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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刘义忠的踌躇了一会,才继续道:“除了太后,敬纯贵太妃位分最高,故而赏赐也是最多。”他伸手比了一个数,“可陛下刚登基没多久,贵太妃便追随先帝而去,按理来说,这些赏赐都会给敬纯贵太妃当陪葬。”

沈听宜点点头。

“可奴才却在宫外的当铺里,发现了本该当陪葬品的首饰和瓷器。”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奴才顺着掌柜给的线索追查下去,查到了长安城外的一户人家——正是常尚仪的夫家。”

竟然是倒卖宫里的物件。

沈听宜神色一凛,看着他继续问:“常尚仪的夫家可是有什么异常?”

刘义忠苦笑道:“常尚仪的夫家并无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可奴才却发现,他暗中与沈家人有所来往。”

沈家?长安城里并无沈姓大家,除非……

刘义忠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不错,正是贵嫔主子的母家。”

凉风簌簌,沈听宜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静了半晌,她肯定道:“我想,这人应当不是我的父亲。”

刘义忠笑了:“贵嫔主子聪慧,这人虽是沈家人,却不是沈大人,而是沈大人的堂弟。”

答案呼之欲出——沈河,她的三叔。

想起入宫前三叔送给她的金镶玉观音和一百两银子,她不禁微微出神:三叔这样做,沈钟砚知道吗?

不,他一定是知道的。

那么,一个尚仪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盗窃贵太妃的陪葬之物,还倒卖到宫外吗?

想必是有人在暗中护着她、支持她,那这人是谁?

只能是沈媛熙。

那么,汝絮为沈媛熙卖命,恐怕也是与此事有关了。只是,她知不知晓,常尚仪曾倒卖宫物呢?

沈听宜借着灯光和月光粗略翻看了几眼小册子,这是当铺里的记录,很详细地记录了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得到了什么物件,价值多少银两。

宫里的物品上都有独特的标记,一查便知。但,这些都是陪葬品,谁能想到会流落宫外呢?即便是有人怀疑,也不敢声张吧?毕竟,谁知晓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不能细想,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沈听宜将册子收好,又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了句:“上次我去梅园时,瞧见了一位小太监,敢问刘总管,这梅园是有专人看守吗?”

刘义忠没什么犹豫,张口解释:“是,这是陛下的旨意,内侍省里排了班次,每日里都有太监去看守梅园。”

他说完,罕见地迟疑了一下:“贵嫔主子可是看中了哪位小太监?”

沈听宜摇头,只道:“只是觉得那位小太监生得不错,看着是个伶俐的。”

旁的话,她却没有透露。但她相信,以刘义忠的能力,能查出此人的身份。

果然,刘义忠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贵嫔主子放心,奴才明白了。”

沈听宜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安福殿时,宴会已经散去。

外命妇们不能在皇宫久留,这会儿差不多都离开了。因此留在殿内的,都是宫中的嫔妃。

许贵嫔带着两位公主正围在三公主身边与沈媛熙说笑,场面其乐融融。

“昭妹妹。”许贵嫔向她招招手,“快来瞧瞧三公主。”

三公主出生后一直在长春宫,满月宴众人才得以见到。虽是早产,三公主生得却不算瘦弱,小脸圆嘟嘟的,皮肤白白嫩嫩,洗三时,声音也很响亮。这会儿被人围观着,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丝毫没有胆怯之意。

沈听宜看着一脸喜色的沈媛熙,笑道:“恭喜娘娘喜得公主。”

沈媛熙摆摆手,“嘉安是本宫的女儿,以后也要喊你一声姨母。”

许贵嫔含笑:“是啊,明年这个时候,三公主该学会喊人了。,娘娘当真是好福气。”

也不知是那句话触了霉头,沈媛熙眯着眼,视线从她身上划过,骤然冷了声:“不比许贵嫔好福气。”

许贵嫔立即噤声,不动声色地牵着两位公主往后退了退。嘉熙和嘉桐不明所以,都被沈媛熙的话吓了一跳,嘉熙胆子大,也更会看眼色,身子往后缩了缩,藏到了许贵嫔的身后。

沈听宜将嘉熙的举动看着眼里,眼中闪过一丝凉意,却垂睫不语。

旁人若白得来一个公主,恐怕喜不自禁了,可在沈媛熙的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她那流产了的孩子,她更不乐意养旁人生的孩子。

那倘若是她生的呢?沈媛熙去母留子后,会善待这个孩子吗?

沈听宜眨眨眼,竭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将这个突如其来的疑惑藏进了心底。

三公主不知是不是也被吓到了,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沈媛熙不禁皱眉,瞥了眼一旁的宫女,面笼寒霜:“带三公主回长乐宫。”

许贵嫔见状,也忙蹲身告退。

沈听宜低着头,也准备退下去,却被沈媛熙叫住:“听宜。”

沈听宜定了定神,看向她,“娘娘可有事吩咐?”

沈媛熙道:“贞妃今日不曾来,听说是二皇子着了寒,你替本宫去看看。”

沈听宜面露不解,却欣然应下:“是,妾身明白了。”

沈媛熙心里满意,挥手让她离开。

沈听宜走出安福殿,许贵嫔和两位公主还未离开。

“许姐姐。”

“昭妹妹没事吧?”

沈听宜如实回答:“娘娘让我去瞧一瞧贞妃娘娘和二皇子。”

许贵嫔顿时皱眉,“可都这么晚了……”

沈听宜示意她往前方看去,“无妨,我让徐选侍陪我。”

徐梓英正在前面候着她。

许贵嫔略略放下心,意味不明地道:“陛下和殿下不在宫中,昭妹妹可要注意安全。”

沈听宜颔首一笑:“许姐姐放心,我有分寸。”

……

沈听宜和徐梓英到衍庆宫时,宫门紧闭。知月叩了叩门,并无人应。

沈听宜见状,转头便吩咐:“让汝絮去一趟长乐宫,告诉荣妃娘娘此事。”

可望着衍庆宫,她的神色却逐渐肃然起来。

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时的衍庆宫内,薛琅月伏在案几上,眼睛红肿,大哭了一场似的。

琼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娘娘,太医说了,您不能大喜大悲。”

冬也却不慌不忙地拧干了毛巾,递给薛琅月:“娘娘 ,您仔细眼睛和嗓子啊,奴婢给您用热毛巾敷一敷吧。”

薛琅月并不说话。

冬也伸着手,继续说:“娘娘,二皇子方才也哭闹了起来,母子连心,您心绪不佳,二皇子恐怕也感受到了。您就当是为了二皇子,先振作起来吧。”

二皇子在偏殿,离这里虽然不远,但平常时候根本不会听到声音。可听冬也这么说,薛琅月仿佛真的听到了他的哭声。

“罢了,为了稷儿。”薛琅月接过热毛巾,开始擦拭着眼睛。

她已经知晓了薛家的事。

父亲被罢官至今不说,弟弟薛翀上个月还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折断了一条腿。

还有薛家其他的叔伯兄弟,从七月份开始,也都因为各种原因陆陆续续地被贬、被罚,更有甚者,已经丧命。

而起因,不过是薛翀强抢了一个有夫之妇,被上告到了御前。

“何至于此!陛下何至于此!”

