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冷战到引诱 “变什么心?银清,你清……
“变什么心?银清,你清醒点,我不是以前那个帝君。我是岑让川,一个玉雕师。你要是实在不清醒,把你分身融回去,补补脑子。”
因为这段话,现在两个人都冷静了。
准确的说,是两人都开启冷战模式。
同在屋檐下,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但态度明显冷漠许多。
岑让川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白芨不留下吃饭,身为中医传人明知道烧烤对身体不好依然馋得慌。
当天晚餐……
甜辣口西瓜皮炒肉、荔枝炒鸡、豆角炒火龙果……
岑让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前段时间厨艺不是还很正常吗?!现在怎么又做这些狗都不吃的玩意?!”
银清冷笑:“某些人狼心狗肺,当然只配吃这些。”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外面月色下。
用纤长发带扎起的长发在背后摇曳,布料上绣出银杏叶形状的金丝在月白色绫罗上被昏黄路灯照亮,隐隐流光。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难听的话,气得岑让川差点掀桌。
她气呼呼地吃完剩下的烧烤,又忍着难吃的口感扫完一桌味道感人的饭菜,刚把脏碗层叠起来,转身想把锅也拿出去洗洗,就听到身后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再回头看去,那些脏兮兮的碗筷已经清洗干净,乱七八糟地丢在桌上。
岑让川:“……”
她拎着锅走出厨房,探头探脑去看外边景象。
连个鬼影都没有。
夜里,她洗完澡。
换好睡衣,准备拿上脏衣篓去洗衣服,发现里边的衣服消失不见。
后院晾衣杆上,一套洗好后拧干不久的衣服摇摇摆摆挂在杆子上,诡异地左右摇摆。
岑让川双手环胸无语半晌,想起如今银清在看不到听不到的情况下做完这些事,忽然生出点愧疚。
自己这算不算在欺负残疾人?
心下惴惴,她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莫名想到银清这算不算是冷脸洗内裤?
都吵成这样了,自己还预备出轨,他还能边生气边做家务……
换作自己这暴脾气,非得把对方揍开花。
等等。出轨?
出个毛。她俩关系就是炮友、宅友、饭搭子、合作对象,哪来的什么合法关系。
男女朋友?
培养感情到告白这一段进程根本没有,直接上的全垒打。
怎么算,都只能算作是前世今生的孽缘。
还是银清单方面的纠缠。
辗转反侧间,枕头旁的手机屏幕亮起。
照亮头顶黑漆漆的雕花房梁。
[严森:你去吗?过几天一起啊~]
没头没尾的话令她丈二摸不着头脑。
[岑让川:啥?]
[严森:看看群。]
岑让川点进云来镇五百人群扫了两眼,才知道原来市里开了家密室逃脱馆,感兴趣的都在拉人一块去玩。
前期优惠五十八一个人。要是凑齐八个人,能玩三个小时的游戏一块结算优惠到三百九十九,相当于人均五十。
还挺划算?
反正闲着没事,岑让川干脆报名。
[严森:要不要拉白芨一起?我给她出钱。]
[岑让川:大哥,人家才十四!这家游戏馆不接待未成年。]
过了会。
严森发来一个害羞表情包。
[那你堂弟来不来呀?腿不好没关系的,我保护他。(强壮.jpg)]
“靠。”岑让川骂了声。
死木头书呆子在这等着呢!
约她是假,约鲛人才是真!
她侧过身平躺,打字飞快。
[我堂弟社恐又腿脚不好,你让他去,是想npc追杀时拿他堵门吗?]
[严森:密室逃脱不去……那,下个月cosplay展……?]
岑让川当即翻了个大白眼,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想肛他?]
[严森:!!!]
[严森:我没有!!!]
[岑让川:那你约他约那么勤干嘛?]
自从严森把鲛人送回宅子后,三天两头以不同名义来请她们出去一块玩。
上星期的借口,一个是家里做了鲜花饼,一个是去市里玩电玩。
再上上个星期是去网吧打游戏或是玩剧本杀。
[严森:……我不约他行了吧!你表弟有空吗?]
银清?
岑让川屈起腿,往床内侧翻了个身。
脚下蓦地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她掀开被子去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脚底蠕动,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是黑色的。
岑让川以为是银清那只许久未见的黑猫分身,一脚给它挪远。
未料到对方四肢并用,死死抱住她的脚踝。
它像剥壳鸡蛋,触感柔滑细腻,一丝毛绒感都无,甚至……有点湿漉漉的,更接近人类头发……
有点不对劲……
岑让川僵住,机械性地转过手机屏幕往被窝里探。
似是感受到光亮,那团黑色蜷缩成团,死死将脸埋进她腿里。
异样的冰凉顺着腿骨慢慢传来,鸡皮疙瘩被激起大片,寒意渗入经脉,仿佛血液中结出冰碴。
光线近了……
更近了……
四周寂静无声,连风声都听不到半点。
擦拭干净的红木家具静静立于原地,陈旧深重的色彩在昏暗中压抑又庄严,似一座座矗立的大山,令人喘不过气。
正对床面的办公桌上,一面小小的镜子仰对房梁,映照出几团涌动的黑气,一双眼睛状的不明物从中探出,静静窥视底下发生的这一切。
完全区别于黑猫的毛发分布……
她用手机灯光照下去,只看到对方的头顶。
像一层包裹圆状物的人皮,扎满细细密密的孔洞。不及一寸的短发发囊深深扎入这层皮中,透明乳白夹着血丝的半流动液体在这层皮上来回从顺时针旋转的孔洞中心流出又干涸。
整块头皮似在呼吸那般张开紧缩,看得人恶心地要命。
岑让川终于看清楚,自己被窝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婴孩头颅!
她惊骇地甩动脚踝,用力把它踹向墙壁。
脊骨与头颅顿时崩裂,后颈处白骨撑破幼嫩皮肤,折出骇人的尖角。
“哇啊啊——哇——啊——”
婴儿啼哭声响彻卧室。
它甩动四肢,后颈椎歪折,头颅诡异地歪斜至一边,双眼没有眼珠,流出两道血泪朝自己爬来。
暗红流出,在它膝盖下爬出蜿蜒曲折的血迹。
从它身上弥漫出一股腥臊腐臭气息,还夹着浓烈血腥。
岑让川吓得掉下床,背后撞在书桌腿上,上方摆放在边沿的镜子霎时摇摆着掉落,碎裂成无数镜片。
皎洁月色洒满碎镜,反射出无数光芒。
婴孩啼哭着从床上掉下,还未剪掉的脐带不知何时捆在她脚踝。
布满胎毛的脑袋上,羊水与血液重复冲刷它的头皮,毛囊像一张张张开的、密密麻麻的小嘴,吞吃空气。
终于,它爬到她身上。
张开布满是尖牙的口腔,将她肚皮撕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啊!”
