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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薛怀义最近也算是出了名,自从得了太后青眼,便仗势横行市井。听闻其每日里不仅纵马闹事,若是路上遇见道士,还会将其抓走、逼其出家为僧。

除了这市井传闻外,连小周郎君都一脸不满地说过,前些日子有御史弹劾薛怀义跋扈,竟然被其侍从打成重伤,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却又拿其毫无办法。

除此之外,他还到处与人争夺产业,那日说起的曹记酒肆不过是其中一桩,且因着武家人亦权势正盛,两方倒是一时僵持住了。

可南市之中,最近却有好几家铺子易了主。

虽然新的店家来自三教九流,但南市中却有不少人都说,曾见过他们的背后靠山,正是出身南市的卖药郎,原名冯小宝、如今被称作薛师的那一位神都新贵。

好比沈记平日里采买的林记酒铺,前阵子便换了主人,也不再售卖酒水,而是改成了售卖佛具的铺子,其中经书、念珠、香炉等不一而足……

林记酒铺本是家百年老店,除了自家酿的酒水外,还会代售各地的美酒,价格又十分公道,是尹遥多方打听才定下来的供货商。

如今林记关了,她便只好换了另一家铺子,价格却不如林记划算,品种也少了许多。尹遥无奈,只能在心中暗骂薛怀义害人不浅,也祈祷他千万别打主意到自个儿身上才好……

不过这事儿对尹遥影响毕竟有限,她的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沈记的经营上。

通过一系列花样百出的促销活动,如今两家沈记的客流量与翻台率,都可以说十分漂亮,她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这横向的客人数量提高了,她却又得陇望蜀,想着纵向发展、开发开发高端客户了。

如今眼看着到了夏末,马上便要入秋,距离尹遥带着七娘前来神都城,也过去大半年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又是千金公主的寿辰。

若今年能承办千金公主的寿宴,且还能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想必便是沈记开发高端客户的敲门砖。

她挑了个空闲的日子,专程去了趟千金公主府,求见了崔婆婆。

这大半年来,尹遥与崔婆婆走动虽然不算频繁,但也算时有往来。

自从她开了糕饼铺,便会时不时往公主府送上新品,公主府礼佛、出行、人情往来之时,也偶尔会采买她的吃食。

崔婆婆今日恰好休息,便在自个儿的房间接待了她:“三娘来了,今日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尹遥提起手中的食盒,笑道:“这是我和舅舅做的茱萸卤鹅及富贵石榴鹅,想着请公主和婆婆尝尝呢。”

她今日带来两份吃食,其中一份是献给公主的,另外一份向来是孝敬崔婆婆的。

那日捉奸之事后,尹遥与崔婆婆还见过几次,不过尹遥是个识时务的,从未主动提起当日之事,只当做无事发生。再加上后来薛怀义又飞黄腾达,尹遥就更是三缄其口了。

崔婆婆素喜她机敏,也愿意跟尹遥多说几句,她朝尹遥道:“公主最近胃口不大好,鹅肉虽美味,却也略显油腻,这回便不能呈上去了。”

尹遥见无缘献给公主,也不强求,见崔婆婆这会儿有空,便将食盒中的吃食端出来摆在桌上。

她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不如婆婆趁热尝尝,看我和舅舅谁的手艺好?”

见她似有话要说,崔婆婆便举起筷子:“成,那老婆子便班门弄斧,品鉴品鉴。”

尹遥又将食盒中的竹筒取出,将其中的饮子倒入杯中,又闲聊了几句,这才缓缓切入正题,提起了寿宴之事。

崔婆婆喝了口饮子,又叹口气:“怕是不好提起此事。”

尹遥以为是因去岁的寿宴刺杀之事,崔婆婆怕惹公主生气,不敢提起再让自个儿承办。

崔婆婆却摇摇头:“你道公主为何最近胃口不好?只因再过几日,便是已故驸马的忌日了,公主一向心绪难平,自然也吃不下什么。”

想起第一次来千金公主府时,曾做过一道团油饭,便是当年驸马为公主朝沈老郎君处寻来的,公主府还因此与沈记结缘。

尹遥想了想,笑道:“婆婆可知,还有何菜肴亦与驸马有关?我想尝试看看,能否得公主开怀一笑。”

第97章 山中寻鱼洛鲤伊鲂,贵于牛羊

尹遥这问题一出来,崔婆婆就叹了口气:“三娘问到点子上了,公主最近确实在念叨着,当年驸马曾带她品尝过的一道佳肴。”

瞧了瞧她的神色,尹遥疑惑道:“既然如此,那令府上疱人烹制便是,婆婆为何愁眉不展?”

崔婆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三娘有所不知,那道菜做法虽简单,不过是大火清蒸而已,只是食材却难得,神都城中并没有啊……”

经崔婆婆一番解释,尹遥才弄明白,原来公主口中念叨的,乃是年轻时同先驸马一同出行,在鄂州境内品尝到的一种鱼。

此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清甜,因其产自武昌县境内,也被当地人称作“武昌鱼”。

这回换成了尹遥皱眉,武昌鱼这个品种她自然晓得,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淡水食用鱼。

武昌鱼也叫做团头鲂,盛产于长江一带,自古便以其细嫩鲜美而著称。千百年来,还留下了许多相关的诗句,譬如“秋来倍忆武昌鱼”、“得餐武昌鱼,不顾浔阳田”之类的,可见它的受欢迎程度。

尹遥心道:更何况,还有与亡夫同食这个回忆加成,也难怪公主要怀念呢……

只是她晓得武昌鱼也没用,这神都城与鄂州远隔千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公主府都寻不到,她又从哪儿找这鱼?

告别崔婆婆回了南市,尹遥又不死心地把市内的所有鱼行都跑了个遍。

果然,众店家纷纷表示:咱们神都城虽然水路发达,但真不产这武昌鱼啊!

尹遥垂头丧气地回了沈记,迎面遇到了杜昭,他见尹遥神色,关心道:“东家,怎么了?”

尹遥看了他一眼,自从上次她说了“人人都有秘密”之后,两人都颇有成年人的默契,又退回到了东家与伙计的位置,倒比初识时还客气了三分。

不过这事儿毕竟是跟经营有关,杜昭一向见多识广,讨教一番也没什么,她便把在公主府听到的和方才打听到的,都同杜昭讲了一下。

杜昭想了想,道:“不知东家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洛鲤伊鲂,贵于牛羊’?”

“不曾。”尹遥摇了摇头,又愣了一下:鲂?对啊!

她忽然想到,既然武昌鱼又名团头鲂,那么自然是鲂鱼的一种,若是寻不到同一品种的团头鲂,那么若有其他相似的鲂鱼代替,或者也可行?

尹遥眼睛一亮,忙催道:“你快说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见她这急切的模样,杜昭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几个月,尹遥对着他嬉笑怒骂、颐指气使的模样,还真有点儿想念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自个儿也真是,人家客客气气了,怎么还反倒不习惯……

尹遥看他忽然不说话,用力咳嗽了一声:“想什么哪,快说呀!”

真是熟悉的一幕啊!

杜昭失笑,道:“东家别急,这句话是出自元魏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意思是说,洛水的鲤鱼与伊水的鲂鱼十分珍贵,甚至价格堪比牛羊。”

他顿了一下,又道:“唔……只不过本朝禁食鲤鱼,这句话便没人再提了,东家没听过也属正常。”

尹遥瞪了他一眼,心想:多谢你给我找补啊,没说我是个文盲!

不过说到这儿,她却想起一事,疑惑道:“你方才说伊水的鲂鱼,可为何我方才在鱼行,也并未瞧见有售卖的?伊水不就在附近吗?”

