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云意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叹息一声:“沈姐姐,您在宫里如??履薄冰,妹妹都看在眼里,妹妹也是心疼姐姐,若不是为了姐姐着想,妹妹今日必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她一心一意为沈听宜着想似的,叹惋道:“沈姐姐,若是荣妃娘娘怀了身孕,姐姐以后在宫中又如何立足呢?”
沈听宜却垂下眼帘,不接这话。
可云意知道,她心中不无波动。
虞御女在旁边看着她们,先前一直没插上嘴,这会儿终于能出声:“昭贵嫔,妾身以为,云选侍说的有几分道理,您也要为自己考虑啊。”
每个人都有私心,尤其是宫里,即便是亲姐妹,为了宠爱,为了权力,终究会有反目成仇的那天。
明明是亲姐妹,却一尊一卑。沈听宜,你甘心吗?
若我是你,必定不会甘心。
云意笃定地想着,看着她半晌,仍然等不到回应,她眼底不由地升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面上不显露,口中道:“沈姐姐,时辰不早了,妹妹就不打扰您了,便先回宫了。”
她俯身就要退下,却在转身之际被沈听宜叫住:“云妹妹。”
云意心头浮上一念,回眸看她,诧异似的问:“沈姐姐,你可还有事吩咐?”
沈听宜看了眼虞御女,虞御女也是个眼色之人,知道自己该避让了,忙起身请辞。
等她离开,云意重新回到交杌上,见沈听宜面露迟疑,不免再道:“沈姐姐,您有话不妨和妹妹直说。”
沈听宜缓缓开口:“云妹妹,你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只是很多事我也不想瞒着你。”
她抬手压了压眼角,红唇抿成一条线,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我并非自愿入宫。”
云意心头猛地一跳,定定地看着她,听她回忆般地说:“荣妃娘娘久病不愈,沈家让我入宫,不过是为了冲喜,我没有别的选择。”
“入宫前,我有婚约在身,这件事,云妹妹你知晓的。”
听她再次提起这件事,云意眼中复杂的情绪几经变化,最终化成一抹怜惜:“沈姐姐,对不起、我不知晓这些……我以为、以为你 ……”
“以为我是自愿入宫吗?”沈听宜顺着她的话补充,神色平静如死水。
她凉凉一笑:“何曾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呢?”
若是让她选择,一个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一个是帝王的嫔妃,她会选择哪一个?
云意心思百转,竟将话问了出口。她捂着嘴,吓了一大跳:“沈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
沈听宜却温柔地注视着她,似是而非地道:“比起繁华的京城,我更向往北城的风雪。”
她的选择是北城,是世子夫人。
云意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德馨阁,又是怎么撞上的王美人。
王翩若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灰尘,睨了她一眼,“云选侍这是遇到什么事了,竟魂不守舍的?”
云意福了福身,满是歉意:“还请王美人恕罪,是妾身一时没注意脚下。”
王翩若看着她走来的方向,反应灵敏:“云选侍方才可是从昭阳宫来?”
云意颔首,勉强笑了笑:“是,美人好眼力。”
王翩若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很快也笑起来:“听说,你与昭贵嫔是旧识?”
“妾身幼时在北城与昭贵嫔打过几次照面罢了,勉强算是旧识。”
她虽是这样说,可提起此事神态却十分从容,显然与昭贵嫔的关系不止是表现出来的这样浅薄。
王翩若捻了捻手指,心下有了思量。
她重新将话题转移回来:“既是从昭阳宫来,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受人欺负了?”
云意只道:“多谢美人关心,妾身无事。”
见她不肯说,王翩若也没坚持问下去,只是回头就将此事告知了郑初韫和胡婕妤。
“殿下,今日云选侍亲口承认了她与昭贵嫔是旧识。”
凤仪宫内,皇后坐在榻上翻阅着一本册子,胡婕妤和王翩若一左一右坐在下方的椅子上。
胡婕妤朝她笑笑,解释道:“王美人,你有所不知,云选侍就是安平侯府举荐来的,她当初能选入后宫,恐怕也是沾了侯府的光。”
毕竟,负责采选的虽是唐文茵,可真正决定的是闻褚——他给了唐文茵一个名册。
不过这些,也只有几个人知晓而已。
王翩若稍愣片刻,喃喃道:“难怪呢,殿下和娘娘都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妾身大惊小怪了。”
郑初韫抬眼看了她一下,温声:“你说方才云选侍从昭阳宫出来?”
“是啊,殿下。”王翩若重新提起精神,“妾身问云选侍,她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但妾身想,恐怕与昭贵嫔有关。”
“你与她一同入宫,总归有些情谊。”郑初韫敲了敲桌沿,语气意味不明,“你想知道什么,想个法子问出来就是了。”
王翩若会意,立即扬起嘴角:“是,妾身谨记殿下教诲。”
等王翩若离开,胡婕妤看向郑初韫,含笑道:“殿下若是想知晓缘由,妾身替您查一查,何必让王美人去呢?”
郑初韫淡淡道:“云选侍出自安平侯府,而昭贵嫔又与侯府有过婚约,本宫总觉得此事恐怕不简单。”
胡婕妤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唇角始终带着浅笑:“妾身瞧着云选侍,倒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能被安平侯府举荐入宫,自然是有本事在身。”
只是,她背后并无家族倚靠,即便有些许的能耐,恐怕也坐不上更高的位置。
郑初韫摇一摇头,忽然问起初一发生的事:“可查出什么了?”
胡婕妤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妾身查过了,昭贵嫔身边一位名唤浮云的宫女,似是被齐国公世子轻薄了。”
后宫里的女人,不论是嫔妃,还是宫女,名义上都是帝王的人,谁敢染指?
郑初韫有一瞬间的惊愕:“真是胆大包天。”
“到底是被压下来了。”胡婕妤说着,不无可惜,若是此事传扬出去,齐国公定要受罚,而沈媛熙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大长公主赐了一支金步摇,妾身也查过了,确实与荣妃的是一对。”
她惋惜道:“如此一来,昭贵嫔与荣妃关系更加稳固了。”
关系稳固吗?
在郑初韫看来,却不见得。
昭贵嫔和荣妃虽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却都是沈家人,为了家族,她们不会这般轻易撕破脸的。更何况,如今就是闹起来,胜算更大的明显是荣妃。
昭贵嫔,还不是荣妃的阻碍。
……
知月气呼呼地往火炉里添了一块银碳,“主子,云选侍分明不怀好意。”
告诉主子这个法子,不就是想让主子去争吗?还怀孕,主子年纪这么小,怀什么啊?
