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袖低着头,没有言语。
……
昭阳宫里,当值的太医都拿着药箱匆匆赶来,气都没喘匀:“微臣给陛下请安。”
闻褚摆手,神色焦急,“不必多礼,昭嫔方才忽然昏倒,快来给昭嫔看看。”
“是。”
为首的太医也顾不上擦汗了,赶紧上前,拿出丝帕轻轻搭在沈听宜的手腕上,微微凝神。
太医把脉时,闻褚就静静地搂着沈听宜。
她绵软的身子倚靠在他怀中,双眸紧闭,面容恬静,不像是昏迷,而像是睡着了一样。
闻褚不敢动弹,屏气注视着太医。
皇后入殿时,便到这一幕,她慢慢走到闻褚身旁,没出声打扰。
刘义忠在殿外拦住了沈媛熙等人:“皇上口谕,请各位主子在正殿稍等片刻。”
沈媛熙眉尖一蹙:“连本宫也不得进去?”
刘义忠摇头,只道:“荣妃娘娘恕罪。”
沈媛熙也不能硬闯,只得坐上了正殿内的椅子。
昭阳宫没有主位,沈听宜住的是偏殿,因而正殿虽有宫人打扫,一应摆件也算齐全,但到底无人管理,这时候,连上茶的宫人也没有。
把脉的太医是太医院正五品同知,名唤丁实逸。
号脉片刻,他忽然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
闻褚心里一紧,自然而然地问出口:“昭嫔如何?”
丁实逸拱手,颤声道:“回陛下,昭嫔这是中毒了。”
话音落地,殿内一时之间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又是中毒。
闻褚脸色陡然一变:“什么毒?”
丁实逸回道:“是马蹄莲。”
好在不是草乌。
闻褚和皇后神色俱是一松。
丁实逸又道:“可是如今已经八月,马蹄莲花在六月份便开始凋谢,微臣以为,昭嫔恐怕早已中毒,只是先前毒下的太少,以至于没有察觉,今日的量遽然加大,这才导致了昭嫔的昏迷。”
听到这里,闻褚心下一沉。
早已中毒。
这四个字开始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皇后也是愕然不已:“这……昭嫔才入宫四个月,怎么会有人给她下毒?”
而且,昭嫔承宠之时是七月,行宫那会儿。岂不是意味着,六月份在宫里,她就被人下了毒。
谁有这样的能耐和胆子?
丁实逸思量片刻,继续道:“微臣斗胆一问,昭嫔近日可有嗜睡、头晕或是厌食之症?”
闻褚蓦然想到那天,她说她近来嗜睡,连用膳时辰都错过了,还笑说怕不是有孕了——
当时他只当她随口一说,并没有深想,也不想将他一次没给她留一事告知她,便随意糊弄了过去。
“确实有嗜睡之症,昭嫔苦夏,这些日子也很吃的极少,朕当她没胃口,没想到竟是中了毒!”
闻褚咬紧牙关,手指轻轻发颤。
谁能想到啊,竟是中毒!
他看向皇后,眼睛微微眯起,质问道:“昭嫔身边不是有皇后派的医女吗?怎么,那位医女一点也没发现?”
陛下竟然疑心她?
皇后身子猛然一颤,忙道:“陛下,妾身……这,不如叫乔医女进来一问?”
闻褚看着她,眼底一片晦暗。
皇后僵着身子,手心甚至开始发凉。
乔颂声很快走进来请安:“微臣给陛下和殿下请安。”
皇后低头望着她,眼神锐利,声音凛冽:“乔医女,昭嫔中毒一事,你可知晓?”
乔颂声身心一震,连忙请罪:“启禀陛下和殿下,微臣从未发现昭嫔体内有毒。”
闻褚寒声道:“你不知晓?你日日跟着昭嫔,竟一丝一毫也未曾察觉?”
乔颂声诚惶诚恐,垂着目光请罪:“回陛下,是微臣失职,微臣有罪。”
闻褚攒着眉,暗暗沉思:丁实逸也说毒下的少,不止是乔颂声给沈听宜号过脉,先前在马车上,章院使也给她号过脉象。
总不至于,章院使查不出来的,还指望她能发现吧?而且沈听宜侍寝过后,今微也曾接触过她。
这样想着,他眼底掠过一丝凝重。
乔颂声匍匐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敢解释。
皇后见他陷入思考,抿了抿唇,声音平缓柔和:“陛下,乔医女是有失职之过失,可如今最紧要的是给昭嫔解毒。丁太医,昭嫔这毒,可严重,如何解?”
丁实逸拱拱手:“回殿下,如今之计,只有催吐了。”
闻褚沉默着没说话,皇后便颔首道:“那就劳烦丁太医了。”
“微臣这就去抓药、煎药,微臣告退。”丁实逸作揖后,弯腰退下。
皇后见闻褚抱着沈听宜仍是没有放开,又小心地道:“陛下,丁太医到底不方便给昭嫔催吐,这事让乔医女来吧,若是昭嫔解了毒,也算让她将功折罪了。”
闻褚低不可闻地应了声,垂眸扶着沈听宜躺下。
“刘义忠,让宫正司彻查此事。”
“是,奴才遵旨。”
闻褚忽然走了出去,皇后看了眼沈听宜,也跟上他的步子。
“今儿是十五中秋,按照规矩,朕应当去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听他这话,以为他今日打算在昭阳宫陪昭嫔,刚准备大度回话,却听他道:“昭嫔中毒一事,就交给皇后了。天色已晚,该回凤仪宫了。”
皇后微怔,后知后觉问:“陛下是要与妾身一同回凤仪宫吗?”
闻褚觉得好笑,反问:“不去凤仪宫,朕要去何处?”