神都城内水道纵横交错,除了横贯城池的洛水外,还有通津渠、通济渠、漕渠贯穿城中,而伊水则是环绕神都城的一条河流。

不过伊水虽然并未贯穿神都城,但也是穿越了城东南角的几个坊的,其中就包括嘉庆坊,这家门口的河,尹遥自然还是晓得的。

却听杜昭笑道:“东家有所不知,洛水之所以产鲤鱼,便是因其水质浑浊;而伊水之所以产鲂鱼,却是因其流速平缓、水质清澈,指的自然不会是神都城附近水域。”

他这么一说,尹遥倒是明白了,伊水在神都城附近的这一段,水运十分繁忙。她之前在南市采买食材回家时,店家送货便是沿着运渠再改道伊水的,确实与鲂鱼所需的环境毫不相干。

只是话虽如此,尹遥不由问道:“那这伊鲂指的究竟是何处的鲂鱼?”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出个熟悉的声音:“伊鲂?”

听出来是孟老的声音,尹遥忙扭过头,瞧见正进店的二人,立刻笑着施了一礼:“孟老,小周郎君,你们来啦?”

二人也笑着回了一礼,待落了座,小周郎君问道:“尹娘子方才可是在问,何处的伊水产鲂鱼?”

尹遥点点头,孟老在旁道:“鲂鱼嘛,伊阳山中便有啊。”

伊阳山?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尹遥试图努力回忆,究竟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瞧见对面两人笃定的神情,她忽然恍然大悟:之前张老郎君带着罗珊娜去求医,去的不就是孟老隐居的伊阳山嘛!

见她反应过来,孟老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正是我从前所居之处。”

他捋了捋胡子又道:“还算你有眼光,鲂鱼肉细味甘,可调胃气、利五脏,确是道不错的食材。”

小周郎君却是惋惜道:“自从老师重新入朝为官,咱们可真是许久没吃过鲂鱼了!”

咦?尹遥闻言眨眨眼,似乎嗅到了一丝可行性。

她笑眯眯道:“那不知二位郎君,可有兴趣重返伊阳山,再去品尝一番美味佳肴?”

小周郎君眼前一亮,兴冲冲附和道:“对啊,老师,不如咱们回去一趟?”

尹遥朝他投去赞赏的眼神,笑道:“两位郎君带上我,我帮你们烹制美食,如何?”

有尹遥和小周郎君努力敲边鼓,孟老也有些怀念从前隐居的闲散生活,当下便答应下来,说第二日会去同上官请假,到时便结伴前往伊阳山中。

小周郎君却又想起一事,扼腕道:“只是我和老师可都不会捕鱼啊!”

尹遥惊讶道:“郎君方才不还说,之前常食鲂鱼么,不会捕鱼是如何吃到的?”

小周郎君摇摇头:“之前在山中时,还有两个仆从陪着,回神都时只带了一个,另一个却是回了家乡,回去的那个正是会捕鱼的。”

尹遥傻了眼,她会做会吃可不会捕捞啊!这可难办了……

在旁边听了完整过程的杜昭,却是毛遂自荐开了口:“东家,我从前曾游历江南,还跟当地渔民学过捕鱼,虽然只是略通一二,但应也勉强够用。不如我随你前去吧?”

“唔……”尹遥抿了抿唇,最近二人关系生疏,她其实也有些把握不好,究竟该如何跟杜昭相处。

只是她后来又偷偷问了其他认识的人,大伙儿都摆手说实在不会,她只好就坡下驴,若无其事地同意了带上杜昭。

定下了日程后,尹遥立刻开始筹划这几日店里的安排。

她先是设计好了这几日的招牌菜,同郑师傅和陆娘子一一交代清楚后,又托了沈龄抽空来看顾一二。

罗珊娜见她如此慎之又慎,不由嗔道:“三娘放心吧,大伙儿又不是孩童,早都做熟了的。你不过出门几日,还怕我们把沈记给你弄关门了?”

尹遥失笑,罗珊娜说得也是,大家如今都不是新手了,她总不能像个幼儿园园长似的,一直事事亲力亲为、把伙伴们护在身后,这也不利于大家的成长啊……

还不如适时放手几日,给大家创造些独立的机会嘛!

……

第三日一早,杜昭驾着沈龄的马车,到了嘉庆坊接上尹遥,与孟老一行在长夏门外汇合,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而去。

伊阳山,顾名思义位于伊水北岸,其距神都城约五十里,驾着马车半日可抵。

几人出发得早,抵达伊阳山脚时,才刚过了未时。不过这伊阳山并非什么风景名胜之地,一向少有人至,马车更是无法上山,只能暂时寄存在山脚下的农家。

好在这座山孟老和小周郎曾住了好几年,早已十分熟悉,两人又跟山下农户商量好,日落前会送一批食材上去,便步行往山上爬去。

孟老的仆从在最前头开路,孟老紧随其后,带着其他几人步行往山上行去。

随着一路往山上去,路两侧的树木越发郁郁葱葱,这羊肠小道许久没人来,都有树枝伸到了路中央,仆从在前面甚至掏出了一把柴刀,将拦路的树杈劈开,又回首想要扶着孟老。

孟老摆摆手:“无妨,我不碍事,你先清路吧。”

小周郎君走在中间,边爬边回头道:“尹娘子小心,山路有些陡峭。”

这山路也没个台阶石板的,只有行人踩出来的山路,确实不大好走,尹遥边低着头小心看路,边笑道:“小周郎君放心,我今日特意穿了胡服胡靴,灵活得很呢!”

见她那身利落的装扮,小周郎君抹了把汗,佩服道:“确实,尹娘子瞧着可比我灵活多了。”

孟老在前边儿听到了这话,轻哼一声:“我跟你说过多少回……”

小周郎君无奈道:“多活动、吃药膳,老师就别念我啦!”

听着这师徒俩的对话,尹遥噗嗤笑出了声。

自从穿越之后,她每日不是忙于生计,便是抽空陪伴家人,少有闲暇的时间。这回虽说是出门寻食材,可也像是难得放了个假,再加上山中空气清爽,人都不免轻松了几分。

杜昭走在最后,虽然没怎么说话,却是一直关注着尹遥的背影,见她这会儿笑得开怀,不由也跟着笑了。

好在最近没怎么下雨,山路虽陡峭却不算滑,一行人爬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瞧见了半山腰的那片小竹屋。

第98章 农家乐瓠子小饼、丝瓜烩三鲜、酱烧豆……

推开竹篱笆的门,一行人依次走进了孟老的小院儿,院内一片空地十分干净,只有零星几片落叶,想来是有人一直在打理,院子后面则是一排错落有致的小竹屋。

尹遥特意数了数,这一排竹屋差不多有十来间,跟个小庄子也差不多了。

大约是因山中多蛇虫鼠蚁,这竹屋盖的时候还特意架空了些许,房舍背靠青山,面朝延绵不绝的伊阳山脉,附近还有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可见当初建造之时,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这庄子应是盖了有几年,原本青翠的竹节都已成了浅黄色,如今少了些许精致,却也多了几分古朴之意。

尹遥环顾一圈儿,不禁感叹道:“原来是这么个隐居之所啊?”

孟老那边儿三个人,自然是如同回家了一般,杜昭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像是土包子进城了,对着面前的景色露出惊讶的神色。

杜昭见状不由笑道:“东家本来以为,这儿应是什么样子?”

尹遥跺了跺脚,小声道:“嗐,都怪小罗,上次来了之后,回去便跟我说这儿吃不好睡不好,我还以为是什么漏风的茅草屋呢,哪里晓得如此像样儿?”

小周郎君在旁却听了个正着,一脸的忍俊不禁:“老师本就是名门之后,当初是隐居了又不是抄家了,怎会住什么漏风的房子?”

家真被抄了的尹遥:“……我谢谢您了。”

这儿既然如此宽敞,众人便各自分配了房间,中间主屋自然是孟老的,尹遥和小周郎君则分住他的左右,再两侧则是杜昭和车夫孟七。

推开门进了房间,这屋子里虽然装饰不多,但也是床、榻、柜、桌案、屏风一应俱全,除了受限于时代实在没有电外,跟个小农家乐也差不多了……

尹遥原本还准备去打点水清理下房间,摸了摸桌案才发现,上面亦是纤尘不染,想来是日日有人打扫。

她正在屋里转悠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正是杜昭,手里还提着个皮质的小包裹。

方才山路陡峭,杜昭便主动将尹遥的行囊接了过去,让她能一身轻地爬山,这会儿还给她主动送上门了。

看到这包裹,尹遥讪笑了下接过来:“多谢,我差点儿忘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瞧见方才山脚下的农户夫妻俩,一道儿挑着担子过来:“这是方才孟郎君要的食材,给各位送来了。”

孟七前去接了担子,道了声谢,又听那农户娘子笑道:“这庄子我日日都来打理,不知孟郎君可还满意?”

