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清不等她说话,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块躺进雪地。
碎玉声传来,他占据她所有视线慢慢靠近,凉凉的鼻尖像猫儿湿漉漉的鼻子蹭在她耳边发间。
“让川,新年快乐。我好想你。”
“想你。”他亲了亲她的发。
“想你。”温热的吻落在耳边。
“想你。”这次是唇角。
岑让川却从他身上闻到股不同以往的清爽草木味,其中夹杂股烧木头味。
这股味道瞬时将她拉回西村记忆,也把她的理智拉回。
“你卖给凌妍什么药?”她翻身逼问。
“什么什么药?”银清装傻,“店里只有普通的药。来来往往人这么多,我记不住。”
“记不住是吧。咱们重逢是什么时候?”
银清不假思索:“八月十七,中元节前一天。”
“我看你记性好得很!”
“记不住……”
“你!”岑让川气得扬起手。
银清下意识闭眼,做出闪避姿态。
她看到他这模样,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巴掌迟迟未落,银清双眼微微睁开,小心翼翼觑她脸色。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候死不承认就对了。
“你一回来就知道凶我……”银清拿出惯常会用的伎俩,讨好地握住她捏紧自己衣领的手,给她取暖,“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回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好好好,反正前世也被你打习惯了,什么棍棒鞭子……”
他看她神色愈发愧疚,故意往她心事上戳:“都不算什么。当胸那剑刺得我好痛,还有脖子,大冬天又下着雨,你下手真是不留情。而且,你让我不给别人算命后,我都不做了,哪知道会发生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你,过年不陪我就算了,刚回来就这样……”
“抱歉。”岑让川受不住良心谴责,用力抱住他。
自己冲他发什么脾气?
不是银清开药,难道小妍就没办法弄到吗?
凌妍布局这么多年,东拼西凑,总会买齐所需药物。
自己不能把无法阻止事态发展的无力,隐瞒真相遭受道德鞭笞,被人算计得灰头土脸等等负面情绪都发泄在银清身上。
她不该这样。
不该对银清这样。
太多情绪积压,岑让川压下心事,安抚地摸他长发,放柔声音:“抱歉,银清。接下来我都不会再走,都听你安排好不好?”
“给我簪头发。”银清趴在她臂弯,闷声说。
嘴角不由悄然勾起。
“好。”
“替我敷粉抹药。”
“好。”
“生孩子。”
“……”
这个再考虑考虑吧。
见过简寻生孩子的模样,她实在不敢让银清冒险。
岑让川怕他心里又在琢磨,忙扶他起来把自己顾虑说了遍。
听完银清脸色好多了,黏黏糊糊蹭着撒娇。
如果不是那股烧糊的木头味随着她们一块进入宅子后愈发浓烈,这件事说不准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
走到树下,焦木特有甜香从地底涌出,还伴着土腥气。
走着走着,银清就发现她开始像猎犬般往四周嗅闻。
“怎么了?”银清不动声色地问,“我换了新香薰,不好闻吗?”
“新香薰?”岑让川没那么好糊弄,“什么味的新香薰?”
“看简介是话梅加沉香,还加了点什么苔藓。”
“噢,什么牌子的?我搜搜。”
“记不清了。”
岑让川站在树下盯着他,与此同时闻到股陌生的漆料味。
她抬头看了看枝条上的祈福牌,又看向他:“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事瞒着我?”
“没有。”他否认。
“把你围巾脱了。”
银清依言解开,眼角余光扫到地上滴落的红油漆。
顿了顿,他装作往前,踩在红点上。
也是这一下,让岑让川心底疑虑愈发强烈。
他有事瞒着自己。
满宅子烧木头味,连他身上也有,甚至通话时也能听到动静。
如果只是单纯烧烤,他踩油漆点做什么?
还有……
“你什么时候喜欢穿高领毛衣了?”岑让川指尖抵在他喉结上,食指微微弯曲,勾住暖绒布料中的孔洞。
她目光鹰隼般锐利,直直刺来。
银清面对其他人都能从容自若,唯独对她不行。
喉结上下滚动,莹白修长按在她手背上,他隔着自己手指吻她,极尽暧昧。
“你不喜欢吗?”他歪着头蹭她,企图让她转移注意。
银清越是这样,岑让川越是怀疑。
直到头顶祈福牌滴下红油漆,正正好好滴在银清脸上。
长睫沾染红色,沿着他脸颊流淌,流到下巴,滴在指骨上。
宛如血泪。
两人同时盯着那滴红珠落在他无名指上,颤颤巍巍,像刚从花瓣中滚落的相思子。
岑让川二话不说先发制人,她猛地把银清推倒在地,用力压上来。
银清死死捂着领口,不让她看。
上面严防死守,却忽略衣摆下面。
等他反应过来,腹部就是一凉。
木头烧灼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锁链烫烧痕迹映入眼帘,层层叠叠,道道伤痕还在渗液。
完了……
银清躺在地上,不死心地想遮住。
“你……”岑让川又气又心疼,“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背着我干了什么!”
“太冷,不小心加热,所以烧了……”
他在撒谎!
他还在撒谎!
岑让川抬头去看树上,原本是暗棕深红色的祈福牌变成稍艳的红,完全没了以前古朴色调。
她站起来,随手跳起摘下一块。
雪花与银杏叶落下。
未干涸的红漆沾了她一手。
岑让川怒火中烧,望着树上替换大半深深浅浅的新红,吼道:“你到底换了多少冒牌货!”
银清不说话,蜷缩在石凳旁,慢慢拉好衣服。
锁链显现,捆在他身上,密密麻麻比起初见又多了好几条。
第115章 分手 “你又和小岑大夫吵架啦?”炒米……
“你又和小岑大夫吵架啦?”炒米粉阿姨放下锅铲,凑到满脸烦躁的岑让川身边,小声告密,“他这两天药堂都不开了,搞了个什么无人自助柜台。跟提前算好谁会出事似的,包好药写好价钱就放药堂桌上让人取。更神的是,居然都还发生了!现在搞得人心惶惶,那些闲不住的每天都要去药堂晃悠一圈看看有没有自己名字。”
无人柜台……
提前算命……
好一个自助式药堂。
岑让川想到银清为了留下自己,在即将要成功替他解开枷锁时借凌妍的手设计烧毁大半祈福牌,不惜以命作赌,就觉得怒气冲天。
偏偏炒粉阿姨还在旁边劝和:“让川啊,甭管你俩之间出了什么事,总归坐下来聊聊才好。我看他也知道错了,不然这两日怎么会憔悴地跟纸人似的。你说分手也委婉些呀,怎么就在群里宣布了呢。他还喜欢你的,阿姨看得出来……”
岑让川打断问:“姨,我就问你一句话。要是有人借着不想让你辛苦的名头,把你辛辛苦苦准备半年食材全丢潲水桶送养殖场喂猪了怎么办?”
“……”炒粉阿姨卡壳,真就顺着岑让川的话去想。
越想越气,她一拍大腿,“那肯定不成!老娘辛辛苦苦弄这么大堆东西,怎么能说没就没!”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问你我提分手对不对!”
“对!”炒粉阿姨不假思索,反应过来连忙否认,“不对不对,咋能这样算呢!”
“十块,扫过去了。姨,别劝,再劝不礼貌了。”岑让川吃完起身,擦完嘴往快递站方向走去。
炒粉阿姨欲言又止,想了想,干脆闭嘴。
又不是离婚,分手而已,劝个毛线。
没缘对面难相见,有缘自然能相牵。
但岑让川心想,她和银清完了。
通俗讲就是分手。
发现银清拿假祈福牌骗她当天,岑让川就收拾行李搬去距离老宅半小时车程的宾馆住。哪怕银清跪着求着说些什么她都不想再听。
碰巧那天下午群里有人艾特她和银清去镇上新开的酒吧尝尝情侣套餐,被岑让川直接回绝的同时宣布两人关系到此为止。
群里登时一片死寂。
她那句[我们分手了]放在微信群里足足三小时,才有人小心翼翼分享了首《分手快乐》刷上去。
银清在药堂边压抑泪水边给人看诊,闹得人心疼,不少人劝和,都被岑让川不软不硬顶回来。
两人官宣时静悄悄的,通过旁人才知道一星半点。
分手却闹得人尽皆知,有些八卦信息慢的,是通过这次才知道两人在一起过。
寄完快递,岑让川处理好订单信息,反应过来自己还想着给银清重新攒祈福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这跟攒了半年钱结果全给烧了有什么区别?
她那么希望能还他自由,让他不要再被困在镇子上,去享受该有的生活。结果忙忙碌碌那么久,现在这人突然告诉她,他就想被困在这。
他要当她的禁脔。
当她的玩物。
当她的狗。
岑让川服了,临走前甚至气得失去理智,冲到后院扇了同样布满灼烧伤的鲛人两巴掌,这才火冒三丈地离开。
谋士谋士!
谁家谋士这么没尊严?