一声急促的惨叫声响起。
正对大床的镜子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坐起。
岑让川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落下,滴在薄被上,现出一大滴湿润水点。她伸手捂住额头,喘息着想要平复过快的心率。
刚刚……
是梦吗……
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
银清不知道她怎么了,现在他又看不到,坐在一旁利用屋内植物去感知她的动静,从而判断她的处境。
岑让川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腿上没有任何异样,又去检查自己身体。
很好,都很正常。
明天预约个手术把自己子宫切了吧……
她吓得魂不附体,恨不得现在就奔去手术室把这个器官取出来。
银清蹙眉:“你不舒服吗?”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现在这个时候,她不是很想看到任何雄性动物。
雄树也不行。
刚刚梦境太过真实吓人,弄得她现在恐孩的同时还恐男。
“……你睡着后。”银清假意不知几个小时前两人还在冷战,摸索着想去给她把把脉,却被她用力甩开。
“走开,别碰我。”她太害怕跟银清接触,生怕这个非人用她不知道的方式弄出个新鲜到从胎盘里撕出的孩子。
觉察到她的抗拒,银清沉默着下床,坐在窗边也不靠近,留她在床上恢复心跳。
手机亮起,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半。
最后一个软件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严森:我真不是觊觎你堂弟,我跟你发誓我不是gay,不然我死一户口本。上次我送你堂弟回家,感觉他和你表弟一样,看起来不经常跟人交际,我才想邀请他们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但我确实也有私心……能不能帮我问下你堂弟表弟用的什么护肤品?噢,对了,还有你堂弟上次出cos用的白毛哪家的?看起来质感真的好好QAQ,我想出个白毛魔女的角色,球球你帮我问问。]
搞半天是个死宅哥……
她真以为这小子爱上鲛人了。
岑让川按住眉心,根本不想理他。
察觉到她情绪缓和下来,他不禁问:“要喝热水吗?”
“不用……”岑让川犹豫片刻,到底没问出口,转而问他,“你分身解决了吗?”
她问的是黑衣银清。
“没有。”银清敛眸,“他异化了,我……无法完全吞噬。”
“算了,比起那个,你有没有能绝育的药丸?”
目前这个才是重点。
刚刚梦到婴孩钻入她腹中,岑让川生怕是传说中的胎梦。
生小孩可怕……
带小孩可怕……
连小孩本身也很可怕……
“绝育?”银清疑惑,“你不需要那种药,你本来就是无孩终老的命格。你要是想的话……”
他走下窗台,月色恍若在他身上披盖薄纱,清冷到出尘不染。
那双琥珀色眼眸在黑夜里如卷起风雾,朦朦胧胧看不清他真实情绪。他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为何,一字未吐。
“你和我在一起,只要你不说要。我永远听你的,好不好?”银清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蹭了又蹭,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虎口,又凉又痒。
岑让川现在看到他都有点心里发毛:“你究竟……怎么生孩子?”
太离谱了。
男人生孩子也太离谱了。
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其他因素。
但之前听他的意思,似乎在千年前稀疏平常。
银清轻轻在她食指上咬了口,舌尖舐过留下一点水痕,嗓音些微喑哑:“千年前,妖族地界有口凤泉,只要男子饮下一口,当夜与心爱女子拥吻,便可怀女胎。我以千金买下十瓶,如今只需你一滴血便能受孕。让川,你,不想吗?”
他凑近,似引诱,似蛊惑,将她的手贴在他的小腹。
岑让川听到最后一句,瞬时从无边美色中清醒过来。
她起身,抱起他下楼。
正当银清美滋滋地以为自己美人计实行成功,装着含羞带怯以为她今夜要以天为被地为床激烈云雨一番的时候,岑让川二话不说用力把他丢出门外。
“扑通”一声,屁股比脑子先着地。
银清:?
主屋小楼大门关上,没过五秒复又打开。
“让川……”银清不信自己屡试屡成的美人计失败,装作柔弱地喊了声。
下一秒,银白色身影也从里面飞出,正巧砸到银清脚边。
鲛人“哎哟”痛叫一声,和他一块掉落的还有满地零食碎屑。
两扇大门重重关上。
屋内,装满零食的柜子尽数打开,连自热火锅的调料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岑让川拳头都硬了。
第52章 拜师仪式 家里三个。 一个不知死活……
家里三个。
一个不知死活。
一个只饮风露。
一个饕餮转世。
岑让川有储备粮食的习惯,就算被关在家里一个月都不用担心。
现在全被鲛人吃干净……
满地残渣碎屑,泡面饼干、火腿肉干、坚果饮料等通通只剩下塑料皮包装。为了不被发现,鲛人还十分心灵手巧地复原它们生前样貌,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食物已全没了,但只要伸手一碰,那些包装就会彻底变成一滩薄皮。
既然这么心细如发,她给鲛人找点手工活干吧……
然后配个手机,让他自个去网上买吃的。
不然按他这个食量,别说一百万,五百万也顶不住……
至于他的主体银清。
指望不了一点。
现在两人能和平相处,还是那次分裂时鲛人对他有救命之恩。
让银清这个残疾树多做一个人的饭菜,他估计今晚就能磨刀给鲛人刮鳞片,明天或许就能吃到清蒸鲛人、煎炸鲛人、红烧鲛人……
岑让川摊开躺椅,床她是暂时不敢睡了,干脆在一楼窗边躺下继续补眠。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现在虽然不想见到银清,但刚经历完一场噩梦,整个宅子她能信任的只有他。
正想着,窗边跃进来一个小东西。
许久未见的黑猫睁着一双绿幽幽的大眼睛蹭到她怀里,刚要发出猫叫,岑让川伸手把它的嘴夹住,手动消音。
“闭嘴,不然我给你丢出去。”
银清:“……”
她果然只喜欢毛茸茸!
下半夜平安无事度过。
已是秋季,昼夜均分。
天色亮起,些许薄阳撒下,照得满地碎金婆娑。
手机在近处架子上发出“嗡嗡”响动。
一只手伸来,直接摁灭。
光线过于明亮,岑让川把薄毯拉高,盖住脑袋,彻底将自己重新埋入黑暗。窝在她怀里的黑猫抬起头,听到外面动静后不动声色跃下躺椅,跳上窗台后离开。
不多时,宅门外传来敲锣打鼓声。
因着门外距离主屋小楼还有段距离,喧闹并未太过扰人。
但声音实在过于持久,岑让川忍了半晌,换了个姿势想继续睡。结果才眯三秒不到,响起了唢呐……
魔音贯耳。
薄毯被奋力掀开,岑让川气得直挠头。
她打开手机查看时间,又骂了句脏话。
又不是什么节日,更不是初一十五祭神的日子,为什么会这么热闹?
听动静似乎还就在宅子外。
手机再次震动。
[严森:???]
[严森:你表弟会中医你怎么不告诉我?]
[严森:白芨拜师你怎么没来?你不会在睡觉吧?这么热闹别睡了,等会有拜师饼吃,嬢嬢们四点钟知道白芨要拜师后起来做的,很好吃的!]
他大爷……
她就说怎么这么吵……
反正也睡不着,岑让川干脆起身洗漱处理最近的订单,顺带去凑热闹。
她打包好快递,约上快递让他下午过来,结果以前回复巨慢的小哥这次秒回信息。
[AAA顺丰快递:你现在就拿出来呗,我在看拜师会,她们说白芨拜师的是你表弟,年纪轻轻的可厉害了。]
啊?
消息这是以讹传讹传到哪个份上了?
岑让川想到银清的身份,忙拿个黑色塑料袋把快递一股脑装进去就穿上拖鞋出门。
刚穿过沿廊旁的小路,鲛人从月洞门处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对外面的热闹也很是好奇。
“你要出去吗?”岑让川提着大袋子问。
鲛人摇头,语速极快:“不出去,只是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三份炒米粉,十个包子谢谢!”
“……”她成带饭员了是吧?
看出她的不情愿,鲛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珍珠放到地上,矜持地说:“当然,再加三杯豆浆那是最好的。”
“你每天呆这里不无聊吗?”岑让川走过去捡起来。
她掂了掂重量,仔细查看。虽然没有那么极品,而是不规则的巴洛克珍珠,但看品相也能勉勉强强卖个八九百。
“不无聊,我每天光是梳头发敷珍珠粉就要花费好长时间,还要帮银清清点金库,整理书卷,可忙了。偶尔还要跟青蛙蝴蝶小鱼聊聊天交流情报……喂,喂!你怎么不听人说完就走!你不想知道金库在哪吗?”
