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宫墙的朱漆剥落处蜿蜒而下,好似一道道哭泣的泪痕。
那些暗红色的水痕在青灰色的砖面上洇开,宛如陈年的血迹,在沉沉夜色里透着说不出的冷意。
夏风裹着雨丝斜斜地打在墙头上,打落几片枯润的梧桐叶,旋即便被雨势拍落在地,溅起细碎的水花。
踏入长长的甬道,王清晨总感觉有种难以掩盖的心惊肉跳。
平日大朝会他也常走,却没现在这般心惊肉跳。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宫灯昏黄的光晕,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见“咕叽”的水声,像是踩在某种活物滑腻的皮肤上。
好像黑夜加重了皇宫的滤镜一般。
他拢了拢官袍下摆,不至于让他被脚尖踢起的雨水溅得过于湿润。
身处小黄门的伞盖之下,四周实在太过安静。
平日里巡逻禁军甲叶摩擦的脆响、远处宫殿传来的钟磬声、甚至是宫人们低低的笑语,此刻都被浓稠的夜色滤得干干净净。
只有这无边无际的寂静,像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慢慢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
除了小黄门急促踱步的脚步声,就是雨拍宫墙的声音。
那声音时而急促如鼓点,敲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时而又缠绵如私语,顺着飞檐斗拱的弧度缓缓流淌。
王清晨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数到第七十三步时,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殿下还没休息吗?”
王清晨感觉总要说些什么身子才能暖和一些,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其实他此时来的时机并不恰当,宫门已经落锁,他此时敲响宫禁,未免有擅闯宫禁之嫌。
不过他还是执拗地敲响了宫禁大门,如今他代掌工部职权,自然是有资格叫开宫门的。
也幸好如今是梁朝监国,要不然恐怕要多费一番口舌,当然,这也要梁朝愿意给他开才是。
王清晨其实并不愿意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上次还是让自家小妹给梁朝递话,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在深夜惊扰。
而这次的事,实在也拖不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冒这个险。
“王大人,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忙到很晚。”小黄门撑着油纸伞身子微微躬着,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手中的伞是上好的桐油布做的,边缘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神后溅起一连串的碎星。
“听闻大人有急报,已命人备了热茶。”
或许是感受到了王清晨释放的善意,小黄门自觉补充了一句,毕竟若是能获得这位大人的青眼,说不得在宫内也能好过一些。
王清晨点点头,心中的紧张也缓和许多。
望着远处宫殿群的剪影,飞檐翘角在夜空中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雨丝落在脸上,带着沁骨的凉意,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跟随内侍穿过数道宫门,每过一道门,都能听见侍卫拉动门闩的沉重声响,伴随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守宫的禁军们身披重甲,站在雨里纹丝不动,雨水顺着他们的头盔滴落,在下巴上挂成细细的水线,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打量着深夜穿行的一行人。
远处,紫微宫的灯火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
那团昏黄的光晕穿透密密的雨丝,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在沉沉夜色里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越靠近宫殿,空气中就渐渐弥漫开淡淡的松烟墨香,混杂着茶水的清苦气,王清晨再熟悉不过。
殿内,梁朝此时正伏案疾书,桌案前的文书比王清晨的多得多。
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要将他半个身子淹没,朱红色的批阅在白纸上格外醒目。
他右手握着一支紫毫笔,左手按着纸页,手腕悬起,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留下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
烛光映照下,他那张年轻的面庞显得格外坚毅。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挺直的鼻梁缓缓滑落。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偶尔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一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文书。
大朔这几个帝王都是勤勉性子。
先帝在位时,便是工作狂,如今的景佑帝亦是如此,没想到梁朝更是青出于蓝。
不过,这工作只会越做越多,王清晨却是深有体会。
这半个月忙于江南梅雨,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白日里处理繁杂的公务,夜晚还要挑灯研究图纸,有时候趴在案几上一睁眼,天就亮了。
可即便如此,堆积的文书还是不见减少,仿佛永远都处理不完。
“溪言?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听到脚步声,梁朝猛地抬起头,直接起身相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探询。
毕竟,上次王清晨主动找他,就碰到了世家谋逆,那次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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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手中的笔,指节因为长时间握笔而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活动了几下。
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邃。
而这次又会是什么事?
梁朝的目光落在王清晨手中紧紧攥着的文书上,那纸张边缘已经被雨水打湿,微微有些发皱。
而王清晨这么晚找来肯定不会是小事。
他说不好是紧张还是期待,紧张的是怕又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期待的是或许能借此机会,彻底解决一些问题。
“拜见太子殿下”
“你我之间还拘泥于此?先坐,上茶!”
他示意王清晨坐下,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却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小黄门此时却是识趣地缓缓退下。
随即有内侍进来将手中的茶盘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然后躬着身子,倒退着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将外面的风雨和殿内的静谧彻底隔开。
“殿下!这是水部关于黄河堤坝的最新详情呈禀,臣不得不连夜入宫!“王清晨将文书呈上严肃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