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沈听宜低着头,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味——独属于帝王的气息,她攥紧了手,一时间有些惊慌。
然而很快,闻褚的锦靴从她眼前走过。
心绪不宁的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叮嘱:“早些歇息。”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臆想。
但她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幸好帝王没有再多说几句话,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否则,她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帝王一走,殿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一半。
薛琅月见闻褚离开,也不愿多留,起身向郑初韫请辞。
郑初韫笑容可掬地看着沈媛熙,“荣妃,今日是你的宴会,你可不能早早地离开。”
沈媛熙回过神,毫不客气地道:“好啊,希望皇后也别像千秋宴那次早早离宴才是。”
千秋宴,陛下可是连面都没露呢。
郑初韫笑意不改,依旧和气:“荣妃的面子,本宫自然是要给的。”
沈媛熙别过头,看向下方的沈听宜,眸光深沉。
循着沈媛熙的视线看去,郑初韫眉眼微垂,抚了抚凤袍上绣着的繁杂的花纹。
……
宴会散去时已近戌正。
知月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沈听宜慢慢走在后面。
想要上来恭贺或者攀谈的嫔妃们见沈听宜这个模样,也只好三两个结伴先行离开了。
“陛下真是宠爱荣妃,连昭嫔跟着都能沾了光。”
“如今是昭贵嫔了,你可别说错了。”
“可不是,从嫔到贵嫔这样的待遇,听闻当初许贵嫔生了两位公主,也不过如此。”
几人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本该走远了的荣妃,不知为何站在了她们前面的宫道上。
沈媛熙坐在步辇上,冷眼扫视了她们几张娇嫩的面孔。
她们赶紧行礼:“给荣妃娘娘请安。”
沈媛熙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目光转向了她们身后。
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她有些不耐烦,冷声道:“宫中之事何时轮到你们来论是非?背后议论高位,毫无尊卑之分,各罚抄宫规十遍,两日后亲自送到长乐宫交给本宫过目。”
王翩若脸色一白,竟出声反驳:“荣妃娘娘,妾身并未议论是非,您怎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妾身?”
裴惊澜想要阻止她,却没来得及。
云意心中发出一声嘲笑,用余光微微瞄了眼沈媛熙,果然,荣妃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沈媛熙本在气头上,又被人冲撞,愈发气恼,这一肚子的气也有了发泄的地方。
她冷冷地看着王翩若,淡淡道:“王常在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即日起,撤去牙牌,闭门思过一个月。”
牙牌,是宫中每一位嫔妃代表身份的牌子,上书宫殿、位分和姓氏,如:“长乐宫荣妃沈氏”。
嫔妃的牙牌分为玉制和木制,一宫主位是玉制,余下则是木制。
帝王每日会根据尚寝局递上来的牙牌,择选侍寝的后妃。嫔妃们被撤去牙牌,意味着没有机会侍寝——除非帝王记起你,不通过择选牙牌的方式,直接派人请你去乾坤殿或是帝王前来你的寝殿。
可这样的希望,过于渺茫。除中宫外,后宫有东西十二宫嫔妃,谁能保证自己被帝王记在心里?
沈媛熙掌管后宫,尚寝局正是六局之一,她有权让尚寝局撤去宫中任何一位嫔妃的牙牌。
八位新妃中,姜良人被帝王禁足一个月,已经失去了侍寝的机会。王翩若本以为她能在前面侍寝,可帝王竟冷了她们二十天,若此时再被撤掉牙牌,保不齐帝王就彻底将她忘在脑后了。
她也算是能屈能伸,想通了这一点,赶忙跪下来请罪:“荣妃娘娘,是妾身失言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妾身这一次吧。”
沈媛熙却不打算放过她,正好,她还能借这个机会来立一立威。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王常在,尊卑有别,你出言冒犯本宫,便该受罚,本宫念你是初犯,已经格外宽容,你可莫要得寸进尺。”
她勾着唇角,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她纤细的腰间,眼微微眯起,意味深长道:“王常在住在长春宫,倒是可惜了。”
她抬了抬手,步辇被太监抬起。
“回长乐宫。”
妃位的仪仗招摇离开。
王翩若低着头,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裴惊澜紧紧跟上沈媛熙,回头看了眼王翩若,心中微微叹息。
云意将王翩若扶起,安抚着她的情绪:“她可是荣妃娘娘,我们与她发生口舌之争,总归是吃亏的,毕竟在荣妃娘娘眼中,我们根本不值一提。”
王翩若乜了眼云意,心中划过几分微妙。
虞御女不禁叹息道:“是啊,我们刚入宫,位分又低,毫无根基可言,又尚未承宠,谁把我们放在眼里呢。”
说到底,若是有了圣宠,即便位分低了一些,荣妃也不会轻易撤下牙牌的,否则让陛下知晓了,岂非不妙?
得到圣宠,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
沈听宜和知月落在最后,周围灯光黯淡,沈媛熙离得远并不能看见她们,可她们却能清清楚楚地将前面发生的这一幕纳入眼中。
知月瞠目结舌地道:“主子,荣妃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处罚王常在她们啊?”
虽然新妃们未承宠,可谁知以后帝王会宠爱谁,谁又会一飞冲天呢?现在得罪了她们,并无好处。
沈听宜此时哪还有半分醉态,她看着前方的路,声音在空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柔:“在她眼中,这些人都不足挂齿,如何惩罚都不为过。”
能让沈媛熙放在眼中的,从前只有皇后和贞妃而已,现在怕是要加上莲淑仪和她了。
沈听宜感受着晚风的凉意,踱步回到德馨阁时,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主子,不好了!”
她方才踏入德馨阁,迎面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宫女,脸色泛着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主子,浮云出事了。”
沈听宜倏然站住脚步,看着眼前是小宫女,声音发紧:“说清楚,浮云怎么了?”
小宫女虽然惊慌,口齿却清晰,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来:“浮云去安福殿给主子送披风,不知怎的,被唐妃娘娘发现昏迷在了紫竹林里。浮云被送回来时,头上流了好多血,繁霜姑姑已经请了乔医女去瞧了。”
沈听宜听罢,呼吸稍微平顺了一些,“我知道了。”
她抬脚向浮云的厢房走去,她步子跨得很急,脚下生风,额上因为走得急,很快渗出了些许汗水。
她撇去了知月搀扶的手,心急如焚地进入厢房。
“乔医女,浮云如何了?”
