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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问槐带着章院使冒雨前来。

闻褚免了他的请安,直接道:“不必多礼,给昭贵嫔把一把脉。”

沈听宜将手放在桌子上,章院使将丝帕搭在她的手腕上,开始把脉。

沈听宜看着他半天也不说话,微微不安地蜷了蜷手指。

沈媛熙迫不及待地问:“章院使,昭贵嫔身子如何?”

章院使犹犹豫豫了一会儿,才说:“回陛下、荣妃娘娘,昭贵嫔体内寒气过重,阳气虚亏,微臣以为昭贵嫔近来恐是食了许多寒凉之物。”

沈听宜立即否认道:“这不可能。”

她看着章院使,认真地说:“章院使,我入口之物都是经过了乔医女之手,怎会食用了寒凉之物呢?”

沈媛熙便问:“莲淑仪的茶呢?乔医女也看过了?

沈听宜被她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闻褚转了转手串,缓缓道:“昭贵嫔,你再仔细想想。”

“陛下,妾身只在长乐宫和玉照宫吃过糕点、喝过茶水。”说到这里,沈听宜一顿。

胡婕妤连忙起身,解释道:“陛下,妾身是同昭贵嫔一起在玉照宫喝的茶。”

闻褚向她看去,章院使也给她把了个脉,却道:“婕妤娘娘身子康健。”

闻言,王翩若笑道:“既然都在玉照宫喝了茶,怎么只有昭贵嫔中了招?”

“长乐宫难道就没有嫌疑吗?”

沈媛熙看她一眼,冷声:“王常在是觉得本宫会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

“够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闻褚不耐地斥了一句。

王翩若立即敛眸噤声,不再言语。沈媛熙的脸色却顿时一僵:闻褚何时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她瞪了一眼王翩若,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这个时候,莲淑仪才开始解释:“陛下,您大可让人去搜查玉照宫,妾身从来不曾做过——”

“莲淑仪。”

不想,闻褚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若是往常,此事本该继续查下去,可今日闻褚却没了彻查的心思,甚至不愿听莲淑仪的辩解。

“不必再说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莲淑仪,平静地道:“莲淑仪御下不严,不宜协理后宫,即日起,禁足玉照宫,罚抄宫规百遍。”

莲淑仪身形一顿,抬眸怔怔地看着他,几个呼吸后,才拜了下去:“妾身、遵旨。”

帝王的决定迅速又果断,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沈听宜看着沈媛熙眼中止不住的欢欣,心下一沉。

回到德馨阁,她半倚在榻上,看似在发呆,脑海里却在飞速思考。

不。

除了长乐宫和玉照宫的东西,她还用过乾坤殿送来的“补汤”。

闻褚让今微亲自送来的。

想到补汤,她就忍不住皱眉。

这时,知月端着一碗药膳过来,眉稍盈着笑意,语气轻快:“主子,浮云醒了,太医说只需要在静养一段时日,身子便能恢复了。”

“莲淑仪被收回了宫权,又被禁足,主子往后都不用去玉照宫了。”

她心疼道:“主子从昭阳宫到玉照宫,来回走了多少趟,鞋子都磨损了几双,如今总算可以好好歇着了。”

沈听宜看着这黑乎乎的药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若是那补汤有问题,闻褚为何要这样做呢?

只是不想让她有孕吗?

虽然这个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可她主动避子和旁人不知情的让她避子,这二者是有很大的区别。

等沈听宜喝完药膳,知月又忍不住嘀咕:“主子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和委屈,也不知陛下会怎样补偿主子。”

“补偿?”

沈听宜被她这句话逗笑了,“陛下为何要补偿我?”

知月掰着手指头说:“浮云和汝絮被打晕,主子受惊是一;紫竹林走水,主子再次受惊是二;莲淑仪陷害主子是三。”

她理所当然地道:“短短几日,主子受了这么多灾难,陛下难道不心疼主子?心疼主子难道不该补偿主子吗?”

沈听宜失笑:“亏欠才会有所补偿,你说的这三点,哪一点符合?况且,陛下何曾于我有过亏欠?”

她淡淡地将瓷碗递到知月手中,“知月,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体内寒气过重,是因为莲淑仪吗?”

知月不解地看着她,“不是莲淑仪,难道是荣妃?”

沈听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闻褚已经收回了莲淑仪的宫权,胡婕妤虽有协理之权,位分始终不够高,她也不得宠,对上沈媛熙,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接下来,沈媛熙将在后宫无人制衡。

沈媛熙有权,她有圣宠,这场面,不是帝后所乐意看到的。除非皇后重新掌权,可即便如此,沈媛熙也还有协理六宫之权。

帝王要在沈媛熙和她沈听宜之中二选一。

权、宠。

闻褚注定会选择沈媛熙而冷落她。

思及此,沈听宜闭上了眼眸。

……

如她所料,接下来半个月,闻褚除了赏赐,再未踏足德馨阁。

沈听宜不曾见到闻褚,每日却都能知晓他的行踪——不是窥伺帝踪,而是闻褚频繁进入后宫。

白贵人成为新妃中第一个被召幸的,侍寝了两次后,晋了小仪;住在长春宫的王翩若,初次侍寝后就晋了宝林。

余下的几个御女,只有永和宫的桑氏在侍寝后晋位选侍。

裴惊澜被沈媛熙压着,连一次天颜也不曾见到;而徐梓英,约莫是因为住在昭阳宫的缘故,也不曾被召幸。

虽是秋日,后宫却似春日一般,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花团锦簇。

虽然帝王明显冷落了德馨阁,内侍省和六局之人却不敢有所怠慢。有沈媛熙这个荣妃娘娘在,她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还落了个清静自在——

皇后免了晨省礼,她整日里都不用出门,偶尔一觉睡到午时,用完膳,便在院子里赏赏花,还有徐梓英陪着她聊聊天,下下棋。

舒适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

陈言慎将月俸领进来交给繁霜,却没急着退下,而是道:“主子,奴才今日没见到承乾宫的人去领月俸。”

唐妃虽被禁足,却没有罚俸,承乾宫里的宫人平常也能去六局领东西。

沈听宜不由地放下手中的书,“什么原因?”

陈言慎小声道:“奴才打听过了,是唐妃娘娘自愿将自己的月俸补给了尚食局。”

沈听宜惊了:“补给尚食局?”

陈言慎道是:“十月份的月俸,唐妃娘娘前脚让人领了,后头就给了尚食局。”

尚食局的女官贪了一千两的银子,这笔银子怎么也不该唐文茵来补缺。

“她只有失察之责,怎么连自己的银子都不要了?”

