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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受贿(下)

汝絮从何处得来?为何要藏在身边?她准备做什么?如此种种,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先下手为强呢?

说到这里,知月不禁有些得意:“不过,汝絮至今不曾发现异样,也不知奴婢早就替换了那些马蹄莲花粉。”

沈听宜淡淡叮嘱她:“这事情,到此为止了,以后莫要提了。”

知月乐乐地应下。

窗外天色全然暗下,月色如练。

陈言慎悄然走进来:“主子,已经办成了。”

沈听宜不意外地问:“莲淑仪什么反应?”

陈言慎笑着回话:“莲淑仪脸色大变,奴才想,明日,她恐怕要去查验一番。”

“只是奴才不明白,主子为何相信莲淑仪会要帮明妃呢?”

沈听宜轻描淡写地道:“帮明妃?不,莲淑仪不是想帮明妃,她只是不想让荣妃得意罢了。”

“若是将淑女贿赂画师一事告发,明妃作为管理淑女之人,有失察之责,不免要受到责罚,到时候,宫务岂不是全权落在了荣妃手上?”

陈言慎恍然大悟:“主子说的是。”

淑女还未册封,却在后宫里搅动起不小的波澜。

八月三十,长空湛蓝,澄澈透亮,没有一丝云彩。

毓秀宫的淑女们刚习完规矩,正在喝茶谈笑,不想,外面忽然响起两道细长的通报声:

“荣妃娘娘到——”

“莲淑仪娘娘到——”

前院内的淑女和宫人纷纷行礼请安。

“参见荣妃娘娘,淑仪娘娘。”

她们都垂着头,只能闻到一袭芳香。

沈媛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们,高声道:“本宫今日来,是有一件要事想问一问诸位。”

毓秀宫负责管理淑女的是??尚仪局的常尚仪,她赔着笑脸问:“不知何事竟叨扰荣妃娘娘?”

沈媛熙望向她,厉声呵斥:“常尚仪,你可知罪!”

常尚仪立即道:“荣妃娘娘,微臣不知,但请娘娘告知。”

沈媛熙抬了抬下巴,身后的周长进呈上一小叠银票,送到常尚仪面前,“尚仪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常尚仪眼皮一跳,不明所以:“这些银票,有什么问题?”

周长进冷笑一声:“问题可大了!尚仪大人,你可知,这些都是淑女们贿赂画师的银票!”

常尚仪大惊失色,下方的淑女们也是一阵哗然。

“若非淑仪娘娘及时发现并制止,那些画像日后就要落到陛下手中,这可是欺君之罪!”

莲淑仪见周长进这样颠倒黑白,脸色一沉,咬牙道:“荣妃,你竟设局害我?”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身边的人能听到。

沈媛熙瞥了她一眼,并不解释。

莲淑仪只让她默认,辩无可辩,愈发气恼。

她昨日听到荣妃在查探淑女们贿赂画师的消息后,心中有所疑虑,便连夜让人去丹青苑查探,谁知,竟已经有两位淑女花了大价钱贿赂画师,她今日一早去丹青苑,本想赶在荣妃之前,将事情化了,谁知,荣妃竟来得这般快。

如今,还要将一切事情甩到她身上。

这样一来,淑女们怨恨她,尚仪和明妃也会因她受罚。而她荣妃,不仅置身事外,还落了个公正的好名声。

好一个一箭三雕的计划!

莲淑仪眼睁睁地看着画师指认出两名贿赂他的淑女,两位淑女声泪俱下的哭诉,沈媛熙一概不理,只说:“周长进,去承乾宫请明妃来处理,常尚仪,这件事,你便亲自去凤仪宫告知皇后吧。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就不打扰诸位淑女习礼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快。

然而,这时候谁还有心思习礼呢?

两名淑女很快被常尚仪让人带出了毓秀宫。

余下的八位淑女面面相觑,莫不惊惧担忧,亦有人庆幸发现的早,没有来得及去贿赂画师。

王翩若心有余悸地向裴惊澜道谢:“昨日,多亏裴姐姐劝阻。”

裴惊澜和气道:“我只不过是猜测罢了,也是你能听进去。”

其实没有听进去的,哪里只那两名淑女呢?

她的目光隐隐掠过几张面容,转身回到了刚刚到位置上喝茶。

王翩若跟上她,“裴姐姐若不嫌弃,便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翩若,今年刚及笄,是三月生辰,裴姐姐呢?”

裴惊澜坐下,笑了笑道:“我是四月生辰,今年刚及笄,说来,你比我大,不该唤我一声姐姐。”

王翩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裴姐……竟然比我小一个月,倒是我唐突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裴惊澜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道:“我唤裴惊澜,至于称呼,你我都是淑女,还未册封,不好叫姐姐妹妹的。”

王翩若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是我不知规矩了,多谢裴淑女指点。”

……

午时,沈听宜便听到汝絮带回来的消息:“主子,荣妃娘娘将淑女贿赂画师一事告知了皇后殿下,方才殿下下旨,将那两名淑女遣送回家了,画师也被责罚,贬出宫了。”

“莲淑仪因及时发现此事,受了陛下的嘉奖呢。”她停一停,“不过,明妃和尚仪大人都有失察之责,被罚了俸。”

沈听宜扬一扬眉:“除了罚俸,明妃并未受到其他责罚吗?”

汝絮道:“是,殿下的意思,管理淑女之事让明妃负责到底,将功折罪。”

那沈媛熙的算盘岂不是都落空了?忙活一场,她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让莲淑仪得了好处。

沈听宜不解:“荣妃娘娘揭发这件事,怎么未受嘉奖?”

汝絮回答:“殿下说此事不宜闹大,荣妃娘娘虽说有管理后宫之权,也不该去毓秀宫插手此事。”

沈听宜压住嘴角的笑意,起身道:“此事已了,去长乐宫找荣妃娘娘吧。”

……

沈媛熙当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皇后竟这样偏袒她!”

“娘娘息怒。”

沈听宜来时,长乐宫的气氛比秋风还要萧瑟,宫人们跪了一地,连绯袖和周长进也不能幸免。

“妾身给娘娘请安。”

沈媛熙瞥了她一眼,怒气有所收敛,“起来吧。”

沈听宜一脸疑惑:“事情已经办妥了,娘娘为何动怒?”