“郎君颇为满意,这是给你的赏钱。”孟七点点头,又递了袋铜钱,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农户夫妻。

孟七关好竹篱笆的门,将送来的东西拿回到院中,尹遥凑上去瞧了瞧,只见筐中都是些蔬菜和鲜果,还有小袋的米和磨好的面粉。

左右屋子里也没什么需要打扫的,这会儿也快到晚饭时辰了,她便索性问了孟七厨房在何处,琢磨着给大伙儿做些吃食。

尹遥刚找到厨房,孟老就跟在后面也进来了,他兴致勃勃道:“今晚我来下厨,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小周郎君和孟七站在他背后,都一个劲儿地朝尹遥偷偷摆手,显然是不大想尝试。

尹遥挑了挑眉,想起孟老一向热爱制作药膳,可味道却总是奇奇怪怪,当初小周郎君、罗珊娜以及他的仆从都曾“深受其害”,难怪这会儿如此抗拒。

“不用不用,您奔波了一日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我来就行。”她也不大想尝试,忙笑着把孟老请了出去。

“真不用我啊?不过半日马车而已,我不累!”孟老还不死心,想着再争取争取下厨的权力。

小周郎君走上前,搀着他的胳膊道:“老师,您累了,别扛着了!”

说着他又朝孟七使了个眼色,两人半劝半架地把人弄走了。

杜昭刚听说尹遥要下厨,便出去捡了些柴火回来,正巧碰到这热闹的场景,他不免回头瞧着孟老不甘心的背影,疑惑道:“孟老这是怎么了?”

尹遥劫后余生地拍拍胸脯:“跟我抢夺下厨权失败了。”

杜昭失笑,他虽没尝过孟老的手艺,不过想来是不如尹遥的,甚至他活了两世,都没人厨艺比得上尹遥。

他想了想,其实话也不是这么说,并非没人手艺比得上尹遥,只是在他心中,尹遥所代表的那片烟火气,实在无人能媲美罢了。

尹遥自从出了神都城,暂时放下了满脑子的生意经,心情也舒展了许多,这会儿正哼着小曲儿,翻看着厨房的货架。

因着孟老之前时常下厨,这儿的调料倒是一应俱全,她掀开闻了闻,估计农户娘子定期更换的原因,也都并未变质,尚且还可以用。

杜昭将柴火填进灶膛,又生起了火,他在沈记待了将近半年,如今这后厨的活计,做得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炉火渐渐燃烧起来,他又提起一旁的木桶:“我去打些水回来。”

几人方才上山之时,便瞧见庄子不远处有一条小溪,那小溪清澈见底,正好可以作为饮用的水源。

尹遥想了想,将筐中的蔬菜取出来放到盆子里,又拿了把去皮的小刀。

她端起盆子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就着溪水把菜洗了,免得你要多跑好几趟。”

“好。”杜昭应道。

两人并肩往小溪处走去,不过片刻就已抵达,尹遥将盆子放在一块儿突起的石头上,蹲下身先掬了一捧水尝尝。

伊阳山本就罕有人至,空气清新、树木繁盛,便是这溪水也比神都城的要甘甜几分,尹遥连喝了几大口方才满意。

她又将盆子里的蔬菜拿出来,农户今日送的菜每样儿都不多,但品种却很丰富,瓠子、丝瓜、扁豆角、胡瓜……连葱姜蒜都各带了点儿来,且都是水灵灵的,一瞧就是刚从枝上摘下来的。

南市虽然什么都能买到,但神都城中到底没有农田,菜行所售的蔬菜都是近郊菜农送来的,再加上夜禁的关系,菜农早晨采摘,送到南市就要中午了,食店午市备货根本就赶不及,因此往往是前一日采购、第二日用,哪有这现摘现吃的新鲜?

她手脚十分麻利,瓠子与丝瓜去皮,豆角择掉筋络,一会儿工夫就将蔬菜清洗干净,端着起身时,才发现杜昭没在打水,而是站在她身后四处张望。

“你干嘛呢?”尹遥有些不解。

杜昭见她洗好了菜,笑道:“我瞧瞧附近有没有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尹遥寒毛都竖起来了:“什么危险?这儿不会有野兽吧!”

杜昭失笑:“那倒不至于,此处才到半山腰,再说孟老住了这么久,应当没什么猛兽,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尹遥这才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吓我一跳,缺不缺德啊你!”

看她这久违的嬉笑怒骂,杜昭也笑着耸了耸肩,又弯下腰打了两桶水,两人这才一道儿回了庄子。

货架上还有晒干的木耳和香蕈,尹遥也抓了两小把泡发开,筐中还有一小块儿咸肉,洗去表面灰尘,切成薄片儿,丝瓜切成滚刀块儿。

起锅热油,放入少许姜丝及咸肉,小火煸炒出香味儿,再加入丝瓜、木耳、香蕈翻炒均匀,下入少许清水,撒入少许粗盐及饴糖,盖上盖子小火焖煮。

另外一个锅中,亦是起锅热油,放入蒜片、姜片、葱段煸炒,再将扁豆角掰成小段下锅,翻炒至变色后,加入酱油及少许清水,亦是盖上盖子小火炖煮。

瓠子切成薄片,用粗盐杀去水分,清洗掉多余盐分后,与面粉、鸡子混合,加入少许饴糖、胡椒粉,搅成略稠的面糊。

两个灶眼都占上了,尹遥索性翻出孟老平时熬药的炉子,又找了块儿平整的石板,清洗干净后铺在炉子上。

石板表面刷少许油,用勺子盛一勺面糊倒在上面,摊成巴掌大的不规则小饼,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一股鲜香的滋味儿也扑鼻而来。

待到小饼煎至定型,再用铲子翻过来煎另外一*面,等到两面都煎成金黄色,这瓠子小饼就出炉了!

她煎了两个,就把这活儿又交给了杜昭,自个儿则是拿起了一旁洗好的胡瓜。

杜昭被尹遥二话不说塞了一盆面糊和一把铲子,也只好认命地开始干活。

只是他虽然活了两辈子,这打水、劈柴、生火都做得熟练,可却还是头一回真正下厨,一时间不知该放多少面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翻面,又怕不小心把饼子翻到地上去,简直是手忙脚乱。

尹遥一边儿用菜刀将胡瓜拍扁,余光瞧到了杜昭的狼狈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昭看她高兴,无奈道:“看来我以后也得学学厨艺了。”

尹遥笑哼了一声:“你快得了吧,这算什么厨艺?我家七娘玩泥巴都比你熟练。”

从小修习君子六艺,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却唯独没玩过泥巴的杜家六郎,在尹遥这毫不留情的拉踩中,不禁两眼一黑,感受到了一丝挫败。

尹遥见他吃瘪,笑得直发颤,手里的菜刀都快握不稳了。

“咳咳咳!”她用力咳嗽了几声,才好容易收住笑,又把方才拍好的胡瓜切成不规则的小块儿,加盐抓匀后放在一旁出水。

这会儿豆角和丝瓜都已炖煮熟了,掀开锅盖大火收汁儿后,盛出装在盘中。

胡瓜杀出来的水倒掉,加入大把蒜末、酱油、香醋、粗盐、干茱萸段儿。将锅洗净擦干,倒入少许油烧至冒烟,盛出直接泼上去,随着滋啦一声,碗中瞬间冒出酸香鲜辣的滋味儿!

