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告白之夜 和银清说的一样。 天……
和银清说的一样。
天色刚刚暗下些许,屋内传来隐约恸哭。
岑让川把暖气片修好没多久,老人家甚至来不及重新感受暖气,就已经没了。
大雪封路,只能停尸一晚。
天亮后殡仪馆的人才来接人。
养老院工作人员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和家属一块操办席面。
岑让川拿着钳子站在二楼,刚洗干净的手还在往下滴水。
老人家尸体在一楼空出来的停尸房,对面就是厨房。
一群人扎堆料理今晚晚餐,就像草原上野牛刚咽气不久,秃鹫闻到风中死亡气息,召唤同伴将它分食干净。
岑让川心中清楚养老院平日里伙食或许没那么好,但前脚人刚咽气不到两小时,后脚就备席未免太快?
居住在养老院里的老人们会怎么想呢?
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往下望去,恰好看到橙色背心义工带着个高高瘦瘦的人出现,他头发蓬乱,踏进养老院后便主动帮忙择菜摆桌。
有义工看他可怜,大雪天还赤着脚,急忙去找了双捐赠的棉鞋让他穿上。
“不穿、不穿。”哪怕一双脚冻得发紫,他也拒绝穿上那双棉鞋。
岑让川随手把钳子放栏杆平台上,正盯着守村人,身后严森声音响起。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那身衣服从几年前穿到现在也没变过,但很奇怪,他挺爱干净。听婶子们说他会去山上水潭洗澡,跟人说话也是斯斯文文的。有人欺负他,他也不还手。镇上曾经有人把他送到救助站,过没几天他又出来了。”
岑让川好奇:“他在这多久了?”
“不知道,给你擦手。”严森顺手把口袋里纸巾递给她一张,“我依稀记得从我奶奶那辈就听说有守村人。但人怎么可能活这么久,估计是几代轮换。他们这种边缘人,也很难被人注意到什么时候换了人吧。”
岑让川听到这,没有继续再问:“咱们下去帮忙吧。”
“钳子我帮你拿到工具房。”
“行,谢了。”
两人从楼梯慢慢走下去。
养老院没有安装电梯,靠墙侧边也加装扶手,不锈钢材质冻手,便细心在扶手上绑了海绵垫,甚至在楼梯转角缓冲地带也垫了厚垫子。
这经费虽然不足,但能看出来已经尽力。
她们走到楼下,各自分开。
岑让川终于有机会单独去瞧那名守村人。
他头发太长太乱,盖住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只看到底下沾泥的瘦削下巴,缺血似的苍白,雪花落在上面,分不清究竟是雪更白还是他原本肤色更白。
岑让川走近两步,落在他按在菜叶的双手上。
他不知饥寒冷热那般,静静坐在地上重复着动作,雪落在身上一层又一层,指骨发红发紫,长出冻疮,丑陋地要命。偏偏骨架长得好,双手修长,有种家道中落后变得疯癫的可怜感。
他不知道有人在看她,端起择好的菜去不远处井泵边洗菜。
她想了想,走过去。
井水冬暖夏凉,他压下抽水泵,接满盆里的水洗菜。
白雾冒出,让他更是处在朦胧中,看不清面容。
“过来给我打下手。”
岑让川正要再近些,胳膊被人拉住,毫不客气把她拖走。
守村人听到动静,微微转头看来。
长发下,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浅琥珀色双眼比明珠还要剔透。
“等等,那是……”岑让川拉住银清,死盯着守村人不放。
被水雾遮挡住的人见她们离远,默默蹲下来洗菜。
水花四溅,大棚种植的青色叶子在他手下洗濯去污泥,在这灰色世界中增添几分生机。
“嗯,是我分身,走。”银清见她磨蹭,干脆单手把人半抱起。
岑让川顿时感到自己后脚跟都不着地,忙转身挣脱,怒道:“你干什么!还这么多人呢!”
“那你不要接近他。”银清遮挡住她大半视线,“不能盯着他那么长时间。”
岑让川以为他在吃醋,又气又好笑:“什么玩意,我就想看清他的脸。下午去世的奶奶说他眉间有红痣?真的假的?为什么你没有?”
“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可以长一个。”
“……”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厨房门口。
里头热火朝天忙碌着,银清把她带到这后自顾自去掌勺炒菜。
岑让川在里边兜了一圈都没找着自己能干什么。
打下手的人已经饱和,多余的菜刀砧板一套都空不出来。
包饺子酿蔬菜的位置也已经人齐,实在不需要她这个闲人。
屋外严森探头进来问:“有需要帮忙的吗?”
看到同样闲着没事干的岑让川,他不好意思地问,“咳,没有的话,要不要一块去帮忙买一次性桌布之类的?”
银清立刻阻止:“我这还缺一个人!”
岑让川看他熟练地颠勺,实在不像缺人的样子:“你缺哪个工种啊大少爷?总不能让我给你撒盐尝味道吧?”
听到这话,周围人不禁笑起来,一扫老人去世的阴霾。
银清耳尖红了,小声说:“我嗅觉不好……闻不出味……”
义工们纷纷笑道:“小岑大夫,咱们今天做菜不需要闻味道,你要是怕烧糊,我们几个能闻到呀。”
没了借口,银清只能看着她跟严森离开。
他情不自禁想跟出去,但脚步刚跨出一步,岑让川已经回身。
“要给你买点什么?”
嘴角压不住笑,银清退回灶前,给她发消息:[你爱喝的那款青梅汁。]
岑让川在门口比了个OK的手势,跟严森一块出门跑腿。
还没走出养老院门口,第二条信息发来。
[银清:不许跟他太亲密,我会盯着你们的。]
[岑让川:?]
[岑让川:你不是说听我话不监视我了吗?]
[银清:一码归一码。]
他可得防着。
天命难违,谁知道严森和岑让川之间会不会擦出火花。
岑让川看到这句,登时咬牙。
混蛋玩意,监视上瘾了是吧。
他们一路出养老院,此时外边天色已经慢慢暗下。
雪花大到需要戴帽子才能不让融化的雪水从头顶流到脖子。
最近的便利店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左右。沿着河边走,地势一路走高,河面结冰,路灯落在冰层上湿晕出小团昏黄。
在风里飘扬的柳枝像稀薄的毛发,打在二人帽子肩膀上,不断发出窸窸窣窣响动。
走到某段路时,路灯忽然“呲啦——”炸开。
“啪嗒”一声,外层玻璃碎裂。
岑让川连忙拽开严森,谁知道这家伙开车不行,平衡力也这么弱。
她看着他被自己拉得手舞足蹈,朝自己砸来。
“我靠。”她骂了句脏话,急忙后退去抓树。
严森企图控制双腿,冰面却在狞笑着告诉他休想。
脚底打滑,他直直朝岑让川冲来。
就在两人即将装载一块时,冰面冒出树根,将严森绊倒。
“咚”一声闷响。
万籁寂静。
黑暗中,二人面面相觑。
严森不偏不倚,跪在岑让川面前,等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姿势后顿时满脸通红。
微弱天光下,岑让川悄摸打开手机闪光灯,憋着笑,贱嗖嗖地来了句:“年都过了,你跪我也没红包啊。”
“……”严森沉默,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他四肢不听使唤,扒拉半天终于从跪姿变成了仰面趴地。
岑让川笑得不行,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严森不想在她面前丢人,可越想体面就越狼狈。
万不得已,他又羞又恼发出求救:“你倒是拉我一把啊!”