厢房里,繁霜和汝絮闻声转过头,“主子,您回来了。”
见沈听宜上前来,她们忙让开一个位置。
沈听宜靠近床榻,看着昏睡中、小脸煞白的浮云,嘴唇和声音都带着颤意:“浮云怎么了?”
汝絮自责道:“都怪奴婢,奴婢见起了风,担忧主子受寒,便想给主子去送披风,浮云说她要去,奴婢也没拦着,没想到……”
她话没说完,乔颂声便摇头道:“昭嫔主子,浮云姑娘头部受到棍棒敲打,微臣现在已经给她止住了血,只是,棍棒重击的位置过于危险,微臣恐浮云姑娘的颅内内会有瘀血,若是不能及时清除……”
沈听宜坐在榻上,看着浮云被纱布裹住的脑袋,攥紧了手心,听明白了乔颂声话里的意思,淡声道:“汝絮,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都请来。”
汝絮惊呼:“主子——”这不合规矩。
沈听宜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一记眼神扫过去,声音不寒而栗:“去请,有什么事我担着。”
她从未对汝絮露出过这样严肃的神情。
汝絮被她的眼神吓得发怵,怔愣了须臾:“是,奴婢这就去。”
乔颂声将浮云的情况稳住后,就带着两个人小宫女去院子里取药、煎药——经过沈听宜中毒一事后,乔颂声的厢房里就多了一柜子的药材。
繁霜和知月看着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浮云,再看着一言不发的沈听宜,不禁面面相觑。
繁霜上前一步,“主子,浮云是在紫竹林发现的,乔医女说幸亏发现的早,止住了血,若是再晚一点,恐怕……”
知月打着颤道:“这是有人想要了浮云的性命啊,主子。”
是啊,有人想要她的性命。
沈听宜摸了摸浮云的脸,面无表情地看向繁霜,“我方才听说,是唐妃发现了浮云。”
繁霜点头,“是,唐妃说她是在承乾宫院子里察觉到了紫竹林的异动,叫小太监去查看后,发现了昏迷在地的浮云。”
沈听宜皱眉,思量道:“紫竹林里一向罕无人至,唐妃好好的,怎么会察觉到紫竹林的异动?”
昭阳宫和承乾宫距离不远,两座宫殿间有一条小径,小径两侧栽种了数棵紫竹,便得名“紫竹林”。
沈听宜并非是不信任唐文茵,只是有些疑惑:“浮云要去安福殿给我送披风,为何不走衍庆宫这一条路?”
衍庆宫在昭阳宫的南边,寻常去安福殿时,从昭阳宫正门出来,便该走衍庆宫路过。
而承乾宫在昭阳宫的东边,若是去安福殿,便要从昭阳宫的后门走。
谁会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去走后门?
而且,从后门走,路程还要远一些。
繁霜解释道:“主子,司苑司当时送来了许多木芙蓉,奴婢们忙着搬运和清点,奴婢前院拥挤,便开了后院的门,让浮云从后面出去。”
“木芙蓉?”
“是,前院里的木芙蓉都是今日刚送来的。”
进来时过于着急,沈听宜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些花,便问:“司苑司是奉谁的命前来送花?”
繁霜道:“奴婢问过了,她们并未是奉令前来,来昭阳宫前,也去过了衍庆宫,约莫是给各宫都送了。”
沈听宜听罢,抿唇思量。
若是如此,司苑司送花一事只是巧合?
司苑司是尚寝局下的四司之一,皇后放权以后,都是由沈媛熙在掌管。
若无人授意,她们为何会选择今日各宫的主子都齐聚安福殿时来送花?
这太古怪了,一点也不符合常理。
繁霜立即会意道:“主子怀疑,是有人暗中指使?”
说是没有奉令前来,司苑司却也不会无缘无故给各宫送花。
但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指使司苑司的人?
皇后?
知月愤然,小声道:“定是荣妃。”
的确,沈媛熙的嫌疑很重。
然而,今日是她的生辰,各宫嫔妃都在安福殿为她庆生,她让司苑司给各宫送花,是想做什么呢?
总不能只是想要了浮云的性命这么简单。
第102章 第 102 章
况且,沈媛熙为何要浮云的性命?
她并不知浮云的身世,否则,浮云不会好好地活到现在。那么,如此大张旗鼓,必然有别的缘故。
沈媛熙的心里最在意什么?
帝王无疑是首位,其次是皇后、贞妃……二皇子?
想到这里,她心绪一定。
不错,二皇子。
薛琅月在安福殿,衍庆宫只有宫人在照顾二皇子,若是借由司苑司送花的名义进了衍庆宫……
可这样,以后二皇子发生了什么,岂不是会查到司苑司,继而怀疑是沈媛熙让人动了手脚?
她若是这样做,未免不值当。
沈听宜微微凝眉,一时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是,浮云的伤不能白白受了。即便不是沈媛熙让人打的又如何?
沈听宜收拢了所有的思绪,从容道:“知月,去将陈言慎叫过来,我有话吩咐他。”
陈言慎很快进来,“主子有何事吩咐奴才?”
沈听宜朝他招手,附耳低语了几句。
陈言??慎听完,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主子,当真要奴才这样做?”
沈听宜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陈言慎不敢耽误,忙退下准备。
知月站在一旁,头一次见到陈言慎情绪外泄,实在是好奇,没忍住将心里的疑惑说出口:“主子让陈公公去做什么了?”
沈听宜淡笑道:“加一把火罢了。”
她想做什么——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并不打算对知月细说,而是卖了个关子。
繁霜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知月迷茫的样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知月,今日安福殿可有发生什么事?”
知??月猛地一拍脑袋,欢喜道:“繁霜姑姑,主子大喜,陛下在安福殿晋了主子位分,主子如今是昭贵嫔了!”
繁霜愕然:“昭贵嫔?”
