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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着茶盏迅速跪在地上,盏中却滴水未漏。

昭嫔是主子,他是奴才,何以得她屈尊奉茶?刘义忠情绪复杂。

“刘总管的这对镯子,我很喜欢。”沈听宜嘴角扬着弧度,笑容无声,比烟雾还要轻、还要淡,却令他毛骨悚然,一身冷汗,“刘总管还未与我说一说承平郡的景象呢,快起来吧,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别着急。”

刘义忠抹了把额头的汗,站起来时,双腿还在颤抖,他仰头饮尽茶水,正欲将茶盏放回,又听沈听宜道:“这个青瓷茶盏原本是陛下所赐,今日我将它送给刘总管,就当作刘总管今晚为我讲趣事的谢礼吧。”

刘义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忙道:“是,奴才谢昭嫔主子赏赐。”

“什么趣事,也给朕听一听?”

闻褚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也不知他站在门外听了多少。

刘义忠心惊胆战地跪下。

沈听宜不慌不忙地请安:“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闻褚迎着月色走来,带进来一阵凉风。

沈听宜被他扶起,眉目含情,声音愉悦:“陛下的赏赐,妾身已经叫人好好收起来了。前几日不见刘总管,刚才见了便问了一句,谁知,刘总管竟是出了行宫。妾身一时好奇,又多问了几句。”

她牵起闻褚的袖子,扯了扯,柔声细语:“不想,妾身越听越有趣,耽误刘总管去伺候陛下了,竟让陛下亲自来妾身这儿寻人。”

闻褚慢慢坐下,对她的亲近很受用,旋即笑道:“朕是来寻他,还是来看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沈听宜坐到他的身侧,抿唇道:“妾身可不敢揣测圣意。”

闻褚无奈地摇摇头,牵起她的手,目光淡淡地落在刘义忠身上,佯怒道:“朕让你来给昭嫔送礼,你倒好,怎么给昭嫔讲起了行宫外的事?”

“奴才该打。”

刘义忠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茶盏举起来,闷声道:“奴才也是得了昭嫔的打赏。”

闻褚定睛一看,认出来是他赐给她的茶盏。

沈听宜颤着声:“妾身不该随意打赏御赐之物,陛下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

闻褚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仰了仰。

沈听宜忙要起身,手却被他紧紧握着不放,她一时惊疑不定:“陛下?”

闻褚眉眼柔和:“既然赏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请罪。”

沈听宜大为感动,孟问槐和刘义忠则是暗暗咋舌。

闻褚看了眼刘义忠,摆摆手,“好了,起来吧,也给朕说一说,你的孙女儿如何?”

刘义忠浑身一颤,声音还算平静:“回陛下,一切都好。”

闻褚看出端倪,然而在沈听宜面前,他没表现出来,只微蹙了下眉,审视地盯着他须臾,便让他退下。

孟问槐也随之退出去。

等人都退下,沈听宜弯着眼睛,朝他道:“陛下,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闻褚凑近她的脸,望进她清滢的眼睛,低声一笑:“朕的昭嫔何时学会油嘴滑舌了?”

沈听宜又凑近两分,眨了眨眼:“陛下喜欢吗?”

闻褚蓦地一笑:“愈发大胆了。”

偏偏,他便是喜欢她这样的活泼娇俏。

闻褚环住了她的腰,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皱眉问:“朕养你这么久,怎么还是这样瘦?”

沈听宜怕痒,边躲避他的手掌,边道:“妾身日日困乏,错过了用膳时辰。”

“朕还未见过你这样苦夏的人。”闻褚感慨,也不逗她了,手从她的腰间抽出,又摸了摸她微红的脸。

“陛下如今见着了。”沈听宜说着,忽然脸色一白,大惊:“陛下,妾身听说,有孕之人便嗜睡,妾身不会有身孕了吧?”

闻褚脸色倏然一变,却笑着安抚道:“不会,你承宠时日太短。”

沈听宜察觉他突变的脸色,心里存着疑,哼了声:“陛下怎知不会?”

闻褚敛眸,轻轻道:“明日朕让御医来为你把脉。”

沈听宜推辞道:“有乔医女在呢,不用陛下派御医来。”

闻褚也不坚持:“也罢。”

沈听宜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出声:“陛下,皇后殿下贤良,将乔医女调来为妾身调理身子,妾身日日用着药膳,气色仿佛也好了许多。妾身不知如何感谢皇后,陛下可否为妾身出出主意?”

闻褚淡淡道:“她是皇后,管理后宫,照顾嫔妃是她的职责所在,你若想谢,便好好调养身子,方不辜负皇后对你的看重。”

沈听宜垂睫,把玩着他领口的扣子,闷闷道:“妾身知晓了。”

“妾身斗胆,不知陛下打算将大皇子交给哪位娘娘抚养呢?”

闻褚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怎么说起这个?”

“妾身只是觉得恪容华说的可怜。”沈听宜将下巴支在他的肩上,慢慢解释,“给大皇子更改玉牒,便是换了生母,可这是恪容华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哪里能忍受骨肉分离之苦呢?妾身以己度人罢了。”

语气渐渐低弱:“妾身自幼体弱,抱养在嫡母膝下,逢年过节才见一次生母,幼时不懂事,以为嫡母便是生母,可后来,妾身长大了,才知生母另有其人。”

她语速很慢,仿若涓涓细流流淌入山涧之中。

闻褚搂着她,轻轻拍着,一时没有搭话。

沈听宜说着,好奇地抬起眼:“陛下呢,妾身还从未见过太后殿下呢。”

闻褚眼神一暗,道:“母后在为父皇守孝,明年春天便能回宫。”

沈听宜觑着他,小心道:“妾身听闻,当今太后并非陛下生身母亲。”

闻褚“嗯”了一声,向她解释:“朕的生母,在生下朕不久便崩逝了。”

沈听宜叹了口气,惋惜不已:“那陛下还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可觉得遗憾吗?”