“不行,我现在笑得没力气。”岑让川努力平复,又笑了好一阵。
严森没了脾气,躺在地上就这么看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这条路鲜少人经过,河对岸就是山,除了医院就是养老院。
路灯陆陆续续坏,也没人注意,今夜最后一盏灯坏掉后便只剩深色天空洒下的薄薄夜光。
还有岑让川手中那晃动的手机光。
那道光太刺眼,明晃晃地像颗小太阳。
她没有让光直射他眼睛,体贴地侧过去,等笑够后她才伸出手。
黑色发梢沾了点雪,融化后成白霜挂在发尾。
他看到她晶亮的眼眸,比融化的雪水还要干净明澈。
心脏没出息地加快。
他定定望着她,脑中再次想起银清那句话。
“你就算是她命定的丈夫也没用!有我在你休想!”
这一刻,严森没来由地确定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其实是原本会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银清插足……
如果没有银清插足……
他和她……
是会在一起的。
“来,先坐起来。”岑让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扶着树伸出手拽他,“小心,你身后有碎玻璃。”
“噢,好……”严森慢吞吞也伸出手,放进她暖融融的手心。
手掌相贴的瞬间,不理智的想法占据高位。
严森头一回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这么卑劣的一面。
可是……
她和银清已经分手……
严森抿了抿唇,拉住她手腕。
男人天生骨头较重,他故意用力拽她,又故意用膝盖撞她脚踝。
岑让川拉不起他,扶着柳树的手脱力,径直朝严森栽去。
“小心。”岑让川急忙大喊。
严森坐在地上,早已准备好接住她。
他把自己当人肉垫子,及时承受住这波冲击。
冰面太滑,两人撞击下又往河边栏杆处滑出几厘米。
本来坐着的严森没想到她会不小心按住自己胸口,直直倒了下去。
手机滑到一边,照亮滚作一团的二人。
岑让川反应很快,急忙爬起来查看。
严森被她压在身下,第一次和女孩拥抱,他险些紧张地昏过去。
他闻到她身上洗衣液香气,不重,浅浅淡淡,钻入鼻息时却快让他窒息。当她掌心按在自己胸口上时,严森心跳愈发快,扑通扑通,仿佛要突破肋骨,从血肉中挣扎而出,跳到她手中。
“严森,严森。”岑让川摇他几下,“回神了,你不会是被我压傻了吧。”
手机灯光照亮严森通红的脸,烧的跟红柿子一样。
他呆呆愣住凝视自己,黑曜石般的双眼亮得惊人,鼻梁处的棕色小痣使人不自觉盯着他的脸。少年青涩与羞怯一览无遗,如尚未开窍的榛子,在此时被暴力按开一条缝。
“啪嗒”。
他清晰听到自己情窦初开的声音。
“我靠,你大爷!”
当岑让川看到他手肘下渗出鲜红色液体,急得爬去拿手机拨打医院急救电话。
严森脑子还晕晕乎乎,听到岑让川报地址才慢慢清醒。
是个鬼的情窦初开。
他手骨折了!
玻璃碎片嵌入皮肤,随意动一下就疼。
严森现在才觉得疼得厉害,咬牙硬是不肯哼一声。
岑让川报完地址,慌忙去检查严森其他部位。
她这一触碰,严森又觉得自己处在晕晕乎乎的状态里,不自觉去蹭她手心。
“让川,这次……选我?”
“啊?”岑让川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是说这个的时机吗?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严森鼓起勇气,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耳边,“从密室那次就喜欢。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喜欢简寻,没有说出口。但日久天长,我们每次见面我都在确定这件事。”
“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有好感,早上在早餐摊前见到你我会想今天真好又能遇到你,骑自行车的时候喜欢你意气风发跟老爷子比赛,摔倒也没关系。喜欢你刚醒头发乱蓬蓬的,喜欢你拉着我到处找吃的,喜欢你很温柔地拒绝……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很不光明磊落,可我怕,我这次如果再晚一步,你身边又会再次失去我的位置。”
严森说到这,不知是因为骨折剧痛还是伤心,眼角泪水滚落,砸在岑让川手背上。
爱而不得的痛苦自那夜被拒绝后如蚁虫啃噬,每次看到她或是银清,都像在往他心上扎刀。明知感情强求不得,作为成年人应该体面退场。可今天银清说的那句话让他彻底放下道德包袱。
明明他才是那个正确的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后来者居上?
银清看破命格仍选择介入,他又凭什么不能趁虚而入?
岑让川凝视他久久未动,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仍在酝酿怎么开口。
她知道不该留情,更知道该快刀斩乱麻。
正要开口之际,救护车声从远处飞奔而来。
在她们不远处树下,慢慢现出熟悉的身影。
一根藤蔓悄无声息破土而出,搭在严森脖子上。
不等严森低头去看,岑让川眼疾手快,使劲按下那根藤蔓,后背冷汗“唰”一下泌出。
第122章 桥·-壹- 医院门外小树林。 ……
医院门外小树林。
光秃秃的树木整齐排列成一排。
两道滚成一道的黑影踉跄着行过,走进路灯照不到的背光处。
细微水声传出,下一秒被低吟接过。
银清将人摁在墙角,激烈索取着爱意。
琥珀色眼眸淌金,在黑夜中微微发亮,眼底肆虐的癫狂犹如处在发疯期兽类。
他边吻边说:“他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我还爱着你,趁我们之间只是有条裂缝就想趁虚而入。你不会答应的对不对?你还喜欢我是吗?让川,让川,我才是你的。不要他,不要别人,只要你我。”
“等等,别脱衣服!”岑让川尽力安抚他的情绪,她搂着他的腰,死死按在他腰带上,“太冷了,我们回家再说。”
她随口一说,下意识用了“家”这个字眼。
银清眼眶蓦地红透:“回家?宾馆还是宅子?两个地方都不是我的家。回宅子没有你,它与我而言就是囚笼。在宾馆我们就只是炮友,你上完我就赶我走。我下贱,我无耻,我不要脸插足你们命定姻缘。你是不是心动了?他和你才是同类……唔。”
牙关再次被顶开,唇舌绞动,水声比刚刚大了些。
银清任她从衣摆下抚遍每寸皮肤,吻得情动,他用力拥抱她,鼻息间溢出喑哑呻吟。
他情绪太过激动,吮吻已经不满足,又想通过惯常办法来遏制汹涌杀意恨意扭曲交织下的爱欲。
岑让川不让他有这个机会。
要是每次争吵都滚床单解决,问题只会放在那堆成厚厚的账本,只等爆发之时清算这一笔烂账。年深日久,谁算得清谁欠谁。
“你先冷静。”她伸手穿过他的长发,触摸他后颈,缓慢揉着安抚。
银清想拒绝:“不……”
被她按得太舒服,又不自觉沉溺。
从颈椎慢慢往下,顺过脊骨抵达两侧腰窝,她就着凹陷处按下,涂抹霜膏那般打着圈揉。
亲吻力道减弱,觉察到他态度软化,柔顺趴回自己肩膀那刻,岑让川知道他妥协了,放下杀心,又压抑着重新变回她喜欢的模样。
可是,她们之间不该是这样。
“我没有接受严森,你来之前,我已经在准备拒绝他。”岑让川先给他吃颗定心丸,试探看他反应。
银清"嗯"了声,仍是用唇珠触碰她,带着她的手往下挪去,一寸一尺。
今日大雪,雪层绵软,覆盖在银杏树上结出的小颗白果,树身残余灼痕,凹陷入土。
他左手手掌被她压在脑袋后,眼眸半阖,像两块流金玉璜,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见她不动,银清凄楚低头,撇过脸落下两滴明珠:“其实我早该想到,哪怕现在一夫一妻制,只要不遵守,照样可以生活。你玩腻我了,想去尝尝别人的味道……”
“银清。”岑让川打断他,轻轻按在他背上,尽量放柔语气,“你不要再多想些其他,我说过拒绝他那就是真的拒绝。”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哪次?”她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到底哪次自己骗他了。
他见她真不记得,不愉快地提醒:“简寻。”
“……”岑让川听到这个名字自知理亏,默然望向别处,躲避他的视线。她支吾解释,“那次,也不是故意的……就只亲了下,孩子也不是我的。再说,那次之后……我不就没再跟这种人打交道了吗……”
“如果不是我天天给你发菜花梅毒图片,你会远离这种人吗!”想到这银清又来气了,“那次要不是我及时赶到阻止,以你俩那势头说不准就滚上了。你是不是还准备用在我身上的招数来同样对待他?”