她不明白,帝王为何如此绝情,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妇人,将薛家打压得不成样。

不仅如此,还一直瞒着她。

一边贬斥她的母家,一边又若无其事地宠爱她,他怎么能?

怎么能啊?

薛琅月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长安城明明那么多世家,他为何偏偏要先拿她的母家薛家开刀。

琼枝不知如何安慰她:“娘娘……有您和二皇子,薛家定不会出事的。”

然而这些话,给不到薛琅月一丝心安。

冬也垂着眸,忽然轻声道:“方才昭贵嫔过来叩门,奴婢自作主张没让她进来。”

薛琅月稍愣:“她来做什么?”

“今日是三公主的满月宴。”冬也向她解释,并将宴会上发生的事一一告知,“庆嫔晋为容华,而三公主记在荣妃名下。”

薛琅月不由冷哼:“她不是不想养旁人的孩子吗?到底是养了。”

但只是一个公主,她并不放在眼里。

冬也惋惜道:“今日三公主满月宴,娘娘却没去,真是可惜了。”

明面上,薛琅月与沈媛熙一同管理后宫诸事,可她却因为要照顾二皇子而争不过沈媛熙,她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毕竟相比宫权,她更在意的是二皇子。

冬也觑着她的神情,提议道:“以后荣妃也要照顾三公主,同娘娘一样,娘娘何不趁此机会,与荣妃平分管理六局?”

琼枝瞪了她一眼:“可二皇子身子弱,娘娘若不看着,怎么放心?”

冬也却笑:“琼枝姐姐,娘娘日夜看着二皇子难道还不够吗?宫中哪有如同娘娘这般辛苦照料皇子的?若是如此,要那些伺候的奶嬷嬷和宫女有何用?”

薛琅月心头微动,抬手阻止了她们的对话:“好了,此事等二皇子这次风寒好了再说吧。”

显然,她将冬也的话听进去了。琼枝有些不情愿,却不得不道:“是,娘娘。”

她抬头看着冬也,心里不忿。

自从上次冬也察觉了二皇子的异样,及时禀告娘娘请了太医以后,便越来越得娘娘看重,短短一个月,便从二等宫女提拔成了一等宫女,和她平起平坐。

而娘娘,也明显更加信任她。恐怕要不了多久,衍庆宫掌事宫女的身份就落到冬也头上了。

她这样一想,眼里的戾气愈发深重。

第127章 第 127 章

琼枝静静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立即有小宫女迎上来,“琼枝姑姑,您怎么不在里面伺候娘娘啊?”

琼枝瞥了她一眼,并不作理会,转身往偏殿走去。

小宫女却追着她问:“是不是冬也姐姐在里面?”

琼枝脚步一顿,冷冷地瞪她一眼:“与你何干?”

小宫女讨好似的笑着说:“琼枝姑姑,奴婢只是觉得,冬也姐姐现在愈发得娘娘信任了,有些替姑姑不值罢了。琼玉姑姑死后,明明姑姑跟在娘娘身边最久,还是衍庆宫的掌事宫女,冬也姐姐她凭什么后来居上啊?”

她说着,左右看看,轻声:“姑姑,你可不知,现在衍庆宫许多人私下里都在说……”

琼枝皱眉打断她:“说什么?”

小宫女低眉:“说娘娘想让冬也姐姐去贴身照顾二皇子。”

这话说得很隐晦,琼枝却听出了她的意思,立即斥声:“胡说什么?”

“姑姑,这话可不是奴婢说的。”小宫女缩了缩脖子,似乎是她的厉色吓到了,连忙为自己开脱,“姑姑不信,一问便知。”

“听闻冬也姐姐是因为照顾二皇子有功,被提拔成的一等宫女,奴婢便想着,若是姑姑也……”

琼枝足足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书梅,手指抬起指着她良久,却愤愤放下,随即便快步离开。

留在原地的书梅直直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想什么。

……

沈听宜回到寝室,卸了妆容、换了一身亵衣,坐在榻上翻看刘义忠给她的那本册子。

今日守夜的是汝絮,她这会儿正在赶去长乐宫禀告沈媛熙衍庆宫之事,因而屋子里只有沈听宜一人。

不多时,陈言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您可歇下了?”

沈听宜唤他进屋,“事情查的如何?”

陈言慎躬身道:“主子,汝絮是清治十五年被父母送进宫的,但在去年,她的父母均身患重病,不治而亡。”

“此事,汝絮可知晓?”

“知晓。”陈言慎点头,“汝絮进宫以后,便入了尚仪局,由常尚仪一手教养。奴才还听说常尚仪从前失了一个女儿,年岁与汝絮一般大。”

“汝絮先前一直在尚仪局待着,当今陛下登基后,长乐宫一名宫女因罪受罚,被贬入宫正司,长乐宫有了空缺,在这之后不久,汝絮就被调入了长乐宫。奴才问了尚仪局的人,听说是常尚仪主动将汝絮送去的。”

听到这里,沈听宜将手中册子放下,若有所思:“若是常尚仪主动,那这件事便有意思了。”

陈言慎笑道:“是啊主子,看来汝絮并不知晓常尚仪倒卖宫物的事。”

只怕是以为常尚仪被沈媛熙逼迫,或是受了威胁吧。

沈听宜笑了笑。

她当时让陈言慎留汝絮一条命,便想着日后会有用处,现在看来,可不是如此吗?

“主子,还有一事。”陈言慎犹豫了一下,“奴才今日路过长乐宫时,被一个小太监撞到了。”

沈听宜忙问:“撞哪了?可有受伤?”

陈言慎心里一暖,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回主子,奴才无事,只是撞奴才的那位小太监在奴才耳中说了一句话:小心云选侍。奴才以为,他是想让奴才告诉主子。”

长乐宫的小太监让她小心云意?

沈听宜扬了扬眉,“那小太监是何模样?”