说实话,他没什么感受,也不觉得有多少遗憾。

“朕见过她的画像。”

闻褚仔细回想了一下:“朕的眼睛和嘴巴,像她。”

沈听宜也笑道:“妾身的眼睛也像生母。”

“她对朕有生育之恩,朕感激她,也只是如此了。”闻褚神色如常,语速和缓,“母后对我有养育和教导之恩,在朕心里,只有这一位母后。”

他将生母与养母严格区分开,生母用“她”,而养母却称“母后”。

第067章 祸端(下)

“好了,安置吧。”

闻褚不欲再谈,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

沈听宜虽然没有听到闻褚正面的回答,但心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沐浴后,闻褚留在临芳馆和沈听宜共寝,没有翻云覆雨,只是互相抱在一起,聆听彼此的心跳声。

沈听宜静静感受着这样温馨的时光,只觉得似真似假,如梦一样。从前,只有在亲密之后,闻褚才会拥着她,像现在这样,是绝无可能的。

沈听宜情绪杂乱,心一时静不下来,闻褚“唔”了一声,下巴搭在她的头发上,嗓音有些沙哑:“怎么了,睡不着?”

沈听宜忙收拢思绪,轻声道:“陛下这样搂着妾身,妾身惶恐。”

“放心。”他用手揉了一把她顺滑的长发,“别怕,朕会护着你的。”

温柔又甜蜜的话语,直将人溺毙其中。

黑夜中,明明看不清他的神情,沈听宜一闭眼,脑海里却能浮现出他浅笑的模样。

真的,太好笑了。这句话,他不知对多少人说过,还妄想哄骗她,让她付出真心吗?

沈听宜不知他的打算,只是觉得,他待她的态度与前世大有不同,更亲近也更信任了,仿佛真的将她当成了一个宠妃。

不过无妨,他若是想要她的真心,她“给”他就是了。

沈听宜不再想下去,逐渐放缓了呼吸。

……

一觉醒来,天色已明。

闻褚与她用过早膳后,便回了延清殿。

沈听宜笑着目送他的御驾离开后,转头对汝絮吩咐:“汝絮,同我去碧??落堂吧。”

有一些事情,还需让沈媛熙来凑个热闹才是。

这边,闻褚一回到延清殿,就叫来刘义忠:“刘义忠,你有什么事瞒着朕?”

刘义忠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

闻褚负手望着他,面容冷峻,气势慑人。

刘义忠匍匐在地上,开始哭诉:“本来,奴才是不想惊扰陛下的,可是陛下,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

他含着泪,将薛家少爷对女儿和女婿的羞辱一一道来。

“奴才收养她时,不过十来岁,幸得陛下恩典,亲自赐名、赐婚,奴才感激不尽。如今,松萝和鹤知竟因为奴才遭受这等羞辱,早知今日,奴才当初就不该叫旁人知晓她是奴才的女儿。”

他越说越艰难,头埋在地上看不见,声音也越来越低弱:“奴才只是一个阉人,旁人骂了就骂了,奴才只当听不见,可是松萝和鹤知不一样,他们——”

刘义忠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闻褚听到这里,已经面如寒霜。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声音冷淡:“薛家哪位少爷?”

这话一出,便是信了他的话。

刘义忠心里一喜,却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身份说出来:“是薛家的三少爷。”

闻褚勾起唇角,冷笑一声:“难怪你支支吾吾,原来是薛三。”

薛家三少爷,名叫薛翀,是薛家唯一的嫡子,也是贞妃薛琅月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还说什么了?不必替他隐瞒,朕要你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告诉朕!”

刘义忠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出来:“薛三少爷还说,鹤知是罪臣之子,当初娶松萝,是故意讨好奴才,以求……”

闻褚打断:“好一个罪臣之子。”

他咬着牙,沉声笑道:“朕倒是不知,永州刺史何时成了罪臣!”

刘义忠却不敢接这话。

当年永州一案,牵连太广,刺史江氏被贬谪流放,谁知一家人却都死在了流放途中,唯一留下来的江鹤知因为在陛下身边当伴读,免受牵连,逃过一劫。

可是,永州案在陛下上位以后已经翻案,江刺史也被证明了清白,得了陛下的追封。

江鹤知从来都只是受害者。

闻褚这会儿已经坐到了桌案前,脸上还残余着极淡的笑意,他用手指敲着在桌面上,一下轻,一下重,在这宁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用力,格外清脆。

“薛家。”

刘义忠静静等待着,头硌在地上也不觉得疼。

殿内的龙涎香像往常一样燃着,浓浓的香气被燥热的风一吹,直直沁入鼻子,叫人直打喷嚏,喘不过气来。

闻褚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封奏折上,他展开扫了两眼,便是一声冷嗤。

刘义忠壮着胆子抬起头,小心翼翼:“奴才知晓皇上的为难之处,况且,如今贞妃娘娘还怀有皇嗣……”

他不提薛家,只提贞妃,意在提醒闻褚。

闻褚看向他,面容沉静如水,声音充斥着寒意:“朕倒是不知道,这薛三仗着薛家、仗着贞妃,背地里竟敢这样胆大妄为。”

薛家虽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却有了落败的迹象,这几年,早已被其他家族盯上了,若非有他在暗中稳着,又将薛家女送上高位,薛家哪来如今看似的繁花似锦?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留着、护着薛家,也是有原因的。

他是为了大局考虑,一直隐忍不发,容忍着薛家的所作所为,可薛家非但不感恩戴德,小心行事,还越发猖狂张扬了。

也难怪薛家这样得意忘形,毕竟,后宫的几个世家女,都无所出呢。若是贞妃诞下皇子,薛家可不就水涨船高,甚至能一飞冲天吗?