她看向沈听宜,却没有第一时间恭贺,而是试探性地道:“主子,怎么会……”
沈听宜看着她担忧的神色,笑着道:“是啊,繁霜,我如今是昭贵嫔了。”
繁霜这才放下了心,俯身笑道:“奴婢恭贺主子。”
前世,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从贵人到了贵嫔,这一次,却用半年从嫔到了贵嫔。
沈贵嫔,昭贵嫔。
想到如今的处境,到底没算白活一场。
……
等太医过来给浮云看过以后,已经接近亥正时辰。
汝絮扶着沈听宜坐到床榻上,一边为她按着腿,一边说着:“奴婢还未恭贺主子晋位之喜。”
“换了个称呼罢了。”
喝了知月端来的一碗姜汤后,沈听宜已经困意全无,对于汝絮的试探,她表现得很淡然,“我向来不在乎这些,陛下给我晋位,不过是给荣妃娘娘面上添光罢了,陛下爱屋及乌,也向后宫嫔妃彰显了对娘娘的看重。”
汝絮笑笑:“也是主子与荣妃娘娘感情好,若是换成旁人,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
沈听宜也笑:“娘娘大度,若是换成旁人,只怕要忌惮我,以为我要借势上位,再与娘娘来一出姐妹相争的戏码。”
她说得太过于坦然,汝絮虽然清楚她的心思,却也震惊了一瞬,她眼睛半垂下去,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主子在宫里无欲无求,倒也是好事。”
沈听宜颔首,眼睛微微弯起,视线落到床帐一角的葫芦型香囊上,心口不一道:“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忧。”①
知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香囊,将它取下递到沈听宜手上。
沈听宜嗅着那清爽的香气,语气悠然:“浮云是长乐宫出来的,这次幕后之人怕也是在针对荣妃娘娘吧。”
知月道:“是啊,浮云在主子这里也只是二等宫女,从前又不曾得罪过谁,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打了呢?”
她说着,忽然盯上汝絮,疑心道:“你也是长乐宫出来的,怎么无人对付你?”
汝絮手上动作一停,还没说话,便听沈听宜嗔怪道:“知月,你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
汝絮心头稍稍轻快了些,“知月,许是我一直跟在主子身边,旁人无处下手呢?”
知月哼了声,又道:“那这些日子,你别跟着主子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说的这样。”
汝絮无奈地看着她,本以为沈听宜不会同意,却不想,她竟点头道:“汝絮,若要查清幕后之人的目的——引蛇出洞,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你意下如何?”
汝絮一怔,旋即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知月虽然一向不待见她,却也是个心思单纯的,主子心里信任她,但也是为了荣妃娘娘……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奴婢也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若是能通过奴婢将人找出来,奴婢愿意做任何事。”
……
沈听宜躺在床榻上,睁着双眼,心里想着今夜之事。
闻褚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了一出戏,让旁人以为她是沾着沈媛熙的光才上位。
可他真正的目标,应当是沈钟砚。沈钟砚虽然是郡主仪宾,却出身寒门,若非有赵家作为倚靠,他不可能在京城和朝廷上站稳脚跟。
赵家的势力在北城,若是想向京城渗透,便需要投石问路,毕竟,长安的几个家族也不是吃素的。那么,作为赵家外孙女婿的沈钟砚,便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而帝王,显然不希望看到世家势力范围继续扩大,他必须斩断这个可能。
帝王,他需要杀鸡儆猴,却也需要彰显帝王的仁德之心。那么,他会怎么做?
她顿时明白了闻褚需要她这颗棋子的原因,也忽然明白了他给她送那些“史书”的用意。
朝代都会更迭,人为什么不会?
有朝一日,她能取代沈媛熙,却不会是第二个荣妃——她只能依附帝王。
这一夜,除了沈听宜,各宫嫔妃大多辗转反侧。
翌日,天色泛灰,乌云笼罩了整片天,皇宫里的气氛也低的让人喘不过气。
今日不用去凤仪宫请安,沈听宜起身后便去看了浮云,浮云被喂了汤药,还在昏睡着。
知月揉了揉通红的眼睛,道:“太医已经给浮云扎了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奴婢相信,浮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沈听宜看着浮云,却没说话,她已经打发汝絮去长乐宫将浮云受伤一事告诉沈媛熙。
“说来也多亏了唐妃娘娘。”
唐文茵如今在禁足,无法出来,却没有说旁人不能进去探望。
沈听宜思量须臾,吩咐知月:“知月,你去替我向唐妃道谢,顺便问一问昨晚的细节,越清楚越好。”
知月领命退下后,陈言慎悄然进来,躬身:“主子,都准备妥当了。”
沈听宜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下手注意一些,我还要留着她的性命。”
陈言慎咧嘴笑起来:“主子放心,奴才明白分寸。只是,那东西要扔到何处去?”
沈听宜早有打算:“不必扔,就放在紫竹林。”
“是。”陈言慎又无声地退了下去。
*
晋位贵嫔后,身边侍奉的人手也要再添一些。巳时,尚仪局的人就带着宫女来了德馨阁。
沈听宜看着常尚仪,不留痕迹地开始试探:“我听汝絮说,她从前也是由常尚仪教导的。”
常尚仪愣了片刻,显然是记得汝絮,“微臣愧不敢当,汝絮能侍奉好贵嫔主子,那都是她的本事。”
沈听宜轻笑了一下,仍是坚持:“常尚仪为我挑吧,我相信尚仪的眼光。从前德馨阁的事务都是由掌事宫女在管理,荣妃娘娘听闻之后,也派了人来帮我,只是我身边到底还缺有能力的人。”
意思挑明以后,常尚仪却犹豫了。
沈听宜又给她一颗定心丸:“尚仪放心,她们虽说是尚仪局出身,但以后若是出了事,我定不会怪罪于尚仪。”
话说到这里,常尚仪也不好再拒绝,恭敬道:“是,微臣多谢昭贵嫔信任。”
按例,嫔位可有五名宫女侍奉,贵嫔则有八名宫女。
常尚仪带来了数十位宫女,她倒没有多少思考,很快就选出来三名。
“昭贵嫔,不知您可满意?”
沈听宜端详着面前的三位宫女,莞尔道:“尚仪选的,自然极好。劳烦尚仪跑一趟,我请尚仪喝一口茶。”
说是喝茶,真的是喝茶。
知月奉上来一盏茶,呈到常尚仪眼前,笑吟吟道:“尚仪大人,请喝茶。”
常尚仪琢磨着她的意思,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沈听宜恍然未觉,从桌案上捧起一盏茶,慢慢啜了一口后,不疾不徐道:“这茶,是先前殿下赏赐的,说是西属进贡的新茶,尚仪不尝尝岂不可惜了?”