“宫里人人都知道主子身子虚弱,云选侍偏偏撺掇主子怀孕,奴婢可听说乔医女了,以主子现在的身子,即便是怀上了,也很容易——”
一尸两命。
这个四个字说来晦气,她往喉咙里咽了咽,换了个说法:“主子,她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只是想让主子去亲近公主吗?”
沈听宜往炭盆里扔了个栗子,不以为意:“什么意思都不是,你理她做什么?”
知月放下火钳子,也学着沈听宜往里面扔了栗子,一连扔了好几个才作罢。
“奴婢觉得,主子还是不要与云选侍来往好了。”
“只怕今日过后,满宫都知晓我与她是旧相识,这时候若与她断了往来,岂不惹人疑心?”
知月哼哼唧唧:“主子,您真是太委屈自己了。”
沈听宜微叹,提点她:“知月,你还记得那支石榴发簪么?”
“记得,殿下赏给主子的,好端端的却不见了。”知月樱唇张阖了两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忽然一顿,“主子,奴婢方才忽然想起来,主子的寝殿除了贴身伺候的宫人能进,云选侍也进来过。”
沈听宜随意点了点头。
知月的心慢慢地沉下去,声音也冷了下来:“主子,奴婢明白了。”
难怪主子明知云选侍别有用心,也任由她亲近,原来是早就怀疑她了。
主子在以身设局。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沈听宜见她泪光闪烁,轻轻用帕子为她擦了擦,安慰道:“好了,知月,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得你哭。”
她表现得极其不在乎,极其冷静。可越是这样,知月心就越疼,就越想放声大哭。
她忍了又忍,才将难过压进心底,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主子,您先前不是所要给大长公主准备寿礼吗?”
沈听宜装作没看见她的隐忍,轻笑道:“嗯,已经在准备了。”
若是往常,她该好奇地问了,可今日却什么也没说。
借口离开屋子后,却没发现沈听宜手中的绢帕已经被揉捏地皱巴巴的,透露出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陈言慎在查常尚仪的事,可常尚仪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哪能这么轻易就查出来呢?
沈听宜却不愿放弃,她敢肯定,汝絮为沈媛熙卖命,一定有常尚仪的关系。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让汝絮拿命来护着常尚仪呢?而常尚仪于汝絮,只是恩人吗?
离前世赵家出事还有半年时间,她必须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沈媛熙往下拉一拉。
陈言慎查不出来,那刘义忠呢?
她打定主意,便在刘义忠带着帝王的赏赐来时,将他留下来喝茶。
“刘总管,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笑意盈盈,一如当初那个晚上。
刘义忠连忙道:“贵嫔主子折煞奴才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奴才能做到的,一定为您做到。”
沈听宜捧着茶盏,葱白的指尖与天青色的茶盏相互映衬,更显得手指纤长、姿态柔美。
茶盏递到刘义忠面前的同时,和婉的声音也传入耳畔:“我想请总管替我查一查常尚仪。”
她说:“查清她所有的经历。”
刘义忠小心地接过茶盏,沉吟了须臾:“奴才敢问,贵嫔主子只要查常尚仪吗?”
和聪明人说话,向来不需要费时费劲。沈听宜看着他,笑而不语。
刘义忠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将茶饮尽后,恭恭敬敬地道:“是,多谢昭贵嫔赐茶,奴才一定投桃报李。”
沈听宜微微一笑,唤知月送她离开。
刘义忠走了两步,却停下,声音极低:“陛下有意让荣妃娘娘抚养三公主。”
话一说完,就快步出去了。
沈听宜的视线在他的背影处凝了片刻,倏然一笑。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第122章 第 122 章
沈听宜目送刘义忠离开,又叫来了陈言慎:“你去跟着刘总管。”
她不是不放心刘义忠,他到底是御前之人,一举一动都被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行事起来既方便也不方便。
再过几日就是小公主的满月宴,闻褚有意让沈媛熙抚养公主,必定是在满月宴过后。
对于白得来的公主,沈媛熙或许不在意,但庆嫔和胡婕妤呢?
胡婕妤平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宫里沈媛熙手下协理宫务不出纰漏,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么久,手段岂会差?她圣宠甚少,依着资历成了婕妤,却能被皇后抬举,被帝王赏识,难道只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
宫里的孩子们金贵又稀少,即便是一位公主,也惹人眼红。
胡婕妤有何当不得小公主的养母?
沈听宜这般想,胡婕妤也是如此。
她不得圣宠,日后膝下难有亲子,以她的位分,想要抚养一个公主并不算难——贞妃有二皇子,唐妃、莲淑仪失势,林婕妤身子不好,除了荣妃,便只有她有这个资格。
向郑初韫提起时,她满怀希望与自信:“殿下,小公主的满月宴该开始准备了,不知可否让妾身来筹办?”
她如此问也是因为正月初一晚上,帝王来了凤仪宫。而这几日,帝王一直都没进后宫。
她并不知晓,郑初韫那晚仅仅见了闻褚一面,等她哄好二皇子,他便走了。
郑初韫维持着笑容:“你放心,本宫会替你问一问陛下的。小公主生于长春宫,你又是长春宫主位,合该让你来抚养。”
有她这句话,胡婕妤果然安心了许多。
然而世事无常,当晚郑初韫再次见到了闻褚。
难得在寻常时候见到他,郑初韫还有一刹那的惊讶:“陛下今日得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叮嘱妾身?”
闻褚一甩袍子走在了榻上,目光落在案几上的茶具上,瞧了几眼才回复她:“嗯,有两件事同皇后说。”
郑初韫举止优雅地为他斟了一盏热茶,缓缓笑道:“这是雪水煮出来的茶,陛下尝一尝?不知是哪两件事,竟劳烦陛下亲自来一趟凤仪宫,若是不急,请宫人来告知妾身就是了。如今雪正在融化,还请陛下注意龙体。”
她每一话都透露着关心,语气温柔,一派端庄贤良的模样,任是谁也挑不出错处。
他没说让他坐,她真就没有坐下,守着规矩站在他面前,眼神也只落在他身上的锦袍上。
闻褚眼里,她是一位合格的皇后,却仅限于此了。
但他需要一个这样的皇后,有足够的家世,足够的聪慧和足够的能力。
他们之间不需要喜欢,为了共同的利益,可以一直相敬如宾。
他捏了捏鼻骨,想要驱散满心的疲倦,却只是徒劳。
“皇后坐吧。”
郑初韫没说什么,顺他的话坐到他对面。
等她坐下,闻褚才将打算告知她:“过几日,朕带你去国定寺。”
“国定寺?”郑初韫罕见地有几分失态,“陛下怎么想要带妾身一起去?”
