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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不察失言梅干菜锅盔、南檬炖鸭……

岭南之地顾名思义,便是五岭以南地区的概称,该地偏处一隅,与中原向来少有往来,有自己独特的地域特色与文化。

原本神都城中,上至高门望族,下到市井百姓,都觉得此地闷热潮湿、瘴气弥漫,加上又是本朝的流放“胜地”,一提起来仿佛就要眉头紧锁,恨不得再说句晦气才甘心。

尹遥这回办的岭南美食节,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恰恰因岭南闷热潮湿的特点,当地居民喜爱的食材,往往都有清热解暑之效。

如今正值酷暑,选用岭南的特色食材,再对其传统做法加以改良,令其更加符合中原百姓的口味,倒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甚至还引起纷纷效仿,连南市中售卖岭南食材的商铺,都比以往更加热闹了些。

前些日子尹遥曾听窦二娘说过,她家妹子最近怀孕了,孕吐的十分厉害,尹遥便做了些开胃的小糕饼给她,昨日开了坛南姜梅酱,此物最是温补开胃,尹遥索性又装了一小罐,早晨送七娘上学时一道儿带了过去,因此今日来铺子略晚了些。

她一进厨房罗珊娜便跟了进来:“三娘,你听说了没有,这两日有不少铺子都在学咱们呢!”

尹遥挑了挑眉,却是并不惊讶:“哦?都学咱们什么了?”

罗珊娜撇撇嘴:“还不是咱们家的甘草青梅饮,还有竹荪酿肉嘛。”

尹遥失笑,她一猜也是这两样儿,毕竟仙人草这物虽然在岭南随处可见,可却很少有人运到中原售卖,南市的其他店家,即便晓得了能用它熬出胶冻来制作甜品,估摸着一时也无处采买。

至于椰丝小方和鲩鱼脍,主食材并不难得,唯独椰蓉和鱼脍的料汁儿比较特别,一时却是难以模仿。

只有青梅酱和竹荪这两种原料,南市中确有售卖,虽然品质不如沈龄带回来的,味道也略有不同,但用来东施效颦却也足矣了。

尹遥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如今又没有知识产权,也不能注册商标,没法儿阻止别人模仿,还是得如同当日坊中摆摊儿一般,用更快的创新速度,把这些模仿者远远甩在身后才行。

她又耸了耸肩:再说了,有人模仿,不正说明自个儿成功?

两人说话的工夫,陆娘子过来笑道:“三娘,你今早叮嘱我的,把你舅舅带回来的梅菜泡上,再和些面团,都在这儿了。”

尹遥掀开扣着的木盆,按了按其中的面团,今日这面团是用温水和的,又加入了之前留下的面肥,摸起来十分暄软,将其分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剂子,再扣好进行二次醒发,又去看了眼泡发好的梅菜。

梅菜是岭南的一种特产食材,每到秋末冬初之时,岭南百姓便会摘取刚抽芽的芥菜芯,挂在院子中晾晒几日,待到其变软发黄之时,倒在盆中加粗盐揉搓出汁液,储存在陶瓮中腌制半月,最后捞出悬挂晒干制成,当地人也称其为“梅菜干”。