鲛人想跟她多说话,免得收了自己的珍珠不干事。
岑让川果然回来了,蹲下身问:“在哪?”
“就在银杏树下边,银清棺椁旁的密室。三份炒米粉,十个包子,三杯豆浆!别走!零食柜补齐啊!有关他书卷的藏身地点你不想知道吗!”
她再中计她就是猪!
狼来了的套路使用过一次后岑让川怎么可能被骗第二次。
鲛人见她头也不回地绕过壁照,忙喊:“酥酥脆脆小饼干酸菜金汤肥牛奶皮子即食菌菇手剥笋坚果巧克力米线火锅雪花酥油炸花生虎皮鸡爪星球杯果冻辣条沙琪玛……!”
竟连个停顿都没有。
岑让川懒得回应,把门一关,彻底将鲛人嘶喊声隔绝在门内。
宅子外从未如此热闹。
仅一桥之隔,桥对面围满了人。
连接两地的桥面最高处,一张红木椅上坐了个人,岑让川眯眼望去,竟是银清。在他两边居然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作陪。
桥墩处,甚至蹲着两对红金色舞狮,敲锣打鼓吹唢呐乐队一个不少,隆重地跟商场开业似的。
她出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正进行到最高潮。
白芨穿着一身红色中式服装,拿着托盘走上桥面,郑重跪在银清面前。
她一跪下,锣鼓喧天登时消失,连围观的街坊邻居们的说话声都自动自觉停止,严肃望向桥面上的人。
“师父在上!”白芨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吐字清晰,哪怕隔这么远岑让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清脆的少女喊声一出,剩下的窃窃私语也尽数消失。
今日天气晴好。
正是清晨,日光并不猛烈。
温温柔柔地洒下大片光亮,带走夜里残留的露水。
他们所在桥面没有任何树荫遮挡,完全照耀在阳光下。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准备,银清今日穿着银白色略带浅米色长衫,被光照地微微泛起一层薄光,连带着他本人都似乎笼罩在一层寒芒雾色中,清冷到竟有几分圣洁。
跪在他面前的白芨小脸仰着,清秀小脸绷得极紧,双目直视高位上的人,暗红色衣物衬得她气血红润,似乎连吐出的话都掷地有声,令人不由屏息凝神去听。
“弟子白芨曾师从张瑜奶奶十年,然学艺不精,资质鲁钝,未得张瑜奶奶全数真传。今日拜于岑家门下,望师父不嫌弃弟子愚笨。良师如指路明灯,弟子白芨将竭尽所能,承袭师道,随师学艺,精进技艺。请师父饮茶!”
岑家门下?
岑让川疑惑,银清不是姓银吗?
他千年前叫什么来着?
似乎提到过叫什么林清?
等等,白芨不会把银清的姓……
岑让川张大嘴,想赶紧给他们纠正过来银清不是跟她姓,但情况明显是来不及了……
银清淡定地接过茶盏,优雅地抿了口放下,然后开始说些师门规矩。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师门……
岑让川嘴角抽了抽。
口袋手机再次震动。
[AAA顺丰快递:我看到你了!这边桥堵着,你往后走走,还有座桥。我到那等你。]
岑让川侧过头看去,穿着制服的小哥用力朝她挥手,往后指了指。她点点头,忙去和他汇合交接。
算了。
还是不说了。
自己对外宣传银清是自己表弟,那跟自己同样的姓氏不很正常吗?管这么多干什么,他自己都不急。
岑让川发完快递,远处也已进入尾声。
她应付快递小哥几句后本想去最近的市场买点存货,手机却不适宜地再次震动,一看屏幕上的名字,严森。
[严森:我在你两点钟方向,一块去拿拜师饼呀~]
岑让川叹口气,转头去寻,视线来回逡巡两圈,总算看到人群中和她招手的秦叔和严森。
苏明空被严森抱着,手里拿着本图画书。
图画书?
岑让川脑中灵光乍现,阴险地笑出声。
既然带孩子难不着银清。
那就试试地狱级难度的带孩子,包管血压飙升、歇斯底里那种。
她心里憋着坏,欢快地跑过去,和严森一块去排队。
拜师饼限量,一人只能拿一个。
白白的饼皮下包着束脩六礼,是甜口的,倒是不难吃。
四人咀嚼着饼,被烫得直往外呼气。
闲着没事,便聊起今日的事情。
镇子上很少有办这么大型的拜师会。
平时孩子学艺拜师都是走个过场,哪有这么热闹?
秦叔说只有张家是特殊的。
张瑜奶奶在镇子上替人看病几十年,医术高明,名声远扬,连中医院院子都曾来请过她去更好的地方发展。她却执意守在这物质匮乏的小镇上。
她曾解释过为什么自己会留在这。
大城市资源集中,她的出现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留在这资源匮乏的小镇上,才能实现她个人的最大价值。
似乎几十年前的人思想都是这样,不求回报,乐于奉献。
也因此,张奶奶留下的福祉在她过世后,依然保护着白芨。
街坊邻居都在尽自己所能照顾着她的遗孤,哪怕白芨和她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奶奶之前是这样,捡到白芨后就不一样了。”秦叔接过苏明空,让她坐在自己看腿上,把饼掰开一小块一小块喂她,“小心烫,自己吹吹。为了白芨,终于不当老好人,我们劝过多少次让她涨价,不听,五块钱看一个人,有时候还要倒贴药钱。有白芨之后,涨到十块钱,这些年好不容易凑齐白芨上大学费用。”
听到这,严森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们都商量九月份白芨开学,一块送她到市里,你要一起吗?”
严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岑让川:“她是孤儿,我想着不能让她被欺负,张奶奶虽然去世了,我们这群哥哥姐姐还在呢。”
岑让川想了想,不确定那时自己会不会有事耽搁,便含糊道:“等那天看看情况吧。”
严森没把她的犹豫当拒绝:“那行,等那天我再问你。”
他们聊到这,拜师仪式已经结束。
舞狮来了最后一场谢幕演出。
锣鼓唢呐齐响,震得人听不清身旁人说话。
岑让川抓紧时间给鲛人买早餐,带着苏明空先回了宅子。
等到银清回来时,满身鞭炮燃尽的火药味。
离近了看,才能看到浅米色长衫上绣了银丝银杏叶。
岑让川没看他,抱着苏明空教她学拼音。
银清没想到今天还会看到苏明空,不由一愣,脱口而出问:“她怎么还在?”
岑让川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秦叔被刘庆远撞骨折,噢,就是你非要我上山开棺那会。叔六周后才能去医院拆石膏,我帮他带带。正好,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来,她交给你了,教她拼音和加减乘除吧。”
说完,岑让川抱起苏明空往银清怀里送。
苏明空很是配合,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礼貌地喊:“叔叔。”
叔叔?
叔叔!
银清拧眉,自己今天这一身有这么老吗?