皇后分辨不出他的心思,只道:“妾身不敢揣测圣意。”
闻褚从偏殿出来,路过正殿时,也没理会那些嫔妃,径直上了御辇。
皇后没得到他的回答,却见到了他的这个举动,心里一时竟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等候在正殿的嫔妃纷纷站起来,见闻褚离开,都有些不解。
许贵嫔开口询问:“殿下,陛下怎么走了?昭嫔可是无事了?”
皇后看着一屋子的嫔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保持着一贯从容的模样,平静地目光扫过众人:“昭嫔中毒,此事本宫会彻查到底,今日中秋,诸位也都回去歇息吧,别在这里打扰昭嫔了。”
至于陛下去哪,已经不需要皇后明说了。
中秋佳节,是十五,陛下要么留宿凤仪宫,要么不进后宫,断然不会宿在别的宫里而下了皇后的脸面。
沈媛熙和其他嫔妃一样,没有进殿去看望沈听宜,等皇后一走,直接离开了昭阳宫。
明月皎洁,今夜却注定无人观赏。
沈听宜由乔颂声伺候着饮了一些催吐的药,仍然没有清醒过来。
药需要全部喂进去才好,可她昏睡中没有意识,嘴巴一直紧闭,被吞下去的汤药聊胜于无。
知月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繁霜姑姑,主子喝不进去药,吐不出来,这毒就会一直在主子身体里,怎么办啊?”
她眼眶发酸,微微红肿,约莫是悄悄哭过了。
繁霜咬牙道:“只能用汤匙抵着主子的嘴,将汤药灌进去了。”
汝絮端着药,轻声道:“试一试吧,总得看看这法子管不管用。”
三人分工,知月将沈听宜扶起来,繁霜用汤匙撬开她的嘴,汝絮则将药倒进她的嘴里。
知月含着泪乞求:“主子,您就将这药吞下去吧,奴婢求您了。”
可是,沈听宜听不见她的乞求,嘴里的药还是尽数流了出来。
汝絮拿帕子将她下巴上的药汁擦干,继续道:“再试几次,主子总能吞进去一些。”
知月摇头道:“主子怕苦,这药,怕是吞不下去,可否让太医在药方里添一味去苦的药材?”
汝絮喂了几次,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不由地叹息道:“我去问问太医吧。”
闻褚和皇后虽离开,乔颂声和几个当值的太医却没离开,忙着抓药、煎药……
直到第二日晨光破晓之时,沈听宜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乔颂声给她按揉了手腕上的穴位,再加上吞咽进去的催吐药,沈听宜终于开始吐,吐到最后,都是苦水了。
吐着吐着,她也醒了过来。
知月陪着她一整夜,第一时间发现她睁开了眼,颤着声音唤了一句:“主子,你醒了!”
沈听宜听着她嘶哑的声音,蹙了蹙眉,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知月,你哭了?”
知月忙摇头:“没有,奴婢没有哭,奴婢就是高兴。”
沈听宜牵起一个虚弱的笑,整个嘴巴里却都是苦涩的味道,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一醒来,丁实逸和乔颂声又为她把了脉。
“昭嫔体内仍有余毒未清,近来还需细细调养。”
但没有生命危险了。
殿中人都缓了口气。
繁霜捧着一碗绿豆汤,伺候沈听宜饮下。
丁实逸离开,乔颂声留下来,埋着头道:“微臣有罪,没有及时发现昭嫔中了毒。”
沈听宜示意知月将她扶起,声音轻柔:“乔医女,此事也怪不得你,你无需自责。我入口所有的食物,都是从膳房取来的,谁能想到那里面会有马蹄莲花粉呢?”
她这样说 ,显然是将矛头指向了御膳房,仿佛连身边的宫人都不曾怀疑。
第077章 中毒(下)
乔颂声一时不知该感叹她的自信还是感叹她的良善。
若换作旁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身边伺候的人,毕竟入口之物,亲近之人最易下手。
“昭嫔,您是何时开始嗜睡、厌食的?”
太医只能猜测她中毒的时间,并不能计算的准确。
沈听宜神色茫然:“我,一入夏便会厌食,至于嗜睡,自幼便这样,今年与往常无异。”
乔颂声愣住了:这,让她如何判断?
倒是汝絮记性好,缓缓道:“奴才虽伺候主子时日不多,但总觉得主子在禁足那段时间日子开始厌食的。”
那就是五月底到六月初。
乔颂声不由地问:“昭嫔的膳食都是何人领取?”
汝絮仔细回忆道:“都是奴婢领的,中途未曾经过旁人之手。”
这就奇怪了。
若是从前膳房到昭阳宫都只有汝絮接触,那只可能是在禁足膳房里就被人下了毒。
可是寻常人,谁敢在膳房投毒?
乔颂声没有思绪,继续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宫正司的人也开始搜查、排查马蹄莲的出处。
查着查着,查到了司苑司,司苑司里有马蹄莲不足为奇。
可今年,司苑司只给昭阳宫和衍庆宫送过花——昭阳宫是水培的兰花,而衍庆宫是杜鹃花。
这都是帝王下旨赏赐,除此之外,各宫嫔妃也未曾去司苑司取过花。
皇后得到消息,立即下令:“既然如此,彻查司苑司上下,本宫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公然谋害后宫嫔妃!”
各宫嫔妃这才得知沈听宜是中了马蹄莲之毒,毕竟不是寻常听说过的毒,因而都有所疑问:马蹄莲是何种毒?
马蹄莲花有毒,误食以后会引起昏眠等中毒之症,但它也可药用,将其块茎捣烂外敷,可治疗烫伤等创伤。因此,太医院的药材库里有领用记录——五月初,衍庆宫领过鲜马蹄莲。
皇后看着丁实逸呈上来的记录簿,目光定在“衍庆宫”三个字上。
“衍庆宫因何事领鲜马蹄莲块茎?”