腌好的梅菜干,外表色泽金黄且泛着油光,闻起来咸酸交织,吃起来又清甜爽口,不仅风味十分独特,还有解暑热、消积食、生津开胃的功效。

她捞出盆中的梅菜,攥干水分切成细丁,豕后腿肉剁成馅儿,与梅菜混合后加入香料与米酒拌匀。

拿出一个醒发好的面剂子,按照之前做蒸饼时的手法,擀薄、加入肉馅儿、捏上十八个褶儿。把这包好的肉蒸饼,用擀面杖再次擀薄,成不规则的长条形。

陆娘子的面和得十分柔软,因此这回擀的时候,面皮儿便已破裂,里面的肉馅儿也露了出来,鲜红的肉糜与金黄色的梅菜混合在一起,铺在薄饼的表面上。

薄饼一个个平摊在烤盘上,上面涂一层薄薄的油,送入预热好的烤炉中,烤制一刻钟。

这会儿工夫陆娘子已学了个七七八八,剩余的面团与肉馅儿,尹遥便交给了她去处理,自个儿则又烹制起了另一道汤品。

沈龄带回来的食材中,跟盐渍橄榄放在一块儿的,还有几坛盐渍南檬。

沈记之前也出过几款用香橼制成的吃食,香橼便是柠檬,其味道酸香爽口,不论是做成香橼派、香橼薄荷饮,抑或是加入香橼调色并调味儿的紫苏饮,都是广受食客好评。

不过这产自岭南、名为“南檬”的土柠檬,虽然品种与香橼相似,但味道却是大为不同。

南檬形状为球形,新鲜时外表为青绿色,闻着虽有柠檬香气,可它的果肉吃起来却是又酸又苦又涩,根本没法儿生食。

当地人便想了个法子,将摘回来的新鲜南檬放入水中煮沸,捞起后晾晒出多余水分,再放入坛中以粗盐腌渍保存。

腌制一年以上的南檬,经过盐水的长期浸泡,原本青绿色的表皮变为棕黄,既保留了它的柠檬芳香,又能去除其苦涩滋味儿,更有着鲜柠檬所没有的馥郁浓厚。

这盐渍南檬,不仅可以拿来制作冰饮,更是一种上佳的调味料,用来炖鸭便再合适不过了。

尹遥捞出几颗南檬,挨个切成两半儿,再将其中的籽核去掉,放在一边儿备用。

宰杀好的老鸭斩成大块儿,放入锅中飞水去除血沫,重新下入锅中,加水并下入盐渍南檬,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慢慢炖煮。

南檬中本已有咸味儿,不需要额外调味,等到炖满一个时辰,汤汁便会变得金黄浓郁,南檬的酸香与鸭肉的鲜美结合在一起,待到汤汁温温的时候饮用,简直令人神清气爽呢!

案板旁的水钟滴漏过半,时间恰好过了一刻钟。

尹遥打开烤炉、拿出烤盘,这会儿薄饼已被烤得酥脆金黄,边缘处微微翘起,最薄的地方已完全烤干,变得十分酥脆。露出来的肉馅儿冒着滋滋的油花,梅菜也从金黄色变成了棕色,被烤得干干的,散发出一阵独特的香气。

罗珊娜闻着香味儿便凑了过来,见了成品不由奇道:“三娘,这是烤胡饼?怎么感觉不大像呢……”

尹遥垫着块布拿了一张薄饼出来,咔嚓一声掰成两半儿,给了罗珊娜一半儿,又分了陆娘子一半儿,笑道:“这是京兆府那边儿的做法,因其模样有些像锅盖或是头盔,因此名字叫做‘锅盔’。”

陆娘子拍掉手中面粉,接过来张嘴咬了一块儿,眼前一亮:“哟,跟胡饼还真是不大一样,又香又脆!”

罗珊娜啃着也是连连点头:“没错儿,好吃得一塌糊涂!三娘,你也尝尝!”

尹遥也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豕肉的鲜香与梅菜的香味儿结合在一起,确实又香又脆,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她将陆娘子新擀好的锅盔送进烤炉,至于方才这一炉试做的,要趁热吃才味道最佳,尹遥便让罗珊娜装到盘中,拿到了正厅里。

罗珊娜朝铺子里的众人扬声道:“快来快来,人人有份!”

大伙儿一听有好吃的,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聚了过来,一人拿了一张,或站着或坐着,都咔嚓咔嚓啃了起来,嘴里还不住赞赏。

其他人也都没吃过这锅盔,纷纷问起是什么名字,罗珊娜便有样学样,复述了一遍尹遥的说法。

杜昭听了这话,却是露出意外的神色,盯着眼前的锅盔略微皱起了眉头。

他本就是京兆人士,即便是出身于高门望族,却并非对市井吃食一无所知。且他年少时性格跳脱飞扬,经常会带着杜安偷偷溜出家门,去东西市甚至乡间田野品尝些美食。

可前些日子尹遥说按照“关中”口味做的酿皮,味道与做法却与关中的酿皮并不相同。而今日这号称产自“京兆”的锅盔,他更是从未见过。

更何况,他来了沈记这么久,对尹遥的出身自然也十分清楚,一名从小生活在华州、从未出过远门的年轻女子,如何对各地食材与风味了如指掌?