他去看岑让川的脸色,她却根本不在乎苏明空喊了什么,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笑得跟狐狸似的。
第53章 出镇 “我表弟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样……
“我表弟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不信去问问桥西边那家卖古琴的老先生,是不是天纵英才!还有白芨,多厉害的一个小姑娘,也拜到他门下,含金量杠杠的。您放心,他超喜欢小孩,免费给您带两天,就算学不到东西,熏陶熏陶也是好的嘛。”
银清刚从宅子出来,听到岑让川不遗余力推销自己,头一回觉着……
天塌了……
银清被四五个孩子纠缠到头疼三天都没缓过来,想跟岑让川亲个嘴都难。
他现在看不到听不到,只能将缺失的感官连接到周围植物上感知,比起正常时候要费劲地多。
小孩精力旺盛,将原本内向的苏明空带动地在这座宅子里到处探险。
上树掏鸟窝,下池子抓鱼。
凶宅从没这么热闹过。
三天过去,草皮都秃了。
以银杏树为半径,周围几乎被小孩霍霍地寸草不生。
银清这三日是千年来过得最为充足又煎熬的三日。
白日里带小孩读书,他不懂拼音和英语,只能去问岑让川或是上网学,学完之后自己融会贯通再教给孩子。
夜里备课备到深夜,想酱酱酿酿一番,岑让川已经躺在躺椅上睡熟。
连做饭,都要遵照营养餐标准,给孩子搭配好荤素。
换纸尿裤、洗屁股、开智教学、辅导功课……
折腾三天下来,银清已经开始隐隐畏惧有小孩后的生活。
他嘴硬不肯放弃想法的后果就是,岑让川把原先五个孩子的数量提高到了十个。
又过了两天。
银清认输了,求着她把孩子送回去。
“真不想要孩子了?”说这话的岑让川拿着小学一年级的英语书,悠哉悠哉躺在躺椅上,望着浑身湿透的银清。
他被小孩不小心撞下池塘,恰好跟鲛人碰上。
两人现在脑袋上一人一块包。
“不要了……”他快累出毛病了。
千年前有奶娘丫鬟伺候,他随意逗弄两下哭了还回去也不算累。
现在岑让川明确说,他要是敢偷偷生,保姆月嫂统统没有,她也不会管哪怕一点,更别想让她带小孩。
银清体会到什么叫绝望的主夫,丧偶式育儿后,终于决定放弃。
“其他小孩我会送回去,不过明空要跟着我们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私心把严森和她引上山引发的蝴蝶效应,苏明空根本不会在这。
银清自知理亏。
他本想借朱矮子的手把严森弄死,这样岑让川命定的丈夫位置就会空出来,自己也能取而代之,谁知道那小子命这么好……
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不说,现在岑让川知道后对自己态度愈发冷淡。
“我错了好不好……”银清挨过来,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正好落在她手心,“我再也不私底下偷偷做这些事了……”
他示弱地凑近,用明透似琉璃的浅琥珀色眼眸望着她,长而浓的浅棕色眼睫上挂满水珠,扫在她脸颊上。留下的湿痕汇聚,滚落一滴水珠,像他的泪水掉落在她脸上。
岑让川心软了一下,但仍是不太相信他:“那你发个誓。”
银清立即照做:“银清发誓,吾若再违背让川意愿,自作主张行事,天打五雷轰。”
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蓦地响起一道惊雷,劈下一片银杏叶飘然落入窗内。
岑让川盯着那片银杏叶在半空中飞舞盘旋,飘啊飘,飘在银清靴边。
半黄不绿的叶片根末处被雷火烧黑,很快在地上烧得仅剩一片银杏叶的形状。
她默默看向银清。
银清若无其事收回手,起身说:“我去换套衣服。”
“……”
岑让川气得牙痒,又拿他没办法。
当天,宅子内所有小孩听完由五万四千一百五十元巨款买下的古琴曲目《半山听雨》后统统打包送回家。
银清托管班宣告解散。
没了小孩,宅子登时安静不少。
主屋小楼内,一楼左边作为书房兼储备粮区,经过鲛人和小孩扫荡,现在连颗瓜子都不剩。
下午四点半,天色未黑。
湛蓝云空点缀着几片薄云,像撕扯开的棉花。
岑让川见天色还早,决定出门去市里的超市买上一波储备粮。
列好清单,又问了鲛人喜欢吃什么,她拿上包准备去开刚来小镇上时开的小破车。
再不开,小破车真要成破烂了。
“跟我走吗?”她问银清。
他摇摇头,依旧是那个回答:“走不了。”
走不了和不能走,没空走之类的区别有点大。
岑让川终于觉出不对劲:“你晚上还要给白芨上课?”
银清将手放在古琴上,慢慢拨动琴弦:“没课,就是去不了。”
她跨出小楼,走到银杏树下的石桌旁,近距离仔细去看他的神色。
银清依旧是双眼空洞,看似在走神,实则是眼盲。
岑让川抬起他下颚,强迫他抬头。
他眼睛看起来没问题,还是和以前一样,只剩虹膜部分微微泛起金黄的中间晕染出一层苍翠,不近距离看根本看不出。
银清却误以为她想亲自己,微微敛下眸,略凉的吻落在她手腕内侧,再抬眼时眼眸里含水色,潋滟无边。
浅唇微张,他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皮肤上,激得岑让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一把捂住银清的嘴,看到对面蹙起眉头,忍不住问:“别老成天想着做来做去,你到底为什么去不了?身体有毛病走不了还是脑子有问题?抑郁焦虑社交恐惧?”
他拉下她的手,又吻了下她的指腹上的薄茧:“你真想知道?”
“……”钓她是吧?
岑让川无语半晌,想抽回手:“不问了,松开,我要去买东西。”
“既然你这么好奇,那走吧。”银清见好就收,拉着她的手起身,像没了骨头那般黏在她身上。
清清淡淡的植物冷香从他身上溢出,起风时愈发馥郁。
岑让川拿上车钥匙,从后院离开,去找她刚来这时开的那辆小破车。
让她意外的是放了几个月的四轮车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落满灰尘,反倒是跟新的一样。
银杏叶枝条低垂,点在车顶,像在抚摸车顶。
银清伸手接住即将掉落在她头顶的银杏叶,不动声色地拂开,笑道:“走吧。”
岑让川不确定地问:“车是你在保养?”
“嗯,每天清理后院的时候顺带洗洗。等我打扫干净,你的玉雕机器就可以放在后院池塘旁边的厢房了。”
自从岑让川到这后,银清有事没事就会把老旧的宅院从外到内清扫一番。但五万平的宅院确实太大,需要长时间去维护打理,放在以前,洒扫仆人至少都要三名。
现在只有他和岑让川,那么大一片后院就跟被遗忘一样,除去银清状态好时会去扫扫灰,鲛人有事没事上岸晒晒太阳外,没人进出后院。
银清心里清楚,岑让川把住在宅子里当工作,把收集祈福牌当工作,也把他……当工作。
经过这么多次事件,他早该把期望降低。
银清不敢再对她身边人怎么样,也不敢限制她什么,只要身边有他的位置,他可以忍受她冷淡的态度。
小破车行驶出停放车位的窄角,复又停下。
岑让川看了看他,提醒道:“安全带。”
话说出口,望见他迷茫的神色,岑让川不禁头疼地拉下手刹,探过身去帮他系上安全带。
银清听话地坐在座位上不动,任她摆弄。
岑让川不禁好奇:“你多久没出门了?”
“上次出门……大概在三百年前。”他也不确定。
只知道日升月落,却没有意识,游魂般活着,不知世事变迁,不知年岁几何。
岑让川刚硬起的心肠又柔软几分,她下车去后备箱拿了盒东西,放在银清手里:“吃吧。”
银清嗅觉失灵,在密闭空间内感应也不太好。
只能用手去摸盒子中一粒粒又是圆状又是长条状的东西,越摸越困惑。
“这是什么?”吃的吗?