沈媛熙不悦道:“事情是办妥了,可明妃毫发无损,还叫那莲淑仪得了陛下的嘉奖,本宫这回,倒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沈听宜轻轻道:“毓秀宫出了事,本该责罚明妃,可殿下偏偏护着她,娘娘,这于您不利呀。”

沈媛熙哪里不知道皇后是打算扶持明妃来对付她,她可不会让皇后如意,只是她有些不解:“本该好好的局,怎么偏让莲淑仪知晓了?”

若非莲淑仪插手,受到嘉奖的该是她。

沈媛熙视线落在她身上,“听宜,你没透露出去吧?”

沈听宜面不改色,迟疑了一下,看向汝絮道:“整件事,妾身只告诉了汝絮一人。”

汝絮闻言,连忙跪下:“娘娘明鉴,奴婢从未告诉旁人。”

见是汝絮,沈媛熙缓缓一笑:“常尚仪负责管理毓秀宫一应事宜,汝絮,本宫相信不是你。”

沈听宜暗暗记下这句话,找了一个理由说出来:“妾身记得,玉照宫离毓秀宫极近,莲淑仪恐怕是看到了淑女们去往丹青苑。”

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沈媛熙长长吁了一口气:“那便是她好运气了。”

她转着手腕上的玉镯,逐渐冷静下来,也恢复了从容理智的模样。

“皇后可以偏袒唐氏一回、两回的,还能次次偏袒她不成?”

她嗤笑一声,语气中对于唐文茵是格外的看不起:“唐家嫡女,说的倒是好听。”

沈听宜不大明白她为何这样看不起唐文茵,仿佛,唐家嫡女的身份并不能入她的眼。

可唐家,是北城五大姓之一,唐文茵本人还是先帝亲自下旨赐给闻褚的太子侧妃。

沈听宜还没想明白,就见沈媛熙板着脸看向她,“自中秋后,陛下都不曾进入后宫了,新人九月份就要入宫,昭阳宫也是要进新人。”

“现在的八位淑女,你可有看中之人?”

沈听宜连连摇头:“妾身只见过其中两位淑女,汝絮替妾身打探过,一位是北城裴家嫡女,一位是永州的良家子。”

提到这两人,沈媛熙也有印象,“淑女中,王氏和白氏容貌最为出挑,论家世,白氏比裴氏还低一些,可白氏却是江都四大姓之一,只怕初封的高位就在白氏和裴氏之中了。除了白氏和裴氏,只有姜氏出身官宦之家,其余的都是各州郡的良家子,不足为惧。”

沈听宜疑道:“姜氏?莫不是北城姜家嫡女?妾身听闻,姜家与唐家是姻亲,这位姜淑女,还是明妃娘娘的表妹呢。”

沈媛熙点点头:“确实如此。”

沈听宜问:“不知姜淑女性情如何?”

这话是绯袖回的:“奴婢查探过,淑女中,姜氏最是娇纵,脾气也是最大,来毓秀宫第一日,就因为厢房与人发生了争执,其他淑女们知晓她是明妃的表妹后,都对她避让不已。”

沈听宜便笑了笑:“娘娘若想对付明妃,何不从姜淑女身上下功夫?”

第082章 事端(上)

绯袖眼前一亮,立即附和:“是啊,娘娘,姜淑女这般脾气,难免会得罪人,若是姜淑女……明妃该如何处置呢?”

一边是表妹,一边是公正。

只怕到时候,明妃会左右为难吧。

沈媛熙赞赏地看了眼沈听宜,“听宜,你如今也长进了不少。”

沈听宜微微一笑,温言软语:“都是娘娘教的好。”

“娘娘从前的教诲,妾身如今已经都能明白了。”她微顿,“妾身原本什么都不求,只想在宫里安稳地活下去,可是,妾身的存在就碍了旁人的眼——竟早早地给妾身下毒,企图让妾身悄无声息地死去。娘娘,您说的对,妾身该争宠,不管是为了娘娘,还是为了自己,总不能叫旁人将妾身踩下去。”她越说,眼中的神采愈是坚定。

看她这样上进,沈媛熙本该欣喜的,可是这时候,她却觉得心慌,看着她琼花玉貌的面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沈听宜不安地看着她,咽了咽口水,声颤:“娘娘,可是妾身说错话了?”

沈媛熙深呼一口气稳住自己,声音略有不稳:“你能这样想,本宫也放心了。”

沈听宜弯眼一笑,“妾身与娘娘是姐妹,本该一条心,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帮衬娘娘的。”

沈媛熙轻轻点头,沉默须臾,朝周长进道:“这两日,给本宫盯紧了毓秀宫,尤其是姜淑女。”

“是,奴才遵命。”

最后,不忘对沈听宜叮嘱:“旁的淑女你再挑一挑,若有看中的随时告诉本宫,日后本宫就将她调到昭阳宫去与你做伴。”

沈听宜福了福身,俏生生地应下:“是,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

沈听宜一回到德馨阁,就见刘义忠带着帝王的赏赐来了。

“奴才给昭嫔请安。”

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手上捧着木盘,木盘上则盖着一条红绸。

刘义忠请她掀开,笑着道:“昭嫔主子,这是陛下赏给您,您瞧瞧可还喜欢。”

沈听宜轻轻将红绸掀起,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件白狐裘。

毛色很纯,光滑细腻。

沈听宜疑惑:“这才秋日,陛下怎么赏给我白狐裘了?”

刘义忠笑着道:“陛下说您体弱,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寒凉,请您注意好身子。”

沈听宜微微一笑。

“这件狐裘可有来头:陛下十六岁那年跟随先帝狩猎时打到了一条白狐,陛下见它皮毛雪白,就命尚服局制了这么一件裘,原先打算献给太后殿下的,不过太后殿下叫陛下收着,日后送给更需要的人。”

更需要的人?

沈听宜动作一顿。

刘义忠继续说:“陛下一直将这件狐裘珍藏在私库里,如今,赏给了昭嫔您。”

沈听宜颔首道谢:“我知道了,多谢陛下关怀,劳烦刘总管回禀陛下。”

她掀开另一个红绸。

刘义忠道:“这是陛下为昭嫔选的云锦襦裙。”

是一件白与红两色相配的齐胸襦裙,沈听宜抚摸着那披帛,不禁问:“刘总管可知陛下为何给我送一件襦裙?”