丁实逸对此事有印象,因为他当日当值:“回殿下,微臣记得是贞妃娘娘身边的琼玉来领的,说是贞妃娘娘被茶水烫伤了胳膊,当时,衍庆宫未曾解禁,贞妃娘娘也不曾传唤太医,因此微臣便为琼玉开了药,告知了使用方法。”
他那时候还疑惑,现在这些问题却能解开了。
“微臣还特意问了一句是否需要让太医过去看看,琼玉却说不必麻烦,微臣便没多想。”他顿一顿,“除了司苑司,太医院也养了几盆马蹄莲,先帝在时,太医们曾以为马蹄莲是无毒之花,却不料有娘娘误食,引发中毒……”
他迅速略过了这件事,继续说:“因而,太医院便养了几盆,进行研究。”
皇后立即问:“养了多少盆?可有丢失过?”
丁实逸不敢肯定地回答她:“微臣、不知,殿下恕罪。”
皇后当机立断:“汪勤,去太医院严查。”
不论如何,不能放过一丝线索。
“安之,去衍庆宫将此事告知贞妃,问一问她是否知晓此事。”
若是贞妃不知,那极大可能是琼玉自作主张,不,是她背后之人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在算计了。
那时候,昭嫔虽不曾侍寝,却接连侍膳,风头仅次于荣妃,难道,这便碍了这人的眼?竟想出个这一箭双雕的计划。
皇后相信贞妃与此事无关。
这些年底下的争斗虽说有,但都是小打小闹,光明磊落的,各宫嫔妃都是各世家的贵女或是官宦之家的小姐,自持身份,有着自己的傲气,都不屑于这些腌臜手段。
怎么今年一会儿是草乌,一会儿是马蹄莲呢?这两种既是毒又是药,寻常女子岂会知晓这些用处?
皇后这样一想,神色更是凝重了。
若非后宫嫔妃,那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和胆识?亦或是,仇恨。
衍庆宫
薛琅月还在月内,安之是隔着屏风问话的。
“贞妃娘娘,不知您可还记得此事?”
薛琅月躺在床榻上,听完安之的来意,脸上一丝震惊也没有,淡淡道:“本宫确实被茶水烫伤了胳膊,只是小伤罢了,本宫无碍,琼玉偏要去太医院去膏药来抹,本宫当她心疼本宫,便由着她去了,至于给本宫涂了什么药,本宫哪里知晓?”
“马蹄莲花粉有毒一事,本宫从前更是闻所未闻。”
安之在屏风外看不见薛琅月的神情,只是听着她的语气,格外平淡,不由有些奇怪,只是她不敢多问,便恭声:“奴婢会如实禀告殿下,叨扰娘娘了,奴婢告退。”
她准备退下,薛琅月突然询问:“昭嫔如何了?”
安之笑着道:“回娘娘,昭嫔现下已经清醒过来。”
至于具体情况和细节,她是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的。
她静静等了片刻,见薛琅月没有其他话要询问,便弯腰退下了。
她看不见,薛琅月在她走后,一拳打在了锦被上,目光中泛着寒意。
旁边的宫女惊道:“娘娘,太医说了,您现在不宜动怒。”
从前侍奉她的那些宫人,都被抓进了宫正司进行审问,至今还没有放回来,现在这些人的面孔都是极其陌生的。
薛琅月无人可以倾诉,顿感无力,闭上了眼。
从前,都是琼玉在她身边,或是规劝或是听她倾诉。
……
安之回到凤仪宫,将事情禀告完,汪勤也从太医院回来了。
“回殿下,太医院未曾丢失马蹄莲。”
最坏的消息,莫过于此。
有马蹄莲花的司苑司和太医院,都查不到一丝线索,难道,又如草乌那般,凭空而来?
皇后不信。
一次是巧合,可两次呢?难保不会没有下一次。
又逢采选,若是那些淑女们也毫无防备地中了毒,这消息但凡泄露出去一点,皇室威严何在?
皇后想的多,也想的远。
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不过,她现在还不打算惊动闻褚。
皇后坚决彻查,保持着宁可错杀也不过放过的态度,最后,司苑司的宫人经过宫正司逐一的审问和排查,竟真的有了一道线索。
皇后听完宫正司宫正的话,却觉得匪夷所思。
采买的宫女是个年纪小的,慌乱中竟然将一盆草乌混进了紫杜鹃中,最后,送进了衍庆宫。
而那盆草乌,恐怕就落到了琼玉手中。
皇后的心跳得厉害,猛地将呈词扔到地上,骤然冷笑:“无心?她是无心之举,可旁人呢?竟无一人察觉吗?”
还是说,她们失职,根本没想过仔细检查呢?
皇后一向待人和气,少见动怒,更别提做出这样的举动了,左右宫人纷纷垂下头,莫不惊慌。
“本宫看,这司苑司的人也该换一批了。”她的语气轻松,却透着一股子杀意。
换一批,如何换?要么被贬,要么杖杀——
宫正司的宫正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嬷嬷,全身上下除了发髻上的那一支银簪,毫无贵重之物,一身褐色的宫装站在下方,恍若一棵挺拔的古树。
对于皇后的言行举止,她处变不惊,仍是面无表情:“殿下,此事恐怕该回禀陛下了。”
虽说后宫诸事都是皇后管理决策,但这样大的事,总该告知帝王一声。
皇后稍稍冷静,颔首道:“宫正说的是,汪勤,去乾坤殿请陛下来吧。”
……
闻褚来时,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仿佛是刚从朝堂上回来。
“给陛下请安。”
“平身。”
他袖子一扬,落坐在主位上。
“事情朕都已经听汪勤说了,就按皇后的意思来,将司苑司玩忽职守之人,带下去,一律杖杀!”