岑让川淡定回答:“肥料。”
银清:“……”
车子还未驶出窄角,就听到“哐当”一声闷响。
趁岑让川开窗左转,银清面无表情地把那盒肥料丢进外边的垃圾桶。
天色渐黑,车子驶离热闹的镇子中心,路过上次云来医院后再往前是秦叔说过放县志的地方。
透过前车窗往外望去,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像个民居的建筑,一点都看不出是博物馆的样子。
临近夜晚,气味渐凉,岑让川看了眼昏昏欲睡的银清,奇怪这人怎么感觉遇到黑衣银清后似乎比以往更虚弱了些。
她调低车速去碰了碰他的手,寒凉地像握住了一块冰。
岑让川收回手,将车窗关闭,调出暖气。
手机导航此时蹦出两条信息。
[简寻:我明天就到~]
[简寻:已经在路上啦,你明天有空吧?]
她没有注意到信息内容,却看到前方愈发昏暗的道路上似乎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谁家这么晚了在高速路上闲逛?
岑让川眯眼去看,却发现车窗上雾气蔓延。
她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前方那两道身影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看到有人来连忙招手。
她下意识要停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她们腰部以下看。
还没等看清楚,车子忽然猛烈摇晃了下,像是撞到什么东西。
岑让川冷汗都下来了,她把紧方向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踩下刹车,想把速度降下。
可身后一辆货车追尾,直接把她连人带车撞移开高速路面。
护栏断裂,她被迫随车一起溜下茂密的树林中。
安全气囊打开,岑让川还保持清醒,忙从中挣出来,去摸副驾驶的银清。
可右侧座位上,空空荡荡,安全带还在,人却不见了。
她未喊出的话卡在喉咙里,眼角余光扫到后方,一双粉色婴儿鞋出现在后座上,板板正正放着。
高速公路上。
大货车四个轮胎被撕裂的树根死死捆在原地,拉出长长的一道黑色刹车痕迹。
司机惊魂未定,瞥到后视镜上一个浑身捆满锁链的人,他忙从车窗往外探头去看。
照出身影的地方仅剩下一地金黄的银杏叶。
还有零星几根树枝,他看到的身影恍若幻觉。
第54章 (三合一) 车灯闪烁,亮起又暗下。 ……
车灯闪烁,亮起又暗下。
看不清周围情形,视线所及处俱被茂密的丛林掩盖。
粉色婴儿鞋随着车身晃动咕噜噜滚至一边,定睛看去,是她原先遗留在车上的两个浅粉色圆球状的解压毛团。
岑让川刚松口气,就望见车窗上流下黑色液体。
车身再次猛烈震动。头顶车皮凹陷下一块不规则形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方滚动。滚到她头顶上方时,却又变成了行走的脚步声。
是什么东西?
有时越想看清楚越是看不清。
岑让川经历过被关进棺材里的事件后胆子已然大了不少,却依然难以抵挡自己深陷黑暗当中时孤立无援的无助。
尤其是其中掺杂未知的,不足以抵抗的力量。
车灯仍在闪烁,浓稠黑色液体逐渐淌满整辆车身。
她想推开驾驶室车门出去,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同时,她望向车窗外最后一点视线被浓稠的黑色液体剥夺,彻底陷入黑暗。外边车灯的光亮渗不进车内,她去触摸车门把手时,指尖沾到一点极为熟悉的黏腻。
浓重的铁锈味与生肉刚开始腐烂的气味弥漫在呼吸间,如一大块塑料膜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膨胀变形,压抑地令人窒息。
岑让川试着去踩一下油门,车身再次猛烈抖动。
浓黑色液体跟浇灌似的淋下一大片哗啦啦的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掉到那片地区,只记得右侧栏杆处是块荒地,坡度有些陡,草木葳蕤掩映下,看不清地势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手机在这时亮起,成了唯一光源。
[简寻:明天中午一起吗?]
[银清:我到不了你那,只能用树根承托。你下来时小心些,是陡坡。]
[简寻:不介意的话十二点?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看看~]
[银清:你那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简寻:(链接)这家怎么样?]
[银清:回复我。]
两人信息交替出现。
岑让川吃一堑长一智,压根不敢碰手机,她径自打开雨刮器,想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前刘盈出现姑且是因为她路过刘缔的墓地,刘盈戴着她做的翡翠戒指死去,加上是前公司员工等关联。
那这次呢?
车灯闪烁频率加快。
一阵指甲刮过黑板的刺耳声响刺啦啦划过。
有人拿着刀具在刮自己上空的车皮?
正想着,雨刮器刮过的玻璃上掉下两颗圆溜溜的东西,正好卡在雨刮器凹槽中,随着液体流下,那两颗软球泡在黑水中缓缓旋转,当旋转到某个点时,其中一颗卡住不动。
黑色瞳孔涣散成灰色,整颗眼球都似裹在灰黄薄膜中,死气沉沉地瞪过来。
岑让川哆嗦着想去拿手机,车顶被刮破缝隙中渗入一滴腥臊气。
不偏不倚,滴在她天灵盖正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淋湿头皮,沿着发缝流淌在下巴上。
手机屏幕上。
自动弹开相机,照亮她的脸。
岑让川看到自己的脸被框入方方正正的相机内,而她的背后,是一张诡异的、灰白的、幼态的婴儿脸。它似是被什么东西切碎,拼凑不完整,没有眼珠的脸颊上,黑洞洞的眼眶从她车窗外慢慢滑落。
她当机立断想要关闭手机,屏幕却自动自觉暗下。
“听我说——”
“听我说——”
“你要……听我说——”
卡顿不已的声音拖长,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女声。
或是清脆,或是低沉,或是高昂……
形形色色,充斥在密闭的车内。
岑让川耳边像被无数女声环绕,每个声音都在说。
“听我说——”
手机屏幕被暗红色覆盖。
完完全全的暗红。
岑让川已退无可退,后背靠在车椅上,冷汗浸湿薄衣。胸口内,一颗心脏狂烈跳动,过快的频率已经让她呼吸不上来。
她却有种直觉,这次也像上次那样,并不是在针对她。
区别于刘盈的求助,这次更像是……
警告?
她死死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什么提示。
屏幕暗红褪去,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那是一间手术室。
暗色的手术室。
区别于正常医院的洁净,它更像是被装在人体里某个部位,随着她的呼吸扩张到整个屏幕都装不下,紧缩时狭窄到几乎湮没整个镜头,就剩下正中心一个布满血丝的圆孔。
简陋的手术台上,躺满肚皮高高隆起的人。
随着惨叫声响起,穿着白大褂的人如游魂般走进来,像上了流水线那般开始操作。
从手术台上淌下的暗色血液在地上滴滴嗒嗒,积蓄出惊人的血量,才眨眼间,就已经蓄满九宫格下三格,浸润白大褂的膝盖。
摇摇晃晃的暗液在手术灯下反射出残忍的白光,零零碎碎地似飘在血液上的乳牙。
她头顶的液体流地愈发快。
简直像从手机屏幕上的甬道中流出来那般。
她避无可避,伸手想去堵住洞口。
而从那细缝中,挤出一只异常苍白的手臂,它像是想要抓住她,不顾车皮划破皮肤,以一种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挤进来。
哪怕筋骨尽数暴露在空气中,它也要不惜一切代价……
抓住她……
“让川!”
车外蓦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车内灯光尽数暗下。
异状消失。
车身再次被摇晃。
岑让川捂住胸口,因为这声熟悉的让川慢慢平复呼吸。
她鼓起勇气把手机从架子上拿下,塞进口袋。
打开车上所有能按亮的灯,她警惕地环顾四周。
昏黄灯光照亮这片区域,以后座为分界线,前车是被车碾过折断的枝条藤蔓,曲折缠绕在前方,像枯骨堆积一样立斜弯曲。
两侧野草高耸,无人打理的荒地在水边生出芦苇,她的车骤然闯入,将野草切割出一条路。
后车窗往外望去,是一片漆黑的水域,看不到半点光亮。唯有鲜红的车后灯照在水面,波光粼粼,血一样鲜红。
岑让川听声音判断,后车轮应该快要陷入水边淤泥地中。
她回转头,望向前方,绿藤蔓蛇群般卷在车头,生出了像吸盘般的圆点,死死扒拉着车身。
不远处,一道身影被车灯照得反光,她压根看不清是谁,但仅凭身形,似乎是……银清?