她一走,后宫可怎么办?
闻褚看出她的心思,道:“后宫诸事交给荣妃和贞妃,还有胡婕妤从旁协助,不会出岔子。”
他笑一笑:“难不成皇后一走,后宫就乱套了?”
这样极其自然的相处,让她不由地想起了在王府的日子。
那时她与他刚刚成婚,王府后院一片清静。那三天,他们会说会笑,仿若寻常夫妻。
可她从始至终都清楚,这是一场联姻,她能当王妃,靠的是郑家。婚前,他们从未见过,如何会有感情呢?
他需要一个有家世、有能力管理后院的王妃、太子妃甚至是皇后,而郑家也想要当外戚。
她稍稍垂帘,止住纷飞的思绪,忽然莞尔一笑:“妾身许久不见母后,也甚是想念,多谢陛下恩典。”
这是第一件事,那么第二件事显而易见。
“去国定寺来回少说也有半个月之之久,小公主的满月宴怕是赶不上了。”
闻褚点头:“庆嫔诞下公主有功,按照规矩将位分往上提一提。”
嫔位之上是容华。
可只有达到婕妤才能抚养皇嗣。
“小公主和庆嫔都住在长春宫。”郑初韫浅浅提了一句,“陛下是择选了哪位妹妹当小公主的养母?”
她原以为闻褚会再问一些问题,或是与她商讨,可他却直言:“让荣妃抚养小公主。”
荣妃。
怎会是她?
*
知月陪沈听宜漫步目的地走过御花园,到了一条小径上,宫墙的一侧有红梅探出头来。
“主子,这雪还没化呢。”
雪已经停了好几日,宫道上已经被清扫干净,可光秃秃的树梢上却覆盖了一层。
沈听宜将低矮处能够到的梅枝折了一截,握在手中把玩。
“前面就是梅园了吧?”
御花园的东侧,是梅园,梅园不大,一到冬日却美不胜收,即便偏僻,也吸引了许多嫔妃前来观赏。
倒也不只是为了赏梅,宫里一直流传着帝王爱画梅的消息,据说是太后喜欢。但是真是假并不好说,可帝王确实派了专人打理梅园。
也有人亲眼瞧见了几次御前的掌事宫女今微来梅园,带着几个小宫女,折一些红梅,最后带进乾坤殿。
沈听宜转了一个弯,便到了梅园的入口。入口处竟还有一位小太监在看守,小太监见了她也不惊讶,迅速低头:“奴才给主子请安。”
虽然不知她的具体身份,却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沈听宜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忽然听到了一阵争吵声,从梅园内传来,且不止一个女子。
“敢问公公,是何人在里面?”
对于她的客气,小太监见怪不怪,仍是低着头,回答:“回主子,是王美人、姜良人、桑常在和虞御女。”
唐文茵不能出承乾宫,可姜瑢却已经解禁。
想起姜瑢,她眉头微颦,目光流转间,忽然看到了他脖颈处的红痕,他的袍子领子高,本该看不见的,可他头埋得太低,一时遮不住那里的光景。
小太监没有察觉她的的目光,直到她搭着知月的手走进了园子才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如花的面容——并不逊色于一个女子。他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漆黑的瞳孔里仿若有星子闪烁。
才走了十来步,知月忽然身子一颤,“主子,奴婢方才看到了……”
沈听宜拍了拍她的手,动作很柔,声音也轻:“你什么也没看到,知月。”
她捻了捻红梅,纤细白净的手指在鲜艳的色泽映衬下格外有冲击感。
如小太监所说,园子里有三人。
王翩若和姜瑢面对面的站着,虞御女、桑常在则站在王翩若的两侧。
王翩若蹙着眉,对姜瑢表达不满:“姜良人,你这是做什么?”
姜瑢冷冷地扫过她,却看向桑宝林,“桑常在,你说呢?”
桑常在瑟缩着,不敢说话。
虞御女忙道:“桑常在也不是故意的,姜良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与她计较?”
王翩若将手中的梅花往桑常在怀里一揣,瞪着眼看姜瑢,冷声道:“这梅园人人都能来,梅花也都能采摘,姜良人未免管的太宽了。”
“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姜良人若要采摘梅花,园子里处处都有,何必要与桑常在争这一簇?”
听到这里,沈听宜也略看清了局势。
知月撇了撇嘴:“主子,这姜良人可真是跋扈。一簇红梅罢了,也要与人争吗?”
沈听宜不语,继续观望。
姜瑢被气红了脸,指着王翩若就骂:“王美人,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这梅花分明是我先看上的!”
王翩若眼微眯,并不惯着她,抬手就往姜瑢手上一拍,“啪”的一下,力度并不小。
“姜良人,你与我同是正六品。”
言下之意,她有什么资格管束她?还指着她骂。
姜瑢愣了几息,彻底被激怒,手一扬,将手中的红梅往王翩若脸上扔去。
王翩若哪里能想到她胆子这般大,一时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但下意识地往后退。
眼见凌乱的树枝就要砸到她身上,桑常在忽然挡在了她面前。
几乎是一瞬间,带着枝的红梅“唰——”地划过了桑常在的脸上,最后才如同完成使命一般落在地上。
桑常在手上捧着一簇梅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刹那间,空气中充斥着死一般的宁静。
等她抬起头,脸上赫然是一道血痕。
虞御女捂住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惊骇,大喊出声:“血!”
她的声音一下子唤回了姜瑢的理智,看着桑常在鲜血直冒的脸颊,她瞳孔猛然一缩。
“桑常在,你没事吧?”
王翩若惊魂未定,看着舍身救她的桑常在,她眼中蓄起了泪水,恶狠狠地盯着姜瑢,语气严厉:“姜良人,你无故伤人,到了殿下面前,我倒看你如何解释!”
王翩若待人一向笑意盈盈,罕见有这样的严词厉色,姜瑢脸色蓦然一白,不知是被她的话吓到了,还是在想自己日后的处境。
王翩若拿绢帕为桑常在擦了擦脸颊后,赶紧招呼身边的宫女扶着她往外走去,虞御女也一脸担忧地跟在她们后面。顷刻间,园子里只剩下姜瑢和她的婢女。
婢女仿佛才回过神,惊慌地唤:“主子。”
“我们去找唐妃娘娘吧?”