闻褚唤来孟问槐:“宣谏议大夫、御史大夫来延清殿觐见,朕倒要看看薛家还瞒着朕做了多少好事。”

陛下是要清算薛家?

刘义忠心里大惊,面上却忧心忡忡道:“陛下,若是叫贞妃娘娘知晓了此事……”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闻褚掀眼看他,平静道:“贞妃在后宫里,怎么能知晓?”

换句话说,他一声令下,谁敢告诉贞妃呢?

刘义忠神色一凛,顿时垂首领旨:“是,奴才明白了。”

孟问槐思虑片刻,道:“可要奴才去禀告皇后?”

闻褚点头,满不在乎地允了:“去吧。”

“奴才告退。”

孟问槐和刘义忠躬身退出殿内。

刘义忠苦着脸,朝孟问槐拱手道谢:“这一次,还要多谢孟总管。”

孟问槐笑道:“都是伺候陛下的,何必说一个谢字?”

“松萝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总归认了我当她的干爹,我这个做干爹的,难道还能不为她打算?”

刘义忠神情微松,动容道:“不论如何,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你的提醒。”

孟问槐揽过他的肩膀,边往旁边挪步,边低声问:“依你所见,昭嫔如何?”

刘义忠竖起一个大拇指:“孟总管的眼光,一如既往,先前打的赌,是我输了。”

孟问槐闻言,笑而不语。

这位昭嫔,可不是能小觑的主。

*

沈听宜不担心闻褚会对于刘义忠的话无动于衷。

闻褚对永州案一直耿耿于怀,对于江家,也一直觉得亏欠。前世,刘义忠应该并未将此事告知闻褚,而是私下里联合了人——沈听宜猜想,大概是沈媛熙,打压薛家,并造成了贞妃早产。而后,大约是被闻褚察觉了,他二话不说,立即发作了薛家,甚至没有责罚刘义忠。

沈听宜之所以对此事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后宫中因薛家嫡子被下了牢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议论,贞妃是否会因此失宠。

不过,薛家虽然被惩处,薛家嫡子也被关押,贞妃却好好的,地位丝毫没有被动摇。

如今,刘义忠选择告诉闻褚,不知是否能保全他的女儿女婿?

沈听宜之所以这样想,也是因为在薛家被处置之后,忽然有一天,刘义忠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明面上直接针对起了贞妃。

他是一个宦官,这样针对一个宠妃,丝毫没有好处。

可闻褚的态度也十分奇怪,对于刘义忠的所作所为,只当做没看见。

而被刘义忠所选择的人,是她,刘义忠要扶持她对付贞妃,并给予她切实的好处。只是,她那时候心里没有争宠,不在乎这些。

后来,新人入宫,刘义忠又选了一名新人对付贞妃,自然这背后是有闻褚的默认和支持。

闻褚那样奇怪的态度,看着似乎是觉得亏欠刘义忠,可他是帝王,怎么会亏欠一个宦官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与刘义忠那女儿女婿,有着特殊的关系。

所以,昨晚在听完刘义忠的解释,沈听宜恍然大悟。

前世,刘义忠的女儿和女婿,应当是亡故了,而刘义忠将此事归咎于薛家和贞妃,所以他不顾一切针对贞妃。而闻褚,心怀愧疚,默认他的举动。最后,受害的只有贞妃。

……

宫里还在议论莲淑仪的事,但那日之后,帝王除了去临芳馆,就是在延清殿,未曾召幸任何人,于是,谣言渐渐淡下来的同时也让人更加深信了。

皇后听闻孟问槐传来的话,惊疑道:“陛下将薛大人斥责了?”

孟问槐道:“是,陛下斥责薛大人教子无方,已经罢免了薛大人的中书舍人一职。”

中书舍人虽是五品官,可到底是陛下近臣,参与机密,又负责草拟诏令。可以说,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坐上的位置。

如今,却轻飘飘地被罢免了。

皇后心惊的同时,又觉得诧异:“不知薛家,出了何事?”

孟问槐嘴巴紧的很,哪里会说实话,只道:“朝政上的事,奴才哪能明白呢?陛下吩咐,务必瞒住此事,不必惊扰贞妃。”

皇后微微颔首:“陛下的旨意,本宫明白了,还请陛下放心,本宫这就修书一封告知明妃。”

孟问槐完成了任务,也不逗留,躬身告退:“奴才告退。”

第068章 早产(上)

皇后让若素送他离开,扶着安之,轻叹道:“这宫里,又不太平了。”

安之笑道:“殿下,宫里又有哪一天是平静的呢?”

皇后目视前方,嘴角噙着笑意:“是啊,宫里哪里有平静的日子。”

安之意味深长地道:“陛下处置了薛家,又要瞒着贞妃,可贞妃那儿,当真瞒得住吗?”