被说中心事,岑让川愈发心虚,她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强撑起气势道:“都说了你别老多想,我那会脑子不清醒,谁知道他是那种人……我这不还是回来跟你谈了吗……”
“好,你让我别多想。那这次呢?岑让川,他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人,姻缘天定。他有钱有势有样貌,在普通人里拔尖,没谈过干干净净,还是个软性子好拿捏。如果没有我,你会选他是不是!”
“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岑让川赶紧甩锅。
如果不是银清曝出命盘指引,严森今天不可能这么冲动表白。
银清气红双眼,眼看又要掰扯不清,岑让川把手从他温热腰间抽出,贴在他脸颊两侧,认真道:“你自己都说了,如果没有你。所以你知道我更喜欢你是吧?”
“你!”
她怎么能这样……
一句话就轻易反驳他,还被她哄得心甘情愿。
可她真的有在哄他吗?
银清总觉着她没有。
“我做了个计划表,等你自由我就带你走。天南海北,天上地下,我都会带你去一遍。”岑让川随口给他画饼,实际表格都还没拉。
只要有期待,他就不会再这么固执将自己困在这,连带着把她也关在这座牢笼?
她不确定。
但岑让川确定在镇子上住三年五年还好,时间一长,她知道自己扛不住,非得出去走走才行。
但这次,她不想再自己一个人踏上旅程,她想带上他,去冒险,去看从未见过的风景,去未曾点亮的世界地图版块。
等他自由就带他走……
这句话,她要是早点说,该多好……
银清贴上来,长睫扫在她脸颊,轻声应道:“好。”
总归是把人哄好。
两人相拥时,却没有一个表情是释然。
夜色深沉,下雪天明显在外行走的人都少了许多,医院里却格外热闹。
冬季摔伤骨折的人不在少数,二楼骨科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有些身上还沾着脏兮兮的雪水。
银清等在楼下,不熟练地敲字,在群里发消息交代她们三人如今在医院,并交接工作。有义工说要过来探望,均被拦下。
现在养老院人手不足,怎么可以分出来做这种事。
何况……
那小子只是骨折而已,又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
银清轻描淡写把这事糊弄过去,坐在医院楼下等岑让川看望完下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缠着绷带的人不知道在眼前走过几回。
银清等不住了,想上楼看看情况,一看时间才过去不过两分钟。
脚程快的话,已经到严森身边了吧?
语速也快的话,现在应该下楼了吧?
烦躁袭上心头,他又想通过植物感知她的一举一动,又硬生生忍下。
她都那样说了,说明心里有自己。
那多给她点时间和旧人说清楚,也可以。
正宫要大度。
正宫要有容人之量。
修成正果近在眼前,需要点时间而已。
银清给自己洗脑,忽觉不对,怎么感觉岑让川把他踹进了空无一物的陷阱里?
在他纠结这种感觉从哪来的时候,医院外吵嚷声顿起。
面前呼啦啦跑过一群白大褂,消毒水味呛得他皱眉。
“让让,让让!”有人高喊。
银清安静坐在不锈钢椅子上,望着外边救护车后门打开,搬下来几副担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泥土味被风雪带入,带泥雪水落在他脚边,有几滴溅到鞋面。
担架被人搬上病床。
轮子在地上转出嘈杂噪音,被推上无障碍通道。
他看到床上黄色红色染成浑浊色彩。
撕裂的臂膀沾着大团黄黑污泥,断成两截的下肢被塑料袋装着放在床边,脑袋大片发黑血色破了个大口子,血根本止不住。
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伤患呼啦啦从银清眼前飞过,他下意识站起,想去帮忙,结果还未挪动半步,通道外又涌来一堆人。
他们身上同样沾着污泥,大大小小伤口结出黑色血痂,有些还在汩汩往外冒血。像刚从泥里滚出来那般,沿途留下大团脚印,雪泥在地上融化,往四周淌去,路过的人都在避开这行脏污,免得踩到。
等这行人吵吵嚷嚷走过,最末尾行来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
银清看到他不由一愣。
男人瞥见他也露出惊诧表情,转瞬消失不见。
二人互相注视,直到男人路过银清,又回头看他一眼后才收回视线。
银清目送他上楼消失在楼道转角,暗暗忖度这人身份。
奇了怪了,明明没见过他,怎么觉着这么眼熟?
“让让。”又一道声音传来。
他低头,看到是清洁工人拿着拖把催促他走开些。
银清默默走远,坐在楼外长椅上等岑让川。
不远处几个穿工人制服的男人聚在一起抽烟,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可咋整,伤了这么多,桩还是没打下去。”
“能怎么整,不还得弄,严总自己垫钱给乡亲们通桥,总不能弄到一半就不弄了。”
“就这情况弄不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哪能……”
他们说到这,警惕往周围望,看到衣着单薄的银清,又看了看他的衣裳面料,叼着烟走远,压低声音继续嘀咕。
银清还在想着哪里见过那个男人,他实在过于眼熟。
眼熟到有种莫名的惧意。
按理说,他活了上千年,不该对谁有这种感觉。
他望向暗灰色天边,翻阅记忆中见过的面孔。
楼上,骨科病房里传来哀嚎。
麻药药效过后,随意动一下都是天崩地裂的疼。
岑让川翻了个白眼,把温白开水慢慢喂进严森嘴里:“行了别喊了,秦叔腿骨折那会都没你娇贵,人家还想着回家带女儿呢。”
严森想说话,后颈被她托住,把半杯温水喂尽才肯放过他。
透过玻璃杯,头顶灯光打开,她离自己这么远,目眩神迷下有种她即将亲下来的错觉,闹得他脸一下红透,结果被呛到。
“我是真服你了。”岑让川无语半晌,“成天脑子里想着什么呢,喝口水都能……诶,你别拽我啊。”
严森趁换气的功夫,急忙提出需求:“纸、纸巾……咳咳……咳……”
怎么会有人喂水都能这么……
算了,是他的问题……
医生说过要多喝水。
岑让川嫌弃地替他擦嘴,转身去找垃圾桶时,病房“砰”一声被人撞开房门。她吓了一大跳,转身去看。
率先闻到的是古龙香水味,喷的不多,却弥漫地快。像极了男人强势作风,未见其人,强大气场却侵占寸寸领土。
岑让川下意识退后到窗帘边,防备地打量他。
肩膀宽厚,略带风霜的短发梳理过,甚至抹过发胶。皮肤细嫩,五官深邃。那双眼睛大而圆,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眼窝很深,透出几许刚毅,面部轮廓也是庄重的,整个人看起来不苟言笑。
他一进来,没注意到角落还有个岑让川,直冲严森走去,皱眉问:“你怎么回事?把自己搞成这样?”
严森缩成一团,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弱弱喊了声:“爸……”
爸?
岑让川惊讶,再仔细去看男人,发现还真是,那双眼睛和严森差不离,都是又大又圆,只是透出的眼神天差地别,一时间真不能将他们联系上。
“一天时间,把你爷爷车撞了,又骨折。你今天最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做。”男人不耐烦地看自己儿子。
严森不敢吱声。
“说话啊!哑巴了。不是去养老院做义工了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雪天,刹不住车,就撞了。”严森嗫嚅,“骨折,也是不小心……医院后边那条沿河路恰好路灯坏了,玻璃灯罩裂开,我脚滑压碎片上,就这样……”
“我说怎么相亲宴死活等不到你,要不是你李叔叔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妈妈还说你跑了,人家女方条件跟我们家门当户对你凭什么看不上人家。”
“不是看不上……我……”严森咬牙,闭眼坦白,“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
“那个……严森,你爸爸既然来了,我就先走了……”岑让川见势不对,立刻想要开溜。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父子两人目光顿时聚集过来。
严森眼里尽是哀求,用口型说:求你了,帮我这一次。
岑让川:“……”
第123章 桥·-貳- 就这一次! 严森都……
就这一次!