刘义忠只是笑:“陛下只让奴才来送给昭嫔,旁的,没有告诉奴才。”

沈听宜听他这意思,不由笑道:“那我也不为难刘总管了。”

刘义忠躬身一拜。

沈听宜打发汝絮去将赏赐收回屋,知晓他不收银子,便道:“劳烦刘总管走这一趟,喝口茶水吧。”

她说这话时,知月已经将茶水端出来了。

刘义忠没推辞,刚喝了一口,又听她关切地问:“不知令嫒和令婿如今可好?”

刘义忠迎着沈听宜到视线,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多谢昭嫔主子惦念,小女和小婿一切都好,前不久,小婿还考中了解元。”

“真是一桩喜事,恭喜刘总管,这一杯茶,祝愿贵婿来年金榜题名。”

沈听宜捧起一盏茶,与他说完,一饮而尽。

“昭嫔主子大恩,奴才没齿难忘。”

刘义忠眼中闪烁着泪光,再次深深一拜,也将手中茶水饮尽。

……

刘义忠一走,知月便悄声笑道:“刘总管这回可算是欠了主子一个人情呢。”

沈听宜将茶盏放到托盘上,也轻声:“这个人情,是意外之喜,我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找我,只怕他背后,还有人提点。”

知月有些想不通:“刘总管已经是内侍监副总管,旁人,谁敢这么大胆子?”

要知道,历代帝王都十分忌讳后宫嫔妃与御前太监私下里有所牵扯。

“便是说了,刘总管为何真就信了?主子,莫不是刘总管走投无路,想到了主子那日对他的拉拢?”

沈听宜却笑:“你也说了,他是内侍监副总管,上头,可还有一位总管呢。知月,你怎能小觑了那位孟总管呢?”

知月惊道:“可是主子素来与孟总管无所交集,孟总管怎么让刘总管来找主子帮忙?”

沈听宜转身往殿内走,与她简略说着:“能当上内侍监总管、深得陛下信任的人,怎么会没有眼力见?岂能不知陛下的心思呢?”

孟问槐恐怕早就猜测出帝王知晓此事的结果,但,他不能直说给刘义忠听,否则,便犯了忌讳。

所以,他得选择一位后宫嫔妃,借她的口,来提醒刘义忠。

至于为什么是后宫嫔妃,而那么多嫔妃中,为何选择了她?

这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但沈听宜有自己的猜想:一,她近来得宠,孟问槐看过她与帝王相处的情况,大抵觉得她是个聪明人,认为她能看透这件事,乐意与刘义忠卖个好;二,便是她身份特殊,因为沈媛熙,她与薛琅月为敌,不会帮着薛家;三,恐怕就是孟问槐自己的小心思了……

虽说圣意不可揣测,可御前太监日日侍奉帝王左右,焉能不知帝王的心意呢?

而在帝王心中,比起无宠、低位的嫔妃,他们这些贴身内侍只高不低。

明面上,他们无需向任何人奉承,只要事事以帝王为先,传达帝王的旨意,然而是人,都有私心,都有贪念。

知月了然,不再多问:“主子说的是。”

*

毓秀宫

晨光刚刚照进屋子,八位淑女正在盥洗,裴惊澜将玉佩佩戴上,外面忽然传来陆陆续续的声音。

同屋子的淑女白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触到她的视线时,却蹙了蹙眉。

裴惊澜往外走去,便看到隔壁厢房的淑女姜氏在劈头盖脸地骂人:

“徐氏,我的簪子怎么在你手上?”

姜瑢眉眼一横,语气里竟是骄矜:“都是淑女了,还这样小家子气,竟学会这偷窃之事了。”

面对她的指责,徐淑女想要解释,说出来的话却因为着急而变得吞吞吐吐:“不是、不是我,这簪子……我也是刚刚看到,不知为何出现在我的妆奁上……”

姜瑢只当她在狡辩,一个字也不肯信。

“真是可笑!我的簪子还能好端端的跑到你那里去不成?”

徐淑女十分慌张,不知所措地摆手摇头,结结巴巴道:“我没、我没说慌,真的是……”

姜瑢眉眼一转,“不是你,那便是与你同屋的云淑女了?”

被提到的云意立即上前,镇定自若:“若是我,岂不是贼喊捉贼?”

她们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其他的淑女都打开房门过来观看。

众多的视线聚集在徐淑女身上,迫使她低下头:“姜淑女,我没这个意思。”

眼看姜瑢走到徐淑女面前,裴惊澜心下一沉,赶忙拦住:“姜淑女,徐淑女与你同是淑女,你没有证据,怎能随意污蔑她?”

姜瑢见是她,目光稍稍一打量,“裴淑女,人证物证都在,怎么算是污蔑呢?”

裴惊澜笑笑:“何为人证?何为物证?”

姜瑢指向云意,“她亲眼所见。”

裴惊澜这才将目光定在云意身上,她的目光锐利,让人无所遁形。

云意依旧镇定,点头承认:“是我亲眼所见。”

“今日一早,我见徐淑女妆奁里有一支簪子很眼熟,便随意说了句我瞧着眼熟,像是姜淑女前日丢的那一支。谁知,这话刚说完,徐淑女便急急忙忙地要将那簪子藏起来——”

“徐淑女,你如何说?”裴惊澜挑不出什么错漏,望向徐淑女。

徐淑女涨红着脸,与裴惊澜对视,她的目光温和,没有任何指责和嘲笑。

她摇头解释:“我不知那是姜淑女的簪子,也不知那支簪子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妆奁里,可我从未做过偷窃之事。”

裴惊澜注视着她,她的脸上只有慌乱,看不出惊惧。

姜瑢却恼怒:“瞧你说的话,你的妆奁出现我的簪子,这不是偷窃,难不成是我诬陷你?”

她扬声:“我的父亲姜家家主,是业州长史,掌业州兵马,我的母亲是北城唐家嫡女,我的表姐是承乾宫的明妃娘娘,你呢,你是什么身份?”

她轻蔑地勾唇,冷笑一声:“也配让我污蔑?”