成天只想着成为她的掌中物。
气得睡不着时,岑让川想过把自己前世拖出来边扇巴掌边问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把人调成这样。
岑让川怒了两天。
银清哭了两天,用尽各种手段想挽回,换来的都是冷言冷语。
可怜兮兮的模样连路过看到的严森都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这两天,严森忙着交接凌妍工作,安排凌妍母亲进局里工作,抽不出空和岑让川好好说句话,等他忙完,就听到两人分手的消息。
一时间,喜忧参半。
凌妍离去冲淡不少年味,与她有过接触的同事或朋友都难以置信。
可再难以置信,事情都已经发生。
“小妍身后事都安排完了,我们局不会亏待她母亲的。”严森递给岑让川一瓶热茶,“现在,能跟我说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新闻上已经说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
光秃秃的柳树下,树枝垂落,投下阴影犹如珠帘拂动。她抬头望着柳枝,看久了能看出风吹过的形状。
天空灰蒙蒙的,几片雪花慢慢悠悠飘落,掉在羽绒服上,很快融化的成小水点,片刻后又消失不见,像从未出现过。
岑让川憋屈好几天,正要痛痛快快说出来,手机在口袋震动。
她以为是淘宝后台,点开来一看,立刻删除拉黑一条龙。
[银清:让川,我再也不敢瞒着你自作主张,原谅我好不好。]
只看到这一句,后边小作文岑让川是一个字没看进去就直接打入冷宫。
小王八蛋。
自己要在镇子里自生自灭就随他吧。
她可不陪他玩囚禁那套。
岑让川收起手机,将回村之后的事说了出来,却隐瞒凌妍残忍杀害他人的过程。
凌妍不是好人,岑让川心中清楚这点。
但难以遏制想起和她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那些习以为常的片段和家长里短,构成一段白开水似的记忆。
时间如砂纸,在回忆之石上慢慢打磨,终有一天会将她们共同相处的时刻磨得干干净净。
严森专心听完岑让川说出西村的事,发现有几处细节是新闻里从未提过的,猜测到她那时恐怕曾跟凌妍面对面过。
他不动声色问她:“小妍那时……有留下什么话吗?”
“你想试探什么?”岑让川拆穿他,看严森有那么一瞬间慌乱,她收回目光望向河对岸,“放心,我不是她同伙,不然我早被抓了。”
严森注视她,正想解释,就看到她愣住,直直望向前方。
他不明所以,也望了过去,于是也愣住了。
熟悉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对面河边。
从未出现过的暗绛红披在身上,黑色长裤覆盖下的双腿又长又直,行走间,依稀能看到垂坠感极好面料下漂亮的骨架弧度。
长发不再是平常懒散模样,用了红绸带束起,只留几缕梳不起的碎发垂在眉侧。他抬眼望过来,浅琥珀色凝视向她,浓烈破碎穿透河面升起的薄雾,她们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情绪。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严森忍不住问。
他庆幸她们分手,也知道这时候有可趁之机,但又在想,银清没了岑让川会不会活不下去。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忙把这极端的念头藏进无人知晓的深处。
“劝和还是劝分?”岑让川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当然是分得好。
但真要他说出来也太不厚道。
“如果我是你女朋友……”
岑让川将这句话作为开头,严森心跳不由加速,耳尖都红了。
他目不转睛看她,圆眼中的期待随着她说出下一段话消失得一干二净,换上挣扎和犹豫。
“你有个出国机会,就差论文发表。我知道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还是选择把你从入学开始就准备了三年的论文连同备份都删了。你分还是不分?”
分还是不分……
严森想,这简直是送命题。
他思考半晌,小心翼翼问:“能问下为什么删除吗?”
“我成天在家没事干,又不想让你走。想给你当家庭主妇,就跟个封建时代奴隶似的天天伺候你。”
“……我觉得,我可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严森字斟句酌,认真说出自己想法,“首先,新时代没有奴隶。我、我也不会让你做家庭主妇,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实在不想上班,我会带你出去玩,或者给你安排好行程,让你去体验旅途。骑马、烘焙、徒步你喜欢什么我都会支持。我会听你的想法,尽力做好你的后盾。如果这样还是不行,我会反省自己是不是没有给足你安全感,或是其他。如果真的是我的问题,我会自己消化原谅。如果不是,再看情况决定分不分。”
“就是个神经病。”岑让川眼角余光看到那抹暗红身影从她对面快速走来,压根没听清严森在那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啊……啊?”她在骂他吗?
“走,去别的地方。”她现在根本不想见到银清,站起来就想走。
严森看到雪中疾步行来的银清,犹豫要不要让岑让川和银清说几句话。
他是喜欢岑让川,但不希望两人闹得太僵硬。
何况……
才两天时间,银清从前那种清冷优雅的书卷气质只余下死气沉沉,脸色苍白,形销骨立,仿佛随时会在冬风中入眠,于睡梦中死去的虚弱模样。
严森再怎么想争,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争。
他想要两人真真正正分手,而不是双方都在气头上,这样以后拉扯不清时对谁都不公平。
“让川……”在两人同时起身站起时,银清总算抵达,只是没站稳,拉着岑让川的手直接跪了下去。
“咔哒”脆响。
膝盖磕在冰层上的动静格外响亮。
严森下意识伸手去扶,就看到旁边岑让川比他还要快稳住摔倒的银清。
他尴尬缩回手,结巴道:“我,我去别的地方等你吧。”
“不用,下次吧。”岑让川故意用话刺激银清,“有什么事我们微信联系。”
果然,她这句说完后手上传来一股力道,银清快把她手骨捏碎。
又想到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他忙放轻动作,装出摔疼的样子靠在她腿侧。
严森欲言又止,看了看银清,又看了看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河边就只剩下她们。
飞扬雪花粘在他发丝上,岑让川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
发带暗纹绣金,单戴一枚红碧玺耳坠,看着像是从金库精心挑选的。
脸上敷了层薄薄生辉的珍珠粉,显得皮肤又白又透,扑来的味道也改变不少,带着股似莲似兰的清冷香气。
岑让川心里的气是一点没下去,但又心疼他大冬天作贱自己,硬生生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关心,冷淡看着他要怎么演。
等了半天没反应,银清默默说了句:“好疼……”
他飞快抬头看她一眼,望见她面无表情,心中直打鼓。
这次不会真不原谅自己了吧?
“疼就自己回去处理,我还有事。”岑让川懒得跟他纠缠,往后退开半步。
她冷漠的态度顿时让银清明白过来,这次她是真的要跟自己分手。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恐慌攫住他整颗心脏,即将被湮没的窒息压垮他全部希望,令他不顾尊严地跪在她面前,祈求她原谅。
“让川,让川,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你原谅我一次,求你。”他跪行几步至她脚边,眼泪夺眶而出,“我错了,我不该明知她要干什么依然给她开药,不该借刀杀人,不该毁掉祈福牌……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想给我自由,我却不识好歹……”
他前前后后说过那么多句求她的话,这次终于得到一句冷漠回应。
“松开。”
她说。
“不松,我不松。”银清彻底放下尊严脸面,卑微抬头看她,“你还喜欢我对不对?就算不喜欢我这个人,这张脸你舍得吗?你嫌我善妒,我给你做小好不好?单日还是双日都随你,要是嫌我太黏人,七天来一次?或是像以前那样,一个月一次?我会乖的,不会再自作主张……”
“银清。”岑让川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他湿漉漉的泪流进她手心,凉得她手骨刺痛。
“我气的不是这个。”她脱下自己外套,用力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看到他衣领下灼伤仍在,岑让川又开始直冒火气,“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怎么好好爱惜自己?”
银清怔愣片刻,惨笑出声:“你气这个?我好好照顾自己你就能留下吗?从博物馆出来后,你几乎对我百依百顺。究竟是因为爱还是愧疚你心里清楚。是,我把祈福牌烧了。扪心自问,如果没有枷锁牵绊,没有愧疚,你还会愿意留在这吗?这个世界是很精彩,马车快,信笺快,生活都很快,可不是我说能跟上就跟上的。真到我该自由的时候,你没了愧疚,还会愿意等我吗?我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能留下你?你那颗心,除去我刻意引诱,自始至终,有对我打开过吗!”
他字字泣血,反复诉说的都是他的不安,和隐藏在表象下扭曲成阴暗与恨的滔天爱意。
一时间,让岑让川感到巨大压力,她又开始对他心软,怒火不知不觉下去不少,又有些惧怕他此时此刻状态,想要收回手。
银清觉察到她退缩,重新掩盖好自己汹涌情绪,小心看她,用脸蹭她手腕示弱:“抱歉,我太激动。让川,是我错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好了你就回来,嗯?宅子里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扔下我。我会听话,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照做。别生气了……”
“抱歉……”岑让川深呼吸一口气,心乱如麻,“我们,暂时冷静一段时间吧。”
她依旧没有松口。
银清望着她,像隔着千年时光看着那位无情之人,现在这个,怎么也跟以前那样铁石心肠。
阴晦念头如蛇虫滋生,他慢慢抬头,不等他做出什么,岑让川解开他盘扣,从口袋里拿出两天前就买来的烫伤膏抹在他脖颈上。
琥珀色眼眸微光闪动。
他盯着她的侧脸,听她说出那句话。
“好好照顾自己,我过几天回来。”
第116章 他早疯了 “假设你在一个镇子上被关上……
“假设你在一个镇子上被关上千年,好不容易有个自由的机会,你会不会想着赶紧出来?”
“姐们,你这假设有点变态。关上千年?这人还不得疯啊?别管是关在镇子里还是哪,也别管面积大小。就这时间,关百年换谁都疯。你看看村口那些老头,成天坐村口晒太阳,一副死了拉倒的样子你就懂了。”
“不是,我问你想不想赶紧出来。”
“都疯了还想着出来啥呀出来。”
四目相对。
岑让川眼中火星子都要飘到对面人背上。
苏叶觉察到有杀气,赶紧从电脑屏幕前回神。
剪辑软件还在运作,进度显示保存中。
岑让川抿了口椰子汁:“我刚刚问的问题,你再给我回答一遍,不要考虑关久会不会疯的问题。”
苏叶认认真真想了想,认认真真回答:“不会。”
“为什么?”