严森都快从病床上跪下来求她了。
顶着男人极具压迫力的目光,岑让川咽了咽口水。
就这一次。
一次而已。
张了张嘴,岑让川还是说不出来。她伸出手,礼貌道:“你好,叔叔。”
对方没有理她,一双手动也不曾动过,哪怕装装样子。他在用目光审视她,从头发丝到脚尖,从她布满薄茧的手到眼睛。
像在看货架上价值几何的物品,一旦发现她并不昂贵,甚至是随手可取,买回去跟他们富丽堂皇的家压根不搭……
“他喜欢你?”严父终于开口。
语气平淡,听不出嫌弃还是其他。
岑让川收回手,放回口袋,点头:“是的。”
严父继续问:“那他什么时候跟你结婚?”
“咳咳咳……咳咳……”
病房里顿时充斥严森剧烈的咳嗽声。
岑让川被这跨度弄得摸不着头脑。
结婚?什么结婚?
她跟谁?
“我们家规矩多,亲戚朋友多,事也杂。逢年过节礼数繁琐,不能得罪人又不能显得过于讨好,还要有新意。你现在胜任不了。”严父见她要说话,又加了句,“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又不想去相亲宴,拿你当幌子。你如果有考虑嫁给他,去我们集团官网上看看秘书招聘条件。不仅如此,严森是我们家独生子,你还要承担严森母亲那样的职责。”
岑让川听得头大,反正没自己什么事,干脆抱拳作为回应:“告辞。”
“让川,让川……”严森看她撂挑子直接跑路,慌忙想留人,“别走啊!诶,让川!”
“好好休息。”她丢下这句话,径自走过严父身边。
两人无限接近,又无限离远,焦木味穿透古龙香水与消毒水味,像两把暗箭划过鼻息。
休闲鞋在病房门口顿住。
尖头皮鞋转过方向。
四目相对,探究的目光都落在对方身上。
严父再次打量面前这个女孩,年龄看起来和严森差不多,没有多漂亮,底子却不错,还有几分难得的英气。或许是懒散惯了,衣着也不怎么讲究,整个人看着很舒服,但眉眼间还是透出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味道?
气味记忆是比任何记录都要久远的记忆。
某日恰好路过紫荆遍地的行道树,花瓣腐烂的味道会在十几年后在陌生地点闻到类似气息时骤然想起。
画面与气息在脑中一同重现。
依稀记得那日还是雨天,粉紫花瓣落在草坪,层层叠叠堆积的尸体由最底端开始腐烂,死去的细胞散发出甜味,属于死亡的黑色绵软蔓延,直至烂成一滩抓也抓不住的泥。
岑让川也在盯着他看。
按理说银清身上特别的味道不该出现在陌生人身上,偏偏出现了。她目光从严父保养得宜的脸庞往下移,那身昂贵定制的西服和设计精巧的领带夹扣都在昭示这人身价,他绝不是贪图便宜去药堂看病的人。
那么,他和银清的交集点在哪?
他认识银清吗?
两人心中纵有万般疑惑也不会轻易开口。
现在关系不明,场合不对,对方什么路数也不知道,贸然问起对方身上怎么会有熟悉的味道很不合适。
又看严父一眼,岑让川给了严森一个加油的手势后迅速离开病房。
“让川……”严森快哭了。
身为独生子,从小到大就处在镇压下,他心理阴影比医院占地面积还大,迫不及待想找个人依靠。
事实证明,岑让川不是最佳人选。
她快连钱都懒得赚了,怎么可能替他处理这种家事。
还是银清好啊……
人际关系简单,长得美,事又少。
除了有点疯有点黏人,醋坛子一踢就倒,平时还是挺好相处的。
她迫不及待去楼下找银清,没注意到脚下烂泥,一脚踩上去差点滑倒,下意识不知道抓了谁的拐杖,这才稳住没把自己尾椎骨摔裂。
“唉呀呀呀,小姑娘小心点!”单腿行走的中年女人空出手扶她,“这地上全是泥巴,走路看路呀。”
“对不起,太心急了。”岑让川忙站稳道歉。
清洁工换完水提着拖把过来清理,中年女人催促道:“小姑娘,你赶紧去清洁阿姨那擦擦鞋底。等会出门结冰路滑,我就是这样摔的。”
说完,她展示自己腿上的石膏。
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岑让川赶紧听话照做。
大冬天的她可不想住院,银清必定是要追过来伺候,她可不想丢这么大脸。
等擦干净鞋底,跟阿姨道谢后岑让川继续往前走,就看到骨科急诊外坐满穿制服的工人,破皮流血都属于轻症,还有大堆肢体扭曲变形叫不出声的人风一样被推过走道。
缝针的工人坐进诊室,哀哀叫痛。
医生人手不够,护士站在加班加点联系同事过来上班。
有好事的问发生了什么,那些工人说了几句,岑让川也不知不觉停下来听了几耳朵。
云来镇是这周边镇里发展最好的一个小镇,苏叶之类的旅游博主还有张氏药堂带动了一部分镇上经济发展后隔壁镇子也想分一杯羹。
奈何山路难行,两镇之间江河阻隔,需要绕路去底下两山相连的小路。雨季时,这条小路还会被水淹没,交通极其不便。
经费不足,上头不给拨款,隔壁镇凑来凑去也凑不出建桥费用,便厚着脸皮去拉投资。一来二去,富裕的严家也被盯上,高层死皮赖脸去求严森父亲,好不容易才拿到这笔钱。
“这桥如果能修好,两个小时车程能缩短到半小时,村里那些卖不出去的便宜玩意也能运出去。”
“现在直播可火了,要是交通方便点,乡亲们种的水果也能快点卖掉。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继续,这次怎么这么不顺呢。”
“放心吧,铁定能修好,严家除去最小那辈,都是留学回来的工程师。以前镇上难修的桥他们都能弄好。”
“可是,我怎么听说……”
岑让川假装不在意地放缓脚步,想要听的更多。
可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刻有人制止。
“听说什么听说,都是假的,还是看看这次伤的人数多不多,元宵后能不能复工都不知道。”
话头被卡到别处,岑让川没了八卦听,只能默默走远下楼。
楼外雪下得比刚才还大。
地上污泥被清洁阿姨弄干净了,拖得反光。
头顶白炽灯落下,在地上晕湿出玉米棒似的长条形状。
来来往往的人还未等地板晾干,便已经迫不及待踩上去,将光洁地面重新踩脏。
一切又回到从前,像是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岑让川走出医院侧门,踩进雪地,左顾右盼没找多久,就看到角落里长椅上坐着个大雪人。
他似是睡着,一动不动,脑袋歪到一旁。
连同披在侧边的长发也落在椅子上,发尾卷曲,如戛然而止的黑色瀑布蓄了满池墨。
他怎么这时候睡着?
印象中银清很少会在外边睡着,越夜越精神,动不动就拉着她做通宵。
现在是怎么回事?
年纪上来了?那也不对,他都死了还谈什么年纪。
难道是因为冬天,所以犯懒犯困了?
他是棵树,也有冬眠的习性吗?