天生的贵气与皇位熏陶下的威严日渐深重,闻褚没有说多余的话,简简单单就决定了那些人的性命。
宫正这才道:“是,微臣遵旨。”
皇后离座,敛衽蹲身:“陛下,都是妾身管理后宫不严,请陛下降罪。”
霎时间,殿内所有宫人都无声跪下。
闻褚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皇后头上的凤冠,不知在想什么,竟沉默良久。
在他的无声注视下,皇后脸上渐渐没有了血色,得亏身后有安之扶着,她才没有倒下。
蹲身时间很久,久到她腿部麻木,久到甚至没有了知觉。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紧紧攥着的手心,也遮住了她颤抖的身子。
“皇后。”
寂静、凝固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皇后垂下头:“妾身在。”
他问:“你嫁给朕多久了?”
他语气很随意,也很和气。
皇后抿了一下嘴唇,认真地道:“清治十九年春,郑府得先帝圣旨,赐婚妾身于陛下为豫王妃,二十年,陛下册立太子,妾身为太子妃,承乐元年,陛下甫一登基,便册立妾身为皇后,到如今承乐三年,妾身已经嫁给陛下整整五年了。”
闻褚了然,点点头道:“自从你嫁给朕,不论王府、太子府,或是后宫,涉及后院之事,朕从不过问。”
皇后闭了闭眼,谢道:“承蒙陛下信任,妾身感激不尽。”
第078章 放权
闻褚不可置否:“世人常说,得一贤妻,后宅方能安宁。皇后也从未辜负朕的信任,这些年来,皇后尽心尽责,劳心劳力,朕虽没有明说,却全都看在眼里。”
“朕,也从未下过你的面子,无论是荣妃还是贞妃,朕想,她们都不敢挑衅于你。”
皇后平静地道:“是,陛下给了妾身皇后的尊荣和权力,所以,后宫中不论嫔妃们如何受宠,都不敢在妾身面前放肆,妾身也从未苛责任何嫔妃和皇嗣。”
闻褚便笑了:“如今朝政尚且不稳,朕的心思都放在前朝,后宫,还需皇后替朕管理。”
“不过,如皇后所言,宫务极其繁琐,如今又要照顾大皇子,难免力不从心,那今年采选之事便全权交给明妃来,至于宫务,也该有人来替皇后承担一些。”他略略思索,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贞妃尚在月内,不宜操劳,日后,便让荣妃和明妃一同来协助皇后管理后宫吧。”
皇后一句话也没反驳,似乎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妾身遵旨。”
闻褚伸手扶起她,语气也变得温和:“岳宝林病逝,依照嫔礼下葬吧;贞妃有御下不严之责,但念在她诞下皇子的份上,就不必罚了,按照规矩赏赐下去;再过几日,就是小皇子的满月礼了,朕已经让礼部和钦天监着手准备,挑选吉时命名,但翰林院拟订了几个名字,朕都不喜欢,因而,朕决定亲自为他赐名。”
皇后顺势起身后,微微一笑:“陛下为小皇子选了何字?”
闻褚在案几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
皇后瞳仁一缩,缓缓念出那个字:“稷。”
闻褚看向她,和颜悦色,“江山社稷的稷,皇后以为这字如何?”
皇后笑道:“陛下取的字,自然是极好的。”
闻褚朗声一笑:“他未足月生,朕担忧他体弱,便想着取一个字,替他扛一扛,皇后既然也觉得不错,那小皇子便以这个字为名吧。”
皇后颔首:“是,陛下考虑周全。”
“做人,论迹不论心,皇后这样,已经足够好了。”闻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予肯定后,又说一句,“朕也盼着皇后能为朕早日诞下皇嗣,不论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
皇后羞涩一笑:“是,妾身也希望陛下如愿。”
……
闻褚走后,皇后却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安之担忧地唤她:“殿下。”
皇后抬眼,眼中有泪光闪烁。
“安之,他到底是帝王。”
还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
他明里暗里已经开始清理各大世家,她不是不知,只是故作不知。
后宫关联前朝,此次薛家被处罚,他没有迁怒贞妃,那日后郑家若是出事,他会怎么做呢?又或者,她被受罚,会因此牵连郑家吗?
他今日借着这件事,剥夺她的权力,难道不是想打压她,以此警告后宫嫔妃吗?
她知道,他想慢慢地将后宫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后宫中各方势力交错,想要清除,时日漫长。
若是她一直掌权,那些势力只会躲在暗中,伺机而动——譬如贞妃早产,譬如昭嫔中毒。
可若是换了人来掌权,他们一定会蠢蠢欲动——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一定会冒出头来。
而一旦他们出现,离死期也不远了。
至于掌权的荣妃和明妃,会否因此受到牵连呢?她想,那是必然的。
否则,帝王就不会挑选她们二人了。
只是三妃之中,唯有贞妃不掌权,也是帝王有意为之吗?
皇后暂时不愿去深想。
总而言之,她这也算是顺势而为,放下手中权力,远离这些争斗,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等待权力再次回到手中就好。
想到这里,她淡淡一笑:“以后宫务有荣妃和明妃来协助本宫,本宫也能松懈片刻了。”
安之抿唇,不知如何接话。
皇后也不多说了,很快有条不紊地吩咐:“尽快安葬岳宝林吧,贞妃那儿,也将陛下的意思传过去,再去传荣妃和明妃来凤仪宫。”
……
沈听宜听说草乌一事有了结果,奇怪道:“将草乌混进了杜鹃花中?”
汝絮唏嘘道:“是,陛下下令,司苑司的人罚的罚,贬的贬,那个采买的小宫女,也被杖杀了。”
沈听宜不禁怅然:“可琼玉背后之人,仍是一无所获吗?”