岑让川不明白。
有了重获自由的机会,不是都该想着赶紧出来天南海北转一圈么?
“首先,我刚刚说了,关这么久还不寻死,或者死不了,铁定精神上会关出点毛病。平时看着正常,一旦出现变动,那就是爆发点。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听过没?”
苏叶边说,边把罐装椰汁打开。
大冬天喝冰饮,冷得她只喝了一口就觉得自己牙齿被冻疼。
岑让川仔细去思考苏叶说的话,试图理解银清想法。
千年。
十个一百年。
三十万六千五百天。
镇子很大,从最南边到最北边,需要半个月走完。
他的人生中有很多半个月,足够他围绕镇子走上两万多圈。
什么新鲜感都已经被磋磨干净,盖屋铺路再有意思也禁不住天天看。苏叶说的温水煮青蛙,岑让川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被困得太久,最开始发现自己出不去或许还会挣扎。
到到后来,已经失去挣扎的心气,甘愿被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
如果有人强行带他走出去,他只会感到恐惧,想要退缩。这个世界带给他的不再是新奇,而是他跟不上的时代,融入不了的思想,只有宅子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个世界给予他的只是不安。
没人会停下来包容他。
连同她。
博物馆出来后,残魂回归,魂魄完整。
究竟是爱还是愧疚,她自己又能分清楚吗?
银清要的她又能体会多少?
爱恨交织的千年时光,日日夜夜的思念辗转。
空等无望的殷殷期许,无法算透的宿命归途。
都是他心底说不出口的痛。
他疯了,早就疯了,在等她的时间里疯得彻底。
为了融入她的生活,给自己披上陈旧却华美人皮,勾画好每处细节,力求让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模样。他填不饱的爱欲如深渊,或许这辈子就这么疯癫下去。
“那……关你的人就是你千年前很喜欢的人,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还用说?干掉他!”苏叶不假思索,“关老娘那么久,进入狩猎圈不得拿出十大酷刑爽一爽。”
“……那,那要是,还爱呢?”
“都这样了还爱?!”苏叶瞪大眼睛,“乖乖,斯德哥尔摩症晚期。这不得送去精神病院加到最大电力看看还能不能救。”
她们坐在苏叶大平层客厅,大眼瞪小眼。
那种毛茸茸的小白狐狸又在装成普通狗,叼着个南瓜玩具跑来,蹭到苏叶身边。
但察觉到不对劲的苏叶眯眼盯着岑让川:“你怎么突然来我家,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想起第一天去岑让川继承的那座老宅,还有那长相清冷的裸男,苏叶靠近,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岑让川脸上:“那个叫银清的中医大夫,不会就是你刚刚说的晚期斯德哥尔摩患者吧?”
“哈哈。”岑让川干笑两声,压根不敢跟苏叶对视,“怎、怎么会呢?”
“我还不知道你死样。老实交代。”
“既然这样我要先问你。”岑让川抓上车钥匙,看了眼那只小白狗,决定给自己姬友使点绊子,“你之前点的七八个男模还联系吗?”
苏叶一愣:“我靠,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她就觉得后背一凉。
岑让川也愣了:“我靠,你喊模子不叫上我?!”
“我没有!”苏叶反应过来,急忙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白狗已经呲着牙凑上来。
“噗”一声。
浓烟四起。
岑让川提臀就跑,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你家狗挺神奇哈,几个月了都不长个。”
苏叶就知道,这瘪三在算计自己!
正要追上去,背后重量压来。
少年毛茸茸的尾巴覆盖上来,咬牙问:“你在外边还有多少相好!”
苏叶有多少相好岑让川不知道,但她知道苏叶一定会让他们赚干净钱。
在找不到靠谱阿姨拖地洗碗或是拍素材需要人时,便宜帅气的模子们是最好的选择。
曾经岑让川拿到那一百万时也想过点几个,结果银清包揽全部家务,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回到车上,她照例拿出手机,把银清全部联系方式拉黑后,居然还有几条银行短信。
[交易提醒:银清向您转账……]
岑让川盯着9开头的数字后一串9,不由开始念道:“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千万?!”
他哪来这么多现金?!
想到金库里那堆金子,岑让川不由打开软件查看国际金价。
看到居然这几日是最低点,心梗到无以复加。
还没从亏麻了的情绪中拔出,第二条短信弹出。
[白芨:让川姐,你跟我师父分手了?]
银清给自己的是分手费?他愿意放手了?
岑让川不知道这时候心情是解脱还是其他,有种放又放不开,不放又拖泥带水的窒息感。
不等岑让川纠结完,第三条短信蹦到眼前。
[白芨:让川姐,有空的话能过来看下师父吗?我听婶子们说他这几天在镇子牌坊下不分白天黑夜地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刚刚晕倒了,被送到药堂,现在烧得说胡话。]
怕她不信,白芨发来几张照片。
银清躺在病床上,才几天没见愈发消瘦,下颌线清晰又锐利。他闭着眼睛,蜷缩侧躺在床内,衣袖卷起,灼伤黑痕蜿蜒在他苍白如纸的皮肤上,像趴伏着黑色巨蟒,随时能将银杏树勒折。
附带留言:[让川姐,这次真不是帮我师父卖惨。烧到四十二度,我都以为温度计坏了,能送医院吗?我怕他死药堂……]
答案当然是不能!
岑让川知道白芨绝对会忍不住好奇去把银清的脉,说不定已经把完了才问出能不能送医院。
她拿起手机,打字飞快:[不许送医院!我现在回来!]
收到信息的白芨:“……”
什么玩意,敢情师父等的是岑让川。
镇子就这么点大,银清自从给白芨当师父后慢慢名声也传出去。经过口口相传,镇子外不少人知道他,还有些特意驱车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过来看病。
医术精湛,算命奇准。收费便宜,有时免费。
他的一举一动现在也颇受关注,不然不会在镇子外刚倒下五分钟就有人在群里发布消息。
如果没有白芨截胡,真给送到医院,那就什么都暴露了!
岑让川想到这,油门踩得愈发猛。
越野车狂飙在高速公路上,进入某段路途时慢慢卡在路上。
越野车发出一声低吼,当看到导航上将近一小时堵车的红色路段后也没了脾气,被堵在一群车中间蠕动往前。
越着急时越容易出事。
从白天到黑夜,几个小时路程硬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从苏叶家出来,再到晚上十点,白芨统共发了五条短信便再也没发其他。约莫是知道二人不是愉快分手,强行把岑让川召回又担心关系尴尬,不敢再多发惹人厌烦。
岑让川倒恨不得白芨能多发几条,起码让她知道银清死没死。
忧心忡忡从堵车路段开出,还没到镇子,岑让川远远就看到牌坊下站着一道瘦高身影。
四下无人,两旁野草丛生。
仅余一盏路灯撒落锥形昏黄,照亮入镇路途。
黑夜降临,雪花慢慢悠悠随之落下,在灯中闪闪发亮。
衣衫单薄的人靠在石柱边背光而立,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岑让川刚在心中吐槽不知是哪个大傻杯冬夜在这闲着吹风,下一秒看清人脸时立马踩下刹车。
断断续续的雪花在他身上堆积出薄薄一层,手指按下能迅速融出小坑洞。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头发丝和眉毛眼睫上都结了霜色,听到动静,他朝这边望来,岑让川恍惚间还以为是鲛人。
见到是她,银清强撑起精神,眼睛都因为高热烧出红血丝,眼角还有融化的雪,看起来哭过那般,连声音也沙哑得不行。
他努力调整好状态,笑着和她说话:“你回来啦。”
语气中的亲昵与依恋就好像她们还像从前那样,从未变过。
密密麻麻的疼从骨髓爬到心脏,岑让川压好心绪起伏,冷淡问他:“你在这干什么?白芨不是说你病了吗?”
“她回来了?”银清惊讶。
他睁眼就是在药堂屋里,也没注意白芨在不在,独自步行几十公里到这。为了不被镇上街坊邻居看到,他还绕行走了黑漆漆的小路。
岑让川懒得分辨他话里真假,命令道:“回去。”
银清难得听话:“好。”
两人穿过马路上车。
里面暖气未散,特意给他买的毯子放在后座,折叠齐整。
岑让川把那张毯子扔他身上,径自把车往前开。
毯子上有别人的味道……
银清忍不住委屈,说好只给他一个人,现在却给了别人……
空气中凛冽寒气被吹散,暗香涌动,却失去以往清爽味道,有股木头腐烂的甜香。
岑让川心烦意乱,瞥眼副座。
他安安静静坐着,安全带系好,薄毯却只盖到胸口以下,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行至暗处,车窗上映出他苍白容颜。
银清敛下眸,眼角水色隐现。
晶亮如坠落流星,滴滴落于暗处。
他不经意间抬眸,与她在车窗上对视,慌乱无措顿显。
岑让川收回目光,听到细微擦泪动作,他控制呼吸努力平复,也听到他温柔问起这几天去哪游玩,准备留下还是收拾行李离开,她胸口这颗心脏越听越跟有毛病似的,针扎一样疼。
“我不准备回来了。”岑让川嘴硬,随意把车停在路边。
这情况实在开不下去。
银清攥紧薄毯,又缓缓松开,强颜欢笑:“噢,也是……我把金库大半钱财换成现金打给你。你也是时候离开……但,我以前说你漏财,没有骗你。你、你要是实在没钱,记得和我说一声。实在不顺利的话,可以去道观寺庙做义工,或是孤儿院养老院什么的。会改善很多……”
银清絮絮叨叨嘱咐一大堆,见岑让川没反应,眼睛比刚刚还要红几分,泪水蓄在眼眶中,珍珠似的晃晃悠悠。
说到最后,他嗓音已哑得不像话:“你要走的话,能不能别把我拉黑……偶尔给我打个电话,或者视频?不来见我也可以,我就是……想你。”
思念如锉刀,磨得他鲜血淋漓。金丝似白绫,箍在脖颈上,每想起她一次就勒紧一次,直至夺走他所有呼吸。
曾以为能瞒天过海,却是满盘皆输。
时隔千年,他再次品尝到生离的滋味。
珍珠沿着玉色落下,岑让川下意识伸手,让它掉进自己手心。
温热逐渐变凉。
她看清他眼底死寂的绝望,似月色都照不亮的潭水,直直坠入空无。
第117章 熟练工种 岑让川离开了。 但也没离……
岑让川离开了。
但也没离开多远。
只不过是把宅子剩下的物件全搬去云来镇医院附近宾馆。
圆脸老板依旧在柜台里边舂辣椒边替往来顾客输入房号,老旧的台式电脑外壳发黄,也不知怎么带动现在的系统,总归是还能用,老板也舍不得换。
柜台旁立柜神龛依旧放着红脸关公神像,打扫得干干净净,半点没落灰,香炉中插着三根香,已经燃烧到一半。狭窄的会客厅依旧摆满各种各样测量用的医疗器械。
“二楼208,长租半年的话……我想想,你要是一次性缴清,三十块一天,我算你五千块吧。”圆脸老板见岑让川真要付钱,还不忘提醒,“真要住这么久啊?在宅子里住着不舒服吗?”