陈言慎摇摇头,笑道:“主子,是长乐宫守门的小太监,名唤小安子。”

小安子这个人,沈听宜他对略有些印象。初一那晚,护送她回宫的太监之一,瞧着倒是个会看眼色且小心谨慎之人。

陈言慎挠了挠头,不解道:“主子,他这是何意?”

沈听宜捻动着手中的纸张,微微沉思。

小安子、长乐宫、云意……

半晌,她轻笑出声,泠泠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陈言慎眉心微动,抬眼看着她,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主子,莫不是云选侍私下里投靠了荣妃?”

小安子是守门的小太监,对于进出长乐宫之人,他最是清楚不过。暂且不提他为何要对她卖这个好,但他说的这句话透出来的意思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云意。

那么那支石榴簪子,也是沈媛熙让她拿的吗?

或者说,那次玉照宫被投毒之事,也有她的参与?

望着沈听宜突变的脸色,陈言慎也恍然大悟:“主子,云选侍曾被投毒。”

玉照宫被人投毒,莲淑仪中毒,云意却因意外发现了毒,逃过一劫,并因此事从御女晋为选侍。

那时,云意还来德馨阁向她求救。

她当时便想,谁会给她投毒。

宫正司查到的人是小石头的兄弟——因为憎恶莲淑仪害死了小石头,为了给小石头报仇,所以在饭菜里投了毒。

这件事是沈媛熙在处理。

现在想来,这件事本就有许多漏洞。

一,小石头从哪来的毒?

二,为何要带上云意?

而正在这一天,云意拿走了她的石榴发簪。

还有之后她所说北城让人有孕的法子,以及沈媛熙亲近二位公主的举动……桩桩件件,都透露出不寻常。

“不必打草惊蛇。”沈听宜深吸一口气,“对了,林婕妤和恭亲王侧妃的事往后都不要再查了。”

陈言慎讶异:“主子?”

“你去查,恐怕也查不清楚。”沈听宜并不多作解释,“这段日子,先注意着常尚仪吧。”

恭亲王侧妃是皇宫之外的人,陈言慎一个太监,手中又没有什么人脉和势力,怎么能查清楚那些陈年旧事呢?当时,是她心太急了。明明还有更好的法子查清的。

陈言慎没有任何疑义:“是,奴才遵命。”

*

满月宴过后几日,长乐宫连着数日都十分热闹。

二皇子不知怎的吃坏了肚子,腹泻不止;胡婕妤也受了寒,卧病在床。宫中诸事便只有沈媛熙在管理。

沈听宜照例每日带着徐梓英去一趟长乐宫,并留意着旁人对于沈媛熙的态度:许贵嫔几乎是日日都带着两位公主去长乐宫;皇后离宫后,恪容华每日都会去凤仪宫看望大皇子;雅嫔住在衍庆宫;王翩若和胡婕妤走的近;云意和虞御女却很勤快,沈听宜每日都能碰到她们。

她观望着云意对沈媛熙的态度,琢磨着云意拿石榴发簪的用意。

时间转瞬即逝,如此,便到了二月中旬。

这日,沈听宜刚用过午膳准备歇息,陈言慎便匆匆进来禀告:“主子,桑宝林在太液池落水了。”

沈听宜微惊:“怎么回事?”

陈言慎喘了口气,道:“是姜御女。”

姜瑢?

唐文茵得到消息时,大吃一惊:“姜御女不是在静安宫吗?怎么会去太液池,还将桑宝林推入水中?”

站在她面前的周长进皮笑肉不笑地道:“唐妃娘娘,这件事奴才怎么知晓?只是荣妃娘娘说了,现在请您去一趟永和宫。”

唐文茵蹙了蹙眉,“本宫尚在禁足,如何能出去?”

周长进极其敷衍地拱了拱手,语气并不算恭敬:“我们娘娘如今掌管后宫,若是日后陛下怪罪,自有娘娘承担,唐妃娘娘不必担心,娘娘还在永和宫等您呢,您请吧——”

看他架势,她不走也得走了。

长清为她披上了鹤氅,扶着她跟上周长进的脚步。

妃位的轿子和步辇均被尚仪局收走了,唐文茵如今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春日将至,宫道上仍有凉风。

唐文茵不安地走进永和宫时,满屋子的人都向她看过来。

沈听宜不留痕迹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唐文茵看着跪在殿中间的姜瑢,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抬头望向高位上的沈媛熙,福了福身:“荣妃娘娘。”

沈媛熙对她的这个举动很满意,抬手道:“唐妃不必多礼。本宫今日传你过来,也是因为姜御女。想来路上周长进已经同你说过了。”

唐文茵点点头,还算镇定:“是。不知桑宝林现在如何?”

沈媛熙平静地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句:“桑宝林流产了。”

一语落下,满室寂静。

众人也是刚刚才被沈媛熙传唤过来的,本以为只是为了桑宝林落水一事,没想到,竟是桑宝林流产了?

她怎么会流产?不,应该问她什么时候有孕的?

沈听宜诧异地望向沈媛熙。

悄无声息地除去姜瑢和一个孩子,宫里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她攥了攥手指,垂下眼眸。

身侧的许贵嫔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

沈听宜侧眸看过去,却见她满面忧色,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听宜拍了拍她的胳膊,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跪在地上的姜瑢闻言,立即叫道:“荣妃娘娘,妾身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妾身亲眼所见,桑宝林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沈媛熙立即呵斥:“荒唐!”

“如今还在冬日,好端端的她为何跳到水里?”

姜瑢不服气地道:“妾身如何知晓?怎么不是她想陷害妾身呢?”

王翩若顿时笑了起来:“姜御女,你现在应该在静安宫吧?桑宝林陷害你有什么好处?”

言外之意,你一个住进冷宫的御女有什么资格让桑宝林以身犯险地陷害?

雅嫔也淡淡地开了口:“姜御女,你可知私自逃出静安宫是什么罪名?”

姜瑢一噎。

接下来,根本不用沈媛熙开口,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就让姜瑢彻底说不出话来。

沈媛熙看着差不多时候了,才开口叫停:“好了,都住口!”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唐文茵,笑意盈盈:“唐妃,你觉得呢?”