皇后看着她,淡然一笑:“瞒不瞒得住,又与本宫何干?该做的,本宫已经做足了。若是没瞒住,陛下怪罪下来,最先受到牵连的,该是宫里的人才是。”

安之会意道:“殿下特意将明妃留下来,倒也有了用处。”

皇后眼里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轻笑道:“她的用处还多着呢。”

不管处在哪个位置,都有一份责任在身上,她既然是“明妃”,就该担负起肩上的责任,若担不起,这个位置也该换一个人坐了。

皇后的目光在花瓶里的朝阳花上停留,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昭嫔那儿如何?”

“乔医女说,昭嫔的病症还需细细养着。”安之迟疑了一阵,“乔医女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真。”

皇后微微扬眉,“哦?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安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仿佛没给昭嫔留。”

皇后抬手打断:“从哪看出来的?”

“昭嫔每每侍寝以后,陛下都让御前掌事宫女今微去伺候。”安之缓缓说着,“昭嫔体内本就寒气过重,不宜服用避子汤,想必陛下是顾及到了这一点……”

旁人或许不知,可皇后太清楚了,今微她虽是御前掌事宫女,地位却比孟问槐还要高,她擅长医术,尤其是女科,她的母亲,还是孝德皇太后身边最受倚重和信任的女医。

她本人与陛下,可以说是自幼相识,在陛下登基那年,孝德皇太后将今微给了陛下,让她做了御前女官。

乔颂声也擅长女科,却不敢说和她比一比。这个或许只是猜测,却令皇后琢磨不透了:“陛下从未不留,这昭嫔还是第一个。”

安之悄声:“莫不是因为荣妃?”

皇后蹙了蹙眉,陷入沉思。

……

长安城皇宫

唐文茵看着皇后传来的书信,只觉得脑子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胡婕妤坐在下方,好奇道:“皇后殿下说了什么?”

唐文茵将信递到宫女手上,传给她,“你自己看罢。”

胡婕妤接过,扫了一眼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手中的信纸轻飘飘的,本应没有重量,可她攥着,却忽然喘不过气来。

她失色道:“这……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瞒着贞妃?可是后宫中,这样的消息,谁能瞒得住?”

唐文茵抚眉道:“陛下责罚了薛家,又顾念贞妃和腹中皇嗣。如今陛下和殿下不在宫中,我们既然管理后宫,就必须遵旨将这消息封锁,不让贞妃听到一丝一毫。”

可这何其困难。

宫里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即便有心瞒着,底下人也愿意听令啊,她们是奉旨管理后宫不假,可是底下人谁信服呢?

内侍省和六局二十四司的人受令行事,每隔几日就来承乾宫汇报宫中琐事,可他们实际上听从谁的令,谁心里不知晓?

她和胡婕妤既不受宠,也无子嗣,宫人们对她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唐文茵并非无知到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地步,她心口一窒:“将六局的掌事唤来商榷此事吧。”

胡婕妤也只好点点头。

如今,她们也只能期盼着贞妃和腹中皇嗣平安无事。

宫里的人,自上而下有意隐瞒贞妃,自然是可以隐瞒住的。

薛琅月整日待在衍庆宫里,也不出去走一走,消息不会无缘无故传到她的耳朵里。

唐文茵和胡婕妤听着看着衍庆宫的宫人传来的消息,都松了口气。

唐文茵长吁一口气:“好在有陛下和皇后的旨意,六局的人也不敢糊弄。”

他们怎么不知这事情的轻重,若是贞妃腹中皇嗣出了事,到时候,他们的罪名可就大了。

胡婕妤目光闪烁道:“贞妃不出衍庆宫,这事儿不会出纰漏的,左不过再熬十日,陛下也该回宫了。”

“再等十日就好了。”唐文茵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叹息道。

话音刚落,一位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下,慌张地禀告:“明妃娘娘,婕妤娘娘,衍庆宫出事了——”

唐文茵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捧着茶盏的手也猛然一颤,盏中的茶水顺势倾落而下。

胡婕妤立即起身,大声斥责道:“胡说什么?衍庆宫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小太监叫道:“贞妃娘娘见红了。”

唐文茵扶着长清的手慢慢站起来,颤声问:“太医可过去了?”

小太监道:“已经赶过去了。”

唐文茵忙吩咐人准备步辇:“去衍庆宫。”

胡婕妤来到唐文茵身边,扶住她的手,试图安慰她:“娘娘放心,稳婆也都在偏殿呢,不会出事的。”

唐文茵手心冰凉,脚步不稳地往前走着。

这几日天气闷热,一丝风也不见,这会儿却不知哪里来了一阵一阵的风,裹挟着暑气,吹在脸上不比冷风刮人生疼,却能挤进人的鼻子里,堵住呼吸。

因着唐文茵的催促,抬步辇的小太监走得飞快,不过一柱香功夫,便到了衍庆宫门口。

守在宫门的小太监看到她,立即上来行礼:“明妃娘娘。”

唐文茵没那心思理会他,提步往内走去,“太医可都来了?”

小太监回道:“刚刚已经到了,正在里头给贞妃娘娘把脉。”

“行了,你下去吧。”唐文茵说着,脚步更快地往前走。

落后一步的胡婕妤笑着唤来小太监:“你可知贞妃为何好端端地见了红?”