“闹鬼。”岑让川懒得解释,干脆往凶宅谣言里再加把火。
“……好吧。那,你、你跟小岑大夫,真分手啦?”
“嗯,分了。”
“可惜啊!镇上好多小姑娘喜欢他的。只是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长得很是好看,但就是让人记不住长什么样。你如果真分了,那些小姑娘估计要下手,你舍得啊?”
“嗯,没办法,我跟他缘分就到这了。”岑让川拿到房号钥匙,惊讶道,“好巧,是我上次住的。”
“那间屋子靠河边安静,但少人住,你们年轻人倒是喜欢。上次有个旅游博主也住那,我改了改房间格局,你看看哪需要改改。”
旅游博主?
那不就是苏叶?
岑让川收起手机,拎着行李上楼。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银清很受欢迎,如果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法术遮掩,估计早被放网上。到时候乌烟瘴气一堆跟风到这打卡,小镇安宁被打破,银清估计难逃一劫。
她把钥匙送入锁孔,轻轻拧开,房门“吱呦”一声打开。
里头窗户大开,猛地灌入夹雪寒风,顺带吹入身后走廊。
岑让川关上门,发现房间格局是有些变化,但不多。
床与窗之间缝隙缩小,床头柜摆了盏油画玻璃灯,看着像是苏叶为了拍视频带来又懒得带走留下的。
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问苏叶,随即去整理带来的新袋子。
拉链拉开,里头有股沉木气息。
暗红祈福牌静静躺在里面,但也只剩十几个。
岑让川想到什么,警觉去望周围。
这屋子没有植物,银清无法窥探。她嫌冷,顺带把窗户也关上后数了数剩下的祈福牌。
银清一次作死,就烧毁近三分之二的祈福牌。
西村不仅有该死的老光棍还有其他无辜的人,凌妍中西结合全给毒死了,逃过第一波毒药的,不是被她杀了就是烧死。
令人昏睡的中药是银清开的,相当于他也是同伙,扣功德自然逃不过 。
不习惯与人合作的岑让川这次栽了个大跟头,说破天她也不肯再和银清一块攒祈福牌。但又放不下,干脆就住宾馆里试着自己攒攒。
自始至终,岑让川都没放弃想要给他自由的想法。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银清沟通,为避免再扎伤对方,她只能选择冷处理。
苏叶说他疯了,岑让川从前虽然感觉银清脑子是有点毛病,但靠得太近,被美色迷惑,她便一直认为是古人到现代不太适应,粗暴塞给他大堆现代产品后没再管他。
银清也如她所愿,自己琢磨着一点点跟上时代。
她是他开起这个时代的契机。
白芨带着他学会如何在镇上安身立命。
街坊邻居的包容让他温吞着融入普通人生活。
岑让川盯着祈福牌,说不出的难过。
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正确和银清相处,如果以前多关注他些,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会告诉自己凌妍的计划,诉说他的内心想法,而不是一场大火,燃烧了她和满树祈福牌。
自责如藤蔓,攀爬而上,不等岑让川陷入内耗情绪中,就听到楼下传来不大不小的喊声。
“让川。”
只一声,紧随而来的便是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岑让川听到他的喊声从楼下传来,不由愣住。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不是该在药堂上班或是在宅子里躺着休息吗?
紧闭窗户打开,她探出头去,看到雪天漫天下提着保温箱,弯腰咳嗽的银清。
他站在楼下,墨发松松散散披在一旁,单薄衣衫隐约勾勒出他消瘦身形,素淡云锦覆盖下的蝴蝶骨明显到似要从中挣扎飞出。
咳得太厉害,他不得不靠在一旁邮筒边喘匀气息。
岑让川指甲陷入窗台缝隙,硬起心肠说:“你回去吧,我们这段时间别见面了……”
话没说完,银清急忙抬头看她,直起背脊慌乱道:“抱歉……我、我做了些冬日滋补药汤,这几天下雪,我担心你这时候生病……”
“银清。”岑让川不得不打断他,“回去。照顾好你自己,我不需要。”
周围霎时安静,认识她们的人不由偷偷望过来。
青石小路飞速行驶的自行车带起寒风,悬在半空的白绒被卷着往银清身上扑去。
他眼中光亮逐渐黯淡,像被风雪吹灭的烛火。
不知是风大还是冷的,再抬眼时,他眼眶染上绯色,浅琥珀色眼眸中溢出水光,盛在眼底似溪流粼粼。
“我就只给你送这一次,这个月,我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他克制着情绪,深深望着她都快化作实质的目光成錾子,将她身影錾刻进他骨髓。
攥在窗台的十指骨节泛白,岑让川早已心软,看他放低姿态又不禁想起以前他也是这样示弱。
她不知道银清究竟想没想清楚,还是单纯的只是表面道歉,内心想的却是下次还敢。
张了张嘴,可想要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银清见她不说话,当作默认,抱着保温箱紧走几步。
雪天路滑,结冰路面刚撒完工业盐还没融化。
他穿着岑让川给他买的靴子,鞋底不防滑,意外就此发生。
“哐当”脆响。
冰面被膝盖跪碎。
保温箱里放好的药汤流出。
宾馆老板忙脱下手套,嘴里边嚷着“哎呀哎呀小心点呀”边跑出去扶他。
岑让川视线被阻挡,看不到底下发生什么,只看到一道清亮水光沿着往下的阶梯流出,冒出大量白雾,直接把冰层融出细长小水沟。
她忍不住探身往外俯视,视线范围内总算瞄到一双沾满雪泥的靴子。
他摔了?
正想下楼看看情况,就听到楼下银清说:“抱歉,要麻烦您清理干净。”
什么时候学会的礼貌用语?
以往银清根本不屑跟普通人交流,清冷傲慢。
在她纠结是否要下去的几秒间,银清已经被扶起。
长发凌乱,衣服上也沾了药汤。
他走出屋檐,有些手足无措,带着点卑微苦涩的笑:“我等会再过来,药汤撒了……”
“你……”岑让川刚要拒绝,银清惧怕此刻听到她回答,忍着疼急匆匆离开。
楼上楼下两个女人望着他狼狈远去,跑出好远才骑上不太熟练的自行车离开,背影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倒下,小风一吹,那点清冷破碎感愈发浓厚,像被人丢弃那般不自觉心软大半。
“让川啊……”宾馆老板实在不忍心,抬头去看,楼上窗还开着,人却不见了。
这么狠心?小岑大夫究竟做了啥天怒人怨的事?
不等宾馆老板惊讶完,岑让川已经裹着围巾下楼问附近药店地址。
“呆会他过来,我要是还没回来,您帮我请他上楼坐着吧。”岑让川终究是没忍心让他在风雪里奔波,“再帮我拿一床被子。”
“噢噢,你能想通,那敢情好。”宾馆老板见她态度松动,忙回去再给岑让川房间准备多一人份的用品。
今天雪有点大,气温下降得也快。
下午三点左右时天色已灰下大半,在屋子里都得开灯。
白芨去班主任李老师那补完课,才回镇子歇息几天,哪成想师父两人会闹到分手。平日接触不多却对她很是照顾的凌妍上了新闻。
太多事情发生,让她脑子经过一晚歇息后都在突突疼。
接待完看诊的病人,盛碗药汤想歇息会,半小时前出门的师父又跑了回来,满身汤汤水水,裤子还破了。
“你……被打了?”白芨捏着瓷勺难以置信。
让川姐这么暴力吗?!还是自家师父干了不该干的事?
大人世界的恋爱对白芨来说比数学还复杂,她只能站在正常人角度评判谁对谁错。
从其他人口中听说是师父作了大死,换成比喻句就是。
[你师父把你暑假做的一百套卷子全丢火炉里取暖,而你三天后开学。]
白芨哪敢劝和,盼着师父别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让川姐发点善心帮忙处理尸体都成了春节愿望。
她端着药汤站柜台里,银清跟看不到人似的,匆匆去后院。
小尾巴紧随其后,探头探脑看他清理干净保温箱后又拿出新陶罐盛汤。
盖子盖上,就这么要回车上。
“师父,换身衣服啊!”白芨连忙提醒,“大冬天的你穿厚点!”