汝絮点头:“是,衍庆宫的宫人在宫正司受审了几日,也没有发现异样。”
没有发现异样不代表没有。
沈听宜心里怀疑沈媛熙,怀疑衍庆宫有她的眼线。
然而,宫正司询问不出,再加上司苑司上下都受了罚,已经算给了贞妃一个交代。
皇后开始收手,不再查草乌一案。
而沈听宜中毒之事,查了三日,在查到琼玉从太医院取过马蹄莲块茎之后,再无线索,宫正司的人甚至追溯到了承乐元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皇后为此给沈听宜赏下了不少补品,以示宽慰。
汝絮讶道:“这马蹄莲花粉,真是凭空而来的吗?”
知月横了她一眼:“前几日不也说草乌凭空而来吗?我看,定是有人蓄意谋害主子!”
她瞪着汝絮,将她审视一番,振振有词:“汝絮,你在宫里时间长,定然知晓马蹄莲花粉有毒吧?御膳房那边没有人下毒,那你的嫌疑便是最大,说不定啊,这毒,就是你下的!”
汝絮一点儿也不虚,与她对峙:“知月,空口无凭暂且不提,我为何要害主子!”
汝絮当然清楚知月怀疑她的原因,因为主子对她看重,所以知月一向看不惯她,但汝絮清楚,主子对于她是没有疑心的。
果然,沈听宜开始斥责知月:“知月,凡事要讲究证据,你怎能胡言乱语,编排汝絮呢?汝絮若是要给我下毒,她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我死了,她就能逃过一命吗?”
去御膳房取膳一事都是汝絮来做的,她若是中毒而亡,汝絮第一个就逃不过,不论什么原因,她都会被治一下罪责,甚至丧命。
知月虽然不服气,但也没有再抓着汝絮不放,只是心里仍是愤愤不平,口不择言道:“主子相信汝絮,难道怀疑奴婢吗?”
沈听宜喝道:“知月,够了!”
话来不及说完,她就开始咳嗽不止。
知月大惊失色,为她拍了拍后背,连连请罪:“主子,主子没事吧,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说就是了。”
汝絮赶紧斟了一盏温水,让她喝下。
沈听宜喘着气,脸色因为咳嗽而涨红。
汝絮轻声道:“主子放心,知月也是担心主子,奴婢不怪她,也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的。”
沈听宜握着她的手,微微点头。
知月被挤到一旁,看着汝絮时,目光格外阴沉。
她气呼呼地走出去,碰到乔颂声,打了声招呼:“乔医女。”
乔颂声见她神情有异,微惊:“知月姑娘脸色这样差,可是昭嫔怎么了?”
知月哼声:“主子今日好些了,只是时常咳嗽,倒不是主子的事,是那汝絮,让人生气。”她一说,就停不下来,“主子怎么不怀疑她呢?明明那膳食只经过了她的手,凭什么主子对她那样信任!”
她不服气地跺了跺脚。
乔颂声笑着道:“知月姑娘,这是吃味了?”
她又解释:“微臣瞧着汝絮姑娘对昭嫔忠心耿耿,不像是会下毒加害昭嫔之人,知月姑娘,你与汝絮姑娘都是昭嫔身边的一等宫女,为何对汝絮姑娘抱有这样大的偏见?”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这句话一说出来,听在知月耳中,简直是火上浇油。
“偏见?”她的声音因扬起而变得尖细,“乔医女,汝絮虽与我同是主子身边的一等宫女,可我是自幼服侍主子,她呢,不过是被荣妃娘娘嫌弃不用,调过来的人罢了。”
乔颂声不动声色地问:“昭嫔是荣妃娘娘的亲妹妹,荣妃娘娘特意将汝絮姑娘调过来伺候昭嫔,不正是看重汝絮姑娘吗?怎么能说是嫌弃呢?”
知月眉头一皱,不知如何反驳。
乔颂声笑了笑:“知月姑娘,你瞧,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确实是有几分道理,但知月选择不听。
“我与乔医女说不明白,罢了罢了,不说了。”
她摆摆手,快步跑开。
乔颂声目送她离去,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止不住笑意。
她这样活泼,真让人羡慕。
*
采选在即,皇后忽然下了一道懿旨,传达后宫:即日起,后宫诸事交由荣妃和明妃管理,采选淑女一事,全权交由明妃负责。
这道懿旨,在后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皇后竟然主动放权!
要知道,向来皇后都是将管理后宫之权牢牢攥着手里,不让嫔妃沾染的,更别提,新人入宫在即,皇后竟然交给毫无经验的明妃来管理。
唐文茵被皇后这道懿旨打的措不及防,“殿下,万万不可!”
第二日请安,她当着众多嫔妃的面,万般诚恳道:“妾身无能,怎能担此大任?”
“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第079章 满月
唐文茵无视众人的目光,郑重地蹲下身子,谦卑恭敬地向皇后道:“殿下,妾身忝居妃位,已是天恩浩荡,如陛下所说,妾身无功无妊,不堪重任。”
皇后见她如此恭顺,语气也和气:“明妃,快快起来,这不仅是本宫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和本宫,相信你的能力,明妃,你出身高门世家,不必妄自菲薄。”
皇后说着,看了眼安之,安之会意地将唐文茵扶起,请她坐下:“明妃娘娘,请坐。”
她的位置原在荣妃之下,这时候,已经换成荣妃对面的位置——从前是贞妃坐的。
唐文茵只觉得这个位置发烫,让人无法安稳。
沈媛熙冷眼看着唐文茵,嗤了一声:“皇后和陛下如此看重明妃,懿旨已下,明妃难道要抗旨吗?”
唐文茵腼腆一笑:“荣妃坦然接受,妾身却觉得受之有愧,并非抗旨,只是心里惶恐罢了。”
这是在讽刺她?
沈媛熙眸色一沉,冷冷道:“我倒要看看明妃是否值得陛下这样的信任!”
她们同在妃位,共同管理后宫也就罢了,偏偏唐文茵又多负责了采选淑女一事,倒压了她一头。
沈媛熙自然是气恼的。
一回到长乐宫,就将手中的茶盏给摔碎了。
“唐氏何德何能压在本宫头上?”