再加上她平日里为人处事十分老练,根本不像个刚出茅庐的新手,还有那些五花八门的生意诀窍,又是从何处知晓……

瞧着从厨房出来的尹遥,杜昭发现,好像对她越关注,越会发现她身上的些许违和与神秘,可又是这一缕违和与神秘,让他不自觉地更加关注这个人。

尹遥方才吃了一口锅盔,反倒勾起了肚中馋虫,这会儿忙得差不多了,便从厨房出来又掰了半块儿,拿在手里吃了起来。

这会儿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散开了,只有杜昭还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啦?”她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扭头直视杜昭,笑着问道。

两人对视片刻,杜昭率先移开了眼神,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未曾吃过锅盔,有些新奇罢了。”

尹遥心中一突,她方才倒是忘了这茬儿。

按照传说,锅盔确实是在大唐时出现的,可却应当是在给皇太后修建陵寝时,因工地没有炊具且工期又忙,官兵便以头盔为炊具烙制面饼,这才偶然发明出来的吃法,它的名字也是因此得来。

杜昭自幼在京兆长大,自然晓得如今当地根本没有这吃食,她却说是什么京兆特产……

这话令尹遥心中警铃大作,再回想这些日子,她大概还露了不少破绽,不由心中暗悔。

古人本就信奉神鬼之说,穿越之事又是复杂难解。

自从来到大唐,即便是与家人感情再深,尹遥也从未讲过自个儿的身世来历,而且也准备把这个秘密永远保守下去,并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电光火石之间,自保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朝杜昭笑了笑,然后便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正厅。

两人间原本轻松惬意的氛围一扫而空,杜昭看着尹遥不达眼底的笑容,以及瞬间变得戒备的眼神,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些日子相处得来的默契与信任,终归还是抵不过她心底藏着的秘密。

第92章 返璞归真清风饭、槐叶冷淘

自从家中的窑炉通好之后,沈龄也快马加鞭地筹备起摆摊的事儿。

这日傍晚,尹遥几人照常关了铺子,又一道儿返回家中。

罗珊娜一打开门,就飞奔进院儿,打算如同往常一般,大吼一句“我回来啦”。

不料却被康陶和七娘给拦住了,俩人如出一辙地将食指竖在唇边:“嘘,快别说话!”

罗珊娜忙捂住嘴,小声儿道:“怎么了?”

七娘做贼似的指了指厨房方向,还朝她拼命地挤眉弄眼。

康陶却是笑道:“没什么,阿爹正为厨艺上的事儿犯愁呢,跟咱们没关系。”

一说到厨艺,同为炸厨房选手的罗珊娜连连点头:“阿兄说得对,咱们还是进屋吧。”

三个人就这么鬼鬼祟祟进了屋,门口只剩下了尹遥和陆娘子。

陆娘子朝着厨房张望了一眼,也是抿嘴一笑:“虽然我学了些厨艺,不过到底时日尚浅,能让郎君犯愁的,想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屋找阿姑吧。”

尹遥笑着摇摇头,这一个两个的,溜得倒比兔子还快,显然也是怕了沈龄了。

沈家毕竟是开食店起家的,如今也仍是靠这门手艺吃饭,家里会厨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只不过若论起来,还是尹遥和沈龄的手艺最好。

不过俩人虽说是舅舅与外甥女儿,在血缘关系上十分亲近,但实际上此前甫一见面,沈龄便已流放岭南,真正相处的机会却并不多。

还是沈龄回来之后,大伙儿在一间院子这么住着,尹遥这才发现,自个儿这舅舅虽然有时候像个傻白甜,可也是真心热爱厨艺,热爱到甚至有些时候显得过于较真儿了。

这不,一听说他在为厨艺的事儿犯愁,大伙儿就纷纷溜之大吉,仿佛第二个孟老再临。

不过尹遥倒是兴致勃勃,孟老属于医药学上的专家,可他在厨艺上却是个门外汉,问起问题来,也好多都是理论方面的,尹遥这种实干派根本回答不上来。

沈龄就不一样了,他不见得多有理论基础,却是实打实在厨房埋头浸润了几十年的老手,虽说在厨艺上十分较真儿,可却正是尹遥也喜欢的,经过这几日一番厨艺上的“切磋”,还让她真的获益良多。

反观沈龄,也是跟自家这外甥女儿相谈甚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惺惺相惜,凡事也愿意与她多商量几句。

尹遥迈进厨房时,只见沈龄真坐在窑炉前面,盯着烤好的胡饼走神儿。

她站在旁边儿半天,见沈龄还没发现有人进来了,便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舅舅!”