常尚仪听罢,忙道:“是是是,微臣多谢昭贵嫔赏茶。”
她喝完了一盏茶,才带着余下的宫女从德馨阁出来。
她抹了一把额头,也不知怎的,额头上竟生出了点点汗意。
身边的小宫女悄声问道:“尚仪大人,昭贵嫔这是何意?”
常尚仪瞟了她一眼,吁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道:“主子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殿内,知月也在问:“主子,常尚仪可信吗?”
沈听宜的目光从三名宫女身上收回,淡淡道:“自然不可信,却也好过我自己选。”
“现在浮云和兰因都是二等宫女,她们三个,便都从三等宫女开始吧。”
知月领命:“是,奴婢会看好她们的。”
繁霜将三名宫女安顿好,过来询问:“主子,各宫的赏赐和贺礼也来了,主子可要看看?”
沈听宜摇头:“先都记录下来,放去库房,我得了空再去看。”
第103章 第 103 章
沈听宜坐在榻上,翻阅着闻褚上次送的书,桌子上燃着的蜡烛,将她的身影倒映在纱窗上。
门外忽然来了一阵风,烛光被吹得忽闪忽灭间,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口中惊呼:“主子,主子!”
“汝絮出事了!”
沈听宜闻言,眼皮都未抬,倒是知月横了他一眼,呵斥道:“怎么毛毛躁躁的,汝絮能出什么事?”
他来不及擦汗,嘴皮子却利索得很:“主子,奴才方才去紫竹林那边巡查,发现汝絮昏在了紫竹林,和浮云一样,被人击打了头部,奴才还在那边上发现了一块带着血迹的大石块。”
沈听宜这才“啪”地一声将书往桌子上一放,“汝絮在何处?”
小太监道:“奴才已经让人送去她的屋子了。”
“去太医院请太医,也去长乐宫告诉荣妃娘娘。”
小太监刚要应下,忽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道:“主子,陛下现下正在长乐宫用晚膳。”
昨日沈媛熙生辰,闻褚却歇在了乾坤殿,约莫是出于补偿,今日他到了长乐宫和沈媛熙用膳。
沈听宜看着小太监,眉稍微挑,尾音拖长:“陛下在——”
继而冷笑:“陛下在又如何?荣妃娘娘管理后宫,汝絮出了事,难道还要瞒着不报?”
小太监忙给自己打了一个巴掌,请罪道:“是奴才糊涂了,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告诉荣妃娘娘。”
说完,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沈听宜慢条斯理地将书的褶皱抚平,放回书架上,这才出了屋子,向汝絮的屋子走去。
知月扶住沈听宜,声音有些飘忽:“主子,汝絮是?”
此时此刻,她已经知道主子吩咐陈言慎去做什么了。她开始担心:“若是被查出来该怎么办?”
沈听宜点了点她的手背,轻笑:“知月,这件事谁会查?”
知月脱口而出:“荣妃娘娘。”
沈听宜点头,“不错,是荣妃。”
所以,怕什么呢?
知月的思绪还是没有绕出来,沈听宜望着院子里的木芙蓉,声音里带着几许安抚意味:“浮云和汝絮相继出事,你觉得以荣妃的性子,会善罢甘休吗?”
“查、真相,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如何利用好这件事。”
毕竟,这“幕后之人”可是针对长乐宫啊。
她弯了弯眉眼,“我这次也给她提供了一个好机会。”
借机生事的好机会。
希望沈媛熙不要辜负她的期望啊。
*
长乐宫
沈媛熙正站着给闻褚侍膳,“陛下,这桂花鱼,妾身让御膳房改良的口味,陛下尝尝?”
见闻褚点头,她夹起一小块鱼肉,亲自尝了一口后,这才重新夹了一大块,递到闻褚的玉碗里。
还没等闻褚吃到口中,刘义忠忽然走进来,打破了这个温馨的气氛:“陛下,娘娘。”
闻褚用膳时喜欢安静,故而身边只留了孟问槐侍奉,若无事,刘义忠不会进来打扰。
刘义忠躬着身子,语气有些急迫:“陛下,德馨阁出事了。”
闻褚和沈媛熙同时放下了手中玉箸。
闻褚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拿起盆中的干毛巾擦了擦手,“什么事?”
刘义忠却为难地看向沈媛熙,道:“是昭贵嫔的贴身宫女汝絮,今晚被人打了头部,昏倒在紫竹林里。”
沈媛熙原还有些恼怒,听完这话,却一怔:“汝絮也被打了?”
闻褚抓住她话里的“又”字,“还有谁被打了?”
沈听宜并未将事情声张,只告诉了沈媛熙而已,刘义忠却仿佛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回陛下,昨日晚上,昭贵嫔身边的二等宫女也被人打了重伤。”
闻褚眉眼一动,将毛巾重新扔进盆里,起身道:“摆驾昭阳宫。”
“陛下,妾身听同您一起去。”
沈媛熙见他离去,忙吩咐周长进去准备步辇。
……
德馨阁这边,徐梓英正陪在沈听宜身边安慰着:“昭贵嫔,汝絮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沈听宜坐在交椅上,看着汝絮,不言不语。
守在昭阳宫前的小太监见到闻褚和沈媛熙,快步进来通传:“主子,陛下和荣妃娘娘来了。”
徐梓英赶忙站起来,沈听宜却没听见似的,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她轻声唤道:“昭贵嫔。”
见她没有反应,便看向繁霜。繁霜伸出手,和徐梓英一起将沈听宜扶起来,婉言相劝:“主子,我们去找陛下和荣妃娘娘做主。”
沈听宜仍是沉默,被搀扶着走到前院后,闻褚和沈媛熙见她这样魂不守舍,心脏均是一沉,不约而同道:“昭贵嫔这是怎么了?”
繁霜还算镇定,回禀道:“陛下,荣妃娘娘,主子因为汝絮和浮云出事,伤心欲绝,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沈媛熙靠近她,连唤了几声:“听宜,听宜?”