这究竟是什么物种变的,要美不要命。
银清总算回过神来,又急匆匆上楼换了身。
药堂外司机大娘耐心等着,白芨放下碗去打探几句后得知来龙去脉,吐槽的话堵在喉咙里愣是一个字没吐出来。
等银清匆匆忙忙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白芨扫了眼,提醒了句:“师父,让川姐给你买的外套记得穿上。”
她不懂二人之间究竟为什么产生裂痕,但大冷天的……
白芨见他又装作听不到,干脆使出杀手锏:“让川姐手冷你不得给她暖手?”
话音刚落,他老老实实回来把那件岑让川给他买的大衣穿上。
银清一走,白芨忍不住翻白眼,回去把药汤喝完。
爱作就作吧。
不死缠烂打,就真没希望了。
再回到宾馆楼下,刚刚摔倒的地方已经清理干净。
重振旗鼓还未喊出那个名字,宾馆老板早注意到他,让他上楼等着,说完,还把钥匙给他。
“她……交代的吗?”银清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微微颤着手接过。
“是呀。”宾馆老板笑眯眯望着他,“她等会就回来。噢,对了,屋子里有睡衣、热水、一次性拖鞋,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去买药了。”
买药了……
是给他的,还是她连日奔波有些染上寒气?
银清被搅动心绪,礼貌地说声谢谢后又跑下来问:“她生病了吗?”
宾馆老板重新戴上手套舂辣椒,想了想说:“没有呢,应该就是给你的吧。”
得到这句话,银清总算安心上楼等岑让川回来。
开门瞬间,暖烘烘的温度融化发丝上霜雪。
他蹲在床边,忍不住把脑袋埋进她留下的外套,呼吸久违的气息。
欲望因靠近复苏,如雪层融化后从硬土下生长新芽,长满荒地。
“让川……”银清抱着外套,似在抱着她。
脑中理智拉住他即将犯错的举动,他睁开湿淋淋的眼睛,忍了忍,慢慢起身,企图通过帮她收拾房间缓解。
结果越收拾,体内高热在暖气烘烤下一发不可收拾。
焦木甜香从门缝溢出,连刚走到楼下的岑让川都能闻到。
她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已经抵达。
提着药拧开门把手,岑让川眼前一花,烧得又暖又香的修长躯体扑上来,粗重喘息洒在耳边,听得她热血上涌。
“让川……”他嗓音沙哑,鼻尖蹭在她脖颈上。
不等他说完,岑让川听到楼上有人走下,忙揽着他的腰往旁边挪,着急忙慌把门关上。
“闭嘴,我给你带了药。”她说着,从纸袋中拿出糖浆往他嘴里塞,“喝完。”
银清动作顿了下,旋即乖乖喝干净。
岑让川眼神控制不住往他白棋子似的喉结上看,忽然想到什么,问了句:“你能喝人药吗?”
她问得太晚,手掌隔着大衣都能感觉到他体温又灼热三分。
糖浆药袋落地,岑让川眼皮一跳。
“你给我喝的什么药……”银清硬撑了好几天,这回找到由头,忍不住蹭她,“好热……”
他暗示性轻咬她耳垂,细密吮吻从耳尖到耳垂,又落回脖颈。
“退热药。想喝春、药自己加。”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岑让川明知他在色诱自己,这手就是控制不住往下,按住他挺翘。
银清抬起脸,无辜看她,眼底却酝酿出无边欲色:“噢……那我自己加了?”
他拉着她后退,直到双腿磕在床沿。
银清抱着她,重重砸进床垫。
“嗯……”他发出忍痛闷哼。
岑让川清醒过来,忙从他身上爬起。
刚直起身,腕上一紧。
银清望着她,已是满脸薄红。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腹部,捏着她的手掌拉开腰上绑带。
一寸一厘,蝴蝶结溃不成形。
侧腰叠出花边的面料散开,放出内里白润。
“像上次……金库那样……”银清缓缓说出自己渴求,“很温柔地对我。”
第118章 初次试探 “行,我们这次换个姿势。转……
“行,我们这次换个姿势。转过去。”
“我、我不太喜欢从背后……”
“我想吻你的腰窝。”
银清听到这句话,立时连脖颈都染上胭脂红。
慢慢吞吞转过去,自觉把衬衣下摆拉上些,又恰到好处遮掩伤痕。
长裤半褪不褪,他微微曲起左腿,侧过脸看她,羞涩地说:“你……”
只吐出一个字,耳朵已是红得透亮。
岑让川没什么表情,扯下他系在手腕当装饰的丝巾,折叠成条状,遮在他眼睛上,哄道:“来,我想试试这种,你会不会更有感觉?”
“嗯……”视觉消失后,其余感官愈发敏锐。
连敏感点……被随意吹一口都会颤巍巍透出薄红。
银清没忘记自己身上带伤,担心岑让川不喜欢,被蒙上双眼后连忙说:“关窗、关灯。你……你今天能不能隔着衣服……”
话没说完,手上传来熟悉的捆绑力道。
不等他反应过来,下方凉透,又被暖风及时烘暖。
“腰起来点。”她命令道。
银清以为她要在自己身上发泄祈福牌被烧的郁怒,乖乖摆好姿势。
正准备承受久违的狂风暴雨,下一秒,他就听到“哧啦啦”剪布料的动静。她动作极快,下手稳准狠,就这么在床上把他扒个干干净净,剥香蕉皮似的,这根香蕉还是自愿的。
银清总算发现有点不大对,试探着问:“今天要玩刺激点的吗?我怕我控制不住,这隔音……啊!”
果然很刺激。
刺激地他失控喊出声。
岑让川衣衫完整,仅用弯曲的一只腿压制他腘窝处就把人死死钉在床上,看他刚张嘴又死死咬牙闭上,唇色比以往都要红润,干涸糖浆犹如膏油,在他唇上留下晶莹剔透的薄层。
过于剧痛下,他下颌线绷紧,轮廓清晰,隐现出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凛冽。细密汗水泌出,淋上糖汁似的盛放在洁白餐盘上。
岑让川见他能承受住,干脆半坐在他身上,拿着沾满碘伏的棉签沿着他灼伤处边涂抹边坏心眼地问:“疼不疼?嘶,有些伤都化脓了,可能会留疤诶,这可不行,我喜欢那种没瑕疵的。”
“……”银清心里清楚她是故意的,但听到最后那句喜欢没瑕疵的又忍不住说:“我会好的,天谴雷击留下的痕迹,我有办法消除。疼,轻点……”
“轻点?我看是要重点。”岑让川用力往下按,看他将脑袋埋进枕头忍痛不喊,身上汗珠却又泌出些许,冷笑道,“皮肤带来的损伤你不在意,反正会愈合。连我也是对吗?你笃定我会对你心软,因为你皮相是我喜欢的,钱是我想要的,以退为进。装着委屈可怜,实际上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对吗?”
她说中他的心事。
银清胸口慢慢冷下去,碘伏流入伤口,带来的刺痛堪比徒手撕去血痂。
是啊,他笃定自己能拿捏她。
论皮相,已经很难再找到他这样的。
论气质涵养,他只要藏好真面目,又有谁不会夸一句?
论学识才艺,除去现代知识他还没能融会贯通,传统文化他样样都会,样样都精,经过千年沉淀,又有谁能比得过他?
银清把自己像货物那样摆在柜台上思量自己价值几何,货比三家,自然知道自己优势在哪。
现在被岑让川拆穿,银清也能厚着脸皮演下去。
又不是没做小伏低过,把人都熬死了,不就只剩他吗。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疼痛过后是丝丝缕缕渗入皮下的痒,银清不自觉想反手去蹭,被牢牢按住。
这种又疼又痒又被完全对方掌控住的感觉让他不由呼吸急促。
压在底下的欲念醒转,银清不自觉动了动腰。
“那我该怎么想你?”她反问,用干净的棉签沾去流下的浅绿汁液,“怎么,才摸你两下就忍不住?”
“嗯,碰我好不好?”他反手摸到她指骨,用修剪干净的指尖撩拨她,从腕到掌心,他像抓住水中浮草,紧紧勾住她无名指。
岑让川心头火起:“所以你现在对于祈福牌被烧毁没有一点愧疚是吧?我又什么时候说过,等你枷锁解开我就离开你。凌妍那件事你明知道她要干那种事,你什么都不说,用她来替你做这种事。老牌子刷新漆,你也干得出来!”
旧事重提。
翻烂的老账本再盘也盘不出结果。
“自己翻过来。”她心烦意乱。
那种被藤蔓缠绕的窒息感再次袭上心头,岑让川终于明白,她烦的究竟是什么。
他满腔赤诚爱意,期待她能给予他同样的回应。
银清不是不好沟通,而是他要的自己根本给不了。
比如一片银杏叶。
银清会说她们初次在树下亲吻的感受,酱酱酿酿浪漫时光。他坐在树下又会如何思念她,铺下宣纸描摹她的面容,絮絮叨叨说起这棵树下曾发生过的一切美好。
而岑让川只会干巴巴描述它的形态如何漂亮优美,黄灿灿的跟金片压出来的一样。
感性与理智的极端碰撞。
她无法理解他的执念,他也无法接受她的凉薄。
于是,心中不安加剧。
他烧毁祈福牌,烧毁自己的自由,烧毁即将来临看不透的未来。
岑让川语气恶劣,银清攥着她的无名指不动。
他轻声问:“这个时代,成亲……是不是要送戒指?”