绯袖忙道:“娘娘息怒,此事,定是皇后在抬举明妃。”
沈媛熙何尝不知。
皇后放权,肯定并非主动,恐怕是因为贞妃和昭嫔两件事被陛下斥责了,只是陛下顾及着皇后的脸面,没有亲自下旨,可她呢,却宁愿选一个毫无能力的唐氏。
她眼里一狠:“好啊,她这样忌惮本宫,本宫便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唐氏,远不如本宫!”
*
承乐三年八月二十,各地参加采选的良家子陆续进入皇宫。
良家子需要经过三轮的选拔,三轮选拔,第一轮是验身,第二轮是各项才艺考核,第三轮则是明妃亲自来考核。
通过明妃的考验,便是“淑女”。
成为淑女,离嫔妃也就只剩一步之遥了。
淑女们会入住毓秀宫,在毓秀宫,跟随六局的女官学习宫规、礼仪,十日后,她们便可各自回府,等候圣旨。
钦天监挑选入宫吉日后,她们便要离开父母亲人,进入后宫,正式成为帝王的嫔妃。
采选第二轮结束之后,恰好是八月二十五,小皇子的满月宴。
这一次的宴会规格比皇长子还要大一些,宗室和三品以上的朝臣及外命妇都齐聚一堂,共同庆贺帝王又添一子。
帝王弱冠之年,才有了这两位皇子,自然是金贵的,何况她的生母,位分又高还受宠,少不得要巴结一些。不过,她们暗暗惋惜,小皇子生母贞妃却没有出席这个宴会。
除了贞妃,后宫中只有沈听宜没有去。
宴会当天,小皇子序齿为二皇子,帝王亲自赐名“闻稷”,并上玉牒。
薛琅月是贞妃,二皇子可以养育在衍庆宫。
宴会后,让众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二皇子的名讳。
帝王对于二皇子是否寄予厚望,无人得知,但帝王对于贞妃的荣宠,却显而易见。
……
沈听宜听着外面的声响,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心静。
自从中秋以后,闻褚再也没有来过昭阳宫,只让刘义忠送来了一些赏赐。
刘义忠怕她失落,还道:“陛下忙于朝政,这些日子不能亲自来探望昭嫔了。”
沈听宜笑着回他:“我明白,多谢刘总管。”
沈听宜失落吗?
没有。
闻褚先前说节后给她晋位,如今也变成了一句空话。
沈听宜也不着急。
晋位左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现在晋位,还会给她招人仇恨,倒不如缓一缓,等新人进宫了再说。
她也知道,闻褚大约是在疑心。
马蹄莲花粉无处可查,为什么?除了旁人下毒,就只有她自己服毒这个可能。
可是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她入宫时日太浅,无处可得马蹄莲花粉,更不可能从宫外带进来。
闻褚在疑心的同时,恐怕也有些怜惜,不知如何面对她,索性便不来了。
不得不说,沈听宜的确是把闻褚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闻褚刚开始确实疑心过她,但思来想去,还是排除了这个可能,之后,久查不出,他自觉愧疚,不知如何面对她的哭泣或是问询,便一直没有去昭阳宫,但同时,也让刘义忠去送各种礼,来表示他的心意,不让旁人觉得她失了宠。
至于晋位,他其实没有忘却,只是他觉得这个时候给她晋位不大适宜,便想往后延一延。
二皇子满月礼过后,衍庆宫又热闹了起来。
帝王虽然没有踏足衍庆宫,但有二皇子在,贞妃肯定会复宠。
薛琅月本在因为赏赐一事落寞,很快听宫人传来的消息转移了注意。
“闻稷。”她的落寞迅速被这个巨大的惊喜淹没了。
“稷儿。”
她眼中含着泪:“陛下到底没有怪罪本宫。”
琼枝也从宫正司回到了衍庆宫,在一旁也是欣喜不已:“娘娘,陛下怎么会怪罪您呢,如今陛下亲自给二皇子赐名,不正是因为宠爱娘娘吗?”
向来皇嗣取名,都是翰林院拟订,再由帝王挑选,皇长子闻琛便是如此。
薛琅月听了,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眨了眨眼,那泪水便一滴一滴地成串落下来。
薛琅月接过琼枝的手帕擦了擦,又问:“陛下没有怪罪本宫,那薛家呢?二皇子的满月宴,薛家可来了人参加?”
虽说她的父亲不是三品官员,但作为二皇子的外祖父,若得帝王开恩,也是能够参加的。
琼枝虽然不忍心,却还是实话实说了:“薛家,没有来人。”
薛琅月一松手,手中帕子骤然落地。
“为何?”
琼枝赶忙跪下,“奴婢不知。”
帝王没有怪罪薛琅月,却也不会因为她和二皇子赦免薛家。
薛父被罢了官,薛翀虽然从狱中放出,但手臂受伤,恐怕,再难参加科举了。
薛家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吃了挂落。
这些事,琼枝现在不敢说出来,只能死死瞒着薛琅月。
很快,帝王给二皇子的赏赐也被送进来。
薛琅月看着那小巧玲珑的金锁和玉麒麟,听着众人的贺喜声,明明应该高兴的,却心里却是空空的,还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
八月二十八日,良家子第三轮考核结束,四五十良家子最后只有十人成为淑女,入住毓秀宫。
唐文茵回到承乾宫,立即瘫软了身子。
长清抱怨道:“娘娘,您是不知晓,奴婢方才回来时,听到那些良家子都在说娘娘考核苛刻呢。”
唐文茵心里有苦说不出。
“她们说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采选,娘娘只选了十人,实在太少了,从前先帝在世,至少也有十二人吧。”长清说着,气恼非常,“明明是陛下的意思,还让殿下给了娘娘名单,让娘娘最多选十人,如今她们却都以为是娘娘严苛,这不是在损坏娘娘名声吗?”