沈听宜这才回过神,看向沈媛熙,虽没有落泪,声音却是哽咽的:“娘娘,汝絮和浮云都是您给妾身的……”
沈媛熙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她当即沉下脸,转脸看着闻褚,愤然道:“陛下,她们原先都是长乐宫的宫女,如今却无故受伤,妾身以为,应当彻查。”
沈听宜一句话说完,便软了身子,倚在繁霜的胳膊上,半阖着眼眸。
闻褚的目光从她虚弱的面容上收回,冷声道:“查,荣妃,此事就交给你了。”
沈媛熙满口应下:“是,陛下。”
她福了福身,再抬头时,却见闻褚从繁霜手中接过了沈听宜,双手将她横抱起,往内殿走去,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句:“昭贵嫔受惊了,朕今日留下来陪她,荣妃,你且去查吧。”
沈媛熙看得一怔,被徐梓英一喊,才堪堪回过神。
“荣妃娘娘,妾身告退。”
沈媛熙却将她叫住:“汝絮伤势如何?”
徐梓英想着自己看到的伤痕,摇了摇头,掩面道:“回娘娘,太医说伤势很重,只差一点,便伤及性命了。”
沈媛熙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在繁霜的带领下搭着绯袖的手朝汝絮的屋子走去。
另一边,沈听宜环着闻褚的脖颈,轻轻唤他:“陛下……”
她眼睫微垂,低低道:“妾身害怕。”
闻褚眼神一暗,低眸看她,出声抚慰:“无妨,朕在,不会让人伤到你的。”
沈听宜听罢,攥了攥他的领口,指尖轻颤,“妾身入宫不久,便有人给妾身下毒,如今又朝妾身身边的宫人下毒手……陛下,妾身不知何时得罪过人,竟让人这样憎恶妾身。”
闻褚抿了抿唇,沉沉道:“荣妃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可妾身中毒一事,也没有结果。”
沈听宜淡淡说着:“妾身先前中毒,陛下一次未来见妾身,难道是怀疑妾身给自己下毒吗?”
闻褚默了一会,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沈听宜抬头,眨了眨眼,眼眸如沁了春水一般,“妾身不相信马蹄莲花粉是凭空而来。”
闻褚,他也不信。可宫正司查了几日,却一无所获。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叹了一口气:“朕没有怀疑过你。这件事,的确委屈了你。”
他放柔了声音,承诺道:“日后,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掌控后宫。否则,他也不会让皇后放权,他得让埋在宫里的钉子和眼线都有机可乘,再一一拔除。
沈听宜没说话。
闻褚没打算和她解释这些,将她放在床榻上之后,唤人为她盥洗。
他也叫了水,沐浴后换了一身亵衣,折回床榻时,却见她已经熟睡了。
睡梦中的她皱着眉头,隐隐有些不安。
闻褚站在床边,垂眸看了她良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德馨阁寝殿的蜡烛燃了一整夜。
沈听宜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个梦,梦到知月被杖杀,血流了一地;梦到自己被人污蔑,被沈媛熙指责;梦到汝絮承认了谋害皇嗣的罪名;梦到自己进了冷宫……猛地睁开眼时,她却看到知月的笑脸。
“主子,您可醒了。”
“若不是乔医女说您无事,奴婢都以为您也昏过去了。”
她叽叽喳喳说了许多,沈听宜看着她活泼的样子,眼眶一热,陡然将她抱住。
“知月,你还在……”
你还活着,真好。
知月不明所以,以为她在担心自己,学着繁霜教过她的动作,拍了拍她的后背,结结巴巴道:“主子放心,奴婢不会有事的。”
是啊,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知月出事了。
沈听宜缓了缓情绪,松开了她,朝外面看了看,“什么时辰了?”
知月笑道:“已近午时了,主子可是饿了?乔医女给主子准备了安神汤,主子不妨先饮一些,奴婢叫人去告诉御膳房,将午膳给主子送来。”
沈听宜摇摇头,“不必麻烦了,我没什么胃口。”
知月顿时急道:“主子,乔医女说了,您即便没有胃口,也得用一些。”
沈听宜拗不过她,只好叫了一位小太监去传膳。
知月为她梳着发,梳着梳着,忽然低声道:“主子,荣妃娘娘让人将紫竹林围住了,并从林子里发现了一根带着血迹的木棍,与浮云的伤口吻合。”
“只是,除了这个并无其它发现。主子,奴婢实在不明白,这人到底为何想要浮云的性命?”
沈听宜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自己,抬手捏了捏红润的脸颊,敛目道:“今日不必上妆了。”
她没有回答知月的困惑,因为,她暂时也不能确定是谁想要浮云的性命。可是这笔账,她会记在心里。
往后,一笔一笔地找人算。
知月应了下来,又道:“汝絮还未醒,主子,太医说她伤的很重。”
沈听宜勾了勾唇,淡漠道:“只是受了重伤罢了,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知月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恍然道:“陛下说,今晚还来陪主子。”
沈听宜淡“嗯”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转头将陈言慎叫进来。
“主子有何吩咐?”
“将汝絮受伤昏迷不醒的事告诉常尚仪,看看她的反应。”
“是。”
陈言慎来的快,走的也快。
知月愣了一下,“主子,您不说常尚仪不可信吗?”
沈听宜耐心地向她解释:“我总觉得汝絮忠于荣妃,和常尚仪脱不了干系。”
知月一点就通:“主子是想让常尚仪露出马脚——”
沈听宜伸出食指,贴近她的唇瓣,打断了她的话:“知月,我还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知月眼前一亮,雀跃不已:“主子尽管吩咐。”
陈言慎日日给主子做事,越来越得主子重用,她看着实在眼馋。
她不由地摩挲起手掌来,“只要是主子的吩咐,奴婢一定都能办好。”
沈听宜笑了笑,贴近她的耳朵。
第104章 第 104 章
知月听完,却有些不自信了:“主子,这事要交给奴婢去做吗?”
沈听宜握住她的手,语气格外郑重:“除了你,旁人都不行。”
知月顿时挺起胸、昂首,坚定地表示:“是,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可以做到。”
看着三言两句就被忽悠过去的知月,沈听宜不禁失笑:“好,我相信你。”
等知月退下,沈听宜又将繁霜叫进来叮嘱:“知月那儿,还需你去看顾着。”
繁霜立即笑道:“主子放心,奴婢会看好知月的。”
……
闻褚同沈听宜用了个晚膳,便因着政事又赶回了乾坤殿。
三更天,沈听宜被一阵喧嚣声吵醒。
她揉着额头坐起来,却见繁霜同知月一起撩开帘子、脚步匆匆地进来。
二人低头行礼后,知月语气焦急:“主子,紫竹林走水了。”
沈听宜一惊:“火势如何?”