沈龄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她调皮,瞪了一眼又笑道:“哎哟,三娘回来啦,你舅母她们呢?”

“他们都进屋啦,舅舅在这儿琢磨什么呢?”

“嗐,还不是明日准备摆摊儿售卖的胡饼嘛……”

说起来,沈家从沈老郎君那儿传下来的胡饼手艺,本就有甜、咸两种口味。

其中甜的倒不必说,出于成本考量,沈龄用的仍是饴糖,只不过他还烤了几个蜂蜜的,专门留给家里人吃。

至于咸口的嘛……沈龄指了指刚出炉的羊肉胡饼:“三娘,你也饿了吧,吃块儿胡饼?”

尹遥刚从南市走回来,还满头大汗呢,一见烤网上那铺着满满羊肉的胡饼,便讪笑了一声儿:“舅舅,你可饶了我吧,我都快热死了还吃羊肉?”

沈龄听了她这话,却是一点儿都没意外。

他摇摇头笑道:“我正是为此犯愁。”

尹遥一听就明白了,羊肉本就性温,如今又值盛夏,吃起来可真是热上加热。

这会儿本就不是适合吃羊肉的季节,况且大伙儿买了胡饼回去,也不会如同冬日那般加热食用,羊肉胡饼凉了之后又颇为腥膻,难怪舅舅犯愁呢。

她想了想,今日那梅菜干制成的锅盔倒是广受好评,便朝沈龄笑道:“舅舅,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三娘快说来听听。”

“我铺子里如今还剩了不少梅菜干,不然拿回来给你,咱们改成梅菜豕肉馅儿的胡饼如何?”

梅菜干倒是正好清热解暑,可是豕肉胡饼?

沈龄听了,却是有些犹豫:“豕肉怕是不妥吧?豕肉腥臊,我怕街坊邻居接受不了哇。”

尹遥噗嗤一笑:“舅舅多虑了,不瞒您说,我可是卖了一冬天的豕肉蒸饼,如今咱们的街坊邻居,早就对豕肉脱敏啦!”

沈龄一下子没听明白:“何谓脱敏?”

尹遥轻咳一声:“哦,我的意思是说,咱们的街坊邻居早就接受豕肉啦。只要处理得当,舅舅大可不必担心。”

沈龄却是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尹遥拍拍自个儿胸脯,自信道:“舅舅还不信我?我这可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您若按我的法子处理,定然不愁售卖!”

沈龄见她说得似模似样,不由点头道:“行吧,那我明儿先试试。不过那梅菜干你不要啦?”

尹遥笑道:“这都好几日了,也差不多该换花样儿了。”

沈记的岭南美食节,连着办了五六日之后,她已把沈龄带回来的食材,都用了个七七八八。

南市中跟着掀起一阵岭南风,各商家纷纷变着花样儿的模仿,可尹遥却并不恋战,而是痛痛快快结束了这个主题。

见舅舅不解,她便解释道:“反正只要我创新够快,那群人便追不上我。”

沈龄无奈,这孩子都哪来的歪理,谁家不是拿手好菜一做几十年,直到做成老字号的?

他笑着摇摇头,如今也已知晓外甥女儿有主意,并不多加干涉,只问道:“那你准备换成什么新花样儿?”

尹遥却是一脸讨好的笑:“我准备返璞归真,回归咱们大唐的传统美食,舅舅教我几道如何?”

沈龄爽快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说着话,他便站起来走到了院子里的水井边,将里面的井绳提了上来。

尹遥一头雾水地跟了过去:“舅舅,你这是干嘛呢?”

沈龄拉出井绳下面拴着的木桶,从中掏出个大陶碗,塞到了尹遥怀里。

“咱们的晚饭啊,你不饿吗?”

尹遥低头一看,原来碗中是已煮好的粥,因着天气炎热,所以放在水井中镇着,这会儿抱在怀里,散发出阵阵凉意,别提多舒服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咱们今日的晚饭是羊肉胡饼呢!”

那玩意儿可真是太补了,她消受不起啊!

不过瞧着碗里这带着些许淡粉色的冰粥……

尹遥眨了眨眼:“舅舅,这是什么?”