第128章 第 128 章

唐文茵站在殿内的最中间,身上聚拢着诸多人的视线,她不用看都知道,大多都是在嘲讽她。

向来被这样看着,她该胆怯,该退缩的,可现在她的心却不知为何是从所未有的平静、镇定。

她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沈媛熙,明晃晃的笑意背后,是那样的漫不经心,仿佛对付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脚边,是姜瑢低低的解释声:“表姐,我没有……”

她其实很胆小,若是做错了事,一定会是害怕,而不是如今这样的惊慌,六神无主的样子。

她相信姜瑢没做过。

唐文茵垂眸看着姜瑢,看着她娇嫩如花的脸庞。

倘若不是她无用,她和表妹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人陷害和欺辱。

都是她,是她不好,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她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收紧,甚至因太过用力开始微微发抖。

唐文茵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时,眼中蕴着一丝决绝:“荣妃娘娘既说是姜御女推的桑宝林,不知有何证据?”

这话是绯袖回答的:“当时桑宝林身边的宫女回去取鹤氅了,太液池边只有桑宝林一人。宫女回来时,见到桑宝林在水中,而池边只有虞御女一人。唐妃娘娘,你难道觉得桑宝林会自己跳下去吗?”

“何况,她有孕在身。”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绯袖加重了语气。

唐文茵却听笑了:“桑宝林知晓自己有孕在身吗?倘若她不知晓,未必不能以此来陷害姜御女。”

绯袖不慌不忙地道:“早在半个月前,桑宝林便知晓自己有了身孕,此事荣妃娘娘也知晓。只是未满三个月,桑宝林心中有所担忧,便求荣妃娘娘帮忙隐瞒了。”

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桑宝林这时候已经流产,即便先前不知晓,这会儿怎么会承认呢?

毕竟,她若是知情,那姜瑢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所以,桑宝林只会一口咬定是姜瑢推她的。

这般想着,唐文茵心下不由一沉。

见她哑口无言,沈媛熙抚着鬓间步摇垂下的珍珠,似笑非笑道:“唐妃,你无话可说了吗?”

“本宫让你过来,也是想着姜御女是你的表妹,得让你亲自看一眼才是。既然罪名已定,那便按照谋害皇嗣的罪名处置吧。”她略一扬声,“将姜御女拖下去——”

最后几个字还没有落地,门外便传来一道轻嗤声:“荣妃是要私自对姜御女动刑吗?”

众人目光转过去,只见身着一袭湘妃色襦裙的薛琅月迎着即将西坠的日光款款走来,莲步微移,至于殿内。

沈媛熙闲闲地弹了弹蔻丹,语气带着两分笑意:“贞妃,本宫如今管理后宫,如何处置不得姜御女?”

薛琅月并不示弱:“陛下让本宫与你共同管理后宫。此事,你不得擅作主张。”

沈媛熙双眼微眯,凌厉的目光直直刺向薛琅月,“贞妃,你可知姜御女犯了何罪?谋害皇嗣,足以让她偿命!”

唐文茵心里一颤,却听薛琅月坚持道:“不论她犯了什么罪,都要等陛下回宫再做处置。”

沈媛熙盯着她,薛琅月也迎着她的目光,不肯退让半分。

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殿内因此安静了良久,仿佛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最终,还是胡婕妤开了口,打破这凝滞的气氛:“荣妃娘娘,妾身以为贞妃娘娘所言有理。只有桑宝林和其宫女的证词,恐怕不足以给姜御女定罪。娘娘若是今日就将姜御女处置了,传出去,恐怕于娘娘的名声有碍。何况,陛下不日就要回宫,娘娘何不再等几日?”

许贵嫔跟着弱弱地道:“荣妃娘娘,不若等陛下回宫再做处置吧?”

雅嫔也道:“事关皇嗣,荣妃娘娘还是先传信告知陛下吧。”

紧接着,殿内的嫔妃们都开始表态,都是赞同薛琅月的话,唯有沈听宜一言不发。

沈媛熙眼中逐渐染起了愠怒之色,她目光一扫,落在沈听宜身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昭贵嫔,你说呢?”

只见沈听宜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娘娘,姜御女到底是陛下的嫔妃。”所以,她的生与死,都只有帝王能决定。

绯袖闻言,目光一闪,忽地俯身,在沈媛熙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媛熙听罢,倏然冷笑:“好,那便如你们所愿等陛下回来再行处置。”

唐文茵来不及松口气,就听沈媛熙话音一转:“不过,姜御女今日私自逃出静安宫,按规矩,杖责二十。”

眨眼间,周长进就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要将姜瑢拖下去。

姜瑢大惊,挣扎不断:“表姐,救我!”

唐文茵立即挡在周长进面前,抬头看着沈媛熙:“荣妃娘娘!”

沈媛熙牵唇一笑:“唐妃有何疑义?”

唐文茵紧紧盯着她,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须臾间,又尽数转成了平静:“敢问荣妃娘娘,静安宫守卫太监玩忽职守,让姜御女逃出来,娘娘您——是否有失察之罪?”

突然其来的一句话,惹得沈媛熙坐直了身子。

??她淡淡审视了唐文茵几息,抬了抬下巴,语调微扬:“唐妃放心,本宫自会向陛下请罪。”

陛下难道会因为此事责罚她吗?沈媛熙不以为意地想着。

唐文茵微一颔首:“那荣妃娘娘便是承认了失察之罪。”

沈媛熙扯了下唇角,并不接话。

唐文茵抿了抿唇,俯身道:“姜御女身子娇弱,二十杖恐怕经受不住,望荣妃娘娘开恩,允我替她。”

“哦?”

沈媛熙定定打量她一番,少顷,漫不经心地道:“那便一人十杖吧。”

见唐文茵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姜瑢一时愣住,忘了哭喊。

沈媛熙传了刑杖,很快就有宫正司的人前来永和宫。

沈听宜看着眼前一身褐色宫装的宫正,目光微微一动。

无他,行刑前,宫正面容冷峻地问了一句:“荣妃娘娘,您当真要对唐妃和姜御女动刑吗?”

沈媛熙并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气定神闲地道:“本宫是依照规矩行事,宫正是觉得本宫没有这个权力吗?”

宫正福了福身,只道:“娘娘如今管理后宫,自然有权责罚犯错之人。”

不多时,杖责的声音便从院子里传进来。

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听着,再无人求情。

……

沈听宜回到德馨阁,便叫人紧闭了房门。

她则捂着嘴巴,开始干呕。

汝絮忙问:“主子,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一边轻拍着沈听宜到后背,一边指使浮云去沏茶。

一旁的知月急红了眼:“主子,奴婢去请乔医女过来。”

“不用了。”沈听宜从干呕中缓过来,想阻止她,“我没事。”

说是没事,可眼睫上分明还挂着泪珠。

知月不听,转身就跑了出去。

“汝絮!”