把碗坐在放了清凉溪水的盆中降温,尹遥又凑过去瞧杜昭那边儿,他这会儿已摸到点窍门,倒也熟练了起来,只是药炉和石板都不大,效率实在有限,也不过烙了十余个小饼而已。

尹遥笑眯眯端走了面糊盆,直接在方才热油的锅中开始摊饼,先在锅中央摊几个,待到定型后,就翻面挪到相对边缘的位置,再在中央接着摊,一会儿工夫,十几个小饼就已煎熟,金灿灿的小饼表面冒着香喷喷的油花儿……

杜昭看看自个儿那石板上可怜的两块儿饼,再看看尹遥锅中的一大圈儿,闭了闭眼:“尹三娘,你故意的吧?”

尹遥没跟他计较称呼问题,只哈哈大笑:“我不过给你找些活儿干,怎么啦?”

杜昭认命地摊了摊手:“没怎么,都听你的……”

三下五除二煎好了瓠子小饼,加上杜昭煎好的那些“歪瓜裂枣”,一道儿盛在竹篾中,将冰镇好的胡瓜拿出搅拌均匀,再同丝瓜烩三鲜、酱烧豆角一道儿,拿到院子中,摆在了小石桌上。

尹遥朝屋中扬声叫道:“开饭啦,开饭啦!”

“来了来了!”小周郎君立刻回应,然后屋中便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其中明显夹杂着几分急迫。

为了不让老师去祸害厨房,小周郎君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缠着孟老非要对弈,可他实在是棋力不济,被自个儿老师杀得抱头鼠窜……

这会儿听到尹遥叫吃饭的声音,简直如同天籁,立刻扔了棋子就跑路了。

随着屋门被打开,身后传来孟老清晰的怒吼:“下不过你就跑?”

小周郎君一路窜到屋后,胖胖的体格都显出几分灵活,他搬来了两坛好酒,笑道:“这可都是老师的珍藏,给你们尝尝。”

孟老收好棋盘出来,朝弟子吹胡子瞪眼:“你还挺会借花献佛!”

小周郎君嘿嘿一笑,孟老轻哼了一声儿,到底也没让拿回去,且还折回屋子,翻出了几个精致的琉璃杯,摇头晃脑道:“玉露酒要用琉璃杯,把那瓷杯收回去。”

孟七从空房间里搬出几个草垫,一一摆在石桌四周,大伙儿便依次落座,又将杯中斟满了美酒。

木耳、香蕈、咸肉都是极其鲜美之物,与刚摘下来的嫩丝瓜同烩,又只以盐和糖略作调味儿,不仅保持了食材的本色,吃起来更是差点儿鲜掉了眉毛。

而那道酱烧豆角,尹遥则是特意施以浓油厚酱,浓浓的棕色酱汁儿裹在豆角周围,将豆角表面都衬得油汪汪的,简直是下饭神器!

今日尹遥没蒸饭,主食便是那瓠子小饼,咬上一口便觉外酥里嫩,且除了鸡子的鲜香外,还能吃到瓠子的清香,暄软的面饼中,夹杂着清脆爽口瓠子片儿,让人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食材都很常见,做法也不算复杂,只是因着那一份新鲜和清幽的环境,比起往日精美的菜肴,却多了几分返璞归真之意……

杯中是孟老去岁酿的玉露酒,孟老虽然厨艺不怎么样,但酿酒的技艺却是不错,这玉露酒中还加了薄荷与冰片,喝着冰冰凉凉极为舒服,尹遥一不小心便多饮了几杯。

随着微风习习吹来,既不用担心沈记的生意、也不用操心家人的衣食住行,尹遥吃着吃着便整个人都闲散地趴在桌子上,难得地放空了起来。

山中不比城中,一是四周空旷,二是略有些高度,温度都比神都城里低了些,杜昭见尹遥如此,便告罪起身回了屋中。

孟老坐在一旁,用筷子夹了块儿胡瓜吃着,见她跟平日里那爽利的做派,简直大相径庭,不由笑道:“尹娘子,你竟还有如此的时候?”

尹遥懒得抬头,只伏在案上小口啜饮着酒,摆摆手道:“孟老见笑啦,这儿太舒服了,让我再趴会儿。”

孟老却叹道:“老夫本就是想说,你不必日日绷得那般紧。”

尹遥被风一吹,酒劲儿更是有些上头,迷迷糊糊中,感觉背上似是盖了件薄薄的披风。

她抬了抬胳膊,把披风的一角拽过来压在身下,裹在里面暖洋洋很是安心。

耳边传来孟老满含笑意的声音:“生意虽然重要,可也别错过沿途的风景啊!”

第99章 野炊遇险烤芋头、鲂鱼两吃、胡椒炙虾……

尹遥再睁眼时,已是第二日一早,山中不闻鸡鸣,只有一缕缕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内,朦朦胧胧晃在脸上。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坐起身环顾了下四周,是自个儿的那个房间,也不知昨日酒醉之后,是谁把她送回来的……

起身简单洗漱一番,尹遥推开门迈出了房间,只见孟七正站在院门口,跟山下的农户说话。

片刻后他拎着筐子回来,跟尹遥打了个招呼,笑道:“尹娘子早,农户拿来了些新摘的蔬果,还有锅粟粥。”

尹遥点点头,也跟他打了声招呼,孟七便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杜昭蹲在院子一角,看到尹遥出来了,便站起身去石桌处倒了杯水,温声道:“起来了?喝些水吧。”

尹遥接过杯子,杯中的水应是早晨新烧的,温度晾得恰到好处,一口喝下去整个人都感觉十分熨帖,倒有些像杜昭给她的感觉。

只不过,他方才是不是没称呼自个儿“东家”啊?这是要造反了?

算了,反正如今也不是在沈记,她也懒得计较,叫不叫的随他去吧……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她又好奇地凑到杜昭旁边:“你这是干嘛呢?”

杜昭给她倒完水便又蹲了回去,正埋头跟什么东西苦战,闻言抬头举起手上的物件儿,有些无奈道:“我在补渔网。”

这回出发之前,尹遥便也想过,是否要去哪里借张渔网带着,但是人家渔夫每日都靠这工具吃饭,一下子借出去好几日不大现实。

而且小周郎君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之前在山上住时,早就备好了渔网,平日里偶尔用来捕鱼,让尹遥不用担心,到时直接用便好。

昨日他们抵达时,也确实看到院子里挂着一张渔网,谁料今早杜昭起床查看时,才发现在外面放了太久,风吹得都卷在了一起,好几根线都勾破了,只好认命地蹲下来,试着修补一番。

好在他只是不大擅长下厨,其他方面都还算心灵手巧,而且说是补渔网,实际上也只是将破洞的部位用多出来的渔线缠到一块儿,总之努力了一早上,虽然渔网尺寸缩水不少,但勉勉强强也算能用了。

“尹娘子,杜郎君,快来吃饭吧。”孟七盛好了粥端出来,又朝二人道。

尹遥道了声谢,坐在石桌边喝起了粟米粥。

这农户熬粥极为质朴,不似尹遥平时会加些枸杞、莲子之类的食材,说是粟米粥就是纯纯的粟米粥,只不过熬得火候倒是恰到好处,还贴心地配上了几道酸香爽口的小酱菜,让宿醉过后的肠胃也舒展了不少。

她边喝着粥,边环顾四周道:“孟大哥,怎么没见孟老和小周郎君?”

孟七笑道:“两位郎君一早便出门采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两人说着话,就瞧见孟老和小周郎君推门进了院子,看到尹遥小周郎君笑道:“尹娘子醒啦,昨晚睡得可好?”