见终于把外甥女儿给弄懵了,沈龄哈哈笑道:“这可是我之前跟御厨学会的一道菜,名为‘清风饭’,最适合夏日使用了。”

一见这新鲜吃食,尹遥迫不及待地去拿了把勺子,先尝了一口。

这冰粥一入口,便先品尝到阵阵酸酸甜甜的水果香,还有浓郁的牛乳香,这两种风味儿将煮熟的稻米粒牢牢包裹在其中。

而那稻米并未煮得太过,而还是保持着粒粒分明的口感,经过井水的冰镇后,每嚼上一口都觉得十足的沁人心脾。

“舅舅,快教教我这道清风饭,我明儿就要做!”

……

尹遥说到做到,第二日沈记的招牌菜便换成了清风饭与槐叶冷淘。

其中清风饭是她昨日刚学的,以稻米为主食材,加入新鲜的杨梅汁儿及牛乳,熬煮之后以冰凉的井水降温,吃到嘴里清爽可口。

而另一道槐叶冷淘,虽然也是沈龄教的,但却与沈记前阵子售卖的凉面有些类似,只是在和面之时,往面团儿里加入嫩槐叶捣成的汁儿,这样可以使面条儿色泽翠绿。

煮好的槐叶面条过几遍冷水,因此谓之“冷淘”,再加些胡麻油拌匀防粘,镇在井水中备用。待到有客人点餐时,便佐以各式调料凉拌端上,亦是神都城百姓一向喜爱的消暑佳肴。

在最近盛行外来吃食的南市,沈记今日再次反其道而行之,上的却是两道地地道道的本地美食,反而显得独特了起来。

都到了下午,连避暑喝饮子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以后,有两个熟悉的客人这才悠哉悠哉踏进门来。

这会儿尹遥正带着伙计们,在正厅中吃着午饭,一抬头就瞧见许大郎和陆之远。

她起身上前施了一礼,上下打量了一番许大郎,笑眯眯道:“哟,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许大郎轻哼一声儿:“现下揶揄我,待会儿有你后悔的。”

尹遥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儿,陆之远在旁笑道:“尹娘子莫调侃守默兄了,我们今日还是抽空出来逛逛的。”

将两人迎到了旁边儿的食桌上落了座,又吩咐方二去厨房,取两份今日的招牌菜来,她也回了自个儿的座位,跟二人随意闲聊了起来。

说起来自从这俩人及第之后,便忙着参加各种期集夜宴,甚至还有不少是在沈记办的,尹遥前阵子没少见他俩,不过最近这半个月倒是消停,一趟都没来过。

尹遥最近也是忙得要命,没怎么关注他俩,今日见到方才想起来,不由有些奇怪:“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呀?还真是好久没来了。”

这话一出,许大郎立刻瞪了她一眼:“你说忙什么?”

杜昭正坐在她身旁,见状小声儿提醒了一句:“铨选。”

铨选?一听这俩字儿,尹遥立刻拍了下自个儿脑袋:“嗐,瞧我这记性,你们最近该是忙着铨选吧?”

许大郎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大唐的科举和授官制度比较复杂,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部门,其中科举是由礼部举办,及第者可以有参加授官的考试资格。而被称作“铨选”的授官考试,则是由吏部举办,通过者才会被正式授予官职。

今年的铨选正是前阵子刚刚举行的,今日二人有空出来溜达,看来是出了结果了。

许大郎那张脸是瞧不出什么了,不过尹遥看了看陆之远的脸色,便晓得应当是有好消息,不由兴冲冲道:“快讲讲,你俩都领了什么官儿,也让我们跟着与有荣焉一下。”

陆之远有些腼腆地一笑,道:“在下不才,得了鸿胪寺典客署的掌客一职。”

鸿胪寺典客署,那是什么?尹遥不大了解大唐的官职构成,不由条件反射地看了杜昭一眼,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又移开了目光。

杜昭轻轻叹了口气,却仍立刻为她解释起来:“鸿胪寺乃是本朝九寺之一,专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至于其下典客署,则是负责接待外邦使节,还有处理纳贡事务的衙署。”

尹遥点点头,她听明白了,就是接待来访外宾的部门呗?

她心中暗道:陆之远瞧着文质彬彬,做这大唐的对外门面,还真挺合适!

众人亦纷纷笑道:“恭喜陆郎君了!”

厨房今日备下的餐是现成儿的,方二很快便将冰镇的清风饭和槐叶冷淘端了上来,还端来了几碟子五花八门的吃食。

见许大郎立刻便操起筷子,夹了片儿碟子里的莲藕,尹遥忙催道:“先别忙着吃呀,还没说你领了什么官儿呢!”