汝絮扶着她,嘴上劝道:“主子,您这样,奴婢看着也实在担心,还是请乔医女来看看吧。”

沈听宜闭上眼睛,默认了她的意思,却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胳膊。

她手上很用力,疼得汝絮直皱眉,忍不住出声:“主子……”

沈听宜仿若不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汝絮,荣妃娘娘今日所做之事,当真对吗?”

汝絮听得一惊,也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了,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怎么会这样想?”

“唐妃虽被褫夺了封号,待遇也降为婕妤,可她到底还是妃位……”沈听宜摇了摇头,“荣妃娘娘怎能让人对她行刑呢?”

汝絮心下微松,转笑道:“主子,荣妃娘娘管理后宫,比唐妃还要高半阶,怎么不能呢?何况,这本是对姜御女的处罚,荣妃娘娘并未责罚唐妃的意思,是唐妃主动请的罚。”

在她心中,原是这样想。

那沈媛熙呢,是否也是这样认为?

沈听宜睁眼看着她,轻而易举地从她眼眸中看到了轻蔑之意,只因她丝毫没有隐藏情绪的意思。

她们仿佛都以为唐文茵是自不量力,是自讨苦吃。

想着唐文茵今日的言行,沈听宜不禁微微一笑:“你说的是,倒是我想太多了。”

或许,唐文茵是故意的呢?

*

承乐四年的二月似乎过得格外漫长。

自永和宫那番对峙后,薛琅月也开始与沈媛熙争起了宫权,胡婕妤位分不比她们二人,不愿意夹在她们中间,索性自称身子抱恙,闭门不出了。

她们争来争去,最后竟是沈媛熙进行了退让,主动将六局其中的三局分给了薛琅月。薛琅月对此虽然有所疑虑,却还是坦然接受了。

桑宝林流产后,沈媛熙便给闻褚传了信,但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来回也需要十多日,因此等到回信时,已经到了月底。

沈媛熙叫来各宫嫔妃,宣读了闻褚的书信:圣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帝王将要回宫的消息一经传出,后宫就像久旱逢甘雨,喜气洋洋地开始准备迎接帝王回宫。

宫人们忙碌,沈听宜却无所事事。

因看了杖责而“受惊”之后,沈听宜便一直在德馨阁静养。这期间,云意和虞御女来了几次,却都被拒之门外。三次过后,便不再来了。

沈听宜见状,毫无反应。

听说云意和虞御女日日去长乐宫请安,知月倒是气得骂了两句。

悠闲的时光如雪水一般缓缓流淌而过。如此,便迎来了三月的第一天。

这日,碧空澄澈,万里无云。

沈听宜如往常一样坐在临窗的榻上细细品读着书卷,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斥责之声。被人惊扰,她略蹙了眉,将书卷放下,掀帘而出,迎面又差点撞上了陈言慎。

陈言慎赶忙退后几步,低着头道:“主子,二皇子又出事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二皇子三两日便要传一次太医,沈听宜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这半个月来,衍庆宫也不知出现过多少次这样的声音。

沈听宜闻言,如常地吩咐:“汝絮,同我去衍庆宫看看。”

大抵也是不得入内,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沈听宜这样想着,走到衍庆宫外时却没被守门的太监拦住。

她有些惊讶:“我可以进去?”

守门的两个小太监眼神有些迷茫,却如实地点点头,做了个“请”了动作。

汝絮跟在一旁,也奇怪:“这两位小太监看着眼生,仿佛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两位。”

沈听宜回头仔细看了看,确实如此。

衍庆宫这是出了什么事?换人换的这么快了吗?

然而,让她更加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129章 第 129 章

一进前院,就见数十位宫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嚷着。

两侧的花盆里的花叶都耷拉着脑袋,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知有多久没有用心打理和修剪了。

沈听宜脚步一顿,让汝絮出声提醒:“贞妃娘娘呢?”

宫人们一见沈听宜,忙四散了开,纷纷行礼:“请昭贵嫔安。”

请安后,其中一位小宫女战战兢兢地道:“回昭贵嫔,二皇子出事了,贞妃娘娘正在偏殿。”

沈听宜眼神扫了一圈,言简意赅:“带路。”

小宫女大抵没见过什么世面,二话不说就将她往偏殿领。见此情形,沈听宜心愈发往下沉。

未至偏殿,先闻得一声薛琅月撕心裂肺的叫喊:“稷儿——”

闻稷,是二皇子的名。

偏殿里太医和宫人跪了一地:“请娘娘节哀。”

沈听宜脚步生生地停住,她站在柱子旁,往里面看去。

节哀?二皇子怎么了?

没有人发现沈听宜的到来,那些隐秘的话便轻而易举地传进了她的耳中:“二皇子乃先天不足,本该细细调理,长期服用补益之药,早前惊风更是凶险,万幸得以保全性命,然近来二皇子频繁受寒以至高热受惊……”

太医的声音颤抖着:“二皇子日后恐有呆病。”

呆病,便是说二皇子日后是个痴呆儿。

沈听宜站在廊下,四下明明有风,却让她感到了窒息,仿佛下一瞬便喘不过气来。

薛琅月凄厉的哭声在屋子里回荡,那样痛不欲生,杜鹃啼血也不过如此了吧。

忽地,凄婉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风筝线被突然剪断之后,急促地坠地。随之而来的,是宫女们惊恐争先恐后的叫唤:“娘娘!”

薛琅月大抵是昏过去了。

沈听宜转身,默默地走出了衍庆宫。

衍庆宫仍是最初的模样,丹楹刻桷,富丽堂皇,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可仔细去看,那金边描漆的匾额却有些松动的迹象。

一路无话。

汝絮觑着她的神情,有些忐忑不安:“主子,您别害怕。奴婢虽不通医术,却也听闻过惊风之症。难怪先前衍庆宫一直紧闭宫门,还将太医院的太医全叫来了,原是二皇子……”

沈听宜望着长空上方成群飞过的鸟群,轻轻道:“陛下就要回宫了。”

仿佛并不关心二皇子的事。

汝絮微怔,顺着她的话道:“是,粗粗一算,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寻常人家,若得了痴儿,养着也就罢了,可这是皇宫,天底下最讲究面子的皇家。二皇子的症状一旦传扬出去,势必会造成不小的轰动,到那时候,含沙射影的言论会在京城甚至各郡县传得沸沸扬扬。最终的结果,不论如何都会有辱皇家尊严。

思及此,沈听宜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紧。

那么,唯有斩断源头,才能终止这件事传扬出去。闻褚他,会如何做呢?