唐文茵将茶水饮尽,对此并不惆怅,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别想了,任由她们说去吧,本宫只当做没听见就是了,难道还需要向她们解释不成?”
她摆了摆手,反倒是安抚起长清的情绪:“好了,长清,这两日你也累了。淑女们入宫,还有十日规矩要习,本宫明日也得去毓秀宫去看看,今夜什么都别想了,早些歇息吧。”
长清无奈称“是”。
唐文茵闭着眼,揉了揉眼穴。
这两日,她过的比前面十多年还要累,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腰酸,头也疼。
这种差事,她以后真是一点也不想干了。
她刚准备小憩一会,承乾宫掌事太监白洪涛走了进来,躬身道:“娘娘,荣妃娘娘将六局的账簿送来了。”
唐文茵动作一顿,“长乐宫的谁来送的?”
白洪涛道:“是长乐宫的掌事太监周长进。”
唐文茵正了正色,“请进来吧。”
周长进打了个千儿说明来意:“荣妃娘娘说,这些账簿还请明妃娘娘过目。”
唐文茵疑惑道:“荣妃娘娘既然看完了,何必再让本宫看一次?”
周长进笑道:“明妃娘娘,这是规矩。”
唐文茵与沈媛熙共同管理后宫,六局一应事务本该是的各分三局,但因着唐文茵要采选淑女,这段时日便是沈媛熙在处理六局之事。
唐文茵将账簿收下,准备闲下来再看。
周长进却道:“明妃娘娘,荣妃娘娘说请您尽快看完,六局那边还在等着呢,月底时,六局要派人出宫采买,这银子,是批还是不批?要批多少?都需要您来定夺。奴才知道您劳累,荣妃娘娘等得起,但,六局等不及啊 。烦请您明日将章程列出来,派人送到长乐宫。”
唐文茵并不迟钝,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可这分明就是荣妃的刻意刁难。
她点点头:“本宫明白了,不过六局之中,本宫只管理三局,荣妃却要将六局全交给本宫管理吗?”
周长进回答得滴水不漏:“明妃娘娘只管决定就是,至于荣妃娘娘的心思,奴才如何得知呢?”
第080章 受贿(上)
白洪涛送走周长进再返回来后,替唐文茵不平:“娘娘,荣妃娘娘这不是在为难您吗?您何必答应呢?”
“皇后将后宫诸事交由本宫和荣妃,又格外看重本宫,荣妃这样做,在所难免。”唐文茵轻轻一叹,“你还不知道荣妃的脾性吗?本宫总不能与她争执起来,推卸这个责任,到了最后,受到责罚的,难道只是她一人吗?”
她拍了拍厚厚的账簿,眼神中满是疲倦。
“今夜,本宫怕是无法休息了,你们也不必守着本宫,下去吧。”
她虽然与荣妃同是妃位,在手的权力也不低,可是荣妃,她还是无力抗衡。
荣妃做事可以不在乎、不计较后果,她却不能随心所欲。她本无宠,便是为了唐家,这种事情,她也只能默默承受。
……
九月的第一日,沈听宜体内余毒已清,能出来透透气了。
昭阳宫出来,往西便是御花园。
初秋时节,秋高气爽,桂香馥郁。
锦鲤池清澈见底,沈听宜见着那游得欢快的锦鲤,心生欢喜,忙叫着汝絮回去取鱼食。
她伏在栏杆上,仰着头感受着温暖的日光。
闻褚站在假山上的听风阁上,低头就能看到她那如羊脂玉般的侧脸,然而没多久,她忽然捂着嘴巴咳嗽起来,身子一颤一颤的,让人怜惜不已。
他的目光又落在她纤薄的身形上:她比前几日,又清减了。
“主子,鱼食来了。”
沈听宜歪头,冲着汝絮盈盈一笑。
闻褚隔得远,并不能看清她的眼眸,却觉得她的眼眸比从前还要灵动、清亮。
他便这样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刘义忠跟在后面,自然也能发现帝王是在看昭嫔,他看似平静,目不斜视,心里却在暗暗咋舌。
“陛下……”他刚准备出声,闻褚却抬手打断。
原来是有两个穿着粉色襦裙的淑女结伴向锦鲤池走来了。
其中一个淑女看到沈听宜,莞尔笑道:“不知是哪位姐姐,我竟从未见过。”
另一个淑女更细心,看着沈听宜身上的宫装,在看她身边穿着宫女服饰的汝絮,立即朝沈听宜请罪:“不知是哪位主子,是臣女失礼了。”
沈听宜转身,看着眼前不算熟悉的面孔,语气平淡:“我是德馨阁昭嫔,你们是毓秀宫的淑女吧?”
听她自报身份,两人都福身请安:“臣女见过昭嫔。”
沈听宜“嗯”了一声,不想与她们在这里交谈,准备将手里的鱼食往下抛完就离开。
偏偏有人看不出她冷淡的态度,还笑嘻嘻地问:“昭嫔,臣女没有打扰您喂鱼吧?”
沈听宜还没说话,她又自顾自说下去:“臣女听闻锦鲤池的锦鲤品种多,还非常漂亮,特意过来看看,今日一见,果然是长见识了。这些锦鲤确实是宫外比不上的,不过,臣女听闻,这些锦鲤是不能吃的,昭嫔,这可是真的?”