沈听宜直皱眉,“妃位的年俸有多少?”

陈言慎细细回忆了一番,道:“六百两。”

六百两,就算她明年一整年都不领银子,这缺口都补不完。

何必呢?

陈言慎又道:“奴才这两日看着,没有内侍省的人去过承乾宫送炭。”

没有炭,怎么过冬?

大陵的冬日很冷,十月初下了几场秋雨,中旬开始便要穿冬衣、鹤氅。

这几日夜里,沈听宜的寝室里都是点了炭炉的。

她惧冷,到了冬日,汤婆子片刻都不离身。

沈听宜想了想,吩咐道:“你带着两个小太监送两斤炭去承乾宫。”

陈言慎点点头:“主子心善。”

沈听宜重新翻开书,淡淡道:“她于浮云有救命之恩,我能做的不多,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

可手上翻了几页,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揉了揉眼睛,将书放下,唤来知月,往殿外走去。

知月闻言,欣喜不已:“主子终于出去走走了,整日在德馨阁里,奴婢都怕主子闷坏了。”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日光照在身上,也暖洋洋的。

沈听宜披着一件青色鹤氅,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里,开满了花,秋菊、木芙蓉、山茶花……可让人注目的却是层层叠叠、红艳如火的枫树,以及树下的女子。

枫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薛琅月坐在石凳上,面前跪着一人。

沈听宜看着背影,并不熟悉。

她正驻足瞧着,薛琅月却眼尖的发现了她:“昭贵嫔来了,怎么不过来请安?莫不是没看到本宫?”

沈听宜扬起笑,上前请安:“妾身参见贞妃娘娘,回娘娘的话,妾身方才看枫树看入了迷,一时没注意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薛琅月轻笑一声:“昭贵嫔贯是会说话的,没理的都能说成有理。”

却没为难:“起来吧。”

沈听宜起身,用余光看清了跪在地上的人——桑选侍。

“不知桑选侍如何跪在此处?”

在后面给薛琅月撑着伞的琼枝道:“桑选侍方才言语间冒犯了娘娘,娘娘便罚她跪半个时辰。”

见沈听宜面露迟疑,薛琅月问:“昭贵嫔有何见解?”

“妾身只是觉得,桑选侍近来得宠,若是因娘娘罚跪伤了膝盖,恐怕不能侍寝。”

“昭贵嫔这话,是在提醒本宫吗?”

薛琅月觑着她,神色倏然一冷:“以下犯上之人,受罚理所应当,便是到了陛下面前,本宫也有理。昭贵嫔如今失了恩宠,胆子倒是变小了不少。”

沈听宜笑笑,欠身一礼:“妾身不敢。”

薛琅月偏过头,注视着桑选侍,良久,竟转了主意:“桑选侍,今日本宫就看在昭贵嫔的面子上饶你一回,退下吧。”

桑选侍低着头,谢恩:“多谢娘娘,多谢昭贵嫔,妾身告退。”

她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被宫女扶着慢慢离开了御花园。

从始至终,沈听宜都没有见到她抬头。

如此胆怯之人,怎么敢冒犯薛琅月呢?

沈听宜心中带着疑虑,直到傍晚时才得到了答案。

傍晚,乾坤殿传出帝王召幸桑选侍的消息。然而,桑选侍去了不过一柱香时辰,就被送回了永和宫。

而御辇,却到了衍庆宫。

第107章 第 107 章

御辇到衍庆宫时,薛琅月正伏在案上神伤。

琼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娘娘,您好歹用些膳吧。陛下今晚召了桑选侍侍寝,不会来衍庆宫的。”

薛琅月抚摸着桌案上的青玉交颈瓶,良久,忽然平静地问:“陛下今日不会来吗?”

琼枝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

陛下从承平行宫回来以后,再也没有来过衍庆宫。

娘娘日日都盼着见到陛下的身影,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娘娘……”

她张了张嘴,忽地听闻一声“陛下驾到——”

薛琅月慌乱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走去:“琼枝,本宫好像听到陛下来了。”

琼枝忙扶住她,“娘娘,奴婢好像也听到了。”

刚走到前院,薛琅月忽又停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折身要回寝室,摇摇头:“罢了,本宫大抵又是听错了。”

琼枝转身的刹那,余光忽然见到一截黄色的衣角,她忙要提醒薛琅月,却不及帝王声音来的快:“贞妃。”

薛琅月身形一顿,愣愣地转身望去——日思夜想之人,骤然出现在了眼前。

琼枝直直跪了下去,“奴婢参见陛下。”

闻褚今日穿着明黄色绣祥云龙纹的常服,玉冠束发,身长玉立,唇边盈着温和的笑意。

薛琅月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闻褚,眼圈一红,垂眸请安:“妾身给陛下请安。”

闻褚微弯着腰,伸手扶起她,“爱妃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的手指带着凉意,从她的掌心抚过。

薛琅月蓦地攥住了他的手,却没有看他,只轻轻道:“陛下已经几个月不曾来衍庆宫了。”

闻褚眼睫低垂,嗓音柔和:“爱妃是在怪朕吗?”

薛琅月想抬起头,对他展露笑意,可不知怎的,话说出来时却带着一丝委屈:“妾身岂会怪陛下,妾身只是在怪自己,没能早些理解陛下的心意。”

闻褚似是叹了口气,不欲继续说下去,转移话题道:“稷儿近来可乖巧?”

听到这里,薛琅月鼻尖一酸,心底的那股酸涩情绪,再也压不住了。

她抬眸,看着他的脸,抿了抿唇:“陛下只问稷儿,却不问妾身这些日子好不好吗?”

闻褚看着她,声线是一贯的清润,温柔中还带笑意:“那,琅月近来可好?”

漆黑的眼眸里,仿佛含着无限的情意。

人前,他都习惯喊她“贞妃”,就连私下里,也甚少唤她的闺名。

这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总是带着莫名的缱绻,就仿佛,他待她与旁人不同。

薛琅月恍惚了一阵,略显仓促地垂下了头,低低应了一声:“见了陛下,妾身什么都好了。”

闻褚一时没有说话,却反握住了她的手。

灯影绰约,纱窗前烛光摇曳。

薛琅月依偎在他的怀中,紧闭着双眼,哽咽道:“妾身还以为,陛下不会再来衍庆宫了。”

闻褚轻笑一声:“爱妃怎么会这样想?”

“妾身让稷儿早产体弱,陛下是不是怪罪妾身没有保护好我们的皇儿?”