喝到断片,眼睛一闭一睁就已到第二日的尹遥:“啊……挺好。”

看她一脸懵懵的表情,孟老却是满意地点点头:“看样子休息得不错。”

孟七给两人也端来粟米粥,大家一道儿简单吃了早饭,又留了孟七看家,四人便结伴出了门。

据小周郎君所说,那盛产鲂鱼的是个湖泊,是在门前这条小溪的上游,沿着溪流而上,约莫一个时辰才能抵达。

眼前这座湖泊位于接近山顶的一块平坦空地上,面积比尹遥想象中要大些,湖水清澈见底又几乎平静无波,只偶有鱼虾跃出水面,好一副闲适的景象。

几人寻了处空旷又背阴的平地,将带来的草垫铺在地上,孟老背着手在周边儿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的草药之类。

尹遥跟小周郎君去捡了些柴火,杜昭则是走得略远些,将靴子脱掉,衣袖、裤脚都仔细挽好,又提着渔网进了湖中。

抱着一小捆柴火回来,尹遥又在一旁的地上挖了个浅坑,周围围了一圈儿石头,柴火掰断丢在坑中,用火石点燃,做成一个简易的灶眼。

几根又长又直的树枝插在灶眼周围,上面用绳子扎在一起,下面则吊着从庄子里带来的瓦罐,罐子里煮着刚从湖里打上来的水,水中还放了一小把白豆蔻、石菖蒲和甘草,小火慢慢熬煮着。

这次尹遥游说孟老带着她来伊阳山捕鱼,本就是打着带他“再回味下鲂鱼鲜美”的旗号,今日自然便特意从庄子里带了各种炊具和佐料,想着在这山中野炊一餐。

这会儿豆蔻熟水已熬得差不多,尹遥抽掉几根柴火,让火堆只维持着微微的热气,又翻出几个农户今早送来的芋头,埋在了灰烬下面,慢慢儿地将其煨熟。

小周郎君用勺子将饮子盛到杯子中,用湖水微微镇到合适的温度,这才朝孟老扬声道:“老师,喝些豆蔻熟水吧,尹娘子说了,很是祛湿结养胃的!”

孟老闻声踱了回来,看着罐子里的几味药材:“这也是从我药柜里翻出来的吧?”

小周郎君搓搓手,笑道:“那不然呢?”

“你可真是……”孟老有些无奈,又有些习惯了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小口。

小周郎君缩起脖子嘿嘿一笑,也喝了口自个儿的,心道这尹娘子的手艺,可比老师强多了,豆蔻略带辛香,石菖蒲与甘草都略带甘甜,混在一起熬煮出的饮子,味道还真是特别。

安顿好孟老和小周郎君,尹遥便起身去瞧杜昭那边儿的情况。

只见杜昭站在湖中,将渔网摊开轻轻抛入水中,片刻后又拽着边角快速收网。

虽然看着并不如何熟练,可杜昭身材修长,动作又极为舒展,收网时干脆果决,瞧得尹遥倒一时愣了神。

余光看到尹遥来了,杜昭拎着渔网上了岸,将网到的东西捞进带来的竹篓中。

尹遥探头看了看,竹篓里已有些鱼虾,其中那虾尤其显眼,不仅个头儿大而且活蹦乱跳,差点儿窜到尹遥脸上。

她忙战略性后退了半步,疑惑道:“好像没捞到鲂鱼?”

杜昭也有些无奈:“这渔网修补之后不大平整,有些使不上力,我一个人只能网些小鱼小虾。”

“这样啊……”尹遥福至心灵,干脆利落地脱了靴子和袜子,也学着杜昭把袖子、裤腿挽起,伸手拽着渔网的一边儿,笑道,“来来来,你教我如何捕鱼,我帮你。”

杜昭愣了一下,尹遥都迈到水里了,渔网被她拉过去,杜昭手上吃了劲儿方才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又嘱咐道:“你小心些脚下。”

两人回到方才那处,杜昭指着前面温声道:“你瞧,鱼群一会儿就会经过咱们这儿,现在先将网轻轻撒下去,对,再低些……”

尹遥兴致勃勃地抓着渔网,又眼睛亮亮地瞧着杜昭,小声儿道:“咱们是等它们自投罗网吗?”

等它们……自投罗网吗?杜昭忽然觉得,自投罗网的那个,好像不是鱼儿,而是他自己。

鱼群都过去了,杜昭还没反应,尹遥惊呼:“诶!不收网吗?”

杜昭回过神儿来,忙拉起了渔网,只是这会儿已晚了,鱼群早就过去了,他倒是捞了今日的第一次空网。

“抱歉,方才走神儿了。”

尹遥不在意地耸耸肩:“没事儿,我算是看出来了……”

杜昭心头一跳:“你看出什么了?”

尹遥笑眯眯道:“这群鱼儿是傻的,一直在同个路线往复来回,咱们就这么守株待兔,早晚能给它们兜头捞走。”

自投罗网、守株待兔,杜昭叹了口气:“……没错。”

两人不再闲聊,而是专心致志盯着渔网,待到鱼群到了渔网范围内,杜昭一声令下,便一齐将渔网快速收起。

这一网捞得可是实在,里面不知网了多少的鱼,尹遥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抓住渔网,杜昭见状忙接过她那两只角,将渔网拖回了岸上。

尹遥蹲在地上,看着渔网里的鱼儿,果然见到有好几条青灰色、扁扁的鲂鱼,于是理直气壮指挥着杜昭,把它们抓出来放进竹篓中。

至于剩下的鱼嘛,她摸了摸下巴,嘴里嘀咕道:“这么多鱼,要是做成鱼酢该多好……只是明日就要回神都了,怕是来不及……”

杜昭见她纠结,笑道:“其他鱼都非罕见,等下回有空儿了,咱们去城郊便能捕到。”

“说得也是。”杜昭这么一劝,尹遥立刻舒服了,挥挥手道,“算了,其他的都放回湖里吧。”

从竹篓里摸出那几条鲂鱼,尹遥将其一一敲晕,又刮去鱼鳞、清理干净内脏,就着湖水冲洗干净,这才穿好靴子,放下裤脚袖口,跟杜昭一道儿回了孟老和小周郎君处。

喝了口小周郎君留下的豆蔻熟水,尹遥又将火堆上的罐子取下来,换了个陶瓮吊上去,重新添柴生起火来。

掏出出门前带着的佐料,陶瓮中下入少许油,加入切好的葱姜、两条收拾好的鲂鱼,小火煎至表面金黄。待两面都煎好后,加入清水、盖上盖子慢慢炖煮起来。

杜昭则和小周郎君在一旁,将方才捞的河虾以及剩下的几条鲂鱼,挨个儿穿在细树枝上。

尹遥打理好鱼汤,便接过穿好的虾,朝上撒了小撮佐料,再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随着虾肉颜色由青变红,一阵辛辣又鲜香的胡椒味儿扑鼻而来,杜昭有些惊讶:“居然还放了胡椒么?”

孟老率先拿起一串儿烤虾,叹道:“不用问了,肯定还是我药柜里的。”

不过这烤虾又鲜又嫩,口感弹牙、调味鲜美,还真是好吃!

剩下的几条鱼,则是表面斜着划上几刀,再里外抹了粗盐、豆豉、花椒粉、茱萸粉等佐料,表面刷层油,也架在一侧烤了起来……

交代杜昭看着烤鱼的火候、时不时翻翻面儿,尹遥撒开手,又是从火堆灰烬中,扒出方才煨熟的芋头,拿了一个在手里来回倒腾。

“呼,呼……”她用力朝芋头吹着气,待到略凉些,才剥开表皮啃了一口。

芋头这道食材本就吃法多样儿,蒸煮熟直接食用、或是熟了之后打成泥制成各种糕饼,都是极为美味的。不过这火堆中煨熟的,却又带着些许炭火味儿,吃着也是别有野趣。

陶瓮中汤汁咕嘟咕嘟地烧着,尹遥吃完手中的芋头,掀开锅盖,一阵鲜香瞬间扑面而来!

以粗盐简单调味儿,撒上一把葱末和芫荽,给每个人盛上一碗香喷喷的鱼汤。

孟老忍不住陶醉地吸了口气,再舀上一勺儿奶白色的汤汁儿尝尝,点头赞赏道:“果然不负其鲜美之名。”

杜昭手里的烤鱼,这会儿已发出阵阵滋啦声,一阵香味儿亦是扑鼻而来。

他将烤鱼放到一块儿干净的石板上,端到几人中间儿,小周郎君忙连皮带肉夹起一块儿,只见其外酥里嫩,外面鱼皮已烤得又酥又脆,里面的鱼肉却是莹白细嫩。

“唔!”小周郎君将鱼肉送到口中,只觉其加上茱萸与花椒的辛辣,吃得他连连竖起大拇指。

虽然以往吃过不少次鲂鱼,可今日这鱼汤味道醇厚,烤鱼则是辛香细嫩,还真让人惊喜啊!