小太监见她面容亲切,态度温和,便也转笑回道:“回娘娘,贞妃娘娘用完膳正在院子里散步呢,本是好好的,忽然脸色一变,倒了下去,奴才看的仔细,贞妃娘娘身边只有一个宫女搀扶着,并无旁人。”

胡婕妤若有所思,又问:“那些事情,没叫贞妃知晓吧?”

小太监躬身道:“什么事情?奴才不知。”

胡婕妤笑了笑,让身边的宫女给他了一把银子,“多谢公公告知。”

这边,唐文茵已经进入薛琅月的寝殿。

屏风外,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请安:“参见明妃娘娘。”

唐文茵朝屏风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影,也听不见人声。

“贞妃如何了?”

为首的太医慌然无措道:“微臣已经给贞妃把过脉了,娘娘脉象沉细无力,肝郁气滞,这是惊惧之症啊,恐怕有早产之兆。”

唐文茵心头一跳,努力保持镇定道:“劳烦太医了。”

她往屏风后走去,胡婕妤也跟上来。

殿内,薛琅月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仿佛沉睡了过去。周围的医女、稳婆和宫女有数十人,个个神色慌张,屏气凝神,还是琼枝眼尖,看到了她们。

她打起精神问安:“参见明妃娘娘,婕妤娘娘。”

殿内没有开窗,也没有熏香,血腥气味显得浓,胡婕妤不由捂住了鼻子。

唐文茵蹙眉道:“贞妃这是昏过去了?”

琼枝点头,眼眶红肿,应该是哭了一场的。

医女伏在床榻边,良久,回话:“明妃娘娘,贞妃娘娘是惊惧之下动了胎气,如今羊水已破,该准备生产了。只是,娘娘现下昏厥,恐不好生产,还需等娘娘清醒过来才行。”

她迟疑地道:“娘娘还未开指,小皇子在娘娘体内,撑不了多久的……”

她不敢说这句话,可众人心领神会。

若是贞妃一直昏睡下去,那皇嗣可能会活活憋死在腹中。

竟然这般严重!

唐文茵眉心猛然一跳,与胡婕妤面面相觑。

琼枝哭着哀求道:“娘娘身子虚弱,如今本就还未足月,可如何生产?医女,还请救一救我家娘娘,好歹,先想法子让娘娘醒过来……”

这是娘娘盼了多久的孩子啊,怎么能胎死腹中呢?

只怕娘娘会发了疯。

医女无奈道:“微臣只能尽力一试,只是贞妃娘娘身子金贵,微臣不敢施针。”

胡婕妤道:“施针,可是针灸?”

医女道:“是,除了针灸,还可以用苏合香丸①。”

可这苏合香丸里含有麝香和艾片,不适宜有孕之人食用。

可是针灸,风险太大。

一个不慎,就会导致母损子亡。

听完医女的解释,没有人敢冒风险,让她尝试。

真正能做主的人,偏偏都不在宫内。

在场的,只有唐文茵位分最高,她只好咬牙道:“先想法子护住贞妃腹中的皇嗣,最好还是得让贞妃自己醒过来才是。”

医女称“是”。

唐文茵闭了闭眼。

殿内宫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按照吩咐各自忙碌起来。

胡婕妤看着唐文茵,见她揉着眼睛,摇了摇头道:“明妃娘娘,这里有医女在,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好,可以去问一问那个宫女,当时发生了何事,贞妃为何会昏厥。”

唐文茵点头,缓缓道:“嗯,你说的是,我们先出去吧,别打扰了她们。”

第069章 早产(下 )

唐文茵和胡婕妤将琼枝叫出来。

胡婕妤神色凝重地问:“贞妃娘娘为何会受惊?”

琼枝不敢隐瞒,回忆道:“当时奴婢去给娘娘拿扇子,并未在娘娘身边,娘娘身边只有琼玉一人,奴婢从殿里出来时,正好看到娘娘往下倒,是琼玉扶住了娘娘。奴婢也问过琼玉了,琼玉说,她从未与娘娘说过什么,娘娘是忽然昏倒的。”

胡婕妤又问:“琼玉呢?”

琼枝道:“琼玉又伤心又自责,也昏过去了,正在后殿的厢房里躺着呢。”

唐文茵颇为怜惜道:“此事既与她无关,怎么这般自责?可叫医女去看她了?”

胡婕妤却不认同她的话,反而疑心道:“既然事发时只有琼玉一人在贞妃身侧,这件事,就要让她来说个明白。”

唐文茵不解:“方才琼枝也说过了,琼玉可是贞妃的陪嫁宫女,怎么会害贞妃娘娘?”

胡婕妤淡淡地看她一眼,“明妃娘娘,妾身相信琼玉的衷心,只是她或许是无心之举呢?又或者是贞妃发觉了琼玉的异样,琼玉顶不住压力将薛家一事告知了贞妃呢?”

这些都是猜测罢了,但贞妃昏厥,定然与薛家脱不了干系。

唐文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着胡婕妤叫人去将琼玉带过来。

她叹了口气,但愿能从琼玉嘴里听到真相吧。

衍庆宫是个宽敞明亮的宫殿,前院里盆里栽种的杜鹃花已经凋谢,太阳毒辣,来时还有一阵风,这会儿,一丝风也没有了,桂树的叶子静静地挂在枝头,知了却一直叫个不停。

唐文茵和胡婕妤坐在正殿的椅子上,默默无言。

后殿里忽然传来一声极短促的尖叫声,惊落了一片绿叶。

不一会儿,先前去找琼玉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主子,琼玉她,服毒自尽了。”

唐文茵微微吃了一惊:“你说琼玉怎么了?”