“朕没有。”

薛琅月微仰头看他,眼中含泪,“陛下,妾身不是故意的,是妾身对不起稷儿……”

帝王的面容如一汪静水,神色始终没有变化,让人无法察觉他内心的波动。

薛琅月拧着细眉,心下微沉:“陛下——”

闻褚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抚:“朕不怪你。”

薛琅月不禁掩面而泣。

……

沈听宜不知衍庆宫发生了什么。

只是翌日,帝王往永和宫传了一道口谕:桑选侍晋位常在。

而同时得到赏赐的,还有薛琅月。

昭阳宫和衍庆宫只隔了一个凉亭,沈听宜坐在院子里,听着衍庆宫传来的欢笑声,情绪却没有什么波动。

倒是汝絮,有些不忿:“都快闹了两个时辰了,真是扰人得很。”

沈听宜淡淡看了她一眼,“贞妃娘娘复宠,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你总要习惯的。”

汝絮道:“奴婢哪有不习惯,只是怕扰了主子休憩。昨日陛下分明召了桑选侍,怎么却去了衍庆宫呢?”

沈听宜拢了拢身上的鹤氅,眉眼沉静,“如今该改口了,桑常在虽然没有侍寝,却也晋了位分。”

兰因正在给木芙蓉浇水,闻言也看过来,“是啊,桑常在的晋位速度可是新妃中最快的呢。”

可不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就从正八品升到了正七品。

汝絮不以为意:“奴婢瞧着桑常在,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主子,奴婢以为还是白小仪和王宝林更值得在意些。”

桑氏看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能入帝王的眼,在五位良家子中脱颖而出,这实力便是不可小觑的。

沈听宜低斥一声:“好了,莫要在背后议论是非。”

眼下这局面,她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等待。

贞妃复宠,最急的人该是沈媛熙。她现在担心的,应该是帝王让贞妃同她一起管理后宫吧?

帝王先前冷落薛琅月,沈媛熙以为他是因为薛家之事,迁怒了薛琅月,可现下薛琅月又无缘无故复了宠。

周长进跪在下面,战战兢兢地回禀:“奴才只打听到,昨日贞妃娘娘在御花园罚跪了桑常在,并没有发生其他的事。”

他说完,又补充:“原本是要罚跪半个时辰的,听说是昭贵嫔求了情,贞妃娘娘这才饶恕了桑常在。”

沈媛熙眉头一皱,“昭贵嫔?”

“好端端的,她怎么为桑氏求情?”

周长进斟酌了一会,小心翼翼道:“昭贵嫔约莫是担忧桑常在吧?”

沈媛熙倏地嗤了一声:“她如今失了圣宠,竟还有心思去关心旁人。”

绯袖适时地开口:“汝絮不是说了吗,昭贵嫔这些天半点没有失宠的惶恐。娘娘,这不就是因为昭贵嫔无心争宠吗?若是旁人失了宠,还不是要想法设法地去争。”

“昭贵嫔呢,却安安分分地待在德馨阁,整日不是吃睡就是玩乐,悠闲自在。”

她压了压声音,意有所指:“娘娘现下,大可放心了。”

沈媛熙弹了弹蔻丹,若有所思地道:“从前本宫还担心她会对陛下动了心,晋了贵嫔之后会生出异心,如今想来,确实是多虑的。”

绯袖点点头:“是啊娘娘,陛下待昭贵嫔也只是一时新鲜,虽说是晋了贵嫔,可沈家有娘娘在,昭贵嫔可这位分,这辈子也到头了。倒是贞妃,才是娘娘的心头大患。”她忧心忡忡,“若是陛下让贞妃和娘娘一同管理后宫,可如何是好?”

薛琅月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沈媛熙揉了揉眉心,神色冷了下来,咬着字:“她想要宫权,也要看本宫同不同意了。”

*

贞妃复宠以后,后宫的形势又发生了改变。

形成了皇后、荣妃、贞妃和以白小仪为首的帝王新宠四大阵营。

皇后稳坐中宫,虽然放了权,却无人敢不敬;荣妃管理后宫,家世显赫;贞妃有二皇子,圣宠在身;白小仪等新妃虽有圣宠,奈何位分不够高,加上入宫时日短浅,少敢与荣、贞二妃针锋。

十月二十日是庆嫔生辰,可她怀着身孕,害喜的厉害,帝王便拒绝了胡婕妤要在御花园为庆嫔办宴的提议,只给她赏赐了一些补品。各宫也都效仿帝王,纷纷派人送去了各式各样的贺礼。

沈听宜亲自去了一趟长春宫,与胡婕妤和庆嫔寒暄了一会儿,回宫的路上遇到了桑常在。

“妾身给昭贵嫔请安,贵嫔金安。”

她身姿袅娜,神色怯懦。

沈听宜的视线落到她怀中的罐子上,似是随口一问:“桑常在这是要去给庆嫔送贺礼吗?”

“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妾身听闻庆嫔害喜,吃什么吐什么,便将带入宫的青梅酱取了出来,想送给庆嫔尝一尝。”

沈听宜有些好奇:“青梅酱?”

桑常在点头,脸上露出几许羞赧:“是妾身的母亲亲手酿制的,母亲说,她害喜时便爱吃。妾身身无长物,不知该给庆嫔送什么贺礼,只能送这个了。”

沈听宜听罢,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心意最要紧。这青梅酱是你母亲做的,你带进宫,想必也是留个念想,如今却要送人,你可舍得?”

桑常在启唇,轻声道:“留着也只是念想罢了,若是能帮到庆嫔,才更发挥了它的价值。”

“妾身不舍,却觉得该舍。”

沈听宜听着她的话,眸子陡然亮了一亮。

这位桑常在,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目送桑常在远去的背影,汝絮忽然道:“宫中最忌讳给有孕之人送入口之物,桑常在胆子可真大。”

沈听宜诧异地看着她:“如何说?”

汝絮解释道:“桑常在是一番好心,可庆嫔若是在吃了这东西之后出了什么事,桑常在有理也是说不清的。就像从前,主子去玉照宫喝茶一样。”

沈听宜恍然大悟般:“那确实该注意一些。”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至于为什么没有提醒桑常在——

很显然,她并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若无意外,庆嫔明年二月便要生产了,以她的位分,即便诞下皇嗣,恐怕也坐不上一宫主位,也不知这生下来的皇嗣会交给哪位娘娘抚养。”

轻风拂过脸颊,带着莫名的凉意。

沈听宜抚了抚耳上的珍珠耳坠,曼声道:“若是庆嫔生下的皇嗣能交给荣妃娘娘,倒也不错。只是,庆嫔住在长春宫,若是来日诞下皇嗣,怕是要按照规矩交给胡婕妤抚养。”

她停一停,“除非——”

却没说下去。

汝絮微怔:“荣妃娘娘岂会抚养庆嫔生下的皇嗣?”