尹遥吃着烤鱼和鱼汤,默默与前世吃过的武昌鱼口感作对比,确是相差无几,想来若拿回去清蒸,应亦能令千金公主展颜……

大伙儿美美饱餐一顿后,又休息了片刻,尹遥带着杜昭把东西收拾干净。小周郎君瞧着她手上空空的竹篓,有些疑惑:“尹娘子,你不是要捕鱼带回神都城吗?”

尹遥点点头,笑道:“是啊,不过若今日便抓了,还得放到缸中养到明儿,也不知会不会瘦,不如明日临走之前再来抓,这样只需半日便能到家了。”

小周郎君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是,既然今日已摸清了状况,明儿一早来抓便是。”

眼瞧着天色还早,也不急着下山,孟老起身舒展了几下筋骨:“我再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草药。”

说完他便带着小周郎君离开了,尹遥则想起方才捡柴火时,看到远处的一片灌木丛,上面星星点点散布着橙红色的球形浆果,瞧着应是刺玫果,她还从未在神都城的鲜果行见过呢,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郊外偶遇。

刺玫果味道酸甜,既可以生食,又可以拿来制作甜品,这少见的食材可不能错过,她便起身往方才那处寻去。

走到近前,尹遥伸手摘下一簇那浆果,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刺玫,不由十分开心:“杜昭快来!”

杜昭笑着应了一声儿,尹遥将随身带着的布袋摊在刺玫枝上,两人每摘满一捧,便把摘下来的浆果放进去。

近处的刺玫果一会儿就摘完了,尹遥又往前迈了两步,走进灌木丛深处继续采摘。

杜昭在她身后帮忙,见状忙道:“小心。”

尹遥不在意地往后摆摆手:“无妨,咱们不是戴了孟老给的驱虫香囊嘛,蛇虫鼠蚁都不近身的。”

她嘴里说着话,右腿随意往前一迈,谁料这儿虽然看上去只是片低矮的灌木丛,可地上却是个斜坡,她一时不查,脚下直接踩了个空,不由猛地一个趔趄,往前栽了下去!

杜昭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抓尹遥,恰好抓到她伸出的左手。

只是还不待他往回使力,两人双手交握之时,却又捏碎了尹遥手里拿着的刺玫果。

滑腻的汁液渗出,尹遥的手瞬间滑脱,整个人去势不减,撞到身前的刺玫枝上。那刺玫枝不过手指粗细,如何能经得住一个活人的重量?

“啊!”随着尹遥的一声惊呼,她撞倒了面前的刺玫枝,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杜昭简直心神俱裂,拼命朝前抓了几下都抓了个空,大吼了一声:“尹遥!”

第100章 二合一交换秘密+返回神都

尹遥这一摔,把自己摔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落地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便已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听到似乎有人一会儿在耳边、一会儿又在很远的地方,焦急地叫着“尹遥”,也许大概是在叫她?

尹遥想起来,小时候家里曾经开过个小饭馆,饭馆里只有五六张桌子,来的客人也都是左邻右舍,往往下班懒得做饭了,就拖家带口地来这儿吃顿饭。

这种家庭饭馆都是老板一人身兼数职,她家的自然也不例外,尹遥的妈妈尹女士记下客人点单后,便掀开帘子去了后厨烹制,尹遥则时常凑在门边儿,探着头朝里望去。

只见她一手上下颠着炒勺,一手锅铲左右翻飞,撞击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油花儿的滋啦声、扑鼻的肉香、袅袅的烟火气一道儿,映在她好奇又着迷的眼睛里。

菜肴出锅后,尹女士除了给客人上菜之外,还会专门盛出来一点儿,放到柜台后面的小桌子上,朝她招招手,笑道:“小遥,快趁热吃。”

然后她便会坐在柜台后面,流着口水捻起一块儿油汪汪的红烧肉或者辣子鸡,被烫得龇牙咧嘴却也吃得满嘴留香。

那也是尹遥对于厨房最初始、又温馨美好的记忆。

再后来她长大成人,尹女士却病倒了,那时她已经颇得母亲真传,能下厨做出不少美味佳肴,每天换着花样儿做好吃的带到医院。

尹女士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了许多,只是每次见到尹遥带来的食物,眼睛都会亮亮的,撑着露出一抹笑容:“我们小遥真厉害。”

再后来她到了弥留之际,握着尹遥的手叮嘱道:“小遥,要好好生活下去啊……”

山坡陡峭难行,杜昭只得从旁边绕了一圈儿,这才在下面找到昏迷的尹遥。

杜昭忙蹲下去查看她的伤势,却听她口中喃喃道:“妈妈……”

“尹遥,尹三娘,你快醒醒。”杜昭将她扶起,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势,又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

尹三娘,那是谁?尹遥听到这个名字,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这似乎也是自己的名字来着?

印象中还有好多人也这么叫过她,有慈爱的、有亲近的、有信赖的,自然也有公事公办和咬牙切齿的……

那些是她的家人、朋友、客人、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她好像也用这个身份经历了好多事情。

尹遥还在这儿漫无边际地想着,却又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布料撕破的声音,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缠在了她的腿上,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嘶!”她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下睁开了眼睛。

只见杜昭蹲在她腿边,正在拿着一截树枝,用撕下来的衣襟绑在她血淋淋的左腿上。

听到她的痛呼,杜昭忙扭过头来,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又回过头专心致志地摆弄起手上的东西。

尹遥痛得声音都变了:“你……你在干嘛……”

杜昭温声解释:“你的腿受伤了,我得先固定一下,不然没法儿下山。”

然后他又歉然道:“抱歉,可能有些痛……”

哪里是有些痛啊?尹遥痛得简直想捶地,可胳膊刚一抬起来,便发现胳膊也痛,只得又恨恨放了下去。

她默默咬着牙,苦中作乐地想着:好在债多了不愁,随它去吧……

长痛不如短痛,杜昭三下五除二固定好了尹遥的腿,又蹲下身,将她背到了背上,慢慢儿沿着寻来的路线折返了回去。

从尹遥跌下去到杜昭寻到人,再到初步处理好伤腿,将人背起来往回走,折腾一通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山中本就难行,这会儿光线又暗,杜昭的脚步不免也慢了下来。

他忧心尹遥的伤势,急着带她下去给孟老医治,一时间心焦不已,连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

尹遥察觉到杜昭的情绪,小声道:“多谢你救了我啊。”

杜昭微微摇摇头,愧疚道:“只怪我方才没拉住你,不然你也不会受伤。”

想起来方才手里那把坑爹的刺玫果,尹遥不由长叹了口气:“唉,快别提了,真是倒霉催的……”

不过方才昏迷的时候还好,这会儿尹遥醒了,简直浑身哪哪都痛,伏在杜昭的背上只感觉天旋地转,说了没几句话,就又有点迷糊了。

“尹遥,别睡,咱们一会儿就到庄子了。”

尹遥这会儿眼睛已经半闭上了,小声儿嘀咕道:“你现在是叫我名字上瘾了。”

“那叫你什么?东家?尹三娘?”

“算了,还是尹遥吧,很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听身后的人说着话,声音就不自觉小了下去,杜昭皱了皱眉:尹遥今日失血过多,再昏迷过去怕是不妥,得想想办法让她保持清醒才行。

“尹遥,我给你讲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一听有秘密,尹遥还真振作了点儿:“你说说看。”

他想了想,缓缓道:“嗯……其实我出身杜氏正房,我家也并没败落,”

尹遥轻嗤了一声儿:“还当你要说什么,这我早晓得了。”

杜昭有些意外:“你怎么晓得的?”

尹遥嘟囔道:“我上回去你房间取东西,见到床底放了几坛琥珀香……”

杜昭失笑:“原来又是琥珀香……”

尹遥无语,杜昭一个月的工钱不过三四贯,可琥珀香一壶便要三贯,一坛更是要二三十贯,哪是一个破落户买得起的?