岑让川边想着边走过去。
这人衣服也不好好穿,领口敞着,伤痕还在。
约莫大概是这次作死作得伤痕累累吧,也不知道有没有烧起来。
她摘下自己围巾,盖在他身上后去摸他的额头。
果然,有点烧。
“嗯?你来了……”银清从浑浑噩噩睡梦中被摸醒,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下意识贴上来搂住她,“好想你,有点冷……”
“起来,回去了。”她没开车来,从这到宅子又远,干脆说,“去我那睡。我给你买退烧药。”
“不用,我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他贴在她腰侧,嗓音微微沙哑,“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放心,我不会死……”
“那也不行,给我起来。明天给我穿羽绒服出来。”岑让川说完,用力把人从长椅上拔起来。
银清不配合就算了,反倒耍赖般躺倒:“我不要穿羽绒服,宽宽大大的好丑。”
他要漂亮不要身体的德性让岑让川咬牙:“我给你选好看的,快点起来,回宾馆。”
“不要,我翻过了,网上卖的都丑。今年的丑衣服还格外多。”
“那你晚上睡这吧。”
她懒得继续哄,转身就走。
银清迅速从长椅上爬起来,几步追来挨近,用小尾指勾住她的无名指,小声埋怨:“你好歹哄哄我……是不是见了严森又不想理我……”
“啊对对对。”岑让川故意激他,“他爸还来了,问我什么时候跟严森结婚,我明天跟他领证,后天摆酒,你有兴趣来当伴郎吗?”
“你!”银清知道她在说假话,仍气得不行,“不许!不许!不许!”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许,苍白的肤色因激动晕染薄红,“前世你就是这样,我永远不在你考虑范围内,眼看你娶了一个又一个。正宫位置不是我的,妾室位置不是我的,连外室都没我位置!明明我才是第一个愿意赘给你的,你凭什么不要我!我到底哪里比他们差!现在还这样,你到底……”
冰凉掌心硬挤入整片温暖,她拉着他,十指相扣走出这片布满消毒水味的地方。
银清望见衣袖下她们相握的手被自然塞进她的口袋,登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好暖和……
雪花纷飞,热意从手心浸入。
他裹紧围巾,终于也感受到点冬季的寒冷。
她们路过养老院,里面的人已经搭上棚子吃饭。
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处吃席,冲散白日里老人家过世的阴霾。
院门口,守村人蹲在地上捧着碗,用手抓着米饭慢慢吃着。热雾袅袅,从米里升腾而出,模糊他的面容。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在哪,用的什么姿势,吃的又是什么食物,只是斯斯文文的,数着米粒似的吃着,无端让人觉着可怜。
岑让川想上前把人悄摸拉走去吃饭,她见不得他分身这样凄惨,刚往那边走出一步,银清用力拉回她,往来时小道上走去。
“不把你分身带回去?!”岑让川惊讶。
“嗯。”银清愈发用力握紧她的手,没有往那再看一眼。
“为什么?”岑让川不解,“大雪天你真让他这样流浪?冻死在外边怎么办?”
银清不答,反而问道:“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然后带过来。你回去洗个澡,我立刻就来。”
“你先回答我。”
“你一定要问?”银清抽出自己的手,沉默凝视她。
这段路没有灯,他整个人几乎要融入夜色,身后暖光尽数被岑让川遮挡,仅剩冷色天光为他镀上不似活人的蓝调色彩。
雪花落在他发梢眉睫,如果不是他眼底难以抑制流出的悲凉,他看起来就像庙里供奉的神像,年深日久,被信徒抛弃在荒山。风雪刮去他的色彩,随意触碰下都会粉碎成末。
“算了。”岑让川妥协,“这是你的事,我不该插手。”
她不想管了。
银清这时却不愿意罢休。
“他是我疯的最厉害时候分裂出的分身,我不想让你看到。”
岑让川霍然转身回头看他,瞳孔有一瞬间紧缩。
几百年前沿街行走。
他不知饥寒,只是疯,只是自言自语,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
这块地她选的很好,或许也有运气加成。
他疯疯癫癫那段时间,周边大大小小战争不断,陌生人手里握着的冷兵器升级为热武器。粮食短缺,啃树皮吃观音土他都经历过,他不饿,却也会随波逐流吃些。
浑浑噩噩,混混沌沌。
他就在这种环境下分裂出人们口中说的守村人。
或许分裂出更多,但他不记得了。
看到守村人那刻,他想到的是曾经。
他的狼狈不堪。
他的颓败失常。
他的孤独崩溃。
好不容易,他才把这身人皮披上,她怎么能知道自己曾经这样疯……
银清望着她,慢慢低下头。
再睁眼时,面前是层层涟漪。
从头顶落下的不是雪水,是微烫的热水。
雾气腾腾,蒸得他脑子发昏。
他望着头顶花洒,浑身泡在浴缸热水里,在冬季来说再享受不过。
岑让川拂开他面前碎发,正准备离开,手腕却被他抓紧。
“让川……陪我……”
第124章 桥·-叁- 浴室镜子沾满水雾,凝……
浴室镜子沾满水雾,凝成水流冲刷下来,将映照出的景色扭曲。
两团身影已分不清谁是谁,连理枝似的纠缠作一团。
白玉雕刻出的人像半褪去上衣,裹挟暗色矿物嵌入玉色,道道痕迹在揉皱的锦缎面料下黑丝带般缠绕在肌肤上。背后悬空,浅色衣物挂在半边肩膀,死活不愿意脱下。
与细链缠作一条的腰带费了许久才解开,露出湿漉白润后便不再继续。
两人拽着裤腰僵持不下,一个想脱,一个不让脱,就这么停下望着对方不动。
良久。
头顶花洒还在不断洒下热水,浴室充满雾气,潮湿闷热地快令人呼吸困难。
银清怕她跑了,忙讨好地吻她脸颊,弱声说:“太丑了……就这么做吧……”
说完,迫不及待搂上来。
双腿在半空中层叠,蹭在她小腿上。
薄薄面料淋湿后紧贴在皮肉上,变得半透明,有玉色透出,如纱幔下交叠的白箸。
“我白天上药不是都看过了吗?你这时候害羞?”岑让川说着,又把他裤子往下扯了扯,“衣服沾身上不舒服,你不闷吗?”