她仍是那种说辞。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庆嫔能诞下一位皇子,沈媛熙当真不想要抚养吗?她总不能便宜了胡婕妤吧?

汝絮继续道:“即便是更改了皇嗣的玉牒,奴婢想,荣妃娘娘也不会想抚养除了自己与主子之外的人所生的孩子。”

是吗?

可她若是久久不能怀孕,沈媛熙还会坚持等下去吗?

沈听宜摇一摇头,短叹一声:“可我体内寒气过重,乔医女也说了,我需要长时间、细细地调理,近年来恐怕是不能有孕了。”

汝絮忙道:“主子年轻、心又善,上天一定会庇佑主子的。再等上几年,主子必然能怀上皇嗣。”

沈听宜浅浅笑了笑,却没将话接过去。

再等几年?

沈媛熙等得起、乐意等,她却不愿意。

再说了,留给沈媛熙的时间还能有几年呢?

她侧眸看了眼汝絮,眼底笑意更甚。

第108章 第 108 章

沈听宜从长春宫回昭阳宫的路上要经过御花园。

远远的,她看到前方伫立着一群宫人,阵仗不小。

汝絮眺望过去,悄声道:“主子,前面是陛下和贞妃娘娘。”

闻褚和贞妃并肩而立,仿佛在赏花。

距离有些远,沈听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只是……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帝王怎么有闲情雅致在御花园里赏花?

闻褚作为帝王一向是勤勉的,流连后宫的时日并会很多,除了召人侍膳、侍寝外,他几乎从未在闲暇时到后宫陪伴后妃,活了两世,沈听宜都不知道他有何爱好:既不爱看歌舞、不听小曲,也不喜抚琴、垂钓等休闲之事。

若说有,她也只见到他承平行宫时同她泛舟赏莲和为她作画这两件事。所以,如今看来,他不是不喜,只是不想表露出自己的喜好而已。

否则,宫中嫔妃人人都会效仿,去争宠。

从前,他或许是不耐看到这些争宠的把戏,索性表现得清心寡欲。可现在,他却发生了转变:不仅频频出入后宫,宠幸嫔妃,还留出时间来专门陪伴嫔妃。

他这样做,无疑是想要激起后妃争宠的兴致。

嫔妃们为了争宠,只怕要用尽手段,这段日子,宫中应当会事故频发了。

如此情境,她还能置身事外吗?

“主子?”汝絮见她久久不语,以为她想上去凑个热闹,“主子可要上前问安?”

沈听宜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准备转身离开,“不必了,我们换一条路走吧。”

却不想,刚转身就碰上了白小仪和云意。

白小仪眉目疏淡,依着规矩行了个礼:“见过昭贵嫔。”

云意面带笑意,语气格外亲昵:“昭贵嫔姐姐,您是要回宫吧?御花园里最近摆放了许多的花,妾身正准备去赏一赏呢,姐姐可有空?”

沈听宜抿了个笑容,婉声道:“那真是有些可惜,陛下和贞妃娘娘在前面,你今日怕是赏不了花了。”

云意诧异地呼出一声:“陛下和贞妃娘娘?”

说完,忙欲盖弥彰地捂住了嘴巴,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见了陛下,却不去请安,岂不是失了礼数?”白小仪淡淡说着。

沈听宜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向前方走去。

这话一出,云意也为难起来,一时不知该上去,还是该离开。

而这边的动静,恐怕也惊动了帝妃二人。沈听宜明白,这下子,她不想去也得去了。

“妾身给陛下请安,给贞妃娘娘请安。”

薛琅月见着三人,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但在闻褚面前,她也不好发作,只是声音微凉:“昭贵嫔也是来赏花的吗?”

她单单提起沈听宜,对白小仪和云意仿若不识。

沈听宜双手交叠在腰侧,不紧不慢地回道:“妾身方才去长春宫给庆嫔送了贺礼,正打算回宫,不想惊扰了陛下和娘娘。”

她的意思是并非有意,可在薛琅月看来,就是惺惺作态。

她若不想,大可绕道而行,何必巴巴地赶上来请安?还不是想见到帝王?

二人交谈间,闻褚未置一词,然而等薛琅月转头看去,他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朵木芙蓉花。

新鲜采摘的木芙蓉,白嫩嫩、粉柔柔的,很是淡雅,层叠的花瓣上头还沾了几滴露珠,瞧着娇艳欲滴,却不媚俗。

闻褚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截花枝,白与粉映衬得十分合宜。

薛琅月看着他慢慢走来,心中一动:“陛下?”

“木芙蓉又唤作拒霜花,清姿雅致,独殿众芳①。”

闻褚漫不经心地说完,看着薛琅月眼中的期盼,语气平淡而又惋惜:“只是爱妃喜欢杜鹃花。”

薛琅月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她的心弦,脸色蓦然一白,身形也颤了颤。

沈听宜正吟味着,却见闻褚朝她走来,伸出手,将木芙蓉递给了她身侧的白小仪,嗓音低沉温柔:“白小仪今日的衣裳,与这花最为相配。”

他说的是衣裳,却暗示着人。

白小仪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微微失神片刻,而后嫣然一笑:“妾身多谢陛下谬赞。”

她接过那朵木芙蓉,簪于发鬓上。

人美,花娇。

闻褚却仿佛只是随心之举,对她的这个做法并没有赞赏,又转目看向沈听宜,“昭贵嫔体弱,如今天冷,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

沈听宜垂眸应了:“是,妾身多谢陛下关心。”

领会了闻褚的意思,沈听宜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福身请辞:“妾身就不打扰陛下的兴致了,妾身告退。”

闻褚“嗯”了一声,没有挽留。

见沈听宜要离开,云意因为被帝王忽视了个彻底,也垂着脸告退。

顷刻间,园内只剩下帝妃三人。

薛琅月看着白小仪手中的木芙蓉,只觉得刺目至极。

偏偏白小仪看不懂眼色,又或者是要挑衅于她,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得寸进尺地往帝王身边靠了靠,眉目间流转着娇羞。

“陛下,妾身可否同您一起赏花?”