沈听宜心里装着这件事,回到寝殿连连饮了几盏茶才堪堪静下心。

汝絮看着,面上带着担忧:“主子,此事可要瞒下来?”

可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

沈听宜看了她一眼,依她的意思道:“你亲自去一趟长乐宫,将此事告知荣妃娘娘,莫要让旁人听去了。”

汝絮迫不及待地应下:“是,奴婢这就去禀告荣妃娘娘。”

繁霜往桌案上镂空的小巧香炉里插上了一根香线,檀香的气味袅袅冉起后,她走到沈听宜面前,微微一笑:“主子,她心乱了。”

其实心乱的何止是汝絮一人。

沈听宜看着她,朝她伸出一只手。繁霜会意,也将手伸过来。

她的手不像沈听宜那般光滑细腻,拇指与食指间还生了茧子。沈听宜握着她的手,从她手上汲取力量的同时,直视着她的眼睛:“繁霜,二皇子的事你如何看?”

繁霜从容道:“奴婢以为,就像主子心里想的那样。”

沈听宜指尖一颤。

是啊,不一样了,这一次,她不会再有谋害二皇子的罪名了。

可二皇子,还是一样不能逃过一劫。

她不知怎的,心开始密密麻麻地痛起来。

她有幸不再重蹈覆辙,可旁人却没有这个机遇。

一夜过后,沈听宜发起了高热。

哪怕重活一次,她也仅有自保的能力而已。她无力阻止记忆之中那些事情的发生,本只想袖手旁观,可面对二皇子的事,她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或许是因为心怀愧疚,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孩童。

她似乎陷入到了一片无止境的云雾缭绕之中,在那里,她看见了上辈子的自己。

藏拙了十多年,一招不慎,就被玩弄于旁人的手掌之中。

她忍不住去想,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是为了什么?

*

沈听宜不知怎么睡了多久,只是睁开双眼时,头脑剧痛、昏沉。

她醒来时是在夜里,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案几上一根蜡烛在静静地燃着。

沈听宜看着趴在床榻边的知月,伸手给她盖了一件薄衾。

她动作分明很轻,知月却被惊醒了,看着醒来的沈听宜,她愣愣地道:“主子醒了。”

沈听宜一笑,嗓子发哑:“我醒了。”

她不过睡了一觉,知月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若是换作从前,她该又哭又笑了,这会儿竟什么话也没说,为她倒了一盏温水后,又朝外面唤人。

“知月。”

沈听宜润了润嗓子,叫住她:“知月,你怎么了?”

知月背对着她,说:“奴婢无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沈听宜看着她,心里疑惑不已。

第二日用早膳时,德馨阁也出奇的安静,侍奉在侧的汝絮和知月都不说话。

沈听宜用汤匙舀着粥,垂眸思量着。

须臾,她放下汤匙,“陛下回宫了?”

汝絮摇头:“陛下还未回宫。”

“我睡了几日?”

“主子睡了两日。”

她问一句,汝絮就答一句。

沈听宜注视着她,眼神平静,“汝絮,你有事瞒着我?”

汝絮闻言便跪下:“奴婢不敢欺瞒主子。”

她动了动嘴唇,半晌才继续说下去:“主子,前日姜御女在长乐宫门前自裁了。”

姜御女自裁?

沈听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怎么会是在长乐宫?”

静安宫离长乐宫有好一段路程呢,姜御女被杖了十个板子,都没请太医医治,她是如何拖着身子逃出来的?

诸多的疑问最终化成了一句:“荣妃娘娘如何说?”

汝絮含泪道:“宫中现在都在说姜御女是被人陷害的,而荣妃娘娘未查清真相,冤枉了姜御女,以至于姜御女以死泄愤。”

“荣妃娘娘受了惊,虽杖责了几个嚼舌根的宫人,也无济于事。”

沈听宜面色陡然一变。

当日永和宫之事,连宫正司的人都出动了,后宫里谁不知晓姜御女为何被杖责?隔了两日,她却死在长乐宫门前,这不比捕风捉影的谣言更能让人感兴趣吗?

“昨日,还有人说瞧见了姜御女的鬼魂,如今宫中人心惶惶。贞妃娘娘在衍庆宫闭门不出,荣妃娘娘也受了惊,无暇管理此事,唯有胡婕妤……胡婕妤命宫正司彻查,至今都没有什么结果。静安宫守门的小太监被发现时,已经中毒身亡,经过查验,是误食了老鼠药。”

“姜御女恐怕是趁着这个机会逃出的静安宫,却不知从哪得来的白绫,竟挂在了长乐宫外头……”

汝絮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在旁人眼中,她和沈媛熙是姐妹同心,她依附着沈媛熙而存活,如今沈媛熙出事,她难免要受到牵连。

众口铄金。即便沈媛熙没有冤枉姜瑢,但她当众杖责姜瑢是事实,如今姜瑢死在长乐宫自缢在长乐宫门前,她百口莫辩,难逃辞咎。

圣驾回宫在即,事端却频发。

沈听宜垂下眼睑,看着寡淡的白粥,眼里闪过一道辨不清的情绪。

谁能知晓这偌大的皇宫里,暗中又藏着多少波涛汹涌呢?

沈听宜抬头,向窗外看去,远处的树梢上落了一只栖息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发出两声短促的鸣叫。

她忽然问:“姜御女出事,唐妃如何?”

汝絮默了一瞬,回道:“唐妃娘娘听闻此事后以命相抵,逼得守门的太监将她放出了承乾宫,而后在长乐宫门前抱紧了姜御女的尸首,当众失态痛哭。”

“唐妃抱着姜御女不肯放手,即便胡婕妤前去相劝也无用,便只好任由唐妃将姜御女带回了承乾宫。”

当时,汝絮在场,她亲眼看着一向温和的唐妃动了怒,紧绷着脸,目光如刀子一般,让周围的人踌躇着不敢上前。

汝絮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唐妃的目光从她身上掠了过去,犀利之中透露出一丝决绝,仿佛能将她一眼看穿。

汝絮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道:“如今,姜御女的尸首还在承乾宫呢。”

她不过昏睡了两日,宫中局势就有如此大的变化。

沈听宜起身,往后院走去,“唐妃这样,也无人管吗?”

汝絮跟在她身后,犹豫了一下:“胡婕妤虽有协理后宫之权,但唐妃毕竟位分比她高,劝了几次也无用,胡婕妤索性便不管了。”

沈听宜只觉得好笑。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才想起唐文茵妃位的身份吗?