胡婕妤神色骤然一变,起身道:“半见,去请一位医女随我过去看看。”

半见皱了眉头:“琼玉那儿,主子还是别去看了。”

她探过鼻息,琼玉,已经去了。

胡婕妤却不听:“带我去。”

只有琼玉知晓当时发生了何事,贞妃只是昏厥,她怎么会服毒自尽?她又是从哪里来的毒?

诸多的疑问,摆在面前。

唐文茵也跟上去一探究竟。

衍庆宫后殿的厢房是给衍庆宫的宫人居住,太监和宫女一东一西分开,琼玉是一等宫女,住的屋子也是最大最亮敞的。

唐文茵进入屋子,只见琼玉趴在桌案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环顾四周,除了两张床榻和一张桌子,就只有两个木制的高柜子等寻常模样的器具,而屋子里唯一的窗子还紧闭着。

地上有一个香炉,胡婕妤打开,里面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嗅着,仿佛只是寻常的薄荷香。

跟随来的太医把完脉,摇头道:“已经身亡了。”

胡婕妤随口问了一句:“太医可知,她中的是什么毒?”

“应当是服用了过量的草乌,中毒身亡。”

太医又摇头晃脑地解释:“此乃至毒之药,若是发现得早一些,还能用催吐来挽救一下,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胡婕妤疑道:“可是,这衍庆宫怎会出现草乌?”

是啊,衍庆宫一直有人看管着,怎么会出现这等毒药呢?

岳宝林当时也是无缘无故中毒身亡的,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唐文茵还在愕然,她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情况,都说后宫险恶,可她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一个人死在眼前。

甚至,前几日,琼玉还笑着同她说话呢。

胡婕妤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指望她能发现什么,只好道:“先将她抬出去吧。”

总之,不能放在这里。

等二人到回到正殿时,却见琼枝一脸焦急地走出来:“两位娘娘,医女说,娘娘若再不醒来,皇嗣恐有生命之危。”

一件接着一件的祸事接踵而来,唐文茵只觉得心里发苦,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干哑:“已经没有法子能叫贞妃醒来了吗?”

琼枝摇头,抽泣道:“没有了,医女说,现下只能用针灸刺穴了。”

唐文茵心里一震,半边身子都是软的。

琼枝看着她,胡婕妤也看着她,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等她的指令。

半晌,她道:“那就、用针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贞妃和皇嗣出事。

可一旦用针,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她都逃不了责任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母子平安,但她恐怕也难逃失察之责。

唐文茵身心俱疲,靠在长清身上,恨不得也昏过去。

可她只能想想,做不到将这一摊子的事情丢弃给胡婕妤处理。

胡婕妤虽协助她管理后宫,可她的位分到底是低了,不能决定贞妃的事情。

她不同,她与贞妃同在妃位,被皇上皇后委以重任,手里还有管理后宫之权,她发令,旁人得听。

胡婕妤见她脸色发白,建议道:“明妃娘娘,您坐下来等吧。”

唐文茵婉拒道:“不了,我还是站着等吧。”

她都站着,胡婕妤哪里能坐下呢?

于是,所有人都站在殿外,等候里面的消息。

大约是施针有了效果,里头传来了几道声音,隐约听到琼枝喊:“娘娘醒了。”

唐文茵心乱如麻地握着长清的手,丝毫不敢有片刻的放松,聚精会神地看着那道门,仿佛要透过门,看见里面的场景。

胡婕妤站在她的身边,微微侧过头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唐文茵不知站了多久,只是她抬头时,天色已经黯淡了,苍穹上布满了零星,散发着微弱的光。

衍庆宫的蜡烛和灯笼也不知何时都点了起来。

胡婕妤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糕点,用帕子装着递给她,悄声道:“娘娘好歹吃一些吧。”

唐文茵挪了挪沉重的双腿,感受着那钻心的痛意从脚底慢慢升起,蹙眉道:“你吃吧,我没有胃口。”

她双目无神,额上冒出密密的汗。

胡婕妤见她这样紧绷,叹了口气,取了一条新帕子替她擦了擦,开口劝道:“贞妃娘娘已经在生产了,娘娘不是也问过了吗,医女们都说不会有事的。娘娘多少用一些糕点填填肚子,琼玉的死还没有眉目,若是娘娘再倒下,妾身可如何是好?”

唐文茵听完,才有了反应,将糕点囫囵吞了下去。

胡婕妤眉心微低,“女子生产,短则几个时辰,长了,一天一夜也是有的,娘娘难道要这样硬撑着,直到皇嗣出生吗?”

唐文茵只道:“暂且再等一等吧,不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便是回去了,也无法安眠。”

胡婕妤见她这样固执,也不再劝了。

贞妃早产一事,宫里的林婕妤也收到了消息,只是她这几日身子抱恙,无法亲自过来,便只派了贴身宫女来问候过。

宫女将衍庆宫的情况一一说来:“娘娘,这次真是凶险。奴婢还打听到,贞妃身边的琼玉中毒死了。”

林婕妤从床榻上坐起来,惊道:“怎么又是中毒?”