闻褚没说可以,却也没拒绝,但默认了她的靠近。

薛琅月闭了闭眼,指甲陷入掌心之中,疼痛尚且不抵心中之一分。

她从未将这些新妃放在眼中,尤其是清高孤傲的白小仪,她知道,陛下并不喜欢这样的性子。

他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子,并不在乎女子的才情,是否通文墨,也不在乎出身——如若不然,当初他便不会不顾规矩,强硬地将太后身边的那位宫女要到了自己的身边,虽没有封为后妃,却封了御前女官,伴在他身侧,得以日日相见。

甚至在她死后,闻褚就下了禁口令,再不允许后宫中有人谈及她的姓名。

而那位宫女的死因却成了迷,她只隐隐约约听闻是被太后赐了毒酒。

薛琅月始终记得她,也记得那一幕。

闻褚向来孝顺太后,唯一一次忤逆,便是将那宫女带出了颐华宫,封了御前女官。

太后还为此大病一场,病愈后,就带着先帝那几位出身世家、身居高位的太妃们都出了皇宫,以为先帝守孝和祈福的名义,去了国定寺,至今都没有回宫。

去年太后四十岁寿诞,帝王还派人去国定寺接太后回宫,太后却拒绝了。

母子二人,仿佛因着那宫女的死,一夜之间就生分了。

薛琅月看着闻褚的侧脸,将这些思绪收拢。

这么多年的相伴,她原以为足够了解他的的喜好,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他不是不喜,而是宫中从未出现过这样性子的人。

如同白氏,如同王氏——白氏清冷,王氏活泼。

还有桑氏,她出身微末,模样瞧着娇怯怯的,像是帝王属意的样子。

……

离开了帝王的视线,汝絮才敢大声呼吸:“主子,陛下今日竟落了贞妃的面子,还说贞妃喜欢杜鹃花。”

除了新妃,后宫中谁不知贞妃最爱玉兰,当初是为了平息贞妃谋害淑妃的谣言,才谎称贞妃喜欢杜鹃花。可帝王今日的态度,分明是否认了贞妃的从前,而以后,她都只能最爱杜鹃花。

沈听宜想到了院子里的木芙蓉,笑道:“我记得司苑司也给衍庆宫送去了木芙蓉。”

今日过后,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她有些可惜那些木芙蓉,“乔医女说,木芙蓉叶可入药,那花瓣也能做汤羹,你去盯着衍庆宫,别让贞妃叫人将那些木芙蓉丢了,她若是不喜,便送来我这里。”

汝絮诧异地“啊”了一声,“怎么木芙蓉花也能入药?”又说:“太医院和尚食局那里定有许多木芙蓉叶子和花瓣,主子若是想要,何必留下贞妃不要的东西?”

沈听宜不作解释,只道:“我只是觉得木芙蓉无罪,弃之可惜,左右最近闲暇,不能去御花园便罢了,你还不允许我在院子赏赏花了?”

汝絮忙道:“主子折煞奴婢了,主子若是想要,奴婢留意着衍庆宫就是了。”

沈听宜笑一笑,迅速略过这个话题:“唐妃近来如何?”

她绕了一条路走,这会儿正停在了承乾宫门前。

承乾宫门前守着两位小太监,见着她,笑眯眯地行礼。

汝絮瞧了眼承乾宫的匾额,轻声道:“若不是主子心善,让人送了炭,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唐妃早就受寒了。”

“不过是两斤炭,能管几日?按照妃位的份例,她得有几十斤炭。”

至于具体是多少,她却是不了解的。只是,她一个贵嫔,冬日里每个月都有十斤炭,妃位,怎么也有二十斤吧?

沈听宜这样想着,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看向小太监,温声询问:“这两日,内侍省和尚食局可来过了承乾宫?”

小太监摇头道:“回贵嫔主子,没有人来过。”

他似乎反应过来沈听宜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又小声道:“荣妃娘娘与咱们娘娘不睦,恐怕是……”

沈听宜立即皱起眉头,不悦道:“荣妃娘娘岂会克扣了承乾宫的份例?只怕是尚食局的人在阳奉阴违罢。”

“这是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污了荣妃娘娘的名声?”

她骤然提高了声音,故意让里面的人听见:“汝絮,你亲自去尚食局问问,唐妃娘娘的份例为何迟迟没有送来?”

汝絮也回过味,扬声应了:“是,主子,奴婢这就去问问。”

外面的动静不算小,在冷清的承乾宫,沈听宜和汝絮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坐在殿内的唐文茵闻声走了出来,一脸惊讶:“昭贵嫔?”

沈听宜福了福身,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样,口中也是尊称:“唐妃娘娘万安。”

第109章 第 109 章

唐文茵掩着唇,轻咳了两声,缓缓道:“尚食局前段时日因着本宫受了罚,陛下换了一批女官和女史,这几日想必在彼此熟悉,运作不当,一时落下了承乾宫,也是情有可原。本宫相信,此事与荣妃无关。”

沈听宜却笑吟吟地看着她:“唐妃娘娘说的在理,只是妾身担心您的份例被旁人贪了去,再者,此事被传到陛下耳中,到时候,岂非让荣妃娘娘重蹈您的覆辙?”

唐文茵眼中闪过一道复杂情绪,半晌,才点点头:“还是昭贵嫔思虑周全。”

沈听宜张望了四周,忽地道:“唐妃娘娘,妾身有些口渴了,可否进来喝一口茶?”

唐文茵一愣:“我尚在禁足……”

沈听宜说着,看了眼守门的两位小太监,“陛下只说让娘娘禁足,并没有说旁人不能来探望娘娘,是不是?”

小太监连连点头:“是,昭贵嫔请进。”

沈听宜便提着裙摆,跨进了承乾宫的门槛。

汝絮已经去尚食局了,这会儿她孤身进入了承乾宫。

听闻承乾宫从前是先帝柔妃的寝宫,柔妃出身不显,却能在一众世家贵女中被册封为妃,还顺利地诞下了一位皇子,可见其心机手腕与受宠程度。

这座宫殿,也该是雕梁画栋,精致奢华的。

只是如今的承乾宫内院的墙上却有些剥落了,前院里却摆着几盆已经凋谢了的花,殿内宽阔,却没有一丝香气和暖意。

沈听宜的目光落在长榻旁边的熏炉上,里面似乎放着几块银丝碳,却没有生火。

这是唐文茵的寝宫,这会儿局促的却也是她,“昭贵嫔坐吧,我这儿可没有什么新茶,先前殿下赏的茶还剩一些,长清,你去给昭贵嫔取来。”

沈听宜挨着案几坐下,神色从容:“不必泡茶了,给我来一盏热水就好。”

长清觑了眼唐文茵,见她无异议,便退了下去。

唐文茵看着她,摇头道:“昭贵嫔,你不必如此。”