姜瑢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远处的沈听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神微变。局外之人,比局内之人往往看的更仔细。
知月也倒吸一口凉气:“主子,姜良人这……”
第123章 第 123 章
谁不爱容颜,尤其是宫里的女子,若是容颜受损,这命都算是丢了一半。
知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沈听宜站的这个位置离她们不远不近,高矮不平的梅树错落有致,疏密的花枝根本遮不住她的身影。
可她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四周,因而无一人发现。
姜瑢扔的花枝本不会让人受那样重的伤。
她看得清清楚楚——桑常在借着手中梅花的遮挡,在那样紧迫的时候,她低下了头,折断了一根枝丫,毫不犹豫地往脸上一划。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姜瑢身上,没有人发现她的举动。
沈听宜走到桑常在方才站的位置上。
地上的梅枝零零散散躺着,却大多都是一样长,唯有一根,只有手指那么长,尾端却带着血迹。
她呼吸一滞。
知月不知她为何走到这里,又为何捡起一根梅枝。
“主子,这就是划伤桑常在的树枝?您看它做什么?”
*
凤仪宫
郑初韫看着双眼红肿的王美人,心头“咯噔”一声,“王美人,你这是怎么了?”
王翩若虽然出身微末,却实在好颜色,性子活泼,人也算伶俐。
新妃之中,她也是最争气,位分晋的最快,也最得宠。对上贞妃,也不逊色。
郑初韫瞧着她,觉得是个好苗子,便默认了她的投诚讨好和亲近。
王翩若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经过说完。
“殿下,实在是姜良人欺人太甚。”
虞御女跟她跪在一起,也附和着。
郑初韫渐渐变了脸色,眸子上染上几分愠色,“同是嫔妃,姜良人怎敢如此放肆!”
她转头,嗓音中带着怒:“姜良人何在?”
安之躬身回话:“姜良人正在殿内,殿下,奴婢去请她进来。”
等待的空隙,郑初韫吩咐宫女:“给王美人和虞御女赐座。”
两人谢了恩,刚坐下,便见姜瑢走了进来。
“妾身给殿下请安。”她跪在地上,神态还不算慌张。
她请完安,郑初韫并没有叫起,冷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眉心紧蹙。她不说话,王翩若和虞御女也屏住了呼吸。
殿内一丝动静也没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姜瑢双手放在膝盖上,绞在一起。
半晌,她才听郑初韫开口:“姜良人,本宫也想听听你如何说。”
姜瑢手里捏着汗,口中嗫嚅着:“妾身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郑初韫冷着声,“女子最重视相貌,倘若桑常在脸上留了疤,你该如何?”
不说女子,便是男子身上留了疤,都参加不了科举。身为后妃,毁了相貌,怎能侍奉君王?
姜瑢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话。
她当时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气不过,王翩若不过是没有家世之人,全靠着美色得了宠,在她禁足后,不过两个月,就与她平起平坐,她凭什么?还有桑氏,她们何德何能?
将花枝丢出去,也只是想吓吓她,哪里能想到会这么重,还流了血?
她答不上来,汪勤审问在场的宫人后,若素也带着给桑常在把脉的太医来了。
太医斟酌道:“回殿下,桑常在幸而伤的不深,若是好好敷着药,应当不会留疤。”
在场之人都松了口气:不会留疤便好。
汪勤适时地道:“殿下,宫人们都看见了,姜良人身边的婢女也说,确实是姜良人动的手。”
郑初韫垂眸看着姜瑢,语气淡淡:“姜良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姜瑢还能说什么?
她无法辩解。
总不能是桑常在自己划伤了脸颊吧?
郑初韫并没有下旨申饬,而是吩咐汪勤:“将此事告诉荣妃和胡婕妤,让她们定夺。”
即便如今是荣妃和胡婕妤管理宫务,可她是皇后,有处置嫔妃的权力。
虞御女心中有些不解,问王翩若时,王翩若这样解释:“殿下这样,也是给了荣妃和胡婕妤一个面子。”
是啊,她明明可以做主的事,为什么呢?她是皇后,为什么要将权力分给旁人?
……
梅园的事情传到闻褚耳中时,他正在看尚宫局呈上来给小公主的名字。
公主从“嘉”字辈。
大公主和二公主是双胞胎,出生后是闻褚亲自取的名“嘉熙”“嘉桐”,到了小公主这里,却没了这个殊荣。
他看了半天,也没选出来。
沈媛熙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妾身给陛下请安。”
闻褚抬眼,“爱妃来了,可有什么事?”
沈媛熙敛袂,正色道:“陛下,妾身确实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闻褚示意她坐下,“何事?”
沈媛熙却摇头,没有坐下,缓缓道:“方才王美人和姜良人在梅园发生了争执,姜良人失手伤了桑常在的脸。虽然伤的不深,不会留下疤痕,可妾身以为此事性质恶劣,不论如何,姜良人都不该动手伤人。”
“皇后殿下将事情交给妾身定夺,妾身不敢私自决定,便想请示陛下,如何处置姜良人。”
她一口气说完,显然也被吓得不轻:“陛下,姜良人在毓秀宫便诬陷于旁的淑女,被陛下禁足以后也不知悔改,如今解了禁,又变本加厉,明目张胆地伤人,实在是张扬。妾身从未见过如此骄纵之人,当初妾身将她分到承乾宫,本想着她与唐妃是表姐妹,多少能受到唐妃的教诲,可如今……”
未尽之意,闻褚哪听不明白。
她口口声声指责的是姜瑢,却想将罪名归咎于唐文茵的管教不当。
只是因为她们是表姐妹。
闻褚眉头不易觉察地皱起,略一沉吟:“如爱妃所言,该如何处置?”
沈媛熙觑着他的神情,试探似的道:“妾身以为,该惩一儆百,以儆效尤。”
闻褚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点头道:“爱妃说的有理。”
他扬声唤来孟问槐:“传朕口谕,良人姜氏妇德有亏,言行有失,即日起降为御女,搬离承乾宫,迁居静安宫。”
静安宫,是关押犯错嫔妃的地方,也叫“冷宫。”
“至于唐妃。”闻褚在敲了敲手指,目光落在一个牌子上,神色冷漠,“罚抄宫规百遍,往后的份例从婕妤。”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唐文茵名义上仍然是唐妃,却不再享受妃位的待遇。
那么,同一个收走凤印、无法行使权利的皇后有什么区别呢?