汝絮皱眉道:“这位淑女,我家主子身子不适……”
沈听宜抬手,对她道:“确实,这些锦鲤只能看,不能吃。”
淑女仿佛没有听到汝絮的话似的,笑吟吟道:“多谢昭嫔解惑。不过,这也太可惜了。”
她倚在栏杆上,欣赏着游来游去的锦鲤,似乎在叹惋:“多么漂亮的锦鲤啊。”
沈听宜将鱼食一抛,拢了拢身上的云肩。
站在旁边的淑女略为高挑,也更有眼色,看着沈听宜兴致不高的样子,便福身道:“臣女就不叨扰昭嫔了,臣女告退。”
沈听宜点头,没有去管那位喜欢锦鲤的淑女,慢慢离开了御花园。
汝絮扶着她,边走边道:“主子,奴婢去打听一下,这两位淑女是何身份。”
其实不用汝絮打听,沈听宜也知道二人的身份。
那个话多的,名唤王翩若,是永州来的良家子,除了长相出众外,沈听宜对她的印象就是话多,扰得人心烦。
那个话少的,名唤裴惊澜,出身北城裴家,裴家虽非大姓世家,但名气却不小——祖辈出过两位女将军,她的父亲是正四品军器监,分管工部的兵器制造,若是再往上升,就要进六部了。
沈听宜对她印象还算深刻,也知晓闻褚对于裴家的栽培和看重,甚至清楚地记得,前世,裴惊澜初封便是正六品才人,在淑女们位分仅次于白氏。
不过……
她捻了捻手指,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那边,闻褚也将这一幕纳入眼底,虽听不清她们谈话的内容,但也能大致猜出来一些,他转身吩咐刘义忠:“查一下那两位淑女身份。”
……
沈听宜刚回到德馨阁,沈媛熙就派人来请她去长乐宫。
沈听宜不敢耽误,带着汝絮走向长乐宫。
“妾身给荣妃娘娘请安。”
沈媛熙将她唤起,直言:“这儿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
听她说完,沈听宜脸色顿时一变,嗫嚅:“娘娘……”
沈媛熙头也没抬,声音散漫:“别跟本宫说你做不到,听宜,这件事,你必须给本宫办的漂漂亮亮的,明白吗?”
沈听宜抿了抿唇,看向绯袖。
绯袖冲她点头,轻柔笑道:“昭嫔放心,娘娘这是在给您机会,让您历练历练,这些淑女们刚刚进宫,不懂规矩实属正常,若是犯了错,也找不到您头上,再说了,娘娘如今管理后宫,哪会叫人发现是您做的呢?”
沈听宜沉默良久,躬身应下:“妾身明白了。”
走出长乐宫后,她便脚下一软,倒在了汝絮身上。
“主子!”
“汝絮,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沈听宜六神无主地握住汝絮的手,手抖得厉害,脸色也十分惨白。
汝絮见她这副样子,暗叹了口气,低声道:“主子放心,奴婢有法子。”
沈听宜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注视着她,静了几息却摇头,艰涩道:“汝絮,你又有什么法子呢?这事,我还是去找繁霜吧。”
汝絮微微一愣:“主子,您是不放心奴婢吗?”
沈听宜迟疑不决:“并非是不放心你,只是……”
汝絮轻快地笑道:“主子,奴婢不过是让人去传几句话罢了,断断不会叫淑女们察觉的,左不过,都是宫女们的闲谈,她们若真是去做了,也是她们心性不坚定。”
沈听宜妥了协:“既然你想去做,那便去做吧,只是,一切行事定要小心。”
汝絮点头,语气坚定:“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办的让荣妃娘娘满意的。”
沈听宜弯起唇角,拍了拍她的手,“好,这事你做好了,我便在荣妃娘娘面前替你请功。”
汝絮一怔,显得有些吃惊。
沈听宜放轻声音:“你替荣妃娘娘办事,娘娘总不能亏待你。”
这句话明明没有其他意思,可汝絮听着,内心却有些慌乱,仿佛,她知晓她的事情,知晓她的一切。
汝絮垂下眼,遮住了所有情绪,保持镇定地道:“奴婢是为主子办事,主子不需要在荣妃娘娘面前替奴婢请功,奴婢侍奉主子,便是要替主子分忧。”
沈听宜转而笑道:“我知你最是忠心不过,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目送汝絮离开,沈听宜敛了笑容。
这种事情,当然还需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才有趣。
回到德馨阁,她叫来陈言慎:“我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来办。”
陈言慎一口应下:“主子尽管吩咐。”
沈听宜轻轻笑起来:“倒也不难,只需要你将这句话传到莲淑仪耳中。”
她顿了一下:“听说陛下是在看过画像后才会给淑女们册封位分,有几个淑女现在正想法子用银子贿赂画师,这事儿,荣妃娘娘已经察觉了,现在正准备来个人赃并获,将事情捅到皇后面前去。”
陈言慎抬眼看她一下,稍稍思索片刻,便将整个事情弄明白了。
“是,奴才遵命。”
他磕了个头,又问:“主子,只让莲淑仪一人知道此事吗?”
沈听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用晚膳的时候,知月咕哝道:“主子,这一整日奴婢都没看到汝絮,她又不知去哪了。”
沈听宜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放下玉箸道:“她办事情去了,几个时辰不见,你便想她了?”
知月睁大了眼睛,“主子,奴婢怎么会想她,若不是怕扰了主子的计划,奴婢都恨不得……”
她止住话口,气的浑身发抖,“若是是她,主子怎么会受马蹄莲花粉之毒这种苦!”
沈听宜笑意盈盈地瞧她,“汝絮,你忘了,这毒可不是她给我下的。”
知月蹙起眉头,“她瞒着主子在身上带着毒,又天天侍奉主子,谁知她原本打算怎么做?若不是主子心细,让奴婢去搜……奴婢亲眼所见,她就是不怀好意!”
沈听宜闻言,动作一顿,平静地看着她,眉眼弯弯一笑:“她是不怀好意,不过,也成全了我。”
若非如此,宫正司的人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没有人会认为她是自己服毒,哪怕是闻褚,也只会简单的怀疑一下。那马蹄莲花粉的作用,旁人不知,她却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