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头一回在他身上感到挫败。
两人自始至终不在一个频道上,自说自话。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她怒了,拿着棉签下手愈发重。
“有……”银清总算肯放开她的手,食指却跟藤蔓似的在她指间绕啊绕。他也不喊疼,却微微抖着腰朝她蹭来,“我们结婚,我就乖乖听你话。祈福牌我会想办法,枷锁解开我也不怕我们不再联系。以后我赚钱养家,你上辈子留给我的我都还给你,赚的钱也都给你,你只要不说离开,天南海北我都随你去。你不喜欢我黏人,我……我再克服下……”
好小子。
绕这么一大圈居然是为了这。
岑让川牙都要咬碎了:“就为这个,你就把祈福牌烧了?!”
他不吭声,过了好半晌才说:“也不全是……她谋划这么久,我就算不卖给她,她也会找别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要怎么阻止?”银清反问,“她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你说再多也没用,她又不是不敢把你也杀了……这不是看上你处处留情,拈花惹草,觉得自己母亲交给你比别人放心,要不然你也别想跑……”
“什么叫处处留情拈花惹草!”岑让川回过味来,背后一凉,“等等,什么叫我也别想跑?她想把我们那个村也烧了?!”
两个村距离不远,前些年出过类似的事。
都是一个地方的,如果起了杀心……
岑让川想起在平桥上遇到凌妍的那晚,藏匿于身后的冷光,从寒芒流淌下的血水,在脚边开出的花。
细枝末节现在细想起来,凌妍那晚应该已经开始动手杀人,在两村之间平桥上,应该是要进入她们村,要不然很难解释她为什么大晚上出现在那。
有些事越想越毛骨悚然。
岑让川咽了咽口水,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银清才不管她想什么,布满灼伤的身体主动挨近,拉着她的手抚摸自己每寸还完好的皮肤。忍得大汗淋漓,他靠着记忆去叼出藏在枕头下的金柱,那是她们上次在金库时用过的。
纯金实心盘龙柱被他当成寻欢作乐的器具。
银清叼着凸起盘桓龙身,含糊不清道:“你喜欢这个吗?用完还可以卖,但我觉着有点硬……”
岑让川:“……”
她还满脑子被杀人凶手放过后的五味陈杂。
看到银清叼着那根单看正经无比的盘龙柱,现在被他咬着,沾了点湿漉后变得……也是很五味陈杂的情色……
“不做吗?”怎么半天没动静?
岑让川真受不了他若有似无的引诱,看到他满身灼伤,压下快冲到脑子里的瑟瑟想法,板着脸重复:“翻过来。”
“要正面?”银清以为把她糊弄过去了,自动自觉翻转,将自己修长如箸的双腿贴在她身侧,沉下腰等她占满自己。
岑让川伸手把他嘴上叼的玩意丢到一旁,拿起棉签继续沾着碘伏给他消毒。
银清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茬,顿时挣扎想跑:“疼!疼!不要再擦碘伏了!别管我身上的伤,我都这样了……啊!疼疼疼!”
“疼你还有感觉!”岑让川眼不见为净,揪过他衬衣遮挡。
她能感觉到隔着布料被逐渐濡湿的潮气侵袭,馥郁木香弥漫,闷在屋子里闻久了竟有些热。
“晾我这么久……”他小声抱怨,不舒服地动了动,“解开,疼~”
最后一个字喊得悦耳动听,配合低低沙哑音色,竟有宛若雨点垂落,漾开涟漪的无边水色。
岑让川这次真有点后悔以前想听他声音于是总哄着他出声,现在他使劲浑身解数引诱,真快抵挡不住。
她忍着不听他说话,闭上嘴也不搭话。
等到碘伏在伤口上干透,又取出烫伤膏给他细细涂抹。
“好凉……让川,不涂了,好痒。”
哪痒?当然是浑身痒,尤其是她触碰到的地方。
“又翻过来?你亲亲我我就翻过来。唔,亲下巴不算。嗯,喉结也不算。”
他绞着她吮吻,衬衣下欲念犹如枝条生长,将面料撑起海潮般的弧度,像寒风吹拂后微颤枝条。
“帮我解开,我不跑。嘶……这,你感觉到了吗?我在等你。”
银清引导她触碰冰雪化开后湿漉漉的床单。白玉脖颈往后仰去,葳蕤银杏叶被风吹开罅隙,满树白果,引导采果人采撷。
两人相拥在一块,砸进柔软床铺。
等银清意乱情迷之时岑让川才反应过来。
等等!
自己又跟他滚上了!
银清才不管她这时在想什么,上了床那就是他的统治区。
什么黑的白的灰的,此刻统统都是黄的。
上辈子跟人学的勾人手段全都用上,还愁人能跑?
他假装怕凉,搂住她脖子压上来,把人抵在床头。
罩在眼睛上的丝巾半拉下来,用云遮雾笼的琥珀色眼眸望着她,誓要将她拉入欲望深渊。
“让川,原谅我好不好?”他凑近,微凉的鼻尖与唇珠宛若两点玉球点在脸颊。
岑让川狠了狠心……
终究是没推开……
担心他太过胡闹,扶着他的腰控制速度,免得他身上伤口崩开。
她不禁想自己以前是怎么抵御住银清进攻的,这完全扛不住。
她不吭声。
银清却知道她心软,伏在她耳边故意边喘边放低姿态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祈福牌我会弄回来。你不要不理我,不分手好不好。冬日下雪,我等不到你,胸口又冷又痛,你摸摸……”
掌心贴在紧实上,心跳微弱,以不是人类该有的频率缓慢蹦着。岑让川避开伤处打转,一圈又一圈,在白玉上留下浅色痕迹。
被触碰的酥麻传遍全身,他靠在她身上,扶着岑让川靠着的床头软垫缓慢摇动。两侧被牢牢制住,他不得不放缓,又觉得还不够。
细密绵薄的雨如蛛网落下,他几乎把自己嵌入她的身体,正要说话,就听到岑让川开口。
她把被子拉高,盖住他身体:“不分手也不是不行,你告诉我,金库我该怎么自己进去?”
“带着银杏叶,爬到银杏树上往东南方向跳,不用太高。”银清脑海里已是浆糊一片,咬着她衣领催促,“快些,别管我身上的伤……”
岑让川扒开他手臂,免得他把自己勒死,下一秒,他就开始拽自己后衣领。
她不得不分出手跟他十指相扣以作安抚,觉察到枝叶颤动,呼吸声愈发粗重急促,她冷不丁问了句:“那我可以去你墓室看看棺椁吗?”
话音落下,她及时堵住溢出汁液的出口。
关键时刻被掐住命脉,银清脖颈手背上青筋都不由浮出,他死死攥住双手里一切东西,想要逃脱却不能逃脱,整个人就如被钉在纸上的白果,任人宰割。
她嘴上说着询问的话,态度却强势。
银清紧闭双眼,咬牙抑制自己不求饶。
不行。
地库不行。
棺椁不行。
那是他世上唯一容身之处,不能让她去。
第119章 貌合神离 初次试探以失败告终。 岑……
初次试探以失败告终。
岑让川知道一样的招式不能用三次,他拼着变太监的风险也绝不松口,那就意味着……
她必须得去看看。
银清不松口不要紧。
鲛人随随便便就能约出来,不仅能约,嘴巴还没那么紧。
岑让川打定主意要从鲛人那作为突破口,必定是要取得银清信任才行。
想清楚要怎么做,自然就有了目标。
她边在心里打着算盘,边随手把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打开。
银清伏在她肩膀上,头晕目眩喘气平复。
刚刚被用力堵住的地方现下一片狼藉,弄得她衣服深深浅浅都是水痕。
瓶口抵在他唇上,银清温顺张开,一点点喝下淡而无味的水。
透明瓶中水位线很快下去一半,岑让川看了眼,将银清脸上丝巾解开放到一边,又慢慢吞吞喂他喝水。
直到喝完三分之二,银清才说不喝。
他正想要温存一番,冷不防听到她的声音。
“爽够了?你也该回去了,我还有事。”
毫不留情的话像极了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女,就差丢下一沓钱走人。
银清以为做完一场她会舍不得,听到她这句,胸口滚烫温度登时凉透。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伤痕,以为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忙说:“是伤疤太难看吗?还是其他?我,我没让你满意?你要我怎么做?我可以满足你。”
“不是,我真有事。”
“那你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明天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不用,宾馆有洗衣房。”
“药汤,我还带了药汤。进门忘记给你盛出来了。等你喝完我再走?”银清不断找着借口,想要延长二人相处时间。
他受不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她对自己也很温柔,怎么喂完水一切又都回到原点?关系没有得到缓解,她还要赶自己走。
自以为在今天闯入她的领地,能顺利和好的银清这时变得不确定。
他靠着岑让川心软已经试探过好几次,只是这次稍微严重了些,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为什么不提复合的事?
岑让川揉揉他的后颈,又往下替他揉腰,语气淡淡:“严森今天说要带我去医院附近的养老院……”
她话没说完,银清听到严森名字便自动进入炸毛状态,他正要质问她是不是无缝对接,忽然想起她们已经分手,不由气势减弱。
他想着前世各种各样对付后宫侍郎的招数,忍气吞声重新趴伏在她身上,可终究没控制好语气,说出的话不由带上浓重阴阳怪气:“啊,是吗?他好热心啊,你这边刚分手,他就迫不及待凑上来。养老院?你们去养老院干什么?在一群腿脚不便的老人们面前表演约会还是踢毽子?”