唐文茵即使被褫夺封号、失了权势,又禁足承乾宫,待遇也被帝王降成婕妤,可她的位分自始至终都只在沈媛熙和薛琅月二人之下。

帝后不在皇宫,沈媛熙和薛琅月自顾不暇,那么她唐妃,便无人能管、敢管。

便是有协理六宫之权的胡婕妤,此时又能奈她何呢?

第130章 第 130 章

沈听宜站??在后院的台阶上,望向承乾宫。

大抵是春日将至,翠绿的藤蔓逐渐攀满了承乾宫北面的宫墙,一派盎然生机之景。

沈听宜望着,悠悠一叹:“冬天终究是过去了。”

春日,也该来了。

汝絮以为她不喜欢冬日的寒凉,便道:“是啊主子,等春日来了,您便可以不用穿鹤氅了。”

沈听宜目光微转,开口时言语中满是期盼:“也不知尚服局何时开始制轻薄的春衫。”

“告诉知月,让她记得去尚服局帮我挑两件青色和绿色的料子。”

汝絮先愣了须臾,继而笑道:“主子,一向都是奴婢去尚服局给您挑料子的。”

“瞧我,竟记错了。”沈听宜揉了揉额头,无奈地晃了晃头。

汝絮并未起疑心,接着说:“主子睡了两日,方才也没用多少早膳,可见是没胃口。奴婢去御膳房给您取些开胃的糕点吧?”

沈听宜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目光再次转向承乾宫,她看不见承乾宫内的模样,也不知晓此时的承乾宫内,空气中弥漫着静谧。

唐文茵正在为躺在床榻上的姜瑢擦拭脸颊,她动作温柔,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生怕扰了姜瑢似的。

姜瑢面容苍白却祥和,睡着了一般。

长清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个水盆,看着唐文茵为姜瑢擦了一遍又一遍,从脸到手,却迟迟张不了口。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想动,长清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往门外看去。不多时,白洪涛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奴才盘查过了,三公主满月宴那天,只有芳菲一人出了承乾宫。”

唐文茵禁足期间,都是芳菲去御膳房给唐文茵取膳食。

“娘娘,奴才也去问过御膳房的人,芳菲确实按时去了御膳房,还给主子取了几碟糕点。”

唐文茵动作一顿,转眸看他:“此事我记得。她是何时回来的?”

白洪涛为难地皱起眉。

长清却想起了什么,忙道:“娘娘,奴婢记得芳菲那日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些。奴婢每日都会在芳菲出去时,为娘娘烧了一壶热水,那日娘娘都喝完了一盏茶,芳菲还没回来呢。”

承乾宫离御膳房不算远,若走的快,来回也不过两刻钟。

毛巾从姜瑢的脸上移开,扔进了盆中。

唐文茵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吩咐道:“将芳菲带去主殿。”

“是,娘娘。”

白洪涛旋身出去后,长清不禁张大着嘴巴:“娘娘,您难道怀疑芳菲?”

唐文茵看了一眼姜瑢,从长清面前慢慢走过,走出了这间屋子。身影消失在长清眼前,声音却传入她的耳畔:“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声音消散后,长清不由地怔怔看向床榻上的姜瑢。

她恍然想起自家小姐回到唐家后对她说的那句话:“长清,在业州的那余岁,才是我过得最肆意的时光。”

北城业州,姜家。

小姐是唐家的大小姐,更是姜家的表小姐。

她早该知道的,在小姐心中,姜瑢不止是表妹而已,是比那位唐家二小姐还要亲近的妹妹。

可姜瑢死了。

死于后宫的争斗中,年仅十五。

长清的目光落在姜瑢脖子的伤痕上——那是白绫勒出的红痕。

……

唐文茵看着跪在地上叫冤的芳菲,神情和声音都分外平静:“芳菲,你能告诉本宫,为何那日你从御膳房取来的糕点都是姜御女喜欢的吗?”

芳菲哭道:“姜御女被关进静安宫,奴婢觉得娘娘心中想念姜御女,便自作主张从御膳房取了那几道糕点,想博得娘娘欢心。”

“是吗?”

唐文茵淡淡一笑:“你怎知本宫瞧了不会触景伤情呢?”

“奴婢,奴婢没想那么多。”芳菲语塞了一瞬,继续说,“可奴婢从未去过静安宫。”

唐文茵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幽深。

芳菲抬头,竖起手指发誓道:“奴婢从未——”

唐文茵恍然微叹一声,打断她的话:“芳菲,御膳房的人说收了你十两银子。”

芳菲的瞳仁猛然一缩。

唐文茵轻轻摇头:“你跟着本宫受了苦,是本宫对不住你。你背叛本宫,本宫也不会怪你。今日,你且说一句实话,去没去过静安宫,见没见过姜御女?”

她仍是那样的温和。

芳菲看着她,眼眶微热,忽然想起了刚来承乾宫那会儿,当初被选入承乾宫,身边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

宫中谁不知晓明妃娘娘素有善心,待人温和有礼,虽不受宠,却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

她手指一松,垂落在膝盖上,低下了头:“是奴婢贪心了,背叛了娘娘,奴婢知罪。”

唐文茵见她亲口承认,骤然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你可知晓姜御女是本宫什么人?”

“是娘娘的表妹。”

“是啊,她是本宫的表妹。”唐文茵眼睛刹那间被血丝填满,“你可以背叛本宫,哪怕是对本宫下手,本宫都能既往不咎,可你!”

她咬着牙,拼命压抑着心底的愤怒:“为什么你偏偏要去挑拨她,去害她!为什么!”

“你受苦,都是本宫所连累,你要恨,就恨本宫啊!”

她一声一声地质问,最后都变成了一句怒吼:“是谁指使你的?”

唐文茵一边说,一边眼泪如珍珠一般滚滚而下:“芳菲,你告诉本宫,是谁指使你的?”

芳菲伏在地上,被吓的身子一抖。

白洪涛同两个小太监将她的头抬起,让她看着唐文茵。

唐文茵蹲在芳菲面前,滚烫的泪珠滴落到她手背上,声音干哑:“你不说,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

芳菲鼻头一酸,仍是摇头不语。

唐文茵落泪无声,哽咽道:“好,好,你既不说,本宫也不逼你。”

芳菲呼吸一滞,眼泪也不可抑制地滚滚而下:“奴婢、奴婢多谢娘娘饶命。”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唐文茵就站了起来。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芳菲,含着泪,一字一句地下令:“承乾宫二等宫女芳菲,以下犯上,言行无状,今欲谋害宫妃,按罪当诛。”

芳菲不可置信地抬头。

唐文茵闭上眼,继续往下说:“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保留全尸,好生安葬。”

“白洪涛,将芳菲送去宫正司,也将本宫的意思告诉宫正。”

唐文茵说完,再未看芳菲一眼,径直走出主殿。

身后,芳菲目眦欲裂,声声凄惨:“娘娘——”

“娘娘——”

……

唐文茵将承乾宫一名二等宫女送去宫正司,并要求将其赐死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后宫。

沈听宜将手中的书卷合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人只要被逼上了绝路,就会生出反抗啊。

唐文茵倘若能早一点清醒过来,是否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沈听宜抿了抿唇瓣,往承乾宫的方向看去:也不知她当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现在能果断地处置一个宫女,想来已经清醒地知道姜瑢身死。那她还将姜瑢的尸首留在承乾宫,是要做什么呢?