周围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采选,除了那两位被遣送回家的淑女,只有三位出身官宦之家。

白氏,江都四大姓之一,百年世家,第一皇商。

裴氏和姜氏名气上虽然比不上白氏,有一点却是白氏比不上的。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

裴氏和姜氏都不是大姓,不是百年世家,家里人却有正经官职。

因而,相比于白淑女,其他良家子更加畏惧裴惊澜和姜瑢,尤其是姜瑢,她的表姐是负责此次采选的明妃。

明妃,位列正二品,承乾宫主位,宫里三个妃位娘娘之一。

每一个字,都让她们心颤。

第083章 事端(中)

“这簪子,你若实在喜欢,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我给你就是!”

姜瑢说完,将手里的簪子往地上一扔。

玉质的簪子很快碎成两半,小碎片也溅落到了四周,惊得众人身子一抖。

可她这样说,直接将徐淑女偷窃的罪名给扣上了。

裴惊澜脸色一变,退了两步,不赞同地看着她:“姜淑女何必这样?我们禀告尚仪大人做主就是了。”

姜瑢却不给她面子,直道:“不必麻烦尚仪大人,她既然不承认,我也不追究了,左不过一支玉簪,摔碎了,我也不心疼,只当它一早就丢了!”

她说着,拂袖离去。

徐淑女看着碎了一地的玉簪,默默垂泪。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奇怪,围观的淑女们不敢说话,也不敢来安慰徐淑女,只有裴惊澜递给她一张白色的帕子,温声道:“姜淑女脾气不好,你莫要与她计较这些,不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徐淑女并不接那帕子,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裴惊澜暗暗叹气,朝众人道:“尚仪大人就要来了,我们都去前院吧,别耽误了习礼的时辰。”

淑女们装作说说笑笑地散开。

裴惊澜也收起帕子,往前院走去。

徐淑女这才蹲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帕子,将碎片捡拾好,用帕子裹住。

白淑女静静地看完这一幕,仅仅瞥了她一眼,就目不斜视地走过。

……

毓秀宫发生事情被淑女们瞒着,并没有传进承乾宫。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轻轻揭过,谁知,傍晚时,云意却发现徐淑女不见了。

面对常尚仪的询问,云意心都提了起来:“习礼结束,我回到屋子时,便没见到她。”

常尚仪紧锁眉头,立即吩咐宫女去找。

有淑女暗暗道:“总不会因为……一时想不开了吧?”

常尚仪一记眼神扫过过去,厉声道:“徐淑女好好的,怎么会一时想不开?”

说话的淑女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姜瑢,慢吞吞地将早上发生的事说出来。

常尚仪听完,脸色不改,语气却变得沉重:“不论是偷窃还是诬陷,凡事总该讲究证据,怎能听信一面之词?”

姜瑢脸色愈发阴沉,云意霎时间也惨白了脸。

云意想解释:“尚仪大人,是这样的,我……”

常尚仪却不理会她,环视众人后,冷声道:“这些手段,本官在宫里见得多了。你们什么心思,本官还能不知?”

无非是想少一个对手。

“请各位淑女回到厢房休息,无事不要外出,一切待徐淑女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淑女们便躁动起来,这时,裴惊澜领头听令:“是,尚仪大人,我们明白了。”

有了她带头,几位淑女都安静地回到了厢房。

日落之时,暮色如血,艳丽又炽热,浸染了皇城的半边天际。

这一边,沈听宜刚用完晚膳,正沿着昭阳宫去往御花园的小道上消食,知月忽然停下,指着前方的花丛道:“主子,那儿仿佛有个人。”

沈听宜透过花丛的缝隙,看见一道粉色的背影。

知月大声:“何人在那鬼鬼祟祟!”

大抵是被知月的声音吓到了,那人转过身,望了过来。

橙黄色的霞光洒落在树丛中,也为她披上了一层霞装,晚风徐徐中,她的面容变得朦胧。

沈听宜走近两步,看清了她身上的淑女服饰,巧笑问:“淑女是在这里欣赏落日吗?”

知月会意,介绍道:“我家主子是德馨阁昭嫔。”

徐淑女垂下了目光,蹲身请安:“臣女徐氏给昭嫔请安,昭嫔万安。回昭嫔的话,臣女第一次看宫中的夕阳,一时竟被迷住了,叨扰您了,是臣女的不是。”

沈听宜当然知道这个时辰淑女刚习完规矩,不该出现在这里,也猜想她在这里另有原因,但也没点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徐淑女真是与旁人不一样,宫里人可没淑女这样的好兴致。比起夕阳,世人更喜欢朝霞,不巧,我却喜欢看夕阳,不知徐淑女是为何喜欢呢?”

徐淑女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和无措,语气苦涩:“臣女只是觉得,自己与夕阳无异。”

“徐淑女不过及笄之年,如何以夕阳自论?”

沈听宜轻笑一声:“不过徐淑女这样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我便以昙花自喻……其实,朝霞与夕阳哪有什么分别呢?有人喜欢,便有人厌恶,各花入各眼的道理。”

徐淑女没想到会有人与她说这些话,不禁一愣。

沈听宜继续说:“徐淑女,万事万物,是非在人心。”

“是非在人心……”她喃喃念着,若有所思。

沈听宜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聚拢在一起的云彩,层层叠叠,铺就成远山的模样,在辽阔的余晖下衬托得更加绚丽,更加壮美。

落日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显得徐淑女更加茕茕孑立。

她眼眶微微泛红,欲言又止地看着沈听宜。

面前之人生得姿容妍丽、绰约窈窕,举止娴雅而气质不俗,一看便是高门培养出来的贵女。

她不由地有一种自惭形愧,不敢直视的感觉。

她不敢看沈听宜,沈听宜却垂下眼帘,笑问:“我瞧徐淑女倒是合眼缘,以后都是宫中姐妹,我这样问便也不算唐突了,不知徐淑女芳名?”

徐淑女低着头道:“臣女名唤梓英,桑梓的梓,落英的英。”

沈听宜点点头,“梓英,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想来令尊和令堂为你取名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提到父母,她一瞬间愣住,怔怔道:“是,臣女的父亲和母亲只有臣女一个孩子。”

沈听宜似是羡慕,似是感叹:“我的母生母也只我一个孩子,不过,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徐梓英缓缓抬眸,充满歉意:“臣女并非有意,请您恕罪。”

“无妨。”沈听宜笑一笑,“不过夕阳再美,也别耽误了用膳的时辰,徐淑女,若我没猜错,你恐怕还未用晚膳吧,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她说着,便要走回昭阳宫。

徐梓英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深呼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叫住她:“昭嫔,臣女想请教您一件事。”

沈听宜脚步一顿,“徐淑女但说无妨。”

“臣女曾受人污蔑,却不知如何解释。”她的语气有些迷茫,也有些委屈。

沈听宜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转头问道:“徐淑女没想过反抗吗?”