不过既然他自个儿提了,尹遥也想起来一件事:“不过既然你家没败落,那你一个世家子弟,准备在我这儿呆多久?”

杜昭哼了一声:“怎么,你想赶我走了?”

尹遥道:“那倒不是,我就问问……按理说以你的家世,入仕做官儿不是很容易吗?”

杜昭叹道:“不做官儿了,做官没意思。”

“怎么说得好像你做过似的……”

听出尹遥语气又低了下去,眼瞧着要昏过去,杜昭忙又道:“你别睡,我再说一个你不晓得的秘密,怎么样?”

尹遥闭着眼睛,强撑着一丝神智道:“好,你说说看……”

杜昭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其实活了两辈子。”

“两辈子?什么意思?”尹遥确实被惊得一激灵,差点儿以为这话是从自个儿嘴里说出来的。

“就是字面意思呗,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做过官了,觉得没什么意思,这辈子只想过些闲散日子。”

“闲散日子?”尹遥不乐意了,“当沈记的伙计很闲吗?”

杜昭失笑:“跟朝堂上整日的勾心斗角比起来,确实闲多了。”

想想平日里的所见所闻,尹遥不由道:“说得也是……”

明白杜昭不会走了,她心里不知为何,却是松了一口气。

尹遥这么快接受了他重生的经历,杜昭却是有些不解,想起之前导致两人不欢而散的那次对话,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隐隐约约浮上心头。

既然听了人家的秘密,尹遥决定投桃报李:“不如,我也跟你交换一个秘密吧。”

尹遥凑在他耳边,小小声儿却炸了个响雷:“我其实根本不是尹三娘。”

……

等到尹遥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个儿早已回了庄子,此刻正躺在房间的床上,阳光仍是透过窗纱照在屋中,若不是浑身的疼痛提醒着她受了伤,倒是如同昨日一般。

她用力抬起脖子往身上看了看,只见原本的伤处都已包扎妥当,想来是昨儿孟老为她处理的。

尹遥又轻轻动了动四肢,发现左腿虽没昨日那么痛了,却还是使不上力,看来这回伤得不轻。

还不待她完全摸清身体状况,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杜昭轻轻走了进来。

见她已醒了,杜昭终于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又走过来将她扶起侧着靠在床上,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又将杯子递过去:“喝点水吧,感觉如何?”

尹遥接过杯子,她本就失血,又一夜水米未进,口干得不行,几口便将水饮尽,杜昭接回去又给她倒了一杯。

喝了杯水感觉好多了,尹遥不急着继续喝,把杯子放在床边,笑道:“好多了,多亏你救我,谢啦!”

杜昭道:“你救我、我救你,次数早都算不清了,还何必道谢?”

尹遥耸了耸肩:“行吧,你说得也是……”

杜昭温声道:“孟老昨日已帮你查看过伤势,说身上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左腿骨裂了,需要静养几个月才行。”

听了这话尹遥稍微放下心来,还好只是骨裂,不是骨折更不是腿断了,只不过总归要养一养,本打算今日返程来着,看来是泡汤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沈记如今怎么样了……

见她走神儿,杜昭抬起手在尹遥面前晃了晃:“尹遥?”

她回过神儿来看着杜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昨儿昏迷前,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杜昭收回手,挑了挑眉:“你不记得了?”

“隐隐约约记得,又隐隐约约有些记不清……”

杜昭“呵”了一声儿,道:“你昨儿告诉我,你不是尹三娘。”

尹遥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啊?”

杜昭斜了她一眼,继续道:“你还说,你是从一千多年后来的,占用了原本尹三娘的身体。”

尹遥难以置信:“啊?”

杜昭又道:“你这算什么,借尸还魂还是李代桃僵?”

听了这质问,尹遥险些两眼一黑:受了伤怎么脑子也不清楚,什么话都跟别人说啊?

看她有些张皇失措,杜昭憋着笑道:“怎么样,被我知晓了秘密,是不是该拿银钱封住我的口了?”

尹遥眨了眨眼,不对啊!

她忽然反应过来,拍了下自个儿的额头,怒道:“我想起来了,你也说你是从十年后回来的,咱俩半斤八两!你威胁谁呢?”

“哈哈哈哈哈哈……”杜昭见她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大笑,又未卜先知地站起身,连着后退了三步,躲开了尹遥抡过来的枕头。

尹遥怒吼:“回来,有能耐你别跑!”

她手上没力,枕头也没拿稳,飞出去甩在了门口的地上,差点儿把推门进来的孟老给绊个跟头……

孟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要谋杀老夫啊!”

这下完蛋了,尹遥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咳嗽几下没敢吭声,只朝杜昭拼命使眼色。

杜昭捡起枕头,又拱手跟孟老告了罪:“孟老,都怪我,是我方才逗她来着,请您见谅……”

孟老气哼哼道:“你几岁了还跟病人玩闹?不是昨儿忧心如焚的时候了?”

骂完了杜昭,他又转而朝尹遥没好气儿道:“我看你是没事儿了,力气还挺足!”

说完,孟老又将手里的承盘塞到杜昭手中,便转身出去了,只留下杜昭和尹遥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尹遥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她发觉,跟人共享秘密之后,没有原本想象的提心吊胆,反而还挺轻松的。可能因为分享秘密的对象,是跟她经历有些类似的杜昭?

杜昭看着手里的承盘,却是神色有些凝重。

他犹豫了片刻,才把承盘放到尹遥的床边,打断了她的喜悦:“别高兴得太早,你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哦,是什么?”尹遥收了笑,看着承盘上放着的一副碗筷,还有旁边的一个小陶罐,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福至心灵。

尹遥不可置信道,“这该不会是……”

杜昭沉重地点了点头:“对,孟老专门给你煮的药膳。”

凑过去看了眼陶罐里面,嗯,汤是汤、水是水、药材是药材,还散发出阵阵苦涩的味道。

尹遥两眼一黑:“我不想喝啊!”

窗外传来孟老中气十足的吼声:“必须喝,喝了伤口愈合得快!”

……

接下来的几日里,大厨尹遥卧床养病,杜昭和小周郎君都不通厨艺,只有孟七略会做些简单的吃食,可他只是孟老的车夫,哪里抢得过主人家?

这不,孟老如入无人之境般,接过了庄子的厨房使用权,又开始鼓捣起了他的食疗药膳。

小周郎君和孟七实在不爱吃这药膳,这几日便宁可去山下农户家蹭饭吃,倒是杜昭还算讲义气,还陪着尹遥吃着苦哈哈的药膳。

不过有一说一,经过这段时间对着尹遥的刨根问底,孟老的厨艺其实已算大有进步,虽然远称不上美味,可也不像之前那般“黑色料理”,至少还算能下咽。

而且孟老毕竟是有名的医者,他烹制的药膳味道再如何,可功效却是一等一的,尹遥喝了后果然伤口迅速见好,杜昭又砍了几根树枝,给她做了个拐杖,才过了三日,便已能拄着拐杖,下地慢慢儿活动了。

想着公主寿宴之事,尹遥心中不免有些急,且孟老的假期有限,迟迟不归若是上司问责,确也有些麻烦。

于是等到尹遥能下地之后,几人商量一番,便决定还是今早返回神都城。

这日天还没亮,杜昭就请孟七一道儿,两人又带着渔网爬到了那处湖泊,捞了两篓鲂鱼,同湖水一道儿倒在木桶中,盖好盖子搬上了马车。

杜昭整理好行囊后,又从庄子里拿了好几个褥子和垫子,将车厢里铺得十分软和,这才将尹遥扶了过去。

他先把拐杖塞进车厢,又回身将尹遥抱上了马车,将她安顿好后,看着应不会碰到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尹遥虽然好了不少,但仍是有些虚弱,折腾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一身虚汗,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儿。

耳边忽然传来杜昭怀着笑意的声音:“你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好奇地睁开眼,只见面前是一碗橙红色的浆果,不由惊喜道:“刺玫果?”