“火势虽然不大,却蔓延到了承乾宫前院和昭阳宫后院,幸好承乾宫守夜的小太监发现的早,现在喊了人正在灭火。”
繁霜和知月伺候着她披上外衣,裹得严严实实往外走。
后院里,宫人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舀水、灭火。
徐梓英也从西侧的屋子里走过来,看着还算镇定,“昭贵嫔安好。”
看着浓浓的黑烟,她捂着鼻子,悄声问:“这紫竹林怎么好端端的走水了?”
沈听宜没说话,看着火势一点点变小,眉眼间尽是凝重。
等火势彻底熄灭,她才出声:“知月,你去看看唐妃娘娘如何?”
唐文茵和姜瑢也被走水声和灭火声惊醒,这会儿见火熄灭,都松了一口气。
听闻知月的来意,唐文茵立即道:“本宫和姜良人无事,昭贵嫔与徐选侍一切可都好?”
知月答是:“唐妃娘娘放心,我家主子已经着人去告知荣妃娘娘了。娘娘和姜良人都受惊了,还请早些歇息,奴婢就不打扰了。”
唐文茵点点头。
知月一走,姜瑢挽着唐文茵的手也松开来,不满道:“表姐,我听说昭贵嫔身边两个宫女都被人打晕在了紫竹林,如今紫竹林又起了火,只怕是针对昭贵嫔去的,这会儿倒是让我们受惊了。”
她还有些可惜:“这纵火之人实在愚蠢,烧了紫竹林能如何,若是我,直接往昭阳宫——”
“唔——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文茵捂住了嘴巴。
唐文茵盯着她,声音冷冽:“瑢儿,不可胡说!”
“隔墙有耳,你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会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没有人能保得住你。”
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重。
姜瑢听完她的警告,再看着满院子里的宫人,顿时打了个寒颤:“瑢儿知错了,表姐。”
知月刚回复完承乾宫的情况,长乐宫就来了人。
绯袖关切地问:“昭贵嫔,您没有受伤吧?”
沈听宜摇摇头,神色恹恹,“请娘娘放心,我无事。现下火已灭,我已经让人查看过来,没有人伤亡,只是……”她叹息一声,“紫竹林被烧了个干净。”
绯袖神色一凛:“只怕这幕后之人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烧毁所有证据,让娘娘查不出。昭贵嫔请放心,娘娘说了,汝絮和浮云一事必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沈听宜点点头,抿出一个浅笑:“今夜又叨扰娘娘了,我相信娘娘能找出凶手,不让浮云和汝絮遭了这无妄之灾。”
……
等一切安顿好以后,东边的天已经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沈听宜没有睡意,索性换了一件衣裳,倚在榻上。
知月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放到桌面上,“主子,这是乔医女刚刚熬制的安神汤。”
沈听宜慢慢舀着喝了起来。
知月凑近,低声问:“主子 ,这紫竹林里有证据吗?”
沈听宜喝完了汤,才平静地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从前有或是没有,都不重要了。
现在,没有也是有了。
知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主子觉得,荣妃娘娘会查到谁身上呢?”
沈听宜笑一笑:“便要看她想查到谁了。”
沈媛熙想将这个罪名放到谁的身上呢?
贞妃?还是莲淑仪?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早膳才刚用完,沈媛熙便派人来请她去长乐宫。
来的是一位眼生的小太监,他向沈听宜透露消息:“荣妃娘娘抓了莲淑仪宫中的一位小太监。”
沈听宜暗暗挑眉:莲淑仪,意料之中的人选。
沈听宜带着徐梓英到长乐宫时,沈媛熙着一身华丽的宫装端坐于上首,正殿里,除了裴惊澜,玉照宫和长春宫的嫔妃都到齐了:莲淑仪、胡婕妤、庆嫔、王翩若和云意。
彼此见过礼后,沈媛熙直接进入正题:“想来诸位也都知道紫竹林发生的事了。”
众人点头。
近来德馨阁的宫人接二连三出事,紫竹林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水,怎么看都是阴谋。
沈媛熙抬了抬手,绯袖立即向外面喊了一声,片刻后,便见周长进押着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躬身道:“各位娘娘、主子,这就是纵火之人。”
沈听宜好奇地看过去。
跪在地上的太监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模样,长得黑黝黝的,瘦瘦小小,是扔在人群里,一点也不显眼的那种人。
庆嫔蹙着眉尖,不解地道:“荣妃娘娘既然找到了纵火之人,何必让妾身等过来一趟,直接将他送去宫正司就是了。”
沈媛熙睨了她一眼,“且听他说说,是受到何人指使。”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语气也耐人寻味。
庆嫔心底猛地漏了一拍,难道……
她紧紧盯着小太监,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情绪。
小太监伏在地上,忽然看向她,指着她道:“是庆嫔吩咐奴才,让奴才烧了昭阳宫,奴才不敢,便往紫竹林扔了火种。”
庆嫔猛然站起来,暴跳如雷:“胡说八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我何曾见过你?”
小太监却不搭理她。
沈听宜目光闪烁了几下,向庆嫔看去。
胡婕妤连忙安抚她:“庆嫔,你怀着身孕呢,不宜动怒,快坐下来。”
庆嫔不肯坐,急道:“荣妃娘娘,我不认识他。”
沈媛熙淡淡地看着她,语气端的是云淡风轻:“本宫自然相信不是你,这是玉照宫的小太监。”
玉照宫三字一出,莲淑仪的瞳孔骤然一缩。
庆嫔直直望向莲淑仪,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被宫女扶着,慢慢坐下来,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莲淑仪平日里便是这样管教宫人的?竟然随意攀咬后宫嫔妃。”
莲淑仪惊疑不定地端详着那小太监,一时没认出来,还是菘蓝想起来,道:“娘娘,是小石头。”
莲淑仪抬眸而望,发现沈媛熙也在看她,目光犀利,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莲淑仪,你有什么话可说?”
莲淑仪身体僵硬在原地,嘴唇微微发抖:“是,他是妾身宫里的小石头。”
她并没有急着撇清关系。
沈媛熙微微一笑:“莲淑仪,既然是你宫中的小太监,你觉得他会听从谁的命令纵火呢?”
