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怒则摧山。
王清晨脑海中闪过《尚书》里描述洪水的句子,那滔天的巨浪仿佛就在眼前翻滚,吞噬着房屋,卷走了百姓,留下一片狼藉。
他同样不想出现这样的场景,那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官员都无法容忍的。
不多时,紫微宫内已聚集了数名重臣。
右相杜秀臣捻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锁;刑部尚书李炤面色凝重,不停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大理寺卿戴胄则一脸寒霜,眼神锐利如鹰。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被深夜惊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的担忧。
户部尚书高辅最后一个赶到,官帽上的雨水还在往下滴,顺着帽翅滑落在他的官袍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
他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摊上这么一个工作狂太子,老人家也很无奈,心里暗自嘀咕,这都快三更天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梁朝也没有废话,直接将王清晨的公文告知诸臣。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黄河之险,较之江南尤甚,如若堤坝不坚,河道倾颓,继而黄龙改道,百姓流离失所,那后果诸位可想”梁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敲在黄河流域的位置,那里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村落和城镇。
诸臣面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他们都是久历官场的老人,自然知道黄河溃堤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洪水肆虐,更是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是饥荒,是瘟疫,是民变的导火索。
去年江南水灾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们绝不想在黄河流域再看到一次。
“黄河三处堤坝随时可能决口,下游七州二十余县或成泽国。今夜必须拿出对策!“梁朝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当机立断。
高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那汗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如今国库吃紧,若要大修堤坝,恐怕……”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国库没钱。
高辅不得不为以后打算。
他掌管户部多年,深知国库的难处,每一笔开销都要精打细算,否则一旦遇到突发情况,朝廷就会陷入被动。
“高尚书!“王清晨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这件事绝不能拖延。
“下官计算过,若现在加固,花费不过数万两。若等决堤后再救灾,损失何止百万!“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加固堤坝的各项开销,以及决堤后可能造成的损失。每一个数字都清晰明了,让人无法辩驳。
杜秀臣思索片刻随即附和:“王侍郎所言中实。臣也建议立即调拨银两,征发民夫,日夜赶工!”
作为右相,他更看重的是全局稳定,若是黄河出事,整个北方都会受到波及,到时候别说国库了,恐怕连朝廷的统治都会动摇。
“不过,臣看这公文之上,或有蛀虫危害社稷……”杜秀臣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件事绝不仅仅是堤坝老化那么简单,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或许这才是梁朝将他们召集起来的目的。既要解决眼前的危机,也要揪出背后的贪官污吏,杀鸡儆猴,以绝后患。
大理寺卿戴胄冷笑一声:“查办贪官自然刻不容缓!臣请即刻前往三县督办此案,彻查河工款去向!“
“我刑部也可担此职责!”显然刑部尚书李炤也明白他的作用。
殿内顿时议论不休。
梁朝静静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
突然,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卿所言皆有道理。“梁朝的声音沉稳有力。
“但眼下最紧要的是防洪。戴寺卿,你即刻选派得力寺正,随禁军一同前往三县,一边查案一边督导修堤;
李尚书,你刑部即刻起巡查河道两岸其他州县,但有发现中饱私囊者即刻拿下;
高尚书,户部先拨付工部两万两应急,不够再追加。“
说完他转向王清晨。
“王侍郎,你亲自调配水泥、工匠、石料、劳工,可先征调,事后由朝廷补偿。“顿了顿,又补充道。
“传本宫令,沿河州县全部进入防汛状态,加紧预备沙袋、木桩等防汛物资,随时待命。“
众臣面面相觑,没想到年轻的太子处事如此老练。
高辅还想争辩,梁朝已经起身。
“臣这就去办。“王清晨丝毫不顾及高辅脸上的猪肝色,向众人告辞便径直离开了紫微宫。
此时夜幕如漆,雨势则稍缓和,但天空依然阴沉。
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想起梁朝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坚定的眼神,心中突然就放空了。
回到工部的时候,大家还没有下值,多数人都已经扑在公案上酣睡,少部分人还在小心翼翼地处理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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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成为了工部近半个月以来的常态,即便是王清晨也多是如此。
毕竟灾情不等人。
烛火无声摇曳,王清晨轻手轻脚走进工部,打断了想要行礼的几名下属。
离天明没几个时辰了,将这些下属扰醒可不是他这个上官该干的事情。
“大人”
不多时,段柳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王清晨的值房,正好他已经拟定好了调配修补方案。
“你来看一下,若是由你带队修补这三处坝体,最快得多长时间”王清晨直接问道。
“若是水泥充足,劳工充足,怕是三五天就行”
“不过如果期间下雨的话,下官也无能为力”段柳说道。
“而且,后续这几处坝体肯定要拆掉重修,若是此时修补……”段柳有些顾虑。
毕竟这一经修补就是几万两银子。
汛期过去还要拆除重建,这几万两银子就打了水漂,他工部肯定要被御史台弹劾。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清晨不敢赌这三处堤坝会挺过今年安然无恙,更不敢赌下游几十万百姓的安危。
因小失大,这种赌注他不敢下,太子不敢下,即便是景佑帝恐怕也不敢下。
“我们赌不起,用了这几万两我们最多是被御史弹劾,不用这几万两,有个万一,恐怕陛下震怒,工部遭殃”王清晨还是有决断的。
做与不做之间的后果实在太大。
“是,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王清晨的话相当于给段柳吃了定心丸。
有一个愿意背锅的上官无疑是下属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