“我犯了错,陛下罚我禁足,宫人们自然会有所怠慢。”

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怜悯。

她自嘲着:“如今人人都恨不得离承乾宫越远越好,昭贵嫔倒好,还敢进来喝茶。”

沈听宜收敛视线,凝视着她,弯了弯唇角:“即便犯了错,被禁了足,您还是唐妃娘娘,旁人不敢进来,是她们有所顾虑,妾身却不同。”

唐文茵却会错了意:“有荣妃在,昭贵嫔确实可以无所顾虑。”

沈听宜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说出来的话却意味不明:“娘娘和荣妃都是妃位,荣妃可以庇佑妾身,娘娘怎么连自己都护不了?妾身瞧着娘娘,即便是禁足了,也跟个没事人似的,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呀。”

唐文茵再是迟钝,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不禁压了眉头,“昭贵嫔,你到底想说什么?你难道不知本宫一向不参与后宫争斗,不求圣宠,只想安稳度日吗?”

沈听宜舌尖抵着下颚,发出低低一笑:“妾身只是想问娘娘——”

“娘娘是不争不抢,怎么却也陷入这无止境的争斗之中?”

唐文茵怔了怔,又听她问:“娘娘以为像您这般,她们便能放过您吗?”

她嘴角带着戏谑的笑,一手支着下颌,目光倏然变得凌厉,“娘娘若是这样想,未免太天真了些!”

唐文茵目光微微一顿。

沈听宜又歪了歪头,“娘娘想安稳度日,这愿可实现了?”

“娘娘不争不抢,却让姜良人和承乾宫的奴才跟着娘娘受苦。”

“够了!”

唐文茵眼中霎那间迸发出一丝冷意,忽地起身,手指向外面,声音冒着刺骨的寒气:“昭贵嫔,你出去——”

刚刚踏进来的长清眉心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二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听宜不在乎地笑了笑,敛袂起身,不疾不徐地道:“唐妃娘娘的承乾宫既然不欢迎妾身,那妾身还是回昭阳宫吧。”

唐文茵看着她,不为所动。

沈听宜低眉整理了一下袖口,坦然自若地走了。

长清将两盏热水放在桌案上,讷讷问道:“娘娘,昭贵嫔和您说了什么,竟然惹您生了这么大的气?”

唐文茵敛目,深吸一口气,却没说话。

……

沈听宜回到德馨阁,说了一句口渴,不一会儿,知月就捧来了一盏刚沏好的红茶。

“主子不是去长春宫送礼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汝絮去尚食局了。”

知月“哦”了一声,有些不大高兴:“主子明知汝絮不怀好意,时不时地就往长乐宫传达主子的事,却还要留着她吗?”

她当然知道主子的打算,可是她每每瞧着主子出门都带着汝絮,而将她留下时,心里总是不由地难过。

沈听宜不答,却问:“知月,你觉得汝絮会和荣妃说什么呢?”

知月道:“无非是主子这段时日做了什么。”

沈听宜又问:“那我做了什么?”

知月含嚬想一想,“主子……”

沈听宜自问自答:“我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她说下去:“如今我失了宠,整日就待在寝室里,毫无作为,荣妃娘娘知晓了,会怎么想?”

知月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自然是以为主子不想争宠。”

话一说完,她就恍然大悟:“所以,主子是故意让汝絮去传送消息的?”

沈听宜点头:“我在荣妃生辰宴上晋位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卡在了她的喉咙里,若是不想法子去除,那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媛熙会心生怀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日后,一定会慢慢会萌芽,日后她再晋位或是受宠,沈媛熙必然忌惮,而不再信任她。

而在赵家出事之前,她对上沈媛熙,毫无胜算。

指望帝王救她?

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知月便笑起来:“所以,主子不争便是争。”

她不争,宫中的嫔妃却不会少,没有了她,帝王还会有其他宠妃。沈媛熙看着新妃们一个个受到宠爱、晋位,心中难道毫无波澜吗?

何况,贞妃也复了宠,帝王以后去长乐宫的次数只会却越来越少。

宫权还是圣宠,沈媛熙只能选一个。

在她心里,哪一个更重要?

沈听宜不知道,但若是她,必然不甘心。

帝王的恩宠都是缥缈虚无的,唯有地位和紧紧握在手中的权势才是真真切切的。

而沈媛熙会怎么选?并不重要。单看她对裴惊澜的态度便知,她放不了对帝王恩宠的执着,同样,她也舍不得放下宫权。

只是,沈听宜现在觉得,在沈媛熙心中,帝王的恩宠已经没有前世那样重了。或许是因为庆嫔,或许是因为她的晋位,或许是因为入宫的新妃,又或许是,她握到了权力。

任何人,只要沾染了权势,都会变得贪婪。她甘心放下一切权力,回到之前的状态吗?

只是,恐怕她还不自知吧。

*

随后一段时日,沈听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淡。

那日汝絮去了趟尚食局,隔日上午,尚食局的人就带着炭到了承乾宫。不过,唐文茵没有什么举动,也不曾派人来道谢。

沈听宜也不急。

天气越发冷,却没见一场雪。

沈听宜缩在寝室里,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是宫里近来也十分平静,没有事情发生。得到圣宠的,仍是那几个人:贞妃、白小仪、王宝林和桑常在。

汝絮掀帘进来,“主子,荣妃娘娘说明日要带主子去安华堂。”

安华堂是宫中祭祀的地方,里头供奉着皇家先祖和已逝的后妃、皇嗣的排位。

望着沈听宜尚且不解的眼神,汝絮轻声解释起来:“淑妃娘娘的忌日要到了。”

十一月三十,是淑妃的忌日。

汝絮道:“荣妃娘娘想带着主子去祭拜一下,再给淑妃娘娘烧柱香。”

沈媛熙要去上香,带着她去做什么?她连淑妃的面都没见过。

沈听宜心中这般想,口上却道:“好,我知道了,荣妃娘娘可说让我准备什么?”

汝絮摇头:“娘娘没说旁的,只让主子明日用过早膳便去。”

安华堂离昭阳宫有些远,若是走路,少说也要花上一柱香的时辰。天又冷,沈听宜实在不愿折腾。

等汝絮不在时,她才皱着眉,一脸忧容。

知月便道:“这一趟,主子难道非去不可吗?荣妃记着淑妃的忌日,可主子与淑妃非亲非故的,为何要去上香?”

是啊,为何要带着她去呢?