“是啊,奴婢也奇怪呢,岳宝林中毒身亡一事还未查出来呢……”她顿了顿,“娘娘,这两条命都是在衍庆宫走的,衍庆宫里肯定藏着毒。”

林婕妤轻轻道:“衍庆宫被封锁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出现毒物?只怕这两件事的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宫女笑道:“不论如何,都与娘娘无关。”

林婕妤垂眼,看着手背上的青筋,语气平淡落寞:“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那么我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意呢?恐怕我死了,也只有你能发现吧。”

宫女忙“呸”了三下:“娘娘,话哪是这样说的,娘娘只是不想与旁人争宠罢了。”

“我不是不想,只是不愿。”她眉目间仿若有愁云笼罩,“这个姻缘,本不该属于我,是我强求而来。陛下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薄待于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若不安分一些,惹了陛下的不喜,牵连了父亲可如何是好?”

“祖母和母亲已经离世,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

她攥着被子,倏然一笑:“我只要在宫里好好活着,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不挡了别人的道,有陛下和皇后在,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这样,父亲也能不会为我烦忧了。”

宫女听完也不说话了。

*

宫里贞妃早产一事,也传到了行宫。

沈听宜看向沈媛熙,迟疑地问:“娘娘,此事?”

沈媛熙掠过她怀疑的神情,浅笑道:“本宫在行宫,难不成还能将手伸到衍庆宫里?”

“薛家出事,是薛家人咎由自取,薛琅月这样,只是徒增陛下的不喜罢了。”

因为薛家,若是皇嗣有所折损,陛下不会心有不满吗?

陛下膝下皇嗣本就不多,他又一向看重皇嗣,贞妃这样,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

沈媛熙话是这样说,沈听宜却是不信的。

谁说要在宫里才能害人,沈家、赵家或是大长公主难道不会给她留下人脉吗?

若手中没有人脉,她当初是如何“病重”的?

沈听宜更不信这一次贞妃早产与她无关。

第070章 真相(上)

行宫里的人都在等贞妃的消息。

唐文茵也在衍庆宫一直等到了夜里,实在熬不住了,才被胡婕妤劝回去了。

唐文茵虽然走了,胡婕妤却没离开,而是坐在暖阁里,趴在桌子上浅眠。

第一缕晨光照进来,晕在胡婕妤的脸庞上时,贞妃终于生下了皇嗣。

稳婆走出来时满脸疲惫,眼神里却闪着光,她福身道:“婕妤娘娘,贞妃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子。”

竟是一位皇子。

胡婕妤揉了揉眼睛,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小皇子的情况。

因是早产,小皇子生下来时很是瘦弱,身子也不大好,但到底是健全的。

“好。贞妃娘娘如何了?”

“娘娘现在醒着呢,正抱着小皇子。”

胡婕妤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进去,叮嘱了一番,又着人告知唐文茵。

唐文茵昨夜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会儿刚起身,就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倒有些缓不过神了,她怔然道:“贞妃生了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长清笑道:“是啊,娘娘,这可是大喜事呢,娘娘赶紧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和皇后吧。”

唐文茵被她一提醒,猛然回神:“对对对,我现在就写信,派人送去行宫。”

……

行宫里,众人翘首以盼,消息终于传来:

贞妃诞下一位皇子,母子均安。

这个消息,对嫔妃们来说,着实不算好消息,但对于帝王来说——

闻褚收到消息时,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是简单一句:“朕知道了。”

孟问槐觑着他的神情,一时不知该是恭贺还是沉默。

还是刘义忠先道:“恭喜陛下又添一位皇子,太后殿下若是知晓了,恐怕现在就要启程回来呢。”

提到孝德皇太后,闻褚的情绪才有了些许的变化。

“母后岂是这样心急之人?”他笑了下,“不过,这件事,还是让人去告知母后一声吧,免得母后回宫要问朕的罪。”

刘义忠笑着应下:“是,奴才遵旨。”

孟问槐见刘义忠心无芥蒂的样子,暗暗纳罕。

有了刘义忠的话,闻褚也和缓了神情和语气,下令将延清殿上下各自打赏了一个月月钱。

外面的宫人看着延清殿上下喜气洋洋的样子,一问便知,陛下因为贞妃生子,心中欢喜,赏赐了延清殿所有宫人。

沈媛熙听闻此事,直接将桌子上的茶盏扔到地上。

“她竟如此好运!”

绯袖心头一跳,忙劝:“娘娘,隔墙有耳。”

这会儿,陛下正高兴呢,娘娘这样做,一旦被人传出去,岂不是会坏了名声?

沈媛熙怒不可遏:“薛琅月都这样了,还能平安生子。冬也怎么这么不中用!”

绯袖继续安抚她的情绪:“娘娘,衍庆宫本就有人看守,冬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虽说贞妃生下了皇子,可她是早产,皇子身体虚弱,经不得风的。”

她声愈低:“娘娘何不等再等一等,等到贞妃得意洋洋之时,再给她重重一击?”

沈媛熙这才缓了神情,哼了哼:“若非她是外祖母的人,我早就不用她了。”

“是是是。”绯袖连连附和着,又道:“娘娘,贞妃虽无事,可贞妃身边的琼玉却丢了性命,琼玉是贞妃的陪嫁侍女,这也算是折了贞妃的左膀右臂了。”

沈媛熙不屑道:“一个陪嫁侍女罢了,还能让她伤心不成?”

绯袖眼神一暗,低低道:“琼玉到底从小伺候贞妃,多年的主仆情分也是有的。”

沈媛熙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再说戳人心窝子的话。

听闻贞妃诞下皇子,沈听宜眉梢微动。

“主子怎么想?”

沈听宜看向汝絮,含着笑意道:“我能怎么想,只是瞧着陛下这样欢喜,怕是要给贞妃晋一晋位分。”

汝絮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主子为何这样想?”