岑让川不确定是不是他,放在车把上的手没有动,一个劲眯眼想去分辨真假。
万一……
又是他的某个分身?
自己要是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他会不会真把他棺材里的位置腾出来给她?
正犹豫,银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川,出来。”
对比起之前,他说话有气无力,似是耗费大量精力,仅凭一点余力支撑。
异常的状况让岑让川更不敢下车了,她掏出手机给银清发信息。
[岑让川:我好像看到你另一个分身出现了!快过来!]
那个被车灯照亮的身影在此时也动了,似是掏手机的动作。
[银清:……]
[银清:给我下来!(微笑.jpg)]
啊?
真是他?
岑让川硬着头皮开车门,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认错分身是他,还是怀疑他是分身,两个罪名哪个更重。
原本打不开的门被轻易推开,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去照自己脚下,漆黑沙面反射出碎光,不时有水淌过。
她刚想试探性踩出去,一条巨大的根茎从土内浮起,挣扎长出叶片。
几点绿色荧光从快速生长出的银杏叶里飘出,点亮一条通往暗处的道路。
车灯在这时暗下,她视线中已经被深重秋色浸染的银杏叶亮起微光。
银杏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黄?
岑让川这个念头刚起,目光不由自主顺着光亮往前望去。
仅隔百米距离,宛若天堑鸿沟。
银清站在微风中摇曳的荒草中,也望了过来。
天色深黑似墨,繁星若尘,沾在黑透的玻璃上。黑暗包裹下肆意生长的高耸草地如地皮生出长发,几乎将他湮灭。
他站在原地不动,安静到像座微微泛光的琉璃。
岑让川脚步顿住,在看清的那一霎那,她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瞳孔中倒映出的他。
那是一身形制古怪的白色丧服,在岑让川知道的所有朝代服饰更迭中搜索不出它该属于哪个朝代。如果非要说,那身更接近于魏晋时期襦裙,外披一层白色薄纱长袍。
层层叠叠的金银长链,自双肩处盖下,风吹过时,能清晰听到玉石金银撞击声,清脆悦耳,悠扬如天边传下的宫阙乐铃。
银清静静凝视她,没有催促,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眨不眨望着她,像在探究她的情绪。
探究她看到这一身后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没有那些镣铐的话,岑让川想,今天她是会心动的。
他本就长得极好看,她也不止一次盯着他的脸看着出神。
乌黑浓顺的长发垂落下,沾了露水后有点湿漉。细碎的发粘在他脸上,长眉下那双浅琥珀色没有情绪,只剩好奇与观测。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限制在这座小镇。
像他附身的银杏树,栽种在大宅中,风吹雨打,任凭天意作弄,也离不开那片小小的宅院。
他身上盘绕的枷锁从地下钻出,在他身后拉得笔直,限制他再往前哪怕一步。就像拔地而起的树根,限制他离开这片区域。唯有飘落的叶片与白果,被风带着,被鸟儿叼走,才能有飞出宅院,窥探刹那间的天地。
“你……”岑让川说不出话。
她想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锁链镣铐?
为什么会走不出来,你不是很厉害吗?
脑子里却在这时跳出零零星星模糊片段,她顿时问不出来,所有话语在喉间堵住,如同咽下碾磨成细粉的玻璃渣,刺地食道血肉模糊,涌上的铁锈充斥腔道,噎得她哑口无言。
银清微微笑了笑,对于此时此地她的反应还算满意。
只是嘴角上扬的笑意,多少带了些凉薄讽刺。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走不了吗?”银清晃晃手腕,金链沉重的响动自地下传来,有种沉闷的清灵声,“这就是原因。”
他被困在这座小镇,百岁千年,想要出去的念头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失。
没了心气,没了力气,他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年深日久被困在这座宅院,真正与银杏树融为一体。
————
在这死寂的夜色中,他们都没再跟对方说话。
警车来得不快,花了好一阵才定位到出事地点。
岑让川开车莫名其妙撞到了一块石头被货车追尾,撞断公路护栏直直溜进荒地中,要不是她冷静,又被撞断的树根和藤蔓拦了下,严森白芨明天就可以吃到她的席了。
但奇怪的一点是,车顶破开的洞不知道是怎么被破开的。
寻来找去,都像是被非人的力量从外部撕开。
由于太晚,岑让川也不可能再去市里买东西,和银清一块坐警车顺路回去。
至于货车司机?
肇事逃逸,怕是要花一段时间才能让他赔车。
银清倒在她身上,像是困了,又像是知道她怎么想的,冷静地吐出无情的话:“赔不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她任由他枕在自己肩膀上,却拒绝跟他十指相扣。
她的车自从到云来镇上后就没再买车险,本意是想把它卖二手回回血,谁知道今晚会出这样的事。
“我和那条蠢鱼说过,你这个月漏财。”他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要不要我再替你算算其他?上次粗略算的是你的财运。”
“打住,不许再窥视我的命运。”岑让川其实已经有些动摇。
银清作为古时谋士,应该是有些真才实学,但她却不想让他预知自己的未来。
一件事情,她要是已经知道结果。
好的她能积极面对,做到更好。
坏的她会直接摆烂,比如现在。
“真赔不了?”岑让川肉疼。
她花了八千块捡漏的小破车啊……
即使破,到底也是四个轮的啊……
“嗯。你这个月……”银清话未说话,前方警察说话了。
“诶,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风水师?”女警刚刚在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不敢确定地问,“岑让川?”
她们现在坐在警车里,前方有栏杆还有透明隔层,岑让川听到她声音耳熟,忙探头去看。
“诶,是你?”
是审讯室见过的女警察。
小镇警力还挺紧缺,这都遇上了。
岑让川在心里吐槽。
“果然是你啊,还挺有缘分。”女警笑着朝她打招呼,“上次的事出结果了,你有看不?刘庆远还在我们局里打听你住哪,但我们没说。他现在生活不太好,你要小心点啊。”
生活不太好?
岑让川皱眉,想装一装伤心,嘴角却不自觉上扬,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连声音都是银清从未听过的甜:“那可太令人难过了~对了,通告在哪呢?云来镇有微博吗?我去看看,嘿嘿~”
最后两声嘿嘿明显是得意的要命。
女警被她贱嗖嗖又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逗乐,憋着笑说:“你去看看平安云来。通告今天下午发的,我们还有公众号,你也可以关注下。”
“嘿嘿好~”岑让川得到讯息,立刻去搜平安云来这个账号,迫不及待看官微今日发布。
才划了一下,就看到蓝底白字通报。
【警情通告:2014年6月24日许,朱某(男)38岁在云来山庙中抓获,携带枪支上山意欲侮辱尸体,被严某举报后抓获。后经由岑某报警,此人已杀害二人,追查此人行踪时发现此人已连续杀害五人。6月25日,朱某某因侮辱尸体罪、故意杀人罪被依法刑事拘留。目前,案件正在办理中。】
“杀了五个?!”岑让川不由提高嗓音。
刘盈、刘缔、刘庆远儿子、刘庆远父亲,四个,还有谁?