徐梓英点头,又摇头:“可臣女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怎能反抗呢?”

沈听宜笑盈盈地凝望着她:“为何不能?”

“徐淑女可曾听过蝼蚁撼树一词,蝼蚁虽小,却不缺勇气,我以为,这并非是不自量力之举。”

徐梓英有些吃惊:“您的意思是?”

沈听宜弯起唇角,温声道:“在这宫里,唯一能决定淑女生死的是陛下,即便是皇后殿下,也不能。”

她的目光与她对视上,字字清晰:“受了委屈,该让所有人知晓才是,尤其是要告诉陛下,让陛下替你做主。”

徐梓英摇头:“您说的话,臣女不明白。”

沈听宜松开知月的手,走近徐梓英,微微俯身,嗓音含笑:“淑女的荣与辱,只系在陛下的身上,旁人,谁也不能决定,包括性命。”

包、括、性、命。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很轻。

徐梓英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

沈听宜直起身,从容一笑:“徐淑女,你再不过去,尚仪就要满宫寻你了。”

徐梓英攥了攥手,目光一颤。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

……

徐梓英会如何做,沈听宜不知道,但她相信,她不会让她失望。

知月不知她对徐梓英说了什么,见她情绪愉悦,瘪瘪嘴道:“主子,这位徐淑女怎么也合您的眼缘了?”

沈听宜蓦地一笑:“这句话,我不是从皇上那里学来的吗?”

知月抱怨道:“您现在,遇到人便说这句话,奴婢都不知您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沈听宜眼神一暗,听她继续说:“您这样,奴婢实在心疼。”

“奴婢从前不知,以为主子得了陛下的圣宠,便能随心所欲,却不曾想过,主子怎能在这么多娘娘和主子中得到圣宠。”

“皇上只有一人,嫔妃却这样多,人人都要争圣宠,主子不争,也得争。”

她怅惘道:“到头来,皇宫和沈府也没有什么分别。”

沈听宜安慰她:“也有区别的,知月,至少在皇宫里,我能得到更多我想要的东西。”

而在沈府,她想尽办法也是得不到的。

知月心疼道:“可主子却要活得这样小心。”

“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不管在哪里,行事小心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

沈听宜话说了一截,就见兰因小跑而来,她按下话头,若无其事地问:“出什么事了,这样慌张?”

兰因福一福身,急切道:“主子,不好了,汝絮姐姐在御膳房受伤了。”

沈听宜眉心微曲,“怎么回事?说清楚!”

兰因道:“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方才汝絮姐姐是被人抬回来的。”

知月迫不及待地问:“抬回来的?她可还醒着?”

兰因点头:“汝絮姐姐醒着呢,似乎是腿受了伤。”

一回到德馨阁,沈听宜便朝汝絮的屋子走去,“兰因,你去唤乔医女来。”

兰因一走,知月便小声咕哝:“都被人抬回来了,可别到了最后只是轻伤……最好是以后不能都行走了。”

沈听宜当作没听见她的话,提步走进屋内。

第084章 事端(下)

“汝絮,发生了何事?”

汝絮正躺在床榻上,见到沈听宜进来,她艰难起身,带着哭腔唤:“主子。”

沈听宜忙握住她的手,一脸关切,“哪儿受伤了?”

汝絮将事情道来:“奴婢本是去御膳房为主子取今日份的四神汤,谁知刚一进去,就看见了青鸢和菘蓝在争执。”

青鸢是长乐宫二等宫女,菘蓝是玉照宫的一等宫女。换而言之,就是沈媛熙与莲淑仪的人发生了争执。

“为了何事争执?”

“御膳房今日炖了一道沙参鸽子汤,原是要给长乐宫送去的,可菘蓝是先来的,与那御膳房的管事要了这道汤,青鸢来时发现汤被菘蓝拿去,二人便发生了争执。”

汝絮苦笑道:“奴婢去的不凑巧,本想将二人拉开,谁知却被人推了一下,摔倒时碰到了桌子,几个罐子砸到了奴婢的腿上。”

沈听宜听得直皱眉,“御膳房怎么这般做事?既是给荣妃娘娘的,怎么旁人一要,转头就给了出去?”

沈媛熙如今有宫权在手,位分也在莲淑仪之上,御膳房的人不至于这点眼力见也没有。

宫里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办事都是尽着高位和得宠的人来,不止是御膳房,六局和内侍省比比皆是。按理来说,在沈媛熙和莲淑仪之中,御膳房毫无意外该选择沈媛熙才对。

汝絮低低解释:“听说今晚陛下去了玉照宫。”

沈听宜恍然大悟,面上却是一片愤然之色:“即便如此,玉照宫的人也太不知尊卑了。”

说话间,乔颂声赶来。

沈听宜免了她的行礼,和声道:“乔医女,劳烦你了。”

乔颂声连说不敢,掀开被子给汝絮查看伤口。

汝絮换了衣裳,从外面瞧不出什么。

沈听宜看着乔颂声的动作出神。

今日一事,不该是巧合,只怕有人开始针对沈媛熙了。

皇后?明妃?还是贞妃?

手都伸到了御膳房那儿,必然不会是毫无权力的贞妃,那是皇后还是明妃呢?

又或者,莲淑仪是故意为之。

乔颂声道:“汝絮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伤了筋骨,这些日子得好好修养才行。”

知月撇撇嘴,没说话。

沈听宜收回思绪,谢道:“如此,汝絮这段时日可要劳烦乔医女了。”

她话一说完,乔颂声和汝絮都有些意外。

乔颂声可是照顾皇后的医女,怎能让她照顾宫女呢?

她敢说,汝絮却不敢应:“主子,乔医女为奴婢开个药方,奴婢按时服用即可,不必劳烦乔医女,乔医女是殿下派来给主子调养身子的,怎能照顾奴才?”