“不要扯!”银清急了,使劲往前蹭,企图把布料蹭回去盖住,“上药时候光线不好,现在这么亮……你别管了,做嘛,就这样做,等我好了再脱……”
岑让川搂住他,往后退开半步。
银清以为她要走,双腿暗暗用力把人拉回来,不让离开。暗含的强势意味藤蔓似的缠绕,恨不得天地只剩她和他,那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间隙。
她清楚他这时隐藏起的不安,凝视他沉入昏热欲海中清冷的脸。
他被爱欲折磨地染上薄红,分不清是水雾沾湿还是泌出的细汗,眼中微光明灭,流露几许脆弱无力。似匠人死前拼尽全力雕出的作品,雨露落下,为他镀上玻璃釉色。
岑让川一点一滴磨亮,用砂纸打磨,这才替匠人真正完成这件遗世作品。
略带薄茧双手捧起他的脸,温柔吮吻,再勾着他舌尖品尝绵软糕点般轻含入口。
银清有些急,连着几次岑让川顾及他的伤痕不肯像以前那般激烈。
天天吃清粥小菜这谁受得了,偶尔也得吃顿丰盛的吧。
趁岑让川吻他耳垂,缓缓在被雪打湿的白果周围打转,银清忙催促:“快点,这次……能不能粗暴些,弄疼……也,也可以。”
说完这些不要脸的话,银清感觉自己都要烧起来了。伤痕发疼发痒,难耐高温,他不舒服地想去蹭,立刻被摁住。
“等好了再按你喜欢的来,现在只能慢,你接受不接受?不接受我走了。”
银清坐在墙边突出一截的放置台上,闻言不由感到憋屈。
她这话跟拒绝没两样,想做就只能按着她的节奏。
脑子里想着反抗,身体却不由自主渴求她施舍。
他搂她搂地愈发紧,委屈地看她不说话。
结果越看越烧得慌,他目光定定望着她刘海发烧上滴落的水,从眉尾淌下,划过唇角后在下巴处坠落。
一滴又一滴。
穿过雾气,砸在他腹部。
银清抱怨:“……总是这么寡淡,想吃点大鱼大肉不行吗。”
“可以。”
银清眼前一亮。
“你别烧祈福牌啊。”
“……”
“做不做?今天就只有清粥小菜。”
他哀怨看她,委屈妥协:“做,我自己动。”
“不行。”
她说完,一口咬上他的耳垂。
银清疼得皱眉,但也只是一瞬,岑让川松开了。
细密琢吻比水流漫过要慢上许多,银清扬起头,配合地让她吻上喉结。牙尖嗑在皮肤上带来的刺痛犹如高空走钢丝,脖颈与生俱来的薄弱使这处地方来得要敏感许多。
现在后颈被她托着,喉结湿滑触感宛如兽类舔舐,随时可以给他致命一击。但又因为面前是她,这种感觉便成了导火索,刺激着每寸感官。
“嗯……”他不禁闷哼出声。
落叶堆积泥土底下,有暗芽吸足水分破土而出,掀开盖在头顶的薄叶,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发抖。
湿滑拂过白玉棋,又盯上颈窝处蓄起的小捧温水。
吮净小水潭积蓄起的温热,转移阵地,这次,雪花般的吻轻飘落在圈圈灼痕。
银清只觉被吻得又痒又疼,撑在放置台上将自己送到她面前,恨不得被她揉捏成泥,这样就不会有烧心似的难耐。
好不容易等到枝条飘落,落入树坑,银清眼中已是大片浓雾,可现在被完全掌控,他找不到时机的同时还找不到能够供他施展的支点。
“让川……”他哼哼唧唧搂过来,伏在她耳边轻喘,“快些,再快……”
被摁住……
他一口咬住她衣领,呼吸急促。
整个人几乎要挂在她身上,无力挣扎出控制圈,又制止不住下坠趋势,抬起又下落,宛如即将被雪压塌的枝条,大风掠过,吹裂雪层。枝条再承受不住随风乱晃,晃得雪堆松动,掉落枝头。寒冬中仍存有韧劲的树枝乱颤,没有停止的势头。
“你做什么,别乱动。”她摁住他的腰,“小心伤口崩裂。”
“要……”他嗓音哑得不行,“太慢,想要,想要很多……”
积蓄起的愉悦似玻璃罐的糖果,她时不时丢下几颗,又不肯尽数满足,慢而又慢,他实在等不了,颤着腿想把她压下自己动。
“不许,忍着。”她知晓他的德性。
平日里看着清冷温吞,到了这种时候就喜欢暴饮暴食,就算撑坏身体也在所不惜。
银清真受不了这慢慢悠悠的节奏,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每道伤都痒得不说,体内空虚也亟需填满。
被水雾沾湿的唇颤抖着贴在她耳边亲吻不停,明示希望她快些。
见这招没用,银清终于忍不住求饶:“你不能这么对我……快些,让川,我再也不这么做了。我那还攒着几块祈福牌,都给你,等我自由你说过会带我走,我听话,不给你使绊子了。你快些,求你……啊,再快些……”
效果明显,玻璃罐上空扔下无数缤纷糖果,很快没过中间线。
岑让川耳边听着他喘息和水流声,到底是还顾及他身体不敢像以前那样没轻没重。可对于银清来说这种程度已经能够满足,他知道她喜欢他的声音,干脆放下羞耻心,在她耳边又是喘又是喊。
这宾馆隔音差,她警告几次无果后恼羞成怒,干脆堵住他的嘴不许他喊。
银清就喜欢她对自己强制,内心暗爽,接吻都开始不老实。
左躲右闪,滑溜溜的像小鱼,被她抓住狠狠揪着绞动,靡靡水音在耳边响起,盖住所有声音。
渐渐玻璃罐糖果抵达罐口,他吻得愈发热烈。
雪地暗芽颤动。
玉箸死死箍住。
银清往前扑去,将自己挂在她身上,双手拽住她后衣领。
扣子崩断,岑让川差点被勒死,力道不由加重。
抵在腰上的枝条顿时剧烈抖动,银清胡乱咬住她肩膀发出闷哼。
稠浊喷洒,被水流带走。
空气隐现草木香气,飘飘忽忽被热气蒸得满室都是。
他脱力地松开手,岑让川总算喘上气,不由报复地又摁了下。
“嗯……等等,我先歇一下。”银清以为还要继续,正好他也想再要一次,主动贴上来吻她湿透的鬓角,声音柔软,“你想玩到什么时候我都陪你好不好。”
“你还想再来?”岑让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侧过脸看他。
“嗯……”感觉到满足被迅速抽离,银清喘着气央求,“重新占有我,不要走,再来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还想要。”
“要什么要,白天已经要过,晚上还来两次,你身体不准备要了?擦干净出去,等我给你上药,我要洗澡。”
“我帮你,别赶我走。”
“不需要,快点,你伤口不能泡水。”
银清不听,磨磨蹭蹭缠着她又是亲又是抱,试图用美色换取她答应自己请求。
黏黏糊糊又是将近半小时过去,岑让川知道自己这薄弱的意志再不拒绝今晚估计别想睡了,她狠了狠心,把人赶出去关上门。
银清抱着吹风机,已经换了身干燥睡衣。
他站在门口叫魂似的喊她名字,试图突破防线进入浴室,获得像汽水瓶盖内侧再来一次的同等奖励。
岑让川干脆把水流开到最大,顺带语音控制手机放音乐,阻隔他的声音。
被拒绝了……
银清听到浴室传出的动静,含泪去吹头发。
门口总算没有像猫扒拉门的动静,岑让川松口气,抓紧时间把自己洗干净。
开了快两小时的花洒终于在晚上十点关闭。
浴室门打开那刻涌出大量雾气,快速缓解开暖气片后的干燥。
银清见她出来,迅速放下手机跑来,殷勤地要替她擦干头发。
岑让川挡开他,扫了眼桌上手机,狐疑问:“你拿我手机做什么?”
“刚刚严森找你。”银清知道瞒不住,实话实说。
“然后呢。”
“我说你睡了。”
“……你只会这招?”岑让川无语,绕过银清去看聊天记录。
[严森:我明天去不了养老院了QAQ,抱歉让川。等我好了一定陪你继续做善事。]
她顺手点开银清语音,冷淡到极致的男音传出,依旧是那三个字:她睡了。
严森明显已经免疫,回道:[把手机还回去。]
岑让川不习惯发语音,仍然选择打字:[你都骨折了好好休息吧,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去。]
半干不湿的发从背后贴上来,银清阴魂不散:“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说帮我上药吗?别跟他聊了,让川~让川~”
“等等。”岑让川也想放下手机,但她想起医院里的严父,思量再三,还是决定问问,“你认识严森爸爸吗?”
“他爸爸?”银清疑惑。
岑让川不答,拿起手机在网页端用关键字搜索,找了快十分钟,严森那边发来三四条消息她也没回,直到翻出严父资料,把照片塞银清眼前:“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你的味道,香水都盖不住。”
“嗯?你在怀疑严森是我生的还是其他?”
“……”
岑让川觉得自己得让他快去睡,银清这脑子烧出毛病了。
谁料银清认真解释:“他身上有我味道只有两种可能,他深度接触过我,类似我们刚才那样。”他说着,歪倒进岑让川怀里,“第二种,严森是我生的,不然他父亲身上不会有我的味道。不过我保证,我只跟你做过,上辈子这辈子都只跟你。我对男人没兴趣。”
甚至恶心。
那群人太乱,动不动就多人运动。
上辈子礼乐崩坏的环境下,世家公子之间也开始流行这种。
银清眼不见为净,但凡有这种人邀请,他一律拒之门外。
岑让川摸着他的发,心不在焉:“那就奇怪了,你在医院楼下应该有遇到他,你没闻到?”