杜昭点点头,把碗塞在她怀里:“那日你说这果子好吃,我们今早去捞鱼时,我特意去摘了些。我已经洗净了,正好给你拿着路上吃。”

尹遥看着眼前这一碗果子,简直又爱又恨,她拿了一颗丢进嘴里,用力嚼了嚼,恨恨道:“要不是为了摘你,我也翻不了这么大车!”

不过真别说,这刺玫果酸酸甜甜,咬上一口就爆浆到口腔中,还真是又清爽又可口……

看在美味的份上,尹遥决定大人有大量,还是原谅它吧!

……

山中没有夜禁之说,因此这回出发得很早,差不多刚过中午,便已抵达了神都城。

两队人马在城门口分开,孟老一行驾车返回家中。

尹遥却是叹了口气:“唉,我还是先别回家了,免得阿婆见到了又要惦记,咱们直接回沈记吧。”

杜昭听了,便直接将车驶回南市沈记,径直停在了后院中。

他跳下车栓好马,又把尹遥抱下车,取出拐杖递给她,再搀着她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这会儿刚到午市,店里客人陆陆续续进来,伙计们往来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罗珊娜取酒时一眼瞧见这情景,顿时吓了一跳,忙小跑过来扶着尹遥:“三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尹遥笑道:“我没事儿……”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罗珊娜朝厨房方向喊道:“阿娘,阿娘你快来,三娘受伤了!”

只听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通响,陆娘子扔下锅铲就冲了出来,一看尹遥有些憔悴的样儿,面上的擦伤还没完全消,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陆娘子和罗珊娜一左一右,扶着尹遥往平日休息的房间走,倒把杜昭给挤到了后面。

两人走在前面,还不忘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照顾三娘的?”

杜昭面露愧色没说话,尹遥却道:“你们别怪他,是我自个儿不小心从山上滑下去了……”

两人把尹遥扶进了屋,又安顿着靠在床上,也没心思管生意了,都围着她问长问短。

尹遥无奈,只好简单说了说情况,又安慰了两人几句,这才催道:“我真没事儿,你们快去忙吧,耽误了生意我才有事儿呢!”

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回去招待客人去了。

杜昭去厨房给她拿了壶饮子,又倒在杯中递了过去。

今日已过了她原本预定回程的日子好几天,连原本安排好的备用菜单也都做完了,陆娘子便和郑师傅商量着,按照以往跟尹遥学的方子,熬了锅酥梨蜂蜜饮,也换了几道新的招牌菜。

这饮子摸着微微冰手,想来并未用冰块儿,而只是在井水中镇到略微冰凉,尹遥坐了半日的马车,一杯喝下去却是极为舒爽,瞬间抚平了路上的劳累。

过了片刻,杜昭又去了趟厨房,端回了陆娘子刚给她做的午饭。

只见承盘上放着的是沙茶干煎鸡和香干炝水芹,还有一碗翠绿的槐叶冷淘。

尹遥没忙着吃饭,却是朝杜昭道:“快,咱们带回来的鲂鱼呢?你去拿两条新鲜的,让郑师傅清蒸上,再去一趟新沈记,把我舅舅叫来。”

她话音还没落,就见沈龄推门走进了屋子,关切道:“三娘,方才听小罗说你伤了腿,到底怎么回事儿?”

尹遥朝杜昭摆摆手,杜昭会意,跟沈龄点了点头便去了厨房。

她又想起一事,朝窗外喊道:“诶,你跟郑师傅说,要按照孔雀鱼的做法。”

“晓得了。”

交代好了事情,尹遥这才朝沈龄笑道:“舅舅,我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头裂了。”

“骨头都裂了,还说没事儿!”沈龄吓了一跳,虎着一张脸瞪尹遥。

见舅舅这万年老好人,居然露出这种神情,尹遥失笑:“真没事儿,舅舅别担心,您忘了我是跟孟老一道儿走的?他早帮我处理好啦!”

言毕她又急道:“咱们先不说这些,我今日带回了新鲜的鲂鱼,正好这会儿是午饭的时辰,便劳烦舅舅跑一趟千金公主府,替我把它献给公主。”

这几日尹遥不在,沈龄本就过来帮忙看顾一二,这会儿既然尹遥回来了,店里也有了能拿主意的人,他便也放心了:“行,待会儿鱼蒸好了舅舅就去,放心,我晓得要如何游说公主。”

沈龄之前执掌沈记多年,跟千金公主本就算得上熟稔,再加上他虽然为人宽厚老实,但毕竟也是做生意的老手,拓展客户方面自然不在话下,得他承诺,尹遥自是放心得很。

那边儿郑师傅收到尹遥的安排后,立刻安排了帮厨的胡大郎,将鲂鱼清理干净。

刮去鱼鳞、清理好内脏后,切下鱼头和鱼尾,放在案板上。

郑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计,转到案板前,从脊背的方向下刀,将其横着切成一段段,只留鱼肚处连着。

“大郎瞧着,东家说的孔雀鱼,便是要如此做法。”

胡大郎求知若渴地瞧着郑师傅的动作,只见他往鱼身上抹上粗盐、淋少许米酒腌制片刻,再将切好的鱼肉围成一圈儿,呈扇形摆在盘子中,淋上少许酱油,最后放几片姜、几条葱段,上锅大火开蒸。

胡大郎手上跟着比划,又兴高采烈道:“师父,我明白啦!”

郑师傅欣慰道:“好孩子,今日是献给公主的,不能由你操刀,待咱们自个儿吃的时候,我便让你试试。”

胡大郎手脚本就勤快,再加上在跟胡二郎的打打闹闹中,原本的性格也改变了不少,郑师傅倒是挺喜欢这小孩儿的,之前还跟尹遥说过,若是她没意见的话,便要挑个黄道吉日收其为徒。

这种事儿尹遥自然乐见其成,师门传承嘛,传承下来人才自然也留下来了。

她当即举双手赞成,甚至还去之前帮她算开业吉日的道士那儿,又请了个好日子,便把这俩人的师徒关系给坐实了。

自从郑师傅来了之后,尹遥便把自个儿的职位改成了总经理兼创意总监,暂时退出了每日的烹制。

而胡大郎经过这段时间尹遥的耐心教学,笼锅已学得差不多了,如今也成了这厨房中,除了郑师傅、陆娘子之外的第三人,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郑师傅不忘教授弟子:“大郎要记得,鲂鱼鲜嫩,只需蒸半刻钟即可出锅。”

“我晓得了,师父!”胡大郎仔细记下,又默默掐着时辰,将蒸笼掀开,把蒸好的鲂鱼端出来。

在郑师傅的指挥下,他又将原本盖在鱼身上的葱姜取下,重新撒上红色的茱萸丝与翠绿的葱丝。

郑师傅往锅中倒了一小勺油,加热至冒烟,盛起泼到鱼身上。

随着滋啦的一声响,一阵扑鼻的鲜香味儿迎面而来,差点儿把胡大郎香了个跟头!

这盘中的鲂鱼,蒸熟后细嫩雪白,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红绿色,还泛着油汪汪的光泽,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简直漂亮极了!

郑师傅显然也对自个儿这孔雀鱼十分满意,笑道:“好了,端去给东家看看吧!”

胡大郎端着鱼出了厨房:“尹姐姐,师父说让您看下孔雀鱼!”

沈龄起身给他开了门,尹遥探出头去瞧了瞧,满意道:“不错,我要的就是这种。”

胡大郎见师父的作品受到了认可,不由与有荣焉,兴高采烈道:“好,那我现在就装到食盒中去!”

他刚要转身,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怎么看到尹姐姐卧在床上,忙道:“尹姐姐,你怎么啦?”

尹遥这才回来了没半个时辰,就已经收到了四面八方的问候,心里温暖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我没事儿,真没事儿,你快去忙吧……”

刚蒸好的鱼不能等,胡大郎犹豫了片刻,还是赶忙去拿食盒:“尹姐姐你等我下,我一会儿来看你!”

尹遥挥挥手:“好好好,你先好好干活儿吧!”

杜昭随便吃了几口饭,又起身牵了马车等在院外,沈龄提着食盒踏上马车,两人一道儿往公主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