银清吃起醋来向来猛烈,恨起来能将自己分身都绞杀的人怎么会有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
何况他被关了千年,哪怕外表再如何清冷优雅,撕开表相就会发现这人不仅脾气坏,城府深,还疯。
现在又多了个缺点。
小心眼。
岑让川心里嘀咕几句,没有说出口。
她也不想解释,由着银清误会,催他说:“别腻歪了,赶紧起来,我要换衣服,快到点了,我不能放他鸽子。”
“你以前都会哄我的。”银清攥紧她衣角,双眼不知不觉又红了,“人不如新,我们才分开几天,他就趁虚而入,能是什么好人!你别不要我,我真的错了,祈福牌我自己想办法。结婚我也不再提了,我们复合,你还爱我的是吗。”
见他快哭了,岑让川才说:“你又在瞎脑补些什么?我答应了严森去养老院做义工,一星期两次,不止我们。”
银清不肯放手,怕真放了她们之间会再无羁绊。
尝到关系确定的甜头后,他不能接受两人又重新回到原点,得到的一切烟消云散。
他想要的偏爱岑让川给过一次,便如罂粟般难以戒断。
见他依然不动,眼神里的执着与委屈都快化作泪水溢出,岑让川妥协了,低头亲了亲他唇角:“一起去吗?”
“你去那……是为了祈福牌吗?”银清不懂义工,但他明白岑让川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这些事。
“嗯。”岑让川应道。
得到答案,银清终于肯放手。
她起身去浴室换衣服,将凌乱的头发梳好。
随手把弄脏的上衣放在洗手台上,打开门的那一瞬,银清已经捧着药汤站在门口。
琥珀色眼眸望着她,把热气腾腾的汤给她后,银清也不看她,侧过身径直去拿她的衣服。
“我洗好明天送过来,这里住的人太多,洗衣机不干净……”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明天还想来见你。
不亲、不做、不拥抱,没有任何亲密行为都可以。
他只想呆在她身边,哪怕只有一个小角落。
如果不是怕她反感,长夜漫漫,他还想和她像以前那样,冷了就蹭进被窝,被她从后背拥抱着入睡。
岑让川没有拒绝,接过药汤后一口气喝完。
里面加入大量生姜胡椒,喝完那刻寒气也发出来了。
“明天你想来就来吧,我不一定在。”她把碗放回保温箱,“来回开车半小时,别折腾了。”
“你明天……去哪?”银清挨过来,不安地问。
岑让川略带讽刺地笑笑:“你不是知道我去哪吗?”
成天用植物监视她在哪,花草树木对他来说都是他的分身。
银清被噎住,还是为自己辩解道:“我现在听你的,没有每天盯着你……桥边那次,是偶遇……”
“噢,偶遇。偶遇打扮得花枝招展。耳环都带上啦,平时也不见你束头发啊。还敷粉熏香,偶遇。”她毫不留情拆穿。
银清却眼前一亮,挨在她身上:“你还是在意我的,不然不会注意到。让川~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嘛。”
他撒起娇来跟猫儿似的,蹭来蹭去,蹭得岑让川心软。
残存的理智却告诉她该办正事:“你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银清犹豫,“去我墓室不行。”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但直觉告诉他,不能让岑让川进去,否则他会失去她。
“虽然不包括这件事,但为什么不行?”岑让川也不知道他墓室里有什么秘密,但在想起博物馆那次残魂留下的话和在他三番五次拒绝下反而愈发好奇。
以前他说过要把她的尸身葬在他的棺椁里,现在想想,那意思就是死的可以进,活的就不能进。
为什么不能进?藏着破开枷锁的秘密吗?
他不肯离开云来镇,连带着自己也被留下,既然他不肯配合,她总该找点其他办法。
“……就是不行。”其他事银清都可以答应。
唯独进入墓室,他不能松口。
“我想看看你的尸身,说不定没腐化,还跟生前一样。那样的话……能亲两口吗?”
银清瞪大眼睛:“你……恋尸?”
他鲜少露出惊讶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不上心。
现在眼睛瞪圆后,岑让川能清楚看到他一双浅琥珀色有多剔透澄澈,嵌了两颗琉璃珠似的,清晰映出她的身影。
“是有点。”岑让川故意拿这方法试探,伸出手搂住他的腰,“所以……行不行?”
银清陷入沉思。
她喜欢尸体?
别人的尸体当然不行,他的尸体……
“我的尸体……”银清犹豫,“你……真喜欢?”
他去给她挖出来?
不对!
银清反应过来:“我可以躺着装成尸体。”
他现在活着跟死了没区别,总不能真让岑让川对着他的尸身又这又那。
“算了,下次吧。”这条路子果然行不通。
岑让川琢磨还是用之前的法子,或许有效。
她收拾好东西,带着银清出门。
银清却在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口。
究竟是喜欢他的尸体还是想去他的墓室?
为什么一定要去?前世的她指引她去的吗?
银清蹙眉,去看前方大步往前的岑让川。
她这人经常有奇思妙想,应该只是调戏他?并不是想去那?
岑让川还在脑中想着计划,在她不论如何都避不开银清视线的情况下,必须在某天比他还要快找到那间墓室。
两人各怀心思,距离虽近,却是貌合神离。
出了宾馆,过桥再穿过马路。
她们都没有再说话,径自从医院门口路过。
仍在过年期间的医院人没有少半分,来来往往的车从停车场出来,在路边能看到那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车流。
走过斑马线,岑让川忽然顿住。
跟在她身后的银清没有注意,不小心撞到她背上。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没有回答。
银清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不远处树下有个高挑的身影。
她长得和凌妍有五六分相像,扎着低马尾,戴着金丝眼镜,脖子上带着一条雷击木挂坠。
约莫是觉察到她们的目光,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望过来,岑让川这才发现她指间夹着一根烟。
不用再问,岑让川便知道她是谁。
那枚免费送出去的挂坠图案是自创的金毛犼,网上绝无第二枚售卖。
岑让川收回目光,不动声色路过。
已经发生的事她不想再提起,也不想再有任何接触。
女人抿了口香烟,烟雾缭绕中微微偏过头看了眼她们,将烟灰弹到脚下。她觉得岑让川有点眼熟,便打开手机。
凌妍朋友圈里,有张密逃前的大合照。
那个女孩……
是小妍朋友吗?
女人抬头望去,她们已经离开。
岑让川脚步加快许多,像是要把那晚看到的画面甩到身后。
浓烟与火焰在眼前忽现。
着火的村庄、蜷曲成蚕的尸体、皮肉烧糊的味道、不曾回头的凌妍……
“小心!”
寒风呼啸而过。
卷起风雪扑了满脸。
“哧”一声,油门当刹车,黑车直直撞在前方石柱上。
银清抱着岑让川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怀里的人却压根没当回事,挣脱他的怀抱,怒气冲冲往黑车冒烟方向走去。
“你他大爷的会不会开车!路面结冰你还敢开这么快!脚底502胶沾油门上了!你给我出来!”岑让川撸袖子拍车窗,“不扇你两巴掌不知道怎么开车,滚下来!”
银清急急跟来,站在她身前抵挡随时可能爆发的冲突。
结果驾驶车门打开那刻,两人同时沉默。
车主尴尬地眼神躲闪,招呼都不敢打。
三人僵硬地站着。
风雪愈发大,车前冒出黑烟。
严森顶不住压力,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我、我不是没踩刹车,路太滑了,速度没控制住……”
没想到是严森,岑让川准备好的脏话卡在喉咙口,半天没接上话。
银清趁机嘲讽:“再冲猛点,我们现在就可以吃上席了。”
“行了,赶紧打保险和修车电话吧。”岑让川把银清往后拉,脸色不太好地问,“你今天怎么开车过来?以前不是骑自行车吗?”
“我自行车也……”严森脸色尴尬更甚。
岑让川看了眼车标伸展的小翅膀,叹口气:“这不会是你家里人的车吧?”
“……嗯,我爷爷的。不好意思,我先处理下,晚上我请你去附近酒楼吃个饭压压惊吧,那个……你介意和我父母一起吗?”
岑让川警觉去看他今天的装束,又瞄了眼车后座放着的西装,心中明白大半。
身后银清觉出不对味来。
和父母一起?
这不是……见家长吗?!
第120章 燃冬版 处理完事故,三人去往医院后头……
处理完事故,三人去往医院后头山脚下的养老院。
长道之间有条小路可以直达,她们便从这条路走。
两旁山路植被覆盖,如今被雪覆盖,有枯黄枝条从底下钻出,寒风掠过时不断摇动,拍打在雪地上像动物毛发窸窸窣窣擦过树皮的动静。
石阶结冰,中间石板已经被磨得发亮,使得这条路滑上加滑。
走没多久,边看到底下低矮房屋下被生锈栏杆圈出的一片地。
红砖抹白的低矮房屋,只有三层高度。平顶上渗下的雨水经年累月发霉发黑,留下斑驳灰黑。屋脚青苔覆盖,枯死在墙上,烂泥抹蹭,也形成一长片脏黑,成了各类蚊虫歇脚地。
上下夹击,跟奥利奥饼干般,只留中间大段白色。偌大院子前,健身器材和活动中心统统没有,仅仅是温饱线上饿不死的程度。
现下寒冬,花圃里的花皆被白雪覆盖,连点色彩点缀都望不见,目之所及就是黑白灰。
岑让川严森并排走着,不知从哪挑起话头,两人尴尬气氛缓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令人无语的氛围。
“你差点把我撞了,现在还套路我去帮你挡相亲宴?想得美你,严森,我怎么不知道你心眼子这么多?敢情你是芝麻馅的汤圆 ”
“不是……算了,是吧。找不到人了嘛……而且,车打滑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我单独给你开一桌包厢,你吃完过来跟我打个招呼就行。”
“你这不还是拿我当挡箭牌。”
“我妈红包一万一,你可以不用还。”
岑让川犹豫一瞬,又想到卡里现在躺着千万,顿时底气就来了:“老娘发财了,这笔交易你找别人吧。我再也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了嘿嘿。”
“……那好吧,你也不缺我这一顿饭。”严森叹口气,“刚刚我差点撞到你,总归是我的错,要承担起来。你要什么补偿吗?我都可以赔。”
“你那辆宾利不错~”岑让川故意逗他。
严森立刻拿起手机人脸识别亮出存款,坦然说:“我能动用的就这么多。宾利给不起,普拉达香奈儿芬迪之类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面对那串数字,岑让川不禁咋舌:“你是真少爷啊。这么多钱你不直接躺平?还上什么朝九晚五的班。”
“不行啊,家里家外都不给躺。奶奶跟我说男人要勤快。”
“你不创业?”