银清有些困倦,眼皮不自觉沉下来,他悄声提醒:“还有刘庆远夫人……”
岑让川震惊地无以复加。
刘家就这么被灭门了?一个都不剩?!
“都是朱矮子干的?”她不可置信。
银清已经快睡过去,他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仅凭最后一丝清明支撑着:“不仅是他,还有刘家其他人内部纷乱,利益掺杂……主谋者双手不染血腥,亦是恶,当有作恶之心时已难逃因果……被执刀者反噬,咎由自取……众叛亲离无人可依,病痛缠身,恶疾至死……”
岑让川听到最后十六个字,竟有种在听命理书的错觉。她不确实是不是,抓紧问他:“你刚刚是在给刘庆远后半生下批注吗?”
她侧过头去看,银清已经完全阖上眼,呼吸声在她耳边轻地几乎和微风拂过发梢般,缓慢轻柔到仿佛下一秒即将死去。
岑让川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不安。
她伸手去触碰银清的掌心。
很凉,冰凉。
月色下,他苍白的腕间隐隐流过丝丝缕缕的暗绿色。
那是什么?
岑让川疑惑地捋开他的袖子,没等看清,车子忽然往前倾去。
她下意识抱住银清,而怀里的人在这时也因这股冲力清醒过来三分。
女警低声埋怨了一句开车的总急刹急停,随后转过头来,透过透明隔层对她们说:“到啦,我们只能送你们到这。等找到肇事司机,我们就电话通知你。”
“诶,好,谢谢姐姐。”岑让川礼貌地道谢。
她打开车门,银清迷迷糊糊跟着她下车,一副快困死过去的模样。
待到目送警车离开,消失在转角。
离宅子已仅剩步行十分钟路程。
晚上十点半,处理完一堆事居然已经到这个点。
岑让川去扶要站着睡着的银清,心中愈发疑惑。
以前银清到了夜里还能大战八百回合,怎么遇到黑衣银清分裂过一次后精神头差成这样?
眼盲耳聋之类后遗症似乎也没恢复,他耳朵没问题那阵是喜欢隔一小段距离说话的。就算两人黏黏糊糊绞在一块,他也不会停下,一副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自己说话的样子。
“银清,醒醒,你怎么回事?”岑让川摇醒他,想要问清楚他是不是快死了。
要是快不行了,能不能先把尾款打一下?
四百万不多不少,够她平平淡淡做个无孩爱猫女幸福过完下半生的同时还能包个有八块腹肌的男大用胸肌擦玻璃。
银清微微睁开眼:“嗯,还醒着。”
“我背你?”岑让川问。
反正也不重。
银清没回答好还是不好,手却已经搭在她肩膀上:“能不能抱?”
“你怎么不问能不能抗?”岑让川非得刺他一下,看他身上锁链与丧服消失,已经变成寻常中式服饰,心软说,“算了,上来。”
银清温顺地照做,他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凉地要命。
连她触碰到的地方,隔着薄薄面料都能感觉到对方寒凉温度。
她仿佛在抱着一块冰雕,再不把他放进冰窖就要融化般。
短短十分钟路程,她走得疑虑重重。
一会是她的四百万尾款,一会是刚刚脑中浮现出的画面,一会又是银清。
岑让川透过柳叶望见远处老宅,深宅大院,依稀可以看到那棵才秋初就变得金黄的银杏树。
她忍了忍,没忍住问:“银清,你睡了吗?”
怀里的人没回答,扫在她鬓边的长睫却颤了颤,像在让自己努力清醒。
“真睡了?”
他无奈回应:“困。”
岑让川想,你小子最好就以现在神志不清的状态跟我说话。
她试探着问:“金库怎么进去呀?”
“……”
银清默默抬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如一匹黑色绸缎落在二人之间。
“咳,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他却不肯罢休:“你最近是不是给鲛人买了手机?还偷摸教他网购?所以缺钱?”
岑让川懵了,靠,自己做这么隐蔽都被发现了?!
“你还给他开通亲情卡,凭什么他比我多一千块!”银清早早知道最近的快递里有一件是属于鲛人的,一直忍着没问,想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结果趁他带孩子分身乏术,岑让川转头就跟鲛人私下交易。
算准了他现在体虚身弱没法跟她算账是吧?
面对银清质问,岑让川理直气壮:“人家现在每天产出一颗珍珠,我丢网上卖无本万利,一颗能顶咱们三人两天伙食费。他饭量又大,比你多一千块也很正常吧?”
“你嫌我在家不工作?”银清差点没气死,心绪难平下胸口都有点疼。
他不等岑让川解释,立刻继续说,“要是这样,我明日就去白芨那坐堂问诊。你不许对我这样,我比他好用多了对不对?他除了做条观赏鱼能抵什么用,我还能给你打扫宅院、做饭洗衣、你要是哪天改变主意我还能随时给你生孩子,你不要……”
他说到这,按住自己颈侧想要平复下激动的情绪。
岑让川看他委屈成这样,开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现在家里家务都是你在承担,你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也在努力工作。但……鲛人确实太能吃了,我多给点……”
“他有的我也必须要有!我有的还要比他多!”银清死死搂着她,“我不管,我明天也去工作,你给我调高,比他高!”
他头一次用这么大音量跟她说话,非要争个一千块的高低。
岑让川被他嚷地头疼,拿出手机当着他面调额度。
当输入密码调整成功时,为了确定她没骗自己,银清拉着垂落下的柳条,将自己通感往它身上调。
看到屏幕上银清五千,鲛人四千时,他终于放过岑让川。
“不对,你不是有钱吗?”岑让川反应过来哪不对。
他用个毛线亲情卡,自己金库被他管着,他也能自己挣钱,非要跟鲛人争这一千块也太小气了。
“哼,那也是给你的。不给他花。”
“他不就是你吗?”
“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她们还在慢慢走回宅子。
月色淋洒,披下一层薄纱。
池塘水面泛起涟漪,一抹银白色人影盘在水面,宛如落月。
他半趴在岸边,尾巴撑在池中的石头上快速把爱吃的零食加入购物车。
等他一键全选要打包付款,却提示余额不足。
鲛人原本开心的面容凝固住,嘟囔道:“不该啊……应该还有一千左右啊……”
他悄摸打电话给岑让川,想问问怎么回事。
电话接通的那瞬间,银清的声音传来。
“有事?”
鲛人“啪”一下就把电话挂了,连手机都没管,“扑通”一声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主屋小楼内,亮起暖融融的光。
趁岑让川去用柚子叶洗澡驱除晦气的空档,银清迅速用她的手机把鲛人删除拉黑。
一条鱼,还想跟他争?
这时,手机再次震动。
[简寻:为什么?那后天呢?]
消息出现在屏幕上的那刻,周围连温度都低了几分。
银清慢慢皱起眉,随意起身点香驱魂。
宅子里确实不干净,年月累积出的尘埃厚重如土,一滴水滴入也难以渗透至底部。
他晃灭手里的火柴,疑惑去想。
这人……是谁?
刚准备用小六壬粗略算一算,楼下后方庭院传来脚步声。
她的脚步轻盈,踩在地面上时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动向,一步又一步,迈进主楼。
银清无意识去摸自己腕上的青痕,突然想要看看,她要是知道即将失去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会难过吗?
会伤心吗?
会……哭泣吗?
要试试吗?
他在心中问自己。
不去管注入他体内的毒液,等到被她发现,临终之际看她落泪,也算全了她们这一世情谊?