“我嗅觉还未完全恢复。”离远了闻不到一星半点。
不过是小事。
岑让川想来想去想不出他俩之间有什么交集,看银清这样也不认识严父,干脆将这件事放下。
大灯尽数关闭。
床边台灯打开。
两部手机震动。
两人同时拿起。
[严森:对不起,把你拖进我们家事里。]
[岑让川:没事,我也没帮上啥忙。噢,对了,我虽然跟银清分手,但现在藕断丝连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你也早点放下我吧。姐虽迷人,但不至于。]
她这通消息发过去,对面再也不秒回。
在她身边,银清拧眉盯着白芨发来的信息。
[白芨:师父,你今天去养老院了?院长问我你方不方便去一趟义诊。]
银清想回不方便,他还没跟岑让川腻歪够,但又想到祈福牌,忍了忍。
[你安排我吧。]
[白芨:嘿嘿好,去完养老院,孤儿院也可以去下。诶,还有,今年十月份考完成人考试,你也该考医师资格证了。总不能老无证行医,会被举报的。]
考试考试考试。
怎么会有人过了千年还要考试。
银清想到就头疼,课程不难,但又是上班又是考试,留给他跟岑让川相处的时间又要压缩了。
第125章 桥·-肆- “我明天要去义诊。”……
“我明天要去义诊。”
“我明天发完货要去孤儿院。”
两人同时开口。
说完,拿着手机同时看向对方。
“义诊?”
“孤儿院?”
银清主动把自己手机给岑让川看,他躺进被子,慢慢挪过来,试探着揽住她的腰,见她不拒绝,默默将额头贴了上来。
岑让川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伸手拂开遮挡在他面前的碎发,十分平常的举动,正是他所需要的慰藉。银清闭上眼睛,希望她再多碰碰自己。可只要他现在睁眼,就能看到她眼中的漫不经心。
做义工啊……
还是在这个离老宅需要一小时步行路程的地方……
那她,是不是又机会了?
岑让川看完白芨发来的消息又去看他通讯录,随意一划,就是长串花花草草头像,她惊讶道:“加了这么多人了啊。”
“嗯。药堂客人有时在群里不太好意思问,只能私聊。”她手指深入发间,从头顶按到后颈,银清忍不住贴得更近。
趁二人气氛正好,银清睁开眼睛,小心翼翼问,“我们复合……好不好?”
享受过名正言顺的待遇后,他不想再没名没分呆在她身边。
这段时间分分合合的不稳定状态,她若即若离的态度都让他快承受不住。
怎么承受的住……
毕竟他才是横刀夺爱的第三者。
天命难违。
他多怕有一天连给她做外室的资格都没有。
爱恨交织下,爱意泯灭,恨意占据,他再也等不到她。
日日夜夜,感受她踩在树根上的重量,还有她身边出现形形色色的人。终有一日,成双成对。
他会被嫉恨扭曲,分裂分身去找她,用尽一切办法将她哄回来。
就像当初那样,借着她姑妈名义布局,让她来到他身边。
想到这个可能,银清攥紧她的衣角,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岑让川没听清他问的那句话,误以为他不舒服,隔着睡衣轻轻拍打他身上伤痕,心不在焉道:“痒吗?刚上完药你忍着点。”
她是拒绝吗?银清拿不准她的态度,从被窝里坐起来,看到她已经把他的手机放好,在看她手机里的明日行程安排,但又不怎么专心,眼神涣散。
银清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想得这么出神,都听不到他说话。
岑让川回过神:“没什么。”
说完,把自己手机放下,专心替他拍打伤口止痒。
她想起什么,不由多问了句:“你伤怎么到现在都没好?”
以前不是很快就好了吗?这次过去这么久,却丝毫没见愈合迹象。
银清听她这么一说,本来对时间已无多少概念,仔细想想过后也觉着不对。但他没多在意,身上有伤还能多争取和她相处的时间,真要愈合了,等两人都忙起来,兴许都见不着面。
上了几个月班,银清都开始后悔给白芨当师傅,现在镇上名气于他而言都成了累赘,就挣点饭钱,还要跟岑让川聚少离多,考试考证。
两人躺进被窝。
小夜灯发出幽幽薄光。
水雾散尽,屋内重归干燥。
装满水的水杯充当加湿器,放在床头柜上晾着。
岑让川张开怀抱,银清就跟怕冷的猫儿般钻过来,紧紧搂住她。
他难得温顺,她低头去闻他发间混着草叶味的焦木甜香,馥郁浓郁。
越闻越上头,甜而不腻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埋进他微凉长发,深深呼吸一口。
银清配合地在温暖烘熨下溢出更多,在浴室还未尽兴,他半敛下眸悄然起身,微烫轻吻落入她掌心。
屋内仅有一处光源,他缓缓靠近,半边沉入夜色,半边被灯照亮轮廓。
比初见时更胜清冷月色的容貌在眼前放大,近得她能清楚望见映照在他眼中的沉沉微光,恍若弯月入水,粼粼生光。
碎发随之落下,拂在她颈边,似裹了雪层的叶片,被体温熨化。
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宛如嫩芽初生,枝桠颤动下浅琥珀色水潭荡漾。
岑让川凝视他,胸口跳得厉害。
她经不住诱惑,伸手去摸他眼尾垂下的睫毛。
他迅速握住她的手蹭了蹭,温热气息连同吻一齐落入她掌心,沿着掌纹往下,印在腕间。
再抬眼望来时,眼神已然不清白。
银清学着擦边男,半跪在她身上,牵引她的手一路往下,无声引诱。
明显是想来第二次。
岑让川想起明天的计划,如果想要顺利实施,最好是让他累得腰酸背痛。放在以前,她绝对不忍。但现在他浑身是伤,她束手束脚,到头来他是爽了,她被吸干精气。
权衡利弊后,岑让川用力把他拉前。
银清以为这是答应的意思,嘴角微微弯起,欢天喜地装着柔弱扑在她身上。
未等他出声,岑让川双腿发力。
天旋地转,银清砸回枕头上时还有点懵。见她覆身过来,以为只是不喜欢他在上边的姿势,急忙抬腿给她腾出位置。
可岑让川只是在他唇边亲了亲,然后就没有然后……
她像在外务工劳累过度的丈夫,无视家中欲火焚身妻子的邀请,躺回床位闭上眼一动不动。
银清:“……”
沉默将腿放平,他忍了忍。
才忍不过一分钟,他贴过来,可怜巴巴贴过来问:“真的不做吗?”