有名无实罢了。
沈媛熙听完,盈盈一拜:“陛下宽仁,想必唐妃和姜御女经此一事一定有所长进。”
闻褚拿起一支笔,写下一个“安”字后,淡声道:“桑常在今日受了惊,晋为宝林。”
沈媛熙笑道:“是,妾身替桑宝林多谢陛下。”
闻褚写完,便落了笔,“就这个安字吧。”
他说:“三公主便唤作嘉安。”
沈媛熙眼神闪了闪,倾身看着那字,思量道:“陛下取的极好,希望三公主能如陛下所愿平安顺遂。”
闻褚掀眼看她,嗓音低沉:“再过几日,朕会带着皇后说去国定寺,后宫诸事便要交给爱妃了,嘉安的满月宴也要让爱妃来操办。”
听了前半句,沈媛熙还有些气恼,可后半句却让她欣喜,她满口应下:“是,妾身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闻褚将这张纸递到她手上,轻飘飘地将话说全:“以后嘉安就是你的女儿了。”
沈媛熙一怔,顿时觉得手上的纸有千斤重。
“陛下,妾身……”
她不想养旁人的孩子。
闻褚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此事朕意已决,除了爱妃,朕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媛熙,语气郑重:“爱妃不会让朕失望吧?”
沈媛熙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一个“不”字生生说不出口。
她不能让他失望。
……
桑宝林的晋位并未掀起太多的波澜,嫔妃们津津乐道地是帝王对唐文茵和姜瑢的责罚。
谁看了不说一句唐妃真是可怜,受了这无妄之灾?
姜瑢已经是御女,又进了冷宫,以后恐怕再也受不得恩宠了。唐文茵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帝王为什么迁怒于她?
沈听宜站在昭阳宫后院的台阶上,没有了紫竹林遮挡视线,她如今能一眼看到承乾宫。
帝王口谕晓谕后宫。不久,内侍省和六局的人陆陆续续赶去了承乾宫,搬走了一件件瓷器和摆件,还带走了几名宫女和太监。
剥夺了唐文茵一切属于唐妃的尊荣,只留下一个名号。
知月心生怜悯和疑惑:“陛下为何这样苛责于唐妃娘娘?”
沈听宜也觉得闻褚这次过于苛责了。
闻褚身为帝王,对于后宫嫔妃不管是宠还是不宠,态度都是和气的、宽容的,除了莲淑仪,她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发现任何对于旁人的不喜。
因为他并不在意她们。
他给她们封号,将她们养在宫里,像小猫小狗似的,他高兴了,便摸一摸,不高兴了,理都不会理。
他情感虽凉薄,却不会对女子苛刻。
只有无能之人,才会针对女子,在女子身上发泄情绪,寻找出快感。
闻褚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两次,他却都因为姜瑢迁怒于唐文茵。
为什么?
沈听宜收回视线,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难道唐妃私下里还犯了什么忌讳?”知月开始猜测,“刚入宫时,宫里人都说她最是温和,虽然是妃位娘娘,却不像荣妃和贞妃,从不争宠,从不与人交恶。奴婢本以为,像唐妃娘娘这样善良的人,应当是受人喜欢的。”
是啊,沈听宜也对她有所好感。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知月挠了挠脑袋,说:“可从贞妃娘娘诞下二皇子以后,一切都变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先是禁足罚俸,接着被剥夺宫权、褫夺封号,如今连妃位的待遇都失了。
知月的话却突然点醒了沈听宜,她眼前一亮,摇头道:“不,不是那个时候。”
是更早之前。
因为事实上,唐文茵还是明妃时,一个宝林都敢随意陷害她。
即使同是妃位,沈媛熙也一向看不起她,看着她,眼底里若有似无含着嘲讽。还有许贵嫔和恪容华等人,对于唐文茵也只有礼节上的尊敬。
那时唐文茵无权无宠,活得也算安稳自在,可从六月份掌权开始,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岳宝林中毒身亡;贞妃早产;淑女贿赂画师;徐梓英“自缢”;尚食局贪污。
到如今,受姜瑢牵连。
关于众人对唐文茵的态度,沈听宜从前并未解开。可上次云意的一番话却让她想通了一些:唐文茵幼时被北城姜家抚养。
姜家的名声虽然比不上唐家,可也是北城屹立近百年的大姓世家。姜夫人虽是唐家嫁出去的女儿,是唐文茵的姑姑,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她来抚养唐文茵。
唐文茵的父母呢?为何忍心与女儿多年不见?
恐怕,她们这些人知道一些内情。
那么,唐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此时的承乾宫内,长清看着较往日空荡荡的屋子,忍住心中酸涩,给唐文茵递上一杯热水。
“娘娘,您喝口水暖暖身子。”
唐文茵摸着温热的杯璧,平静地看着她,“长清,别浪费炭火烧热水了。”
“娘娘,烧水的炭还是有的,您冷不冷?奴婢将炭盆抱到屋子里来。”
“我不冷,长清,你别忙活了,休息一会儿吧。”
唐文茵微微屈指,叹息一声:“只怕这段日子要苦着你们了。”
“你和白洪涛将炭全分给他们吧,叫他们都回屋子休息,在屋子里暖和暖和。”
长清脸色大变,惊道:“娘娘,若将炭分给了他们,您以后用什么?”
唐文茵摇头:“他们本不该跟着我受苦。”
长清便劝:“主子和奴才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娘从前风光,承乾宫的奴才们出去也有脸面,娘娘如今受难,奴才们怎好比主子还要享福?”
唐文茵却坚持:“听话,长清。”
长清咬了咬牙,到底是听话出去了。
唐文茵透过窗,看着她将所有宫人聚在一起训话,不禁失笑摇头。
昭贵嫔有句话说的确实没错。
即使她不争不抢,还是会陷入无止境的争斗之中,让跟着她的宫人受苦。
原来,在宫里好好活着是这样艰难的事。
活了二十年,她竟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真是太可笑了。
她用手捂住脸,心尖疼得发酸,几滴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滚落,从指缝间流过,落在了脖颈和衣襟上,无声无息。
……
沈媛熙走出乾坤殿后,渐渐冷了脸。
绯袖觑了她一眼,头愈发地往下垂。
一直回到长乐宫,沈媛熙也没个好脸色。
绯袖自然明白她为何这般生气,默默地为她上了一盏热茶,立在一侧。
周长进弯腰走进来,颤声道:“娘娘,奴才已经确认过了。”
“日子太浅,太医虽不敢确定,但只怕八九不离十了。”
沈媛熙目光猛然一紧,手边的茶盏当即被袖子无情地拂落在地上。
她咬牙挤出两个字:“好啊!”