“随口一说罢了。”沈听宜随意解释,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摆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态度,“陛下怎么想,我们哪里知道?”

汝絮却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妃位之上,贵、贤、德、淑四妃都还空着,无论晋位成哪一个,那都是要高于荣妃了。

陛下会给贞妃晋位吗?

汝絮不知道。

沈听宜却觉得没这个可能。

闻褚既然平衡后宫,便不会轻易打破如今的场面,只怕,从一品四妃一位,贞妃坐不上,沈媛熙也坐不上,最后反倒让旁人坐了去。

贞妃虽然平安生子,可琼玉却中毒身亡,因此,唐文茵和胡婕妤在她生产后第三天,结伴来到衍庆宫。

“贞妃娘娘。”

唐文茵微微颔首,胡婕妤俯身拜见。

薛琅月半躺着,靠在软枕上,唇色浅淡:“都坐下吧。”

大约是生育过的缘故,她的脸上神情十分温和,语气也轻柔:“明妃和胡婕妤是为了琼玉一事来的?”

唐文茵点头:“是,敢问贞妃,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薛琅月敛眸道:“没什么,我跟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忽然肚子疼起来,疼昏了过去。”

她不肯说实话。

胡婕妤淡声道:“可太医说,娘娘是惊惧之下昏厥,贞妃娘娘,何必要瞒着真相?”

薛琅月闻言沉下脸色,睨了胡婕妤一眼道:“胡婕妤管的未免太宽了,太医说本宫是受惊,本宫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体?”

胡婕妤一点儿也不恼,仍是坚持劝说:“是,娘娘息怒,只是琼玉是中毒身亡,所中之毒与岳宝林一模一样,贞妃娘娘,这不可能是巧合。”

“事关娘娘与皇子,妾身协助明妃娘娘管理六宫,须得查明真相,还望娘娘配合。”

眼见薛琅月神色有所松动,胡婕妤继续道:“难道娘娘想让琼玉背上一个弑主的名声吗?不只是弑主,还可以说是意图谋害皇嗣和宫妃。草乌是至毒,琼玉一个宫女,从哪里能得到?说不定,岳宝林的死,也与她有关——”

“住口!”

薛琅月将床榻上的金丝软枕朝她扔过去,胡婕妤也不避让,直直被枕头打到了肩膀,身子一歪,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

唐文茵见她动手,大惊喊她:“贞妃。”

“胡婕妤未曾有过失礼之处,贞妃何必伤人?”

唐文茵离座,将站起来的胡婕妤拉到自己身边,护着道:“我们今日来,本是为了查明真相,还琼玉姑娘一个清白,贞妃你如今这样,我们也不必查下去了!”

“我看,草乌就是琼玉偷偷带进宫的,她不仅害死了岳宝林,还要害皇嗣,最后服毒自尽。”

唐文茵说着,就要吩咐宫女写信送去承平行宫。

薛琅月见她这样,气急败坏道:“明妃,你再敢胡说一句试试?”

唐文茵也不怵,注视着她道:“我偏是这样说,贞妃又能奈我何?”

胡婕妤也被她强硬的态度震惊了,忙劝阻道:“明妃娘娘,万万不可。”

唐文茵凝视着薛琅月,丝毫不退让。

薛琅月颤着唇:“真是放肆!”

琼枝见势不妙,连忙跪到唐文茵身前,请求道:“明妃娘娘息怒,贞妃娘娘才生产完,受不住这样的气啊,您高抬贵手,少说两句,别逼迫我家娘娘了吧。”

唐文茵瞪着眼睛看她:“琼枝,难道你不想知晓琼玉是如何死的吗?我何时逼迫了贞妃?明明是贞妃不愿意配合,还出手要伤胡婕妤。怎么,你两只眼睛都没看见?”

琼枝抿着唇,磕头道:“奴婢自然想查明真相,可是贞妃娘娘如今需要休息,还请明妃娘娘见谅。”

唐文茵往后退了两步,冷冷道:“我与她同是妃位,如今暂领宫权,有权力查明真相,贞妃不说,便让衍庆宫的宫人来说。”

她看向薛琅月,目光和语气都格外威慑人:“本宫不信,无人听到或是看到琼玉和贞妃当日说了什么话,也不信宫正司审都不出来。”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明妃!”

薛琅月出声叫住她:“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我。”

唐文茵脚步顿住,却不转身。

“薛家,是不是出事了?”

听到意料之中的问题,唐文茵心里微松,紧握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她故作镇定:“琼玉告诉你薛家出事了?”

薛琅月冷着脸不答。

唐文茵转身看她,“薛大人被陛下斥责教子无方,并罢免了官职,仅此而已,贞妃,这件事也值得你惊惧吗?”

她不理解。

薛琅月还是不说话,神色却极为恼羞。

唐文茵说出心里的疑惑:“若非你受惊昏厥,小皇子不会早产,也不会生来体弱。贞妃,我真的不明白,你这样,不仅害了自己的身体,伤了小皇子的康健,也不能让陛下撤回旨意,何必呢?”

薛琅月目露讥讽地望着她,“明妃,薛家是我的母家,我的父亲被罢免官职,我的弟弟被陛下斥责,我却被瞒着,一无所知,陛下分明是不信任我!”

“你说你不明白这些,还不是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若是你唐家出事,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唐文茵目光迷离,仿佛真的顺着她的话去想了。

她想了一会,摇头道:“唐家被陛下责罚,定是犯错在先,若是我,只会先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再去向陛下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