莲淑仪没说话,菘蓝却快步来到小石头跟前,质问道:“小石头,娘娘何曾让你去纵火?”
小石头磕着头,肯定道:“淑仪娘娘并未让奴才去纵火。”
菘蓝心口顿时一松,继续问:“那你告诉娘娘,紫竹林的火是你放的吗?”
小石头磕头的动作一停,却不肯说话。
这时,沈听宜身后的陈言慎站出来道:“荣妃娘娘,奴才还有一事禀报。”
“前段时日,奴才发现有人在监视着昭阳宫,只是奴才却没有抓住那人,奴才现在怀疑,那人和纵火之人有莫大的联系。”
沈媛熙立即看向沈听宜,“昭贵嫔,可有此事?”
沈听宜忙垂下眼眸,呐呐回话:“回娘娘,确有此事,只是并无证据,妾身便没放在心上。”
沈媛熙当即斥责道:“糊涂!这样重要的事,你竟然不提前告诉本宫。”
沈听宜被她训斥,唯唯诺诺地说不出一句话,习以为常似的。
胡婕妤看着她,目光晦涩。
“既然不肯说话——”沈媛熙冷冷一哼,“拉出去,杖责二十。”
周长进立即领命,唤来两个小太监将小石头拖出去。
正殿内一时寂寂无声,没有人说话,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少顷,院子里响起杖责声。
莲淑仪听着那沉闷的声响,霎时间面如土色。
沈媛熙环视众人,徐徐道:“如今只是杖责罢了,若还是不肯说,到了宫正司,怕是要拔了舌头,日后便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光是想到那血淋淋的场景,心头俱是强烈一跳。庆嫔反应格外大,捂着鼻子,竟忍不住干呕起来。
“送庆嫔下去。”
沈媛熙说罢,冷冷觑着莲淑仪,“莲淑仪,你以为呢?”
莲淑仪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攥着手心,镇定地看着她:“荣妃,他的确是玉照宫的太监,可妾身从未让他去监视昭贵嫔,纵火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妾身没做过的事,绝对不认。”
沈媛熙见她不承认,冷笑一声,刚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敛袂行礼、问安:“妾身恭给陛下圣安。”
闻褚约莫是刚下朝就赶过来了,这会儿还穿着朝服,带着金冠,浑身都是肃杀之气。
“平身。”
“荣妃,纵火之事查到何处了?”
沈媛熙福了福身,笑着道:“回陛下,纵火之人已经抓住,是莲淑仪宫中的太监小石头。”
闻褚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沈媛熙蹙了下眉,道:“只是那小太监满嘴胡言,先前还试图攀咬庆嫔,庆嫔一时受了惊,妾身已经让她回去了。”
她继续说:“攀咬庆嫔不成,他又不肯说话了,妾身无法,只好将他拉下去杖责二十。”
“昭贵嫔身边的掌事太监说,前段时日,一直有人监视着德馨阁,妾身以为,此人与纵火之人脱不了干系。”
说到最后,她掷地有声:“妾身以为,浮云和汝絮受重伤也与此人有关。”
纵火、监视嫔妃、谋害宫女。
一件事,就足够让人掉脑袋,更别说三件加在一起了。
闻褚听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将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莲淑仪的身上。
莲淑仪脸色虽然惨白,却迎着闻褚带着压力的目光,辩驳道:“陛下,妾身从未让小石头做过这些事。”
“小石头并未承认纵火之事,荣妃娘娘这分明是想屈打成招!”
第105章 第 105 章
闻褚淡扫了她一眼,招了招手。
孟问槐会意,让人将杖责之后的小石头带进殿内。
小石头瘫跪在地上,灰色的袍子被血色染深了颜色,身上传出来一股新鲜的血腥气。
沈听宜掩着鼻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孟问槐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温和:“小石头,你可有纵火?”
小石头摇头,“奴才并未纵火。”
孟问槐继续问:“既然你不曾纵火,为何会被抓来长乐宫?”
小石头一怔,低下头道:“奴才不知。”
孟问槐手上动作倏然一重,掐着迫使他抬起脸,笑眯眯地问:“难道,是长乐宫的人无缘无故抓了你?”
“陛下面前,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再说,欺君之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小石头急得叫了起来:“奴才说,奴才说,是荣妃——”
话开了个头,就好说了起来,语速也变得越来越快:“是荣妃娘娘指使的奴才。”
他叩头,一字一句地说:“ 火是荣妃娘娘让奴才放的,荣妃娘娘还想将此事嫁祸给淑仪娘娘。”
菘蓝一愣。
几乎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纷纷以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沈媛熙。
“荒谬!”
沈媛熙勃然大怒,指着他冷笑:“既然是本宫指使你,你倒是说说,为何让人将你抓来?”
小石头身子一颤,咬牙道:“荣妃娘娘,奴才一直是听从您的吩咐做事,您让奴才监视昭贵嫔,又让奴才纵火,消灭所有的证据,如今,陛下面前,奴才不敢有所隐瞒。”
沈听宜一掌击在桌面上,“简直是一派胡言!”
“难道也是荣妃娘娘让你谋害浮云和汝絮的吗?”她嗤笑出声,“浮云和汝絮从前是哪里的,你可知晓?”
小石头似乎被问住了,半晌,才讷讷道:“奴才、奴才是奉命行事,荣妃娘娘的命令,奴才岂敢不从?”
沈媛熙顿时被气笑了:“你既然说本宫指使你做的,那本宫是何时、如何指使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石头仰着脖子,并不怵她:“娘娘管理后宫,吩咐奴才只要一句话的事,奴才难道还能求什么好处吗?奴才一家老小都在娘娘手中,奴才除了遵命,还能做什么呢?”
“奴才一条贱命,死了也无妨,只求陛下能饶了奴才家人性命。”
他又砰砰砰得磕起头来。
沈媛熙深吸一口气,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闻褚,声音婉转却凄凉:“陛下,您要相信妾身,妾身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小石头。”
闻褚握着手串,手指慢慢拨动着,面容冷峻地看着沈媛熙,却一言不发。
沈听宜起身,敛袂跪下:“陛下,浮云和汝絮从前都是荣妃娘娘的亲近之人,娘娘担心妾身,特意将她们交给妾身调遣,怎会指使人要了她们的性命呢?况且,荣妃娘娘是妾身的亲姐姐,妾身对娘娘知无不言,娘娘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人监视妾身呢?”