绯袖连忙跪下,神色却不算慌张:“娘娘息怒。”
“娘娘,桑宝林怀孕之事无人知晓,只怕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所以,即便是流产了,也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
绯袖不紧不慢地将话说完:“娘娘若不想她生出来,法子太多了。”
沈媛熙看着她,唇边泛起冷笑:“是啊,你说的不错,本宫有许多法子不让她生下皇嗣。”
都不必她亲自动手。
*
十五日晨省时,郑初韫将三日后要与闻褚离宫,去国定寺看望太后的消息告知众嫔妃。
沈媛熙提前得了消息,一点也不惊奇。薛琅月却诧异地看着郑初韫,问道:“陛下和殿下一走,那后宫是交给谁来管理?”
郑初韫打量着她,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让荣妃与你共同管理后宫,胡婕妤从旁协助。”
沈媛熙这才略微蹙了蹙眉,薛琅月和胡婕妤这时已经起身谢恩。
没见沈媛熙谢恩,郑初韫面色如常,又叮嘱了几句,才叫了散。
自莲淑仪被禁足后,沈听宜便只与许贵嫔、恪容华走的近一些。和胡婕妤却有些疏远了,大抵宫务实在繁琐,她顾不上与人来往。
初一晚上的事并没有传出去,知情的也只有皇后、胡婕妤和王美人。沈媛熙大抵还被蒙在鼓里,因为赵辞让的事,这段时日对沈听宜格外温和,虽然沈听宜对她也保持着原来亲近的态度,但还是有人察觉出了异样。
许贵嫔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递到沈媛熙眼前,解释道:“荣妃娘娘,这是大长公主让妾身抄的往生经,您请过目。”
初二时,赵锦书又来了一趟皇宫,向沈媛熙传达了闻蕙的意思:多亲近两位公主。
沈媛熙心里虽然不喜,却知晓闻蕙是为了她好,因而,这次对于许贵嫔,她施舍了目光,“嗯,许贵嫔有心了。”
绯袖接过后,沈媛熙又道:“本宫许久不见两位公主了,许贵嫔若是有空,便带公主们来长乐宫给本宫看看吧。”
许贵嫔受宠若惊地笑起来:“是,妾身明白了。”
“今日天气正好。”沈听宜望着东边初升的日光,笑道,“娘娘,妾身想吃栗子糕了。”
长乐宫有单独的小厨房,做的栗子糕又糯又甜,沈听宜吃了一回,便记住了。
沈媛熙见她嘴馋的模样,不由笑道:“今早正好让厨房做了,本打算午膳后给你送过去。”
沈听宜迫不及待道:“妾身还是去娘娘那儿吃吧,医女说妾身当少吃甜食,若是被她发现了,怕是又要吃苦药了。”
她说着,一脸苦色。
许贵嫔跟着道:“既然都要去长乐宫,昭贵嫔可否等我一起,我先回去接两位公主?”
沈媛熙点点头,“一起来吧。”
等沈媛熙坐着轿子离开,云意才敢凑上来,“沈姐姐是要去长乐宫吗?”
沈听宜转脸看她,笑吟吟:“云妹妹也想去?”
云意忙摇头,“妾身身份低微,就不去了。”
沈听宜见她面上带着明晃晃的担忧,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许贵嫔不知看出了什么,或是无意,忽然挽起了沈听宜的胳膊,与云意错身而过,“既然云选侍不去,昭贵嫔同我一道吧,别让荣妃娘娘等急了。”
云意颔首,看着二人从她眼前走过,不由地捏皱了手中的帕子。
往景阳宫走去的路上,许贵嫔忽然问:“昭妹妹,你与荣妃娘娘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听宜没想到她能敏锐地察觉出来,脸上略闪过一丝惊慌,却没有坦诚相告:“许姐姐怎会这样问?我与荣妃娘娘能有什么事?”
许贵嫔脚步顿住,直直望向她的眼睛,“你不必瞒着我,昭妹妹,我已经从胡婕妤那儿听说了一些话。”
沈听宜垂眸,躲避她的目光,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胡婕妤能同许姐姐说什么话?”
许贵嫔短叹一声,“昭妹妹,你有自己的顾虑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告诉我。只是作为痴长了你几岁的姐姐,我想对你说一句话,许多事,你不需要都藏在心里。”
“不论出了什么事,总要想法子去解决。你现在不行,没有能力,不是以后都不行;一人不行,便两人,再不行,便三人,总会解决的。”
沈听宜默默听着,仍是缄默不语。
许贵嫔也真的没有继续问下去,直到站在景阳宫门外,沈听宜才轻轻出声:“许姐姐,这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
她抬眸,眼中含着盈盈的水光。
许贵嫔颦眉,警觉地环顾四周,匆忙拉着她往寝殿内走去,屏退了左右宫人。
她们二人面对面坐着,许贵嫔握住沈听宜的手,给予着她力量与温暖,温声道:“昭妹妹,你若相信我——”
沈听宜摇头,打断她的话:“旁人我都不信,许姐姐,这件事我只敢同你说。”
许贵嫔顿时神色一凛,正襟危坐。
“年宴当晚,我去长乐宫给大长公主和母亲请安……齐国公世子,派人将我身边的宫女骗进长乐宫偏殿,等我赶过去时……”沈听宜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话轻飘飘地传进许贵嫔耳中,却震耳欲聋。
沈听宜看着她瞠目结舌的模样,眼眶涨红,声音发紧:“非但如此,世子见了我,还说……”
许贵嫔呼吸急促,高声道:“荒唐!”
“齐国公世子怎会如此荒唐!”
她猛地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望着沈听宜的眼神带着震惊和怜惜:“昭妹妹,你受苦了。”
呼吸、吐气,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神情复杂地问:“这种事,荣妃娘娘竟压下来了?”
沈听宜苦笑,只说了一句话:“世子是齐国公膝下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不能将事情传扬出去。
“我只能忍着。”
沈听宜这样说,却拼命地咬着下唇,苍白的唇很快就渗出了血迹。
“我明白荣妃娘娘的苦衷,可是这段日子,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许姐姐,你、能理解我吗?”
许贵嫔先是一愣,继而涩声:“我明白,昭妹妹,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沈听宜垂下眼眸,身子微微发颤,如狂风暴雨中无人怜惜的娇花,楚楚可怜,声音沙哑:“浮云如今日日梦靥,我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实在难受。”
“我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我有什么资格当她们的主子?”
不知是哪句话击中了她的心,许贵嫔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森寒。
沈听宜没发现,继续说:“许姐姐,我并非是怨恨于谁,只觉得自己无能,无用。”
她沉默了一瞬:“若没有荣妃娘娘的庇佑,我也不能有如今的位分。”
听着她的话,许贵嫔交握在一起的手几不可察地微顿,眼底泛出细微的波澜。
殿内静了良久,许贵嫔倾身用绢帕轻柔地擦拭着沈听宜的唇,装作不经意地道:“昭妹妹,你难道以为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荣妃娘娘吗?”