乔颂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听宜微微皱眉,“如今我已无事,不必日日让乔医女照顾,倒是你,需要好好休养。乔医女,我这也是不情之请了,汝絮是我的左膀右臂,如今遭受无妄之灾,还请你帮一帮。”

她说着,就要朝乔颂声福身。

乔颂声忙止住她的动作,笑着道:“昭嫔,医者仁心,微臣既是医女,如今又在德馨阁,便有责任照顾汝絮姑娘。”

听她答应,沈听宜又谢:“多谢乔医女。”

汝絮也在床榻上俯下头,感激道:“奴婢多谢主子。”

“多谢乔医女。”

……

沈听宜回到寝室,对着镜子将发髻上的簪子、钗子一一卸下。

知月心里不平,愤懑道:“主子这样待汝絮,她却是一心偏向旁人。”

“她为何偏心于旁人,这事还需慢慢查探。”

可惜,她现在手中并没有人脉,这些事情是陈言慎查不出的。

想到这里,她再次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感受。

只有沈媛熙倒下来,沈家才会将一切资源交到她手中。然而,她看上的不是沈家,而是沈媛熙背后的庆阳大长公主和赵家。

沈家没有多大的能耐,可赵家不同。

赵家,北城五大姓之一,百年世家,前任家主齐国公深受皇恩,迎娶了清治帝亲妹庆阳长公主,而后因战死沙场,获清治帝追赠正一品太尉。

其嫡长子承爵后,亦有其父之勇,然而战场刀剑无眼,在与西属大战中,也失去了性命,嫡次子虽捡回来一条命,却折断了双腿。

一门两忠烈,这之后,清治帝便破例让老齐国公的嫡次子承袭爵位,三代不降,庆阳长公主先后失去夫君和长子,一病不起。

因而,清治帝在得知其女赵锦书看中了新科状元沈钟砚之后,不顾一切反对,将赵锦书册封顺康郡主,并下旨赐婚。

赵锦书是庆阳长公主独女,也是老齐国公唯一的女儿。清治帝这样做,无可厚非,可他却丝毫不顾及沈钟砚的发妻。

郡主的身份,又是圣旨赐婚,这让沈钟砚的发妻情何以堪?

她本想自请下堂,沈钟砚却碍于名声不允,将她贬为妾室——对外宣称她是多年无所出,自请让位。

沈听宜只觉得可笑至极!荒唐至极!

清治帝想要补偿齐国公府,想要补偿庆阳长公主,什么不行,偏偏选择了下旨赐婚,还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

齐国公府可怜吗?

可怜。

赵锦书可怜吗?

可怜。

他们都没有错,赵锦书看上了沈钟砚本没有错,可她错在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丛钰做错了什么?卷入这其中,她何其无辜!

沈钟砚有错,可罪魁祸首,是清治帝。

沈听宜眼中是浓浓的恨意。

为君者,便可以肆意妄为吗?这,便是权势吗?

知月被她通红的双眼吓到:“主子,您怎么了?”

沈听宜慢慢收敛了神情,垂眸须臾,弯唇一笑:“只是想到了一些趣事罢了。”

有些事,怎么不算是阴差阳错呢?

前世因她被杖杀的人,现在却好好的活着。

或许,她借此一事,能够让庆阳大长公主身败名裂,也能助闻褚打压其他世家一臂之力。

庆阳大长公主一倒,赵家也会受到牵连,那赵锦书和沈媛熙,又有何可惧?

为今之计,是要将那人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行。

她得想法子将人要过来。

宜早不宜迟。

……

皇后放权之后,各宫嫔妃也不必日日前往凤仪宫请安了,月初、月中去一趟就行。

然而,在出现淑女们出了贿赂画师一事后,皇后又恢复了一日一次的请安。

“再过三日,淑女们就要册封了,待陛下定了位分,新妃的住处也要定下来。诸位宫里,也将添人。”

皇后说完,补充道:“本宫想着,许贵嫔带着两位公主也辛苦,景阳宫便不添新妃了。”

许贵嫔欢喜地起身,“多谢殿下恩典。”

她多嘴一问:“衍庆宫呢?”

皇后笑意微敛,“按理来说,衍庆宫今年也不该进新人的。”

“只是,衍庆宫今年接连出事……本宫便想着,该给衍庆宫添位新妃,来冲个喜气。”她状似犹豫地看向唐文茵,“明妃以为呢?”

唐文茵心里觉得不大好,毕竟衍庆宫出了两条人命。

可是皇后显然已经做出决定了,这时候问她,也不是在询问她的想法,她只管附和:“妾身以为殿下说的有理。”

可她到底良心不安,犹豫间竟忘了回话。

“明妃?”

皇后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不同意,语气微沉:“明妃在想什么?”

唐文茵望向她,抿了抿唇,道:“殿下,妾身只是想着,二皇子体弱,若是给衍庆宫添人,恐怕会惊扰了二皇子。”

她第一次这样反驳皇后,心里自然是紧张的,连手心都在冒汗。

可她强装镇定,与皇后的目光相对。

底下的几个嫔妃神色都有些诧异。

毕竟,明妃一向是谨慎行事,明哲保身,对皇后也算唯命是从。

皇后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明妃是在担心二皇子……”

话刚开了个头,沈媛熙的声音就从外面遥遥传来:“二皇子到底是龙子龙孙,便是体弱,也不会因此受惊,否则日后哪能承担大任?明妃,你难道是觉得一个衍庆宫多一个新人便能二皇子受惊吗?”

众人起身,“妾身给荣妃娘娘请安。”

沈媛熙扶着绯袖的手,轻盈地走进来,朝皇后福了福身:“妾身给皇后请安。”

皇后说了句“免礼”,唐文茵也向她颔首,“荣妃。”

沈媛熙却没有回礼的意思,直接坐上了自己的椅子,语气散漫:“本宫方才说的话,明妃以为可有理?何况,八位淑女,每个宫里分一个,不是正好吗?”

除了凤仪宫和景阳宫,还有长乐宫、衍庆宫、承乾宫、玉照宫、永和宫、长春宫、翠微宫和昭阳宫可以分配,正好是八个宫殿。

许贵嫔笑着道:“是啊,钟粹宫和柔福宫暂无人居住,正荒废着呢,总不好叫新人住进去。”

至于没被提及的长信宫,以新人的身份也不配住进去。

皇后和沈媛熙想法统一,唐文茵也不好再说什么,面露窘态地道:“是妾身拙见,殿下恕罪。”

皇后还是一贯的温和:“无妨,你能想到这个,也是你心细。既然诸位无异,那本宫便让内侍省和六局着手准备了。”

采选进来的淑女,位分最高是从五品,因而,她们会住进各宫的偏殿。

等钦天监挑一个吉日,圣旨册封以后,她们便能入宫了。居住的宫殿自然需要宫人根据她们位分提前打扫和布置。

至于贞妃本人的想法,她们从未考虑。

请安结束,众人依次走出凤仪宫。

沈听宜走向沈媛熙,莲淑仪却将她叫住:“昭嫔可有空?”