沈听宜不知沈媛熙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小心提防着总不会出错。

“知月,明日我会带着陈言慎和汝絮一起去,你和繁霜看好了德馨阁。”

“是,奴婢知晓了。”

知月应了声,又想到什么:“主子,您说明日陛下会不会去安华堂?”

沈听宜拧了拧眉,“陛下去或是不去,与我有什么关系?”

知月指一指,“那贞妃娘娘会去吗?”

薛琅月会不会去?

沈听宜听得微怔,竟隐约抓住了一缕思绪。

……

翌日一早用过膳,沈听宜便带着汝絮和陈言慎走出了昭阳宫。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晨光照在皇宫里,干净的宫道上都反着光。

路过衍庆宫,却见衍庆宫大门敞开,轿子也停靠在门前。

“主子,贞妃娘娘也要出去?”

汝絮猜道:“难道是去祭拜淑妃?”

看起来是。

汝絮话音刚落,便见薛琅月袅娜出来,“昭贵嫔这是去哪?”

沈听宜行了个礼,回她:“见过贞妃娘娘,妾身要去安华堂,娘娘呢?”

薛琅月似是有几分意外:“那倒是巧了,昭贵嫔既然与本宫遇到了,不妨同行?”

她可以坐着轿子,沈听宜却没这个资格。说是同行,也不过是同抬轿子的宫人一起走。

“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了。”

面对这样的落差,沈听宜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即便是站在轿子旁,也能含着笑容。

抬轿子的宫人不知是不是得到了薛琅月的吩咐,脚步很快,沈听宜走着走着,便落在了后面。半晌,薛琅月恍然察觉了似的,将帘子掀起,竟好心道:“走慢一些,让昭贵嫔跟上。”

汝絮低声:“主子,贞妃娘娘这是明晃晃地折辱主子呢。主子,您何必要跟上她?”

“贞妃相邀,我还能拒了不成?”

沈听宜看着前方的路,一脸轻松的模样,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

薛琅月。

汝絮见她笑出声,惊愕道:“主子,您笑什么啊?”

沈听宜道:“我只是在想,淑妃的死因,想必今日就能得到答案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沈听宜和薛琅月到安华堂时,沈媛熙已经站在了里面。

宫人们都候在外面,宽敞的屋子只有她们三人。屋子里香气缭绕,却不呛人,嗅着反而令人舒心。

沈媛熙和薛琅月二人,和谐地站在一起。

沈听宜站在她们后面,看着面前桌案上的木牌,上书:“淑妃黎氏之神位”。

沈媛熙率先开口:“薛琅月,你今日便当着她的面,说你没有害死她。”

薛琅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恼怒道:“沈媛熙,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她今日来这里,也是受到了沈媛熙的邀请,她知道沈媛熙一直怀疑是她害了黎氏,今日,她本想在这里和她说个清楚,可沈媛熙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

沈媛熙继续问:“你敢做不敢当?”

薛琅月别过脸,淡淡道:“她的死,与我无关。”

沈媛熙嗤地一笑,步步紧逼:“那你告诉我,为何她的屋子里有你的金钗?为何你要去她的屋子里?为何在你去过之后,她的病情加重?”

“你以为是我想去?”薛琅月瞪着她,深吸一口气,“是她叫我过去,与我解释先前发生的事,让我不要计较。而那金钗,只是无意之中掉在了那里。”

她冷笑道:“若非是她在陛下面前挑拨,我会失宠?而你,不过是捡了我的恩宠罢了!”

沈媛熙慢慢地眯起眼睛。

她无法否认,当初在太子府时,薛琅月虽是良娣,却比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受宠。

失宠的原因她不清楚,却没想到是与黎氏有关。

“薛琅月,你我皆知淑妃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怎么会在陛下面前挑拨?你以为将所有的责任推卸到一个已故之人身上,我便会信吗?”

薛琅月定定地注视她半晌,似乎试图从她的脸上寻找出什么痕迹。沈媛熙不禁皱起眉,“薛琅月,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笑。”薛琅月看着她,“沈媛熙,你心里当真将黎氏当成了你的好姐姐吗?”

沈媛熙不接话。

薛琅月悠悠地说起来:“当初,我和黎氏都是要赐给瑞王殿下的,而你,求的是豫王妃之位,我们本无冤无仇。”

然而,瑞王一朝身死。她们三人,最后全进了豫王府——黎氏和沈媛熙是豫王侧妃,她则是在第二年豫王册封太子后以良娣之位进的府。

豫王成为太子,先帝赐婚北城郑家嫡女为太子妃,沈媛熙只得了太子侧妃之位。

“在我入府前,陛下看重的是黎氏,在我入府后,陛下宠爱的是我,你呢,沈媛熙,你既比不过黎氏,也没比过我。”

“你不喜我,难道对黎氏也无怨吗?”

薛琅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若是黎氏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说不准你就得宠了,可惜,没有。黎氏死了,你是难过的多呢?还是高兴的多呢?”

沈媛熙瞳孔一缩,嘴唇颤抖了几瞬,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薛琅月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沈媛熙,瞧你这样,是被我说中了?你嫉妒黎氏,却与她姐妹相称,心里很不是滋味吧?她死了,你将嫌疑指向我,也不过是想找个宣泄之人罢了。”

她笃定道:“说到底,你心里压根不关心她是如何死的,你只是想利用她的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薛琅月!”沈媛熙怒极反笑,“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无凭无证,无稽之谈。”

沈媛熙看着她,目光凌厉,“当时,她生了病,陛下让她在院子里静养。你说她叫你过去,有谁来证明?偏偏你去过一趟,她就病情加重,不出几日,就病逝了。陛下偏袒你,为你遮掩,你当我和旁人一样好糊弄?”

不知是听到了哪句话,薛琅月竟大笑起来:“陛下为我遮掩?陛下只是相信我的清白。”

渐渐收敛了笑声后,她一脸平静地看向黎氏的木牌,“黎氏派闲云请我去她的院子。她与我解释当初在陛下面前说的那些话,是对我的偏见,还让我原谅她。”

“我当然不会原谅她。她还劝我以后不要与你争,你只是性子急了一些,劝我们在府里和平共处……你听听,她是以什么身份来劝我?”

她蓦地一顿,颇是冷静地说:“我甚至怀疑,她是自缢。”

嫔妃自缢和太子妃妾自缢,都会牵连家族。

沈媛熙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竟这样想她?”

薛琅月转眸,“我解释不清她为什么在病重之后将所有伺候的人都调离身边,甚至,同我说的那些话,都像交代后事。”

“或许,她身患重疾,本来就活不久呢?沈媛熙,你从未想过这些吗?”