沈听宜怔怔地抬眼,不解其意。
许贵嫔缓地露出微笑:“在宫里,荣妃娘娘或许给了你些许庇佑,可给你这一切的人是陛下——位分、宫殿、荣宠,包括日后的皇嗣,这些,只有陛下能给的起。”
她的手从沈听宜唇上离开,声音不疾不徐:“昭妹妹,你说是不是?”
第125章 第 125 章
是,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闻褚给的,而她所想要的一切也只有闻褚能给的起。但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许贵嫔,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许贵嫔说完,便往后退了两步,面容沉静地道:“昭妹妹,你并非愚笨之人。”
她莞尔一笑,语气肯定。能在她面前说这番话,定是因为察觉出了什么。
少顷,沈听宜才若有所思地道:“许姐姐,或许你说得对。”
所以,许贵嫔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一心想投靠沈媛熙,求得沈媛熙的庇佑。或许当初对她说,想让沈媛熙抚养两位公主也是假的。
试探她?
但,这样就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沈听宜抿了抿唇,掩去眼中的笑意,小声道:“前几日,云选侍同我说了一件事,我想,应该让许姐姐知晓。”
许贵嫔略感诧异:“何事?”
“云选侍说,北城有一个法子,能让久久不孕的妇人怀上子嗣。”沈听宜慢慢地开口,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字地说完,“便是让妇人与有福气的幼童长期相处。”
许贵嫔挑了挑眉,质疑:“这个法子也有人信?”
“起初我也不信,可云选侍却说她亲眼所见,远的不说,在宫里便有一位。”沈听宜迟疑了片刻,澄澈的目光里倒映出她的影子,“想必许姐姐也知道唐妃娘娘吧?北城姜家的夫人便是用了这个法子,生出的姜御女。”
许贵嫔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
有风吹来,将一树的腊梅吹得摇摇欲坠,恰好两位公主从屋子里哒哒哒地跑过来,见着她就喊:“母妃。”
这个话题便止住了。
许贵嫔顿时扬起笑容,蹲下身将两位公主抱在怀中,“嘉熙、嘉桐,这位是昭母妃。”
两位公主甜甜得笑着,有模有样地行礼问安:“给昭母妃请安。”
沈听宜颔首,也回以微笑:“大公主、二公主好。”
两位公主不过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被许贵嫔和沈听宜抱着走了一会就不乐意了,小腿蹬着想下来自己走。沈听宜乐不可支地看着嘉桐在怀里扭动的样子,故意逗她:“大公主是不喜欢昭母妃吗?”
闻嘉熙双手环抱着沈听宜的脖颈,立即道:“嘉熙喜欢。”
又讨好地亲了亲沈听宜的脸颊:“昭母妃好看。”
一旁的嘉桐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在许贵嫔脸上亲了两口:“母妃好看。”
许贵嫔一边摇头一边笑:“昭妹妹,你别看她们年纪小,哄人的话却信手拈来,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有求于人,便会使劲夸你,对你撒娇,可求完了,就跑了个没影。”
沈听宜笑笑,并不多言。
果然,一将她们放下来,就撒开腿脚跑了起来。许贵嫔偏头,对身后的宫人吩咐:“看好了两位公主。”
两位公主手牵着手,走在前面,不知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沈听宜没有刻意去听,看着这一幕却不禁失笑。
生于皇家,是她们的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她们金尊玉贵,受万人供养;不幸的是,她们身上肩负着身为公主的责任,无法支配自己的人生,甚至一举一动,都被世人关注着。
可世间人,注定有所得,而有所不得。身为女子,谁能完全自由呢?至少,她们不必因为生存而愁苦劳作。
许贵嫔忽然问:“昭妹妹,你知晓西属国吗?”
沈听宜点头:“自然是知晓的。”
许贵嫔侧眸,笑得云淡风轻:“当年西属战败,曾提出和亲,将一位不满十五岁的公主送给先帝。先帝的年岁,比公主的父亲还要大,幸而先帝不曾接受。”
沈听宜也笑:“本朝没有公主和亲的先例,两位公主日后应当不会嫁的太远。”
她并不需要担心这件事。
可看着沈听宜,许贵嫔摇摇头,却叹息了一声:“当初,我也不知是不是着了旁人的道,竟在散步之时发作,幸得荣妃娘娘怜惜,让妾身在长乐宫偏殿生下了嘉熙和嘉桐。”
她说得简单,却很清楚。
沈听宜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格外高看了她一眼,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①许姐姐身为人母,自然一心要为公主们着想。”
沈媛熙让她在长乐宫平安生产,她若是不心怀感恩,在别人看来岂非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她对沈媛熙便格外热情,可这态度看在旁人眼里,便是她想要巴结沈媛熙。
先前,连她也信了。
“是啊,昭妹妹能理解我便好。”
见许贵嫔对她这样坦诚,沈听宜有些意外:“许姐姐今日为何与我说这些话?”
她更想问的是,她明明选择了沈媛熙,为何不坚持下去?毕竟旁人都不知晓她的心思,而且沈媛熙现在对她的态度也有所缓和,若她一直坚持下去,公主们身上也多了一层保障。
许贵嫔脚步一顿,认真地看着沈听宜,问道:“昭妹妹,你觉得荣妃娘娘可以长盛不衰吗?”
不待沈听宜回答,她又说:“近来抄写经书,瞧见了两个词,物极必反和盛极必衰,我深以为然。昭妹妹向来喜欢抄经,不知这两个词作何解释?”
沈听宜含笑不语。
许贵嫔见状,继续说:“昭妹妹,有你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②”
在沈媛熙和沈听宜之间,她选择了沈听宜。
然而直到长乐宫,沈听宜都没回答她。
这个话题,如冬雪一般消融,却都在人心中留下了浅淡的、难以消除的痕迹。
*
帝王与皇后离宫那日,除了禁足的嫔妃都来到宫门前相送。
闻褚看着站在前面的沈媛熙和薛琅月,郑重道:“这一个月,后宫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齐齐拜谢:“是,妾身遵旨。”
沈听宜站在靠前的位置上,本低着头,却若有所觉地稍稍抬头,并不意外地撞上了闻褚的视线,他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目光同日光一样和煦。
沈听宜心念一动,弯起眼眸,冲他浅浅一笑,眉目间流转着万千风华,叫人移不开目光。
……
帝王与皇后离开后,皇宫一下子静了许多。
三十一日是小公主的满月宴。帝王虽然不在皇宫,却将刘义忠留下,宣读了圣旨:庆嫔所生之女序齿为三,赐名嘉安。三公主满月宴后送至长乐宫由荣妃抚养,并记名于玉牒。
同时,庆嫔晋为容华。
耳边传来雅嫔淡淡的声音:“一个公主换了生母,却只得了个容华之位,真是可怜。”
“虽然没了公主,却得了荣妃娘娘作为依靠啊。”
这话说得刺耳,沈听宜听着直皱眉,朝那人看去,却见王翩若笑吟吟地望着三公主的方向,仿佛只是有感而发。
察觉到沈听宜的目光,王翩若看过来,“昭贵嫔觉得妾身说的不对吗?”