“我家里人在我十八岁那年就说了,要敢创业就打断我的腿。”
真少爷老老实实上班才能守住家里财富。
创业创个几次能把家财干回赤贫阶层。
严森没有多伟大的心愿,以至于非要走出舒适区去直面风雨。他从不缺物质浇灌,真正是在金窝里长大的孩子,他已经对物质餍足,反倒不太在意这些。
钱也有,爱也有,人格健全,没有吃苦的必要。
岑让川双手环胸望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如果没遇到银清,严森这人真的会是自己未来丈夫?
她问过自己几百次,这次总算有些相信,要是以前自己会下手。
按成年人眼光来看,物质基础满足后,再看他本身,身高外貌学历都是在中上线,性格有些天真,脾气又好,妥妥是她能拿捏的类型。
“怎、怎么了?”严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打量自己,疑惑地往下看,“我哪里沾上脏东西了吗?”
岑让川收回目光:“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完,她把他手机往下按,“没想让你赔,存款不能随随便便给人看,你对外人有点提防心吧。”
“你不是外人……”他小声说。
这句话他怎么能说!
岑让川下意识去看身后的银清,发现他不见了。
人呢?!
人又去哪了!
她快对银清突然消失ptsd了。
每次他消失总能整出点幺蛾子。
严森见她四处搜寻的模样,提醒道:“银清在你背后四点钟方向。”
刚刚岑让川的反应分明是惧怕自己的话被银清听到,她们不是分手了吗,为什么依然这样亲密?
岑让川依据严森指引往身后看去,看到银清蹲下正盯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看。
严森壮着胆子问:“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吗?”
“嗯,分了。”岑让川顺嘴接了句,往前走两步。
她视线从银清身上转移到他面前的少年,心下一惊。
那少年大冬天穿着破衣烂衫,赤脚坐在石块上,头顶肩膀已经积出厚厚雪堆。乍看下,很容易忽略过去。他已经与附近环境融合,像一大块白色岩石,静静立在那处高出的平地上。
银清盯着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像是怀念,更像是……某种痛苦?
因为距离太远,岑让川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只看到银清站起,摘下围巾披在少年身上,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返回他们身边。
“他是谁?”岑让川总觉得那轮廓有点眼熟。
严森看了看,也微微皱眉:“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镇子上的守村人。不知道是哪来的,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记得镇上红白喜事他都会出现,问他要什么,他只会说等人。”
“等谁?”
“不知道。”
两人说话间,银清已经走近。
他长发被风吹起,连严森也能闻到股浓郁的烧木头味。
“你用香水了?”严森不由问,“是玛吉拉那款温暖壁炉吗?”
“马吉拉?”银清困惑地看他。
没了围巾,他又爱穿各种深领衣服,连带盘扣的都要解开两颗以上,严森便一眼看到他衣领遮盖不住的灼伤。
岑让川庆幸自己没有爱在银清脖子上留印的习惯,当即立刻把自己围巾解下来盖在银清脖子上。
带着寒风吹过,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正要把拉链拉上,眼前黑影划过,果香压过木香,落在她脖子上。
三人都是一愣。
岑让川反应过来后内心疯狂吐槽。
银清脸色一黑,伸手去拽岑让川系在腰间的金藤,想把给岑让川系围巾的严森勒死。
岑让川知道他的想法,拼命按住他手背,嚷道:“给我松手!松手!”
“他先松手!”银清气得炸毛,拼命想把自己脖子从她围巾桎梏中挣脱,“我不要围巾!不许他给你围!”
“你们都分手了你凭什么管着她!”严森这时也来了脾气,却没注意到自己力道正在把岑让川勒地在往他这边带。
“我们分手归分手,感情还在!你管不着!”银清火冒三丈,“我才是将来出现她族谱上的人!你就算是她命定的丈夫也没用!有我在你休想!”
“什么?!”严森骤然得知这消息,猛地用力。
岑让川勒得满脸通红直接砸进他胸口。
“咚”一声闷响。
岑让川看准时机,直接踩了严森一脚。
剧痛袭来,严森倒抽口凉气,松开双手蹦跶着往后。
寒气涌入呼吸。
她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红色围巾落在二人之间,仿佛划分关系的界线,就此斩断所有缘分。
银清忙上前扶她,却被她挡开。
“咱们三……保持距离,谁都别靠近。现在去养老院,咳。”岑让川没想到严森手劲挺大,赶紧先把局面控制下来。
可银清自曝的那句“你就算是她命定的丈夫也没用”深深刻进严森脑子里,让他不得不问。
“什么是我是她命定的丈夫?”
长久以来,失去某样重要东西的感觉似乎都有了解释。
严森现在根本不相信岑让川说的银清脑子有病的话。
银清要是真脑子有病,药堂生意怎么会蒸蒸日上?白芨怎么会拜师?
教古琴的退休老师傅对他赞不绝口,公园里退役职业棋手根本下不过他。
偶尔漫不经心的预言算无遗策,心情好时替人看命盘一个字都没说错过。
银清不是脑子有问题,是太聪明,聪明到岑让川要他遮掩锋芒。
可才华超众怎么可能遮掩,人们口口相传,连严森都能从父母嘴里听到许些他的事迹。
严森死死盯着银清,心乱如麻。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银清还想再说,被岑让川及时捂住嘴。
她催促道:“不是去养老院吗!走啊!”
“你一直知道是不是?”严森视线转向她,“你那次这么快拒绝我,是因为他比我早一步吗?”
“好了!”岑让川吼道,她快疯了,干脆扯过自己围巾,“底下人都到了你们还在这情情爱爱有意思吗!有这点时间在这纠缠不如赶紧过去给老太太老头们多洗几个锅!一天天闲的没事干尽整些没用的。”
她说完,头也不敢回,踩着结冰石阶往下走,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银清也不再跟严森多说,兔子似的急忙跟上。
严森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脑子都吹疼了这才梦游般往下慢慢吞吞走去。
忽然想起路上还有一个人,他往那处高地看去。
守村少年低垂着头,如不知饥寒的石像,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手里捏着狗尾巴草在转,严森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又多看了少年两眼,严森这才跟上他们的步伐。
底下院子如岑让川所说,已经来了不少义工。
统一橙色背心制服像一颗颗橙子从水里滚进果篮,聚成一团。
严森抵达时,他们已经分配好任务,各自钻入大楼里给老人们服务。
一行人里银清唯独是个例外,他不用洗洗涮涮,也不用烧火做饭。
队里有人带着他到处给老人看脉象开药。
忙碌一下午,楼外雪花下得更大,风也刮得脑仁疼。
分配给岑让川的房间暖气片坏了,进屋子那刻跟进冰窖没两样。
床上躺着戴花帽子的老奶冻得瑟瑟发抖。
维修师傅要第二天到,岑让川以前经常修东西,找到问题后便自己去附近五金店买了些工具回来试着修一修。
等她提着东西回来时,恰好银清也到了这屋。
莹白匀称指节下的手枯瘦如柴,老人斑深重,腐木般放在他腿上。
银清脸色凝重,唇角抿成薄线。
义工队长没见过他这幅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不回答,浅琥珀色眼睛却望向进来修暖气片的岑让川身上。
她叫人关了总闸后,动作熟练地拿钳子拧下侧边旋扭,认认真真地修理故障处,和她一队的女孩时不时给她搭把手。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拧动金属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苍老声音响起:“你跟守村仔长得真像啊,一个模子刻出来那样。”
众人视线望去,看看银清,又看看帽子下奶奶苍老的脸,笑道:“奶奶,不像撒,守村仔要再俊些。”
“哪里是噢,分明一模一样。”说着,奶奶抬起手指,指了指银清的脸,“他比你,眉心多了颗红痣。是个有后福的。”
岑让川听到这,不由停下动作,望向银清。
四目相对。
银清正凝视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她看来,又迅速转开脸,把奶奶的手放回被窝。
奶奶说完这些话,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
队长正要说话,银清慢慢摇头,提着药箱出门。
窗户破了个洞,被风雪侵入,有人在修补着。
有说话声隐约传入。
“告知家属,尽快到。她撑不过今晚。”
岑让川听到这句,默默放下手里钳子往床上望去。
奶奶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呢喃已经去世的父母亲。
靠床被冰晶覆盖的窗外,有道模糊身影站起。
身形轮廓几乎和银清一模一样。
岑让川想起奶奶的话,不知不觉放下工具,盯着窗户上映出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