银清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明天就是自己死期。
他压下这股需瞒着对方,等看她因自己崩溃,再忘不掉自己,成为她心上永远的一块疤,这种扭曲阴暗且天人永隔的爱对他来说堪称极端的愉悦。
如同咽下凝固糖液铸造成的刀,每一刀都能随着吞咽动作划破喉管,割肺刺心。等到支离破碎,刀尖融化在他的血液中,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
重来一世,他依然渴望……
死在她手里。
楼下小台桌上。
白瓷碗里盛满棕褐色液体,汤面盘旋着丝丝缕缕热气,应是刚热好的。
头顶吊灯倒映在深色汤面,像汤圆般被勺子分出一个小口,流出碎裂薄馅,几点白泡依附在瓷沿,不一会便自己破了。
淡淡药香随着热气飘来,岑让川看了看,又用勺子舀了两下,狐疑问:“银清,这是给我的药吗?”
等等,底下为什么会有两颗白果?
她盛起那两颗,又往碗底捞了捞,立时又舀上来一勺。
银清慢慢从楼上下来,站在木梯上说:“给你熬的,白芨开的补肾药。”
“……那为什么那么多白果?”
他当这是薏米吗?!
“双倍疗效。”他意味深长地笑。
莹白手指剥开第一颗盘扣,露出锁骨,像在暗示她什么。
岑让川二话不说把白果挑出来,咕咚咕咚咽下难喝的药液。
啧,这人怎么回事?
这就腻了?
银清剥开第二颗盘扣,扇了扇风,故意将领口拉大:“今天有点热……”
“发什么情?春天不是过了吗?”岑让川无情拒绝他的邀请。
银清有点懵。
她到底怎么了?
以前他随便露一露,亲一亲两个人就能滚上。
现在为什么不行了?
等到岑让川冲干净药碗,上楼关灯躺床上。
银清还是不死心,几乎将自己剥了个干净,穿的上衣要掉不掉,若隐若现的风光比完全袒露时更加诱人,看不到的地方总会引人遐思。再配上那张清冷淡欲的脸,当真有着极致反差。
月色笼罩在他身上,为他镀上薄薄光晕。
圣洁似仙,做的事却不是仙人该有的放荡。
岑让川瞥他一眼,就算清瘦,他身上该有的一样不少,甚至轮廓线条比起真正的人类要来的流畅清晰。他在床上跪行过来,似乎是知道她在看他,故意俯下,慢慢趴在她肩头。
草木香气随着他的长发一点一滴攀爬上来,如同缠绕上来的藤蔓,驱散空气,彻底占领她所有嗅觉。
“让~川~”
两个字,吟唱般音色婉转。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松垮的绳结上,用渴求的神色望着她。
岑让川叹口气,主动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银清愣了下,顺势躺倒。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良久。
黑夜寂静到连外面的竹蛉虫鸣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银清敛眸,强硬挤进她的怀里问:“他是谁?”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强迫她搂住自己。
岑让川即将睡去,迷迷糊糊问:“谁?”
“现在住进你心里的那个人。”
“大半夜的你又哪根神经搭错了?”岑让川被他闹醒,心中小火苗一下被点燃,“什么玩意就住我心里。”
银清冷笑:“你现在不碰我,不就是因为有别人了吗?我猜猜,你在镇上的行踪我不会不知道。那就只有你替刘盈换殓服那次,出门远行那会你遇到了谁?”
他的猜测惊人准确。
岑让川那点困意骤然消失,不知怎的,莫名生出几分被抓包的心虚。
可他俩又没确定关系,不是情侣,不是夫妻,充其量是炮友、合作对象。最多加点前世今生的孽缘,可听他的意思,他前世被退婚后似乎连个名分都没混上。
岑让川冷静下来问了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能恢复?”
银清僵住,不确定她是不是想转移话题,生硬地回答:“与你无关。”
“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银清,你把我弄到这穷乡僻壤,是为了攒下功德后破开诅咒,不要往里边掺合感情。过了。”
一句轻飘飘的过了,犹如化作尖刺的冰棱扎入胸膛。
千年前未堵上的洞口,如今再次被穿透,呼啸而过的冷风吹过,冷得他忍不住颤抖。
过了。
什么是过了……
银清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格外冷静,可他空洞的眼中却如积蓄出的暴风雨,有着想要毁灭一切的疯意。
“岑让川……”他第一次喊她全名,“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你不知道吗?”
更或者说。
他该想喊出的不是她现在的名字,而是她前世的名字。
这座宅子前世的主人,她的前世。
程曜。
“我知道。”岑让川攥紧被角,忍着等会冒犯他可能会死透的战栗,慢慢说道,“但是,你把前世对我的感情,放到这辈子的我身上,你不觉得对我,岑让川,不公平吗?你的满腔爱意,你的温柔缱绻,你的魂牵梦绕,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前世。那为什么要限制今世的我?如果说前世的我对不起你,今世的我就是给我前世收拾烂摊子,和你解开诅咒,攒下功德,今生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欠你。”
她这些话说完,银清沉默了许久。
在他心中,岑让川一直都是程曜,从未变过。
他等了上千年才等到她,只是换了个名字不记得他而已,根本没有区分二人。
可今天,岑让川残忍地揭开了这件事。
她说,她不是程曜。
她只是承载程曜魂魄的人,她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
不对……
银清左眼率先流下一行清泪。
他除去欢爱控制不住时,平时是不哭的,不论岑让川怎么对他。
“你刚刚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镇子。你就是她……”
“你就是她……”
“是她……为什么不承认,你只是忘了我而已。你会慢慢记得的……”
“不要爱上别人,不要丢下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不管着你了好不好?剩下的钱,我带你去金库,你全部取出来都好,要是被你花完,我养你啊。我会很多的,光是乐器,我就会七八样,我还会谱曲、下棋、书法、画画、骑马、射箭……”
“银清。”岑让川不得不打断他,“你没有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他提高嗓音喊出声,泪水如雨落,溅在被子上,开出小片墨点花团,“那我这些年的等待算什么?!”
岑让川默了默,不确定地回答:“算你能等?”
如此酸涩疼痛的清帐时刻,她这四个字无异于在这锅搅和不清的铁锅中倒入冰块,各种混杂在锅里的杂物难分原料,经过千年熬煮早已骨肉剥离,只剩一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肉泥汤。
银清像是一下子被抽去所有气力,仅余下皮肉骨肉支撑。原本空洞的眼神完全暗淡,映不出任何光亮。像被蛀空的树干,空空荡荡,走近些甚至能听到寒风吹过的呜咽声。
他跌跌撞撞走下床,不让岑让川伸手搀扶,自顾自从窗台跃出。
岑让川怕他摔出点好歹,想去拽他衣角把人拉回来,可他刚踩上瓦片便已像只飞鸟,变幻成一片银杏叶悄然离开。
满树金黄,遍地澄黄,成千上亿片树叶,她哪分得清他是哪片。
当夜。
一向睡眠质量绝佳的人辗转反侧没睡着。
直到天亮才眯了会。
结果梦里乱七八糟跳动的画面分不清是前世还是脑子胡乱编造的场景。
她穿着明黄帝服站在棺材旁,亲手为他戴上镣铐。
纸钱漫天飞舞,棉絮般飘荡在半空。
银清灰白尸身被关入厚重华丽的棺椁,陨铁制作的链条裹了一层又一层,直至几乎看不见棺椁原本漆色。
“林清,我这辈子欠你的,下一世……必定奉还。”
说完,棺椁被九根链子高高挂起,金丝楠木棺下,是燃烧不灭的长明灯阵。
在被吊起的瞬间,长棺震动地似有人在里面挣扎。
越来越响。
越来越剧烈。
震得脑子嗡嗡响。
窗外亮色倾泻而入,尘埃在日光中跳跃。
晃得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