沈听宜瞥了她一眼,立即收回视线,声音平平:“三公主的生母是荣妃娘娘。”
皇嗣之母一旦上了玉牒,就更少会更改。
三公主记名在沈媛熙膝下,玉牒上便会写:皇三女闻嘉安,母荣妃沈氏。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本朝嫔妃,只有成为一宫主位后,才能在玉牒留名——但规矩是规矩,许贵嫔和恪容华虽然不是婕妤,却得了帝王恩典,能亲自教养皇子和公主,并记名于玉牒。③
大皇子如今虽然养在郑初韫膝下,但玉牒上记下的还是恪容华的名号;沈媛熙虽不是三公主的生母,却记名于玉牒,因而,三公主从此与庆容华再无关系。
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热闹的恭贺声冲走。
满月宴办得很盛大,除了内外命妇一同聚集在安福殿之外,后宫所有宫人都得到了赏钱,为三公主庆贺。
满宫上下因此一片喜气洋洋,与过节无异。
偏僻冷清清的静安宫也感受到了这份喜气。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被熟识的宫人叫到一旁开始饮茶、吃糕点。
过来的小太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口中解释:“这是荣妃娘娘的吩咐,不仅给内侍省和六局每个宫人都发了赏钱,还特意让尚食局做了糕点,分给我们吃。”
“你们看守冷宫,也不能被忘了不是?这是我好不容易抢过来,带给你们的。”
两个小太监顿时喜笑颜开,闻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即大快朵颐了起来。而在他们身后,一个小宫女低着头走进了静安宫。
姜瑢看着面前陌生的宫女,一脸警惕:“谁派你来的?”
小宫女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令牌:“承乾宫妃唐氏”。
“是唐妃娘娘让奴婢来的。”
姜瑢皱着眉头,并未轻信,“我怎么不记得在承乾宫见过你?”
小宫女笑一笑:“姜小姐,奴婢是承乾宫二等宫女芳菲,娘娘心里惦记您,特意让奴婢过来看看您。”
芳菲解释道:“今日是三公主的满月宴,阖宫欢庆,若非如此,奴婢也不能进来瞧您是不是?”
见她自报姓名,言语上还亲近地喊她姜小姐,姜瑢才略微松懈下来,又问:“表姐只是让你过来看看我吗?”
她的目光落在小宫女手上的食盒上。
芳菲忙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一一摆开,道:“这是尚食局做的糕点,都是您喜欢吃的,您瞧瞧?”
霎时间香气扑鼻,姜瑢定睛一看,这些糕点确实都是她爱吃的。而在这宫里,除了承乾宫的人,并没有其他人知晓她的喜好。
但她仍有担心。
芳菲见她犹豫,明白了她的顾虑,连忙拿出银针试了毒,又从容地捏了一块放入口中,吞咽以后,朝她笑着道:“您放心,这些都没有毒。”
姜瑢彻底将心放回肚子里,这才坐在椅子上吃起了糕点。
静安宫虽是一座宫殿,屋子里却不算宽阔,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外,别无他物。角落里,还有随处可见的灰尘和蜘蛛结成的网。
芳菲环顾四周后,心疼极了:“您就住在??这里吗?娘娘若是知晓了,指不定会怎样心疼。”
姜瑢含糊不清道:“表姐若是心疼我,便该来救我出去。”
“您放心,娘娘定会想法子去让陛下放您出去的。”芳菲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一件事,娘娘不让奴婢告诉您,可奴婢却以为,您应当知晓。”
姜瑢手上动作一顿,好奇道:“什么事,表姐为什么不让我知晓?”
芳菲缩了缩脖子,迟疑了半晌,才开口:“是关于桑宝林,也就是从前桑常在的事。”
提起桑氏,姜瑢的嗓音里染上了些许的不耐烦:“你要说便说。”
芳菲闭上眼,将话说完:“桑宝林有孕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姜瑢心中一惊,犹如坠入冰窟。
凭什么?为什么?桑氏怎么有这样的好运气?
等她回过神来,芳菲已经不知影踪,桌子上也被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屋子里仿佛无人来过,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罢了。
芳菲从静安宫离开时,抬头与不远处的小太监对视了一眼,目光里涌动着不明的情绪,很快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安福殿的满月宴还未散去,沈听宜借着头疼出来透了透气。
宴会是沈媛熙一手筹办的,她又是三公主的母妃,沈听宜只需要向她说一声便能出来。
从台阶上走下来,沈听宜没有犹豫地往侧边的小径走去,树梢上挂着几盏红灯笼,虽不明亮,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可越往里面走,光色越暗淡。
知月扶着沈听宜,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又绕了两道弯,沈听宜才停了下来。
知月探了探头,“主子,前面就是内侍省了,刘总管还没来呢。”
话音才落,刘义忠就匆匆走了过来,“奴才请贵嫔主子安。”
沈听宜抬手,轻问:“刘总管今日找我,可是查到什么了?”
刘义忠长话短说:“是,奴才这两日去了宫外一趟,查到了常尚仪的夫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沈听宜。
“贵嫔主子,奴才先前看了尚仪局的账簿。”刘义忠的神色有些复杂,“与尚宫局的账簿对比后,发现尚仪局账簿有改动的痕迹,是陛下刚登基不久那段时日,旁的奴才并不清楚,可账目上记载的赏赐,奴才却略有耳闻。”
他何止是略有耳闻,跟在闻褚身边,传达帝王的旨意,每一笔赏赐他都该记得清清楚楚。
沈听宜微怔,很快明白过来:“可是赏赐有什么问题?”
刘义忠低下头,声音压的很低:“陛下初登基时,曾大赦天下,先帝未生育的嫔妃们,按照规矩要送去皇家寺,但先帝曾留有遗旨,让陛下善待这些太妃们,故而陛下修缮了雍寿宫,供无子嗣的太妃们暂住。”
而有子嗣的太妃们,则能出宫与其儿女团聚。
“除此之外,陛下也给太妃们诸多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