“不做。”
“我很快的,控制在半个时辰内行不行。”
“不做。”
“……”
遭到拒绝,银清气呼呼地躺在她身边,瞪着她。
视线灼热。
体温灼热。
岑让川装着清心寡欲,闭眼把被子拉高,企图隔绝他的视线。
可银清身量颀长,她这么一拉,顿时把他的脚露出去了。
银清冷得蜷缩,把其中一条腿架在她身上,气得不行。
岑让川沉默地侧过脸,不敢睁开眼和他对视。
“脚冷。”他声音里俱是委屈。
岑让川把拉高的被子踢回原位,确保盖得住他。
“伤口痒。”他继续说。
岑让川转过身,依旧闭眼,熟门熟路轻拍他的背。
“我们复合。”
岑让川睁眼,直直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
银清怕她没听清楚,拉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轻声说:“复合,好不好……我不会再给你使绊子,不会再背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从今往后,我都对你坦诚,没有任何隐瞒。只求你不要再丢下我。”
他眼中有泪,细细的一线光断断续续,在眼角积蓄出大颗星芒。
一滴、两滴、三滴……
流星划破夜空,坠落向无边无际的黑暗。
指尖沾染星光,那点温热却如滚烫岩浆,烧得她胸口发烫。
岑让川抱住他,任他泪水打湿自己脸颊。
寒凉似冬水,浸润寸寸皮肤,也浸入昏黑夜色。
冬夜似墨盘,随着泪水掉落,逐渐被稀释。
从深蓝洒银至鱼肚白渐变,白昼亮得格外缓慢。
天光洒落,被厚厚积雪阻隔,屋内依旧暗不见天日。
银清醒来时,床头柜手机亮起,时间显示已近中午。
夜灯还开着,离他最近的地方热水已经变得温凉。
他从被子下爬出,缓了好一会才清醒。
腰下不适在提醒他接下来几天应该修身养性,不宜纵欲过度。
不宜纵欲……
这有些难啊……
银清脑袋靠在窗台,伸手让自己徒弟诊脉。
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是头一次,以前通宵也不算什么,这次怎么回事?
他怀了?
银清想到这,摸了摸自己腹部。
算了,不可能。他这体质想怀,得让她自愿给自己一瓶子血。
不然折腾这么久早怀了。
他望向窗外,叹了口气。
今日大雪封路。
药堂外路人都没几个,更别提骑自行车的。
柳树挂霜,像丝线坊悬挂起的白线,雾蒙蒙地挂了一条路。
河边坚守阵地的钓鱼佬终于一个不剩,唯独小板凳还留在那,一夜过去,上面留了几点猫爪踩出的梅花印。
银清有气无力,问换了好几个姿势把脉的白芨:“诊断出来了吗……”
他已经不指望自己徒弟能诊断出结果。
连银清自己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伤痕难好就算了,怎么就只做半个晚上都能虚成这样。
“嘶……”白芨琢磨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喜脉?”
银清一听,惊得收回视线看她:“喜脉?!”
“又不太像……我再试试。”
师父好不容易给自己号脉一回,白芨非得瞧瞧他究竟是什么物种。
“喜脉脉象滑脉,来往迅急……”银清继续半死不活地靠着,琢磨要不要去找岑让川,他又想她了。
一大清早就不见人,他喝完那杯水自己打车回的药堂。
两人都忙,连事后的抚慰吻都省略了。
想到这,他不禁感到委屈。
这人怎么这样啊……
不是复合了吗,怎么还这么冷淡……
“师父,我觉得吧……”白芨打断他的思绪,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感到离谱,“你有没有可能怀孕又纵欲过度,同时伴随气血亏损、阴盛阳衰、伤寒血瘀呢?”
这什么离谱的脉象!
想到自己体内如今是草木构成,银清疲惫想收回手,却被白芨死死摁住。
“师父,我觉得我能行,我再给你诊诊。”白芨眉头紧皱,跟得了新试卷似的非要诊出个一二三。
“不用了,你诊不出来。”
“不行!再给我看看!”
银清瞪她:“放手!有你这么对师父的吗!”
他要给她专门上一节课,就教尊师重道。
“你这脉象太奇怪了,我不能多学学吗。”白芨理直气壮,“我这叫孜孜不倦,师父我觉得你有时候怠懒,这样你该怎么精进自己医术呢。你看你最近都没教我点新东西。”
“柜台下第二格,我给你写了一本。不懂再问。”
银清不承认自己怠懒,他有太多的可以教。但身处这个时代,也有太多的不能教。违背常理的就只教过一次男子催产针法,那还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打发走白芨,银清继续观雪。
腰疼,腿疼,伤痕痒,浑身不舒服。
她要是在,他就能靠在她身上让她给自己慢慢揉了。
想到这,银清拿起手机给她发消息:[让川,你不用再忙祈福牌,它是我烧的,我会弄回来。我现在不舒服,来看看我吧。]
字里行间都是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消息发出去一分钟,岑让川回复:[知道了,我今天就去一天。穿上羽绒服再去义诊。]
羽绒服?
哪来的羽绒服?
疑惑间,药堂外黑色电动车停下。
穿着黑色制服的小哥满身是雪,抱着个大盒子喊道:“小岑大夫在吗?”
白芨从柜台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自己师父去签收。
盒子打开,米色长款羽绒服展现在眼前。
银清撕开包装,抖了抖,打量半天后不情愿地穿上了。
“丑死了。”嘴上这么嘀咕,嘴角却不由自主弯起。
“噢,对了,小岑大夫,还有这个。”同城急送顺手拿出一个保温杯,“岑小姐说,注意保暖,别冻着。”
这还差不多。
银清喜滋滋接过。
羽绒隔绝外边寒气后似乎连腰酸都减轻不少。
见时候差不多,银清往新保温杯里装满白芨熬煮的姜茶。
刚装完,药堂外前来接送义诊的车便到了。
白芨挥手送别,目送银清远去后给岑让川发了条短信。
[姐,师父走了。]
那边秒回:[好。]
[白芨:你准备做什么吗?]
[岑让川:秘密。]
秘密?
什么秘密?
这两人又在搞什么呢?
白芨放下手机,往堂外望去,恰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河边路过。
他没有穿鞋,衣衫褴褛,拄着拐杖路过。
白芨定睛一看,这不是常年在两镇之间来回的守村人吗?大冬天的不穿鞋,他不冷吗?
这人太奇怪,白芨从未看清他的脸,他却给人异常熟悉的感觉。
她不知不觉走到门边,发现守村人跟自己师父背影很像。
他现在去的那个方向,似乎也是老宅方向。
不知为什么,白芨有种强烈的直觉,今天可能会出事。
她拿起手机,犹豫再三问岑让川:[姐,你究竟要做啥?我不告诉师父,你跟我透露下呗。]
[岑让川:给你师父准备惊喜。]
惊喜?
小两口的事自己再掺和会不会太冒昧?
白芨踟蹰间,守村人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柳枝轻摆,落下一地冰晶。
雪路凹陷,碎玉声起。
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带泥脚印踩过上一个人留下的脚印,停在老宅门前。
蓬乱黑发下,一双琥珀色眼睛晦暗不明地望着桥对面的木门。
第126章 桥·-伍- 松木木门凝结霜色,中……
松木木门凝结霜色,中间横条积出雪层,靠近门锁处,印下深浅不一的四根手指印。手工痕迹很重,却胜在做门的人审美不错,上漆调色色感也强,能与周围景色融合为一体。
凶宅名声在外,附近居民平日都是绕道走,大雪天便更没什么人来。
从河边桥墩上来后,脚印车辙印越来越少,仅余河边靠近石栏处猫狗留下的痕迹。
时常佝偻的背影走过桥面,站在门前慢慢挺直腰背。他伸出手推了推,发现没推动。
他又往前推了下,看到门缝里的木头门栓卡在凹槽中。
连门都不锁,光用门栓……
守村人不动声色拿起拐杖,剥去尖端缠绕的布条,露出内里尖刺金属,从门缝中钻入,轻轻往上挑开门栓。
木门“吱哟——”一声被推开。
为避免被发现,他迅速按下门栓,从半开门缝中潜入老宅。
跟着雪地脚印绕过壁照,穿过月洞门,不走沿廊,反倒走的是旁边小道。
守村人解开拐杖上缠绕的所有布条,完全亮出内里裹着似剑似长针的武器。他与银清感官并不如其他分身那般持续,只要银清忙起来,根本管不了他们分身。
事在人为,不论是否故意,她总会和他相遇。
尤其是,岑让川和银清在各自防备下,信任崩塌,给了他这个机会。
脚印延伸至后院厢房停止。
来人没有敲门,径直入内。
里面安安静静,零食柜没有打开,平板手机在桌上放着,地上也不曾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