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可能是工部最忙碌的时候,此时工部上下全都是来回奔波的身影。
王清晨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怎么也处理不干净。
自农禾南下之后,工部的事情大多都要过他的手,这公文却是怎么也处理不完。
南方七州连降暴雨,江河水位暴涨,已有多处堤体出现险情。
作为户部侍郎,这几日几乎不曾合眼,不断配合各地救灾事宜。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救灾公略》的下发,一些地方执行的还是很到位的,所以损失降到了最低。
但是有些地方就差强人意了。
"大人,您歇歇了。"段柳拿着一沓公文走进了王清晨的值房,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自己却从未做到。
“可是又有急报?”
"嗯,鄞州又来了急报,两万灾民无家可归,尚书大人带去的粮食恐怕杯水车薪,如今高尚书正在四处调粮,不过局面不太乐观。"段柳将手中的公文呈递,语气多了几分生涩。
“苏杭乃是上州,应当有大仓!太子殿下是否下旨开仓赈济?”王清晨问道。
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打断两人的谈话。
王清晨眉头一皱,这个时辰怎会有驿马到来?
不多时,工部门房慌张叩门而入:"大人,有天使到!"
王清晨手中的茶碗一颤,几滴茶水溅在奏章上,迅速晕开一片。
他匆忙整理衣冠,快步走向前厅,心中思绪翻涌,老皇帝应该不会这时候回京啊!
况且找自己做什么?
莫非南方灾情有变?
还是陛下对赈灾方略另有旨意?
厅中,一位身着绛色官服的小黄门正舒缓着腰肢,见王清晨到来,迅速做好形象管理,连忙躬身行礼:"王大人,陛下口谕。"
王清晨整衣跪地,心跳如鼓。
"陛下说:'闻爱卿诗才无双,今朕于楚州观麦收盛景,心有所感,特命卿作诗一首,以记此景。'"
王清晨一时愕然,竟忘了回应。
他这几日殚精竭虑处理水患,而陛下却在千里之外赏景作乐?
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窜起,又被他生生压下。
"陛下要我作诗?"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小黄门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悦,连忙解释:"陛下近日巡视楚州,恰逢麦收,见百姓劳作场景,感慨万千,故特命大人作诗以记之。"
王清晨深吸一口气,南方水患的紧急公文还在案头,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历历在目,而陛下却在这时节要他写什么麦收诗?
他几乎想质问这位天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本官知道了,公公且稍待片刻。"他转身走向公房,脚步沉重如灌了铅。
同时他也在考虑这是否是陛下在考教什么。
直到小黄门禀明原由,王清晨才确信陛下真的是要作诗,也只是作诗。
这让他不免额生黑线。
他们在为陛下的天下而忙碌。
而陛下却在千里之外还要他为其作诗而记之。
这陛下幸好不是想吃荔枝!
"大人不构思一两日吗?"跟进来的小黄门小心翼翼地问道。
"此事也不必急……"
"诗文本就妙手偶得,有就是有,没有如何强求?"王清晨冷笑一声,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小黄门见规劝不得连忙上前研墨,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提起笔,眼前浮现的不是楚州金黄的麦浪,而是烈日下佝偻的背影,龟裂的土地,还有那只有在灾荒年才能卖上价的粮食。
笔锋落下,墨迹如行云流水。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小黄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见过不少文人作诗,哪个不是摇头晃脑、捻断数茎须?
哪有这般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的?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王清晨的笔锋越来越快,仿佛不是他在写字,而是某种积压已久的情感借他的手宣泄而出。
他想起了自己幼时家乡的饥荒,想起了此时江南的无家可归。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王清晨的手微微颤抖,墨汁在"长"字的最后一笔稍稍晕开,如同一个农人额头滴落的汗珠。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剖开太平盛世的表象,露出内里血淋淋的现实。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前好像浮现出那个在麦田边捡拾遗穗的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