她还来不及回答,就见一个太监匆匆从毓秀宫的方向小跑而来。

宫里的宫女和太监禁疾步而行,他这样,显然是遇到了大事。

小太监满头大汗,来到唐文茵面前道:“明妃娘娘,毓秀宫有一位淑女自缢了。”

第085章 自戕(上)

周围嫔妃纷纷停下脚步,朝这边望过来。

唐文茵大惊失色:“哪位淑女自缢?”

小太监喘着气道:“是屏州来的良家子,徐淑女。”

唐文茵详细了解过八位淑女的家世身份,脑海里浮现出徐梓英的面容,不禁疑问:“怎会是徐淑女?”

沈媛熙坐上了步辇,见状问了句:“徐淑女现下如何?”

小太监躬身道:“回娘娘,幸而发现的早,徐淑女现在已经被救下来了。”

听见人被救下来,沈媛熙顿时失去了兴致,叫人抬起步辇,便离开了。

唐文茵咬着舌尖,稳住心神,问:“常尚仪可去请太医了?”

“已经让人去请了,明妃娘娘,您可要去看看?”

唐文茵负责管理她们,自然是要去的。

一旁的胡婕妤刚刚从凤仪宫走出来,只见她挑着眉头,意味不明道:“明妃娘娘,淑女自缢可是大罪,看来,这位淑女是蒙受了什么冤屈啊。”

唐文茵没心思与她在这里争论,转头上了步辇,吩咐抬步辇的太监:“走快些,去毓秀宫。”

沈听宜这才笑着看向莲淑仪,“淑仪娘娘唤妾身何事?”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莲淑仪的计划,她瞟了眼沈听宜,冷声:“原是想请昭嫔喝茶的,改日吧。”

沈听宜福了福身,却笑:“多谢娘娘好意,如娘娘所说,改日再约。”

皇后还留在正殿的椅子上,翻看着淑女们的名册。

若素从殿外走进来,声音发着颤:“殿下,毓秀宫来人禀告,说淑女徐氏自缢。”

“自缢?”皇后放下手中的名册,“死了?”

若素摇头,“被人救下了,不知现下如何?”

她满心担忧:“殿下,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闹笑话?”

“传去哪?既然人没死,这消息便只会在后宫口耳相传。”皇后理了理鬓角的发,语气平淡,“何况,后宫嫔妃自缢,牵连家族,她虽未册封,却也是板上钉钉的嫔妃,谁敢将这种事情说出去?”

若素定了定心,会心一笑:“殿下说的是,而且毓秀宫是明妃管理,便是要治罪,也该是明妃顶上。”

皇后不可置否,扫了一眼堆在桌子上的淑女名册和画像,起身道:“本宫既然放权,这事就让明妃自己处置吧,让汪勤去看着些毓秀宫,免得有人再生事端。备辇,若素,带上淑女的名册和画像,随本宫去一趟乾坤殿。”

“是,奴婢遵旨。”

若素将东西抱在怀里,不由道:“殿下,昨日御膳房出事,没想到,最后是昭嫔的宫女受了伤,被人抬回了昭阳宫。”

皇后叹惋:“只是可惜了那道汤,被洒了个干干净净。”

若素一笑:“莲淑仪从前还不敢与荣妃正面相对,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下子,也与昭嫔结上梁子了。不过昭嫔本就与荣妃一心,倒也不算什么事儿。”

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上了凤辇,听完她的话,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意,“莲淑仪可不是不想争,只是陛下不待见她,明妃一个月还能见一次陛下,可她呢?这会儿变了性子,与荣妃一争高下,反倒是得了陛下的青睐。”

但只比从前的境遇好一些,还远达不到受宠的程度,皇后想到这里,又问:“昨日,陛下去玉照宫,可曾歇下?”

“回殿下,陛下待了半个时辰就回乾坤殿了。”

若素琢磨着她的意思,觉得奇怪:“可从前,奴婢也没听说莲淑仪和荣妃结过怨,昭嫔初次请安那日,莲淑仪赏了一对翡翠耳坠——还是殿下去岁赏给她的生辰礼,怎么仿佛到了避暑行宫那儿,莲淑仪忽然变了呢?”

皇后坐得端正,笑得温婉:“若素,你可还记得陛下赏赐给昭嫔的兰花?”

若素自然是记得,可她仍有些迷茫,“奴婢记得,只是,莲淑仪不是也得了一对琉璃莲花瓶吗?”

“是啊,那时云州发生水灾,贺大人自请去云州治水,陛下给莲淑仪赏了那对花瓶,大抵是有些安抚和嘉奖之意,可是昭嫔呢?”

昭嫔才进宫,连侍寝都不曾,陛下独独惦记着她。

若素讶然:“这、只是如此?”

不过是一份赏赐,怎么还能生恨呢?

“自然不单单因为这件事。”皇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淡淡讲述着,“从前,荣妃对于莲淑仪从不用正眼相看,莲淑仪一直压抑着罢了,只是昭嫔的出现以及陛下对昭嫔的宠爱,打破了这份靠着她维持的平静现象。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莲淑仪不想再忍耐了。”

若素若有所思:“莲淑仪的父亲深得圣心,她若是争一争,说不准,四妃哪天便齐了呢。”

皇后展颜一笑,侧眸瞟了她一眼,“若素,你以为陛下会晋封她为莲妃吗?”

她看得分明,陛下没有这个意思,哪怕再看重贺家,他也不会给莲淑仪晋位。

除非,莲淑仪本人做一些让陛下改观的事。

旁人不确定,她却是知道的:从前宫人私底下说陛下不喜贺氏的事,这不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然而真相,她也只能略知一二:陛下未登基前,曾去江都私访,甚至,在贺家住了两日。

想必,事情就在这两日里发生的。

贞妃诞下皇子,陛下都没有晋位的意思,莲淑仪又有什么理由让陛下给她晋位呢?