她直视着闻褚,言辞恳切,句句有理:“荣妃娘娘得陛下信任,管理后宫诸事,有什么理由嫁祸淑仪娘娘?”
王翩若用绢帕捂着嘴巴,瞟了眼沈媛熙,意有所指道:“昭贵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云意轻声道:“没有证据的事,怎能妄下定论?”
“够了。”胡婕妤低喝了一声,也跪到地上,“陛下,妾身想,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一件事,只要有人做过,必然留下痕迹,不如先去查一查小石头——”
闻褚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焦灼,众人都佯装低头、噤声。
良久,刘义忠走了进来,禀告道:“陛下,小石头原是内侍监的小太监,承乐二年被淑仪娘娘要去了玉照宫。奴才盘问过其他小太监,说是小石头先前做错了事,是淑仪娘娘说情,才免受一罚。”
小石头受过莲淑仪的恩惠,那他怎么会听从荣妃娘娘的命令?难道,他故意听荣妃的命令,从而反将一军?
刘义忠继续道:“除了小石头,这两日没有人去过紫竹林。”
“除了他,没有人去过紫竹林。”闻褚轻轻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忽然笑起来。
他一指小石头,简短道:“拉出去,杖毙!”
帝王一声令下,立即有两名小太监将小石头架起,往外拖去。小石头这才变了脸色,慌张起来,尖叫道:“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他改了口:“一切都是淑仪娘娘吩咐奴才做的。”
“是淑仪娘娘让奴才诬陷荣妃娘娘,奴才所说句句属实,陛下——”
闻褚一记眼神扫过去,两个小太监当即停下脚步,将小石头的胳膊松开。
小石头爬到莲淑仪脚边,大恸道:“娘娘,奴才对不住您啊。”
莲淑仪心乱如麻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胡婕妤说:“你既然对不住淑仪娘娘,为何还要将淑仪娘娘供出来?”
小石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奴才自知难逃一死,正因为淑仪娘娘对奴才有恩,奴才才要在死前劝一劝淑仪娘娘,让娘娘知道,回头是岸,不要再做错事了。”
他忽地看向沈听宜,磕头表示歉意:“昭贵嫔,是奴才对不住您。”
沈听宜别过脸,并不想搭理他。
他却继续说下去:“奴才还有一事要告知陛下和昭贵嫔。”
“昭贵嫔,您来玉照宫喝的茶,都是淑仪娘娘亲手所泡。”
沈听宜听到这里,才将头转回来,看着他,眉眼平淡,“什么意思?你想要说什么?”
他咧嘴,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奴才无意中看到淑仪娘娘在您的茶水里放了其他的东西。”
听到这里,众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目光流转在莲淑仪和小石头之间,神情复杂。
放了其他东西?
沈听宜震惊地看着他,“什么叫放了其他东西?”
小石头却摇头:“奴才不知。”
沈听宜望向闻褚,唤了一声:“陛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闻褚示意她坐下,冷冷地道:“去传章院使。”
孟问槐应声退下。
莲淑仪怔怔地站着,不辩驳、不承认也不否认,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沈媛熙重新坐下后,闻褚从桌子上捧起一盏茶,徐徐抿了一口。
茶水氤氲的热气升腾在他的面庞上,叫人分辨不清他的喜与怒。
宫女在每个人的桌几上都上了一盏热茶。
沈听宜低头凑近茶杯,嗅了嗅它的芳香气息,却没有品尝。
漂浮在空中的云彩忽然变了颜色,黑压压的,将整个天空笼罩起来。殿内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无人言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殿内,唯有莲淑仪一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轰隆——”
殿外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分明是风雨欲来。
小石头目光沉沉都看着莲淑仪,声音在这时候响起来,语气中带着几许怀念:“娘娘对奴才的大恩,奴才谨记在心,此生无以为报。”
他说着,深深一拜。
莲淑仪蹙着眉尖,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石头……”
她才张口喊出他的名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两道雷声。
“轰隆——轰隆——”
莲淑仪眼前忽然黑了一瞬,等她恢复视线以后,就看到了一团血迹。
与此同时,她的周围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吓声。
沈听宜搭着陈言慎的胳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刘义忠立即喝了一声:“肃静!”
嫔妃们忙捂住了嘴巴,忍住惊骇。
帝王面前,不能有失仪之举。
闻褚神色自若,仿佛对于小石头忽然撞柱子一事毫不意外。
他轻轻挥一挥手,就有小太监进来将小石头的尸首拖了下去。
很快,又来了两名宫女将柱子上和地上的血迹擦干净。殿内顷刻间变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如初的模样,似乎她们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沈媛熙抚着胸口,怒视着她,质问:“莲淑仪,如今死无对证,你可满意了?”
莲淑仪煞白着一张脸,惊疑不定,身子摇摇欲坠。菘蓝堪堪将她扶稳,手心传达着暖意,额头却冷汗直冒。
莲淑仪感受着手中的温度,稳了稳心神,咬紧牙关道:“死无对证,荣妃娘娘焉知小石头的话便是真相?”
沈媛熙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微凉:“小石头说的是不是真相,等章院使给昭贵嫔把过脉便大白了!”
沈听宜不留痕迹地握紧了陈言慎的手腕,隐晦地扫了眼沈媛熙,微微垂下了眼睫。
章院使是帝王御用的太医,医术首屈一指。
乔颂声每隔几日都会给她把脉,也一直给她开药膳为她调理身子,从未发现过异样。
她虽然有一段时日常去莲淑仪宫中喝茶,但莲淑仪会明目张胆到在茶水里下东西吗?
以前她以为莲淑仪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胆量,可现在,她却不能确定了。
小石头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了她的思绪。
雷声过后,就是瓢泼大雨。
雷雨都来的急促,让人措不及防。
沈听宜抬眸望向高位上纹丝不动的闻褚。
从进殿以后,他就很少说话,更多的都是在观望,好像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小石头的死,真的是他一心求死吗?
莲淑仪与他有恩,可他真的衷心于莲淑仪吗?
而看似受到牵连的沈媛熙,与这一切都无关吗?
太多的困扰围绕着她。
而她呢,又真的无辜吗?
第106章 第 10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