沈听宜收回所有的心思,唤来汝絮:“你去承乾宫看看。”

汝絮讶然:“去承乾宫?”

沈听宜点头道:“姜御女因荣妃娘娘而亡,我作为荣妃娘娘的妹妹,理应去劝唐妃,只是我如今不宜外出。汝絮,你是我最信任之人,便替我去劝一劝唐妃,让她叫尚仪局来承乾宫给姜御女收敛遗容。”

汝絮默了默,终是应下:“是,主子。”

*

三月初八,圣驾回宫。

在宫门前接驾的一众嫔妃们仍是以沈媛熙为首。

薛琅月并没有来。或许她以为自己没来会引起帝王的注意,却不想帝王目光从嫔妃们身上转了一圈,什么也不说。

而站在闻褚身边的,除了郑初韫还有一位穿着素雅的女子——她被人搀扶着,眉间攒着哀愁。

沈听宜此前并未见过她。

宫中发生的事,帝后都已经通过传信了解了。这时候,郑初韫看着站在面前的沈媛熙,率先开了口:“荣妃管理后宫,辛苦了。”

沈媛熙矮身一福:“妾身不辛苦。”

郑初韫笑一笑,并不多言。

沈听宜看向闻褚,一个多月不见,他瞧着黑了些,眉眼间也拢着深深的倦意。

他抬了抬手,简单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诸位都先回宫吧。”

说完,他便走向了紫宸宫。

那是前朝,帝王召见朝臣、处理政务的宫殿,嫔妃无召不得入。

饶是众人再是不舍,也得恭送帝王离开。

郑初韫朝身边的女子笑着道:“皇姐,陛下早前就让人修缮了棠梨宫,还命宫人每日都去清扫,想来如今也算干净,皇姐今后便在宫里住下吧。”

郑初韫的声音并不大,唯恐惊扰了她一般。

再听她的称呼是“皇姐”,能让她有此称呼的,世间能有几人?而女子的年岁看着同郑初韫一般大。

如此,她的身份呼之欲出——庄敏长公主闻缨,文懿皇太后之女,闻褚一母同胞的姐姐。

闻缨点点头,坐上了早就备好的步辇。

嫔妃们见状,都往两侧避开,目送她离去。

郑初韫收回视线,笑容是一贯的恬静温和:“本宫许久不见诸位,明日便都来凤仪宫喝喝茶吧。”

沈听宜随着众人低头称“是”。

帝后离宫一月有余,晚膳用罢,众嫔妃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乾坤殿方向,等待着帝王的降临。

她们的期盼闻褚并不知晓。

直到入夜,也不见帝王进入后宫,众人这才歇了心思。

因此翌日请安时,众人都到的很早。

郑初韫坐在凤椅上,将众人热切的目光看在眼中。

她转了转手中的红玉珠串,笑问:“诸位昨日睡得可都好?”

沈媛熙看着自己的蔻丹,并不接话;薛琅月告假未至;唐文茵和莲淑仪还在禁足;胡婕妤和林婕妤的位置次于沈媛熙,却也都没开口的意思。

沈听宜和许贵嫔对视了一眼,就听恪容华接过了话:“劳殿下挂念,妾等一切安好。”

庆容华刚出月子,今日还裹着厚厚的衣裳,她瞟了眼沈媛熙和沈听宜,声音清亮:“殿下不在后宫,这后宫就接二连三地出了事。”

郑初韫故作好奇地问:“都出了哪些事?且说来给本宫听一听。”

胡婕妤协理后宫,此时便不能不站起来,硬着头皮回禀:“回殿下,都是妾等无能,管理不当,才叫后宫事端频发,望殿下恕罪。”

郑初韫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别急着请罪,你且一一告诉本宫。”

“是。”胡婕妤低着头,从桑宝林被私自逃出静安宫的姜御女推入太液池导致流产开始说起,到荣妃杖责唐妃与桑宝林,再到姜御女自缢于长乐宫外结束。

“静安宫守卫的两个小太监被发现时均已中毒身亡,死无对证,并不能知晓姜御女为何会自缢于长乐宫外。”胡婕妤话说到这里,忽然被人打断。

王翩若道:“殿下,当时桑宝林落水时身边虽然只有姜御女,可姜御女却说是桑宝林自己跳下去的。此事二人各执一词,并无证据。荣妃娘娘最后却要将姜御女赐死,赐死未成又要将她杖责二十,若非蒙受冤屈,姜御女怎会在长乐宫门前自缢?”

“荣妃娘娘还说,桑宝林知晓自己有孕,不会以此陷害姜御女。可妾身方才忽然想起来,嫔妃怀有身孕却私自隐瞒不上报,应该是坏了规矩吧?”

她眼波流转,意味不明地道:“荣妃娘娘管理后宫许久,又是众嫔妃之首,应当最熟知宫规的,怎么会明知故犯呢?”

沈媛熙一记眼神扫向她,王翩若却挺直着身子,一点儿也不怵,语调微扬:“荣妃娘娘,难道妾身说的不对吗?”

若是按照规矩,从前只有从四品及上才能入殿请安。但今日,郑初韫却将从四品以下的嫔妃都叫进了殿,嫔妃们依次坐下后,几乎将殿内坐满了。

众人不似王翩若有胆识,不敢正面对上沈媛熙,但多重带着探究的视线却齐齐落在沈媛熙的身上,一时间瞩目至极。

沈媛熙习惯了被人注目,不以为意地掩唇轻嗤,抬眸上下将王翩若打量了几下,才懒懒道:“本宫忙于宫务,这点小事早就记不清了,王美人不妨继续说下去,看看能不能帮助本宫想起来?”

她斜倚在椅子上,右手抚着鬓角,半眯着眼,姿态闲适地仿佛众人方才说的不是她。

郑初韫看着这一幕,神色没有变化,只是手上拨着珠串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