当今陛下可不是先帝,后宫皆是主位娘娘。

家世、子嗣、资历和宠爱,缺一都不足以成为一宫主位。

行宫时说中秋节后给昭嫔晋位,到现在还没有下旨呢。

也不知,这位分还能不能晋成了。

若素顿悟,一脸吃惊道:“殿下,那莲淑仪与荣妃相争,又有什么意思?”

荣妃还是比她位高,比她得宠,甚至也有宫权在手,莲淑仪根本争不过。

皇后只道:“人活着,不就是争一口气吗?”

况且,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莲淑仪知晓陛下不会给她晋位吗?万一,她想岔了呢?

就连她,这些也只是猜测。

……

各宫嫔妃都未散去,毓秀宫有淑女自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唐文茵赶到毓秀宫时,常尚仪已经将局势稳住了。

“明妃娘娘,徐淑女已经无碍。”

她神色微松,一口气还没缓下去,便见徐梓英从床榻上爬下来,跪到她脚边,哭泣道:“明妃娘娘,臣女受此大辱,还有何颜面活下去?娘娘还是让臣女了断了吧。”

唐文茵惊魂未定,立即反问:“徐淑女,什么辱值得你丢了性命?”

徐梓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眼见事情闹得这样大,差点出了人命,常尚仪也不敢瞒着了,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口,末了,请罪道:“明妃娘娘,微臣失察,请娘娘恕罪。”

第086章 自戕(下)

唐文茵扫视了一眼众人,“姜淑女和云淑女何在?”

姜瑢和云意上前两步,“臣女给明妃娘娘请安。”

姜瑢抬头看着唐文茵,泫然欲泣道:“臣女的簪子丢失,偏偏出现在徐淑女那儿,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臣女陷害她不成?表姐,你可要信我。”

唐文茵与她已经有六年未见了。

离开时,姜瑢还抱着她的腿哭的厉害,哭着嚷着不允许她走。从前娇娇小小的表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唐文茵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长清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动,忙道:“姜淑女,宫里规矩,您得唤一声明妃娘娘。”

唐文茵抬手,强忍着情绪道:“姜淑女,那簪子可还在?”

姜瑢一愣。

半晌,她才道:“我将它扔了。”

她原想着仔细查验一下那簪子,这话一出,唐文茵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这时,裴惊澜恭敬道:“明妃娘娘,那簪子已经碎了,可否让人修好了再查验?”

唐文茵转了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怎么说?”

裴惊澜不疾不徐回话:“云淑女说那簪子像姜淑女丢的那一支,如今簪子虽然碎了,却能在纸上画出来,臣女便想着,不妨让姜淑女和云淑女将那支簪子画出来,也好辨别是否一模一样。”

姜瑢立即反驳:“一支簪子,我怎能记得那么清楚?”

云意也道:“裴淑女,我只是瞧了两眼,哪能如实画出来呢?”

裴惊澜却道:“既然只是看了两眼,你当时为何说像姜淑女丢的簪子?”

云意差点儿就跟着她的思绪去想了,回过神来后,顿时气笑了:“我并不确定,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是徐淑女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若不是一支簪子,她何必偷偷藏起来,我又怎会告诉姜淑女?”

姜瑢也昂起头,不屑道:“那支玉簪是我母亲给我置办的,以徐淑女的家世,怎么买得起这样的簪子?”

倒也是这个道理。

裴惊澜拧起眉头,思忖片刻,再朝唐文茵福身:“是臣女考虑不周,在娘娘面前卖弄了。”

唐文茵摆手,示意长清将徐梓英扶起,柔声询问:“徐淑女,你如何说?”

徐梓英站起来,柔声细语:“臣女并未偷窃,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簪子。”

她擦了擦眼泪,回忆道:“臣女晨起正准备梳妆,却在妆奁里发现了那支玉簪,臣女不知它是何人之物,本想着拿簪子去告诉常尚仪,谁知,云淑女却误会了臣女。”

“臣女不知何人将那簪子放到臣女的妆奁里,姜淑女质问,臣女百口莫辩,然,臣女虽非官宦之女,却也略读过几本书,识过字,若是得了这偷窃的罪名,那臣女又有什么资格进宫,成为陛下的嫔妃?”

幕后之人此举,便是要让她背负着罪名,被遣送出宫。

徐梓英越说,情绪越激动,声调也越高:“明妃娘娘,这个罪名落到臣女的身上,臣女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殿中的淑女们被她这段话震惊到了,也被她大胆的态度吓到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屏住了呼吸。

唐文茵却在听完她的话后,又气又急:“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可知,宫中嫔妃自戕,是要牵连家族?你可有想过,你的父母,都要因你而无辜受罪!”

徐梓英定定地注视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眼里,却尽是讽刺。

唐文茵后知后觉读懂了她的意思,霎时间也顿住了。

说实话,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同她一样,都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罢了。

常尚仪觑了眼唐文茵,忙安抚似的道:“徐淑女,你放心,有明妃娘娘在,必然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徐梓英惨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信任和质问:“明妃娘娘,众所周知,姜淑女是您的表妹,若是查清了真相,您会如实公之于众吗?”

长清当即喝道:“放肆!”

“徐淑女,明妃娘娘行事公允,断不会如你所说,偏袒任何人!”

徐梓英自觉失态,由是一拜,恭恭敬敬:“明妃娘娘,还请您查明真相,还臣女一个清白,臣女无以为报,此生必当感恩戴德。”

唐文茵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叹息一声:“你放心,本宫既然奉旨管理毓秀宫,必然行事公允,一切按照规矩来办。”

她一脸严肃地吩咐下去:“常尚仪,你替本宫严加审问毓秀宫宫人,至于诸位淑女,长清,你来询问。事情做过,便一定会留下痕迹,本宫不信,查不出蛛丝马迹。”

裴惊澜快速看了眼唐文茵,却微微皱眉。

常尚仪和长清领了命,各自分开询问宫人和淑女。

唐文茵就坐在毓秀宫的正殿上,神色凝重地等候着。

陈言慎摸着墙悄悄溜走,回到德馨阁将事情禀告给沈听宜。

沈听宜听完,笑了一声:“明妃竟还想查清真相?”

不论是栽赃还是自导自演,这个真相,都不会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