在怀孕期间,禁足衍庆宫里,薛琅月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黎氏在病逝前有很多奇怪的举动,病逝的也很突然。就像是,她早知自己活不久一样。

沈听宜听完,心中大骇。

她垂下眼睫,余光中,竟瞧见了一双锦靴——闻褚被柱子和桌子遮挡了身影,所以进来时,没有人发现他。而他,站在那里也不知听了多少。

沈听宜双手攥在一起,稍稍抬头,谁知,竟撞上了闻褚的视线。

他唇角微微勾起,朝她招了招手。

沈听宜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等她再看过去,闻褚却不在那里了。

而她的前面,沈媛熙和薛琅月已经停止了交谈。

看薛琅月的模样,淑妃的病逝应当与她无关。那沈媛熙呢,她今日只是想从薛琅月口中得一个淑妃病逝的答案吗?那叫她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为淑妃上完香,薛琅月很快离开。沈媛熙却没走,看着淑妃的木牌,问道:“听宜,你觉得贞妃的话可信吗?”

沈听宜佯装苦恼:“妾身不知,许是贞妃娘娘为自己开脱找的理由吧。娘娘,淑妃若是早知自己将死,难道连娘娘也要瞒着吗?贞妃娘娘这些也都是猜测。但,证据做不了假。”

沈媛熙点点头,认同她的话:“金钗不会无缘无故地落在那里,而淑妃那院子,只有贞妃一人去过。”

“她以为编造这些话,便能让我相信她、放过她?绝不可能。”

她转身,眼眸闪烁不定,“况且,闲云死的不明不白,未必与她无关。”

沈听宜应和:“是,娘娘说的是。”

沈媛熙瞟了她一眼,“如今她有皇子,又圣宠在身,几位新妃也是不安分的,你还不争宠?”

沈听宜立即讷讷:“妾身、妾身会想法子的。”

沈媛熙收回视线,边往外走,边说:“听说,你让汝絮去尚食局补足了承乾宫的份例?”

沈听宜跟上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道:“是,妾身听闻尚食局克扣了唐妃娘娘的份例,怕辱没了娘娘的名声,便让汝絮去了一趟尚食局。”

沈媛熙“嗯”了一声,意味不明道:“有些事,你看见了,便当作没看见,不是事事都需要出头。你为唐妃出头,也得看她会不会领你的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听宜顺从地应了:“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看着她坐进轿子,沈听宜躬身送别,“恭送娘娘。”

轿子走远后,沈听宜这才发现汝絮和陈言慎不知去向,而刘义忠却突然冒了出来,冲她笑道:“昭贵嫔,陛下请您过去。”

离安华堂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楼阁,名唤“浮生”。

沈听宜一进去,就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地上铺着毛绒绒的毯子,往里出走,映入眼帘的是这一幕——

闻褚坐在矮几上,手边的小火炉上煨着一个单柄壶,壶中沸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在煮茶。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听宜就想到了上次在船上时的情景。

所以,煮茶是他的一个爱好吗?

沈听宜迅速收了思绪,行礼问安:“妾身给陛下请安。”

“昭贵嫔来了,坐吧。”闻褚抬眼看了她一下,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炉子上。

孟问槐和今微对她行了个礼,继续用茶磨撵茶,刘义忠也站过去,熟练地拿起拂末和茶帚开始拂聚茶末。

他们配合默契,一看便是常做这种事。

沈听宜便一脸好奇地问:“陛下怎么在这里煮茶?”

“冬日里便该围炉煮茶。”

他淡声说着,忽然抬头,“昭贵嫔不喜欢吗?”

沈听宜抿了抿唇,如实道:“妾身只在书中见过。”

闻褚便笑起来,“那今日便来见识见识。”

他的情绪看上去没有受到影响,仿佛没有听到安华堂里沈媛熙和薛琅月的交谈。

沈听宜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明明在盯着茶壶,却轻易地察觉出了她的情绪般,开口道:“还想问什么?”

沈听宜默了默,“陛下今日去安华堂,也是去给淑妃上香的吗?”

这时候,水已经煮好了。

闻褚提起茶壶,动作优雅又流畅。

“淑妃是病逝。”他说。

沈听宜见他不愿多说,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火炉里的木炭烧得很旺,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沈听宜看着他将煮好的茶倒进青瓷盏里,又放在茶托里,推到自己的手边。

茶的醇香和木炭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很快在屋内弥漫开来。

“这是红茶,来尝一尝。”

沈听宜浅浅尝了一口,又听他说:“等日后下了雪,朕给你用雪水煮茶。”

“是,多谢陛下。”

见她兴致不高,闻褚微微蹙眉,不知怎的,竟觉得这入口的茶也变得没有滋味了。

“昭贵嫔是想知道淑妃的事吗?”

沈听宜回答得很果断:“妾身不想。”

闻褚将茶盖盖上,身子往后仰了仰,“淑妃的死,与贞妃无关,这就是事实。朕绝不会偏袒任何人。”

沈听宜见他主动提起,也接过话头:“是,陛下当时为了平息谣言,还听了妾身的提议,说贞妃喜欢杜鹃花。妾身明白,陛下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贞妃。”

只是,他是帝王,明明可以采取其他手段制止谣言,却偏偏选了这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法子,还让薛琅月日后再也不能喜欢玉兰花。

闻褚不可置否:“有些事,已经尘埃落定,便不需要旧事重提。”

可现在紧抓着这件事不放的,是沈媛熙。

沈听宜会意,颔首道:“妾身明白。”

她捧起茶盏,啜了几口。

茶水是热的,殿内暖如春,她又穿着鹤氅,这会儿身子倒有些热了。

今微仿佛发现了她的苦恼,轻轻放下手中茶盏,走到了她身后,替她将鹤氅脱下。

“贵嫔主子,奴婢给您先收着,这会儿热,可去了外头,就该冷了。”

沈听宜朝她道谢:“多谢今微姑姑。”

这时,闻褚的目光将打量她一番,“天愈发冷,昭贵嫔下次出来可以穿上那件白狐裘。”

沈听宜展颜一笑:“听刘总管说,那是陛下亲自猎的白狐的皮毛。”

闻褚挑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妾身很喜欢,多谢陛下。”沈听宜看着他,眼中潋潋流动着笑意。

闻褚心口一颤,手指不觉地开始摩挲起杯璧,又掩饰般地垂下眼帘,掀开茶盖。

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你怪朕吗?”

沈听宜微惊,明知故问:“陛下指的是什么?”

闻褚又重复一遍:“这段日子朕冷落了你,你怪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