许大郎咔嚓啃了一口冰冰凉凉的莲藕,眯着眼睛享受了片刻,这才慢悠悠道:“我嘛,领的是南市署录事。”

不会吧,许大郎竟然是去了南市署任职?

尹遥直接瞪大了眼睛,这回不用杜昭解释,她再不了解大唐的官职,也晓得南市署啊!

她在这南市中开铺子,从申请许可到办理出入通行证,还有什么加盖房屋、平日里的往来巡查,可以说南市的大小事务,可都是由南市署管辖的。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尹遥这才明白,为何方才许大郎说揶揄他待会儿要后悔……

她轻咳一声,连笑容都真诚了许多:“许录事,今日这顿我请客,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第93章 南市八卦糟卤拼盘

尹遥调侃人的功夫不错,变起脸来也是一绝,许大郎这话音还没落到地上,她就已经换了副面孔,眉目含笑地改了口,又让罗珊娜去厨房,盛两碗刚煮好的赤豆沙芡实过来。

有这好事儿,可要庆祝庆祝,光有吃食不行,还得再来点儿酒。

她刚准备习惯性地吩咐杜昭,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改朝许大郎和陆之远笑道:“你们等等,我去后院儿拿坛酒来。”

方才杜昭一见她眼神儿飘过来,便已意会准备起身,没想到她却自个儿去了,只得又默默坐下,无奈地笑笑。

片刻后,尹遥提着坛酒回来了:“许录事,陆掌客,来尝尝我家的好酒。”

许大郎见她这前倨后恭的样儿,实在是颇为无语:“你快得了吧,赶紧收收。”

这会儿店里的伙计们都吃完了饭,大伙儿跟两人都挺熟的,正兴高采烈围着,七嘴八舌地道着恭喜。

一听许大郎这话,众人都憋不住乐,一时间厅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尹遥挨个瞪了一圈儿,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吃完饭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见她撵人了,众人忙一哄而散,各忙各的去了。

尹遥将酒封揭开,给二人倒上了酒,陆之远开口笑道:“尹娘子,快别这么客气。”

许大郎翻了个白眼儿:“装模作样,赶紧给我坐下吧!”

尹遥也没憋住乐了,又用力拍了拍许大郎的肩,在他俩那桌坐下了。

陆之远给她倒了杯酒,三个人一道儿喝了,尹遥这才朝许大郎挤眉弄眼,调侃道:“表哥,到南市署做官儿的感觉如何?”

许大郎轻哼一声:“还不就那样儿,有什么如何的?”

陆之远却笑道:“尹娘子莫听守默兄的,他可是特意领的这官职呢。”

尹遥想起来,她刚认识许大郎时,这人便说过从小喜欢算账、做生意,当日考官学时,想考的还是算学,谁料后来阴差阳错去了四门学。

那时候他还怪郁闷的,以为这辈子跟此道无缘了呢,如今倒是峰回路转,来了这南市署。

南市署除了掌管交易之事外,还要监督市内斗、秤公平,以及流通货物的质量,其下又设有平准署,通过交易买卖货物来稳定物价,算得上是与经商关系最密切的一个衙署了。

尹遥瞥了许大郎一眼,果然见他虽然骂陆之远多话,可嘴角却是忍不住上翘,就晓得这人只不过是嘴硬而已。

于是她又给许大郎倒了杯酒,含笑却也正色道:“恭喜许大哥得偿所愿。”

许大郎见她神色认真,许是也想到了当初聊过的话,难得没呛声,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之远在一旁夹了块儿碟子里的鸭肝,吃了一口十分意外:“尹娘子,这是……糟卤?”

尹遥笑道:“陆郎君认出来啦?这的确是你们江南特色的糟卤拼盘。”

前几日她给孟老办水八仙宴时,东道主的预算充裕,席上客人自然喝了不少美酒佳酿,酒坛中余下许多陈年酒糟。

与新酿的醪糟相比,虽然都是粮食发酵的产物,二者味道却完全不同。醪糟香甜,陈酒糟却是酒香十分浓郁,若是扔了实在可惜。

她想起来前世时,曾在仲夏去过一趟江南,第一日便尝了当地的一种特色美食,名为“糟卤拼盘”,简直印象深刻。

于是今日她便尝试着,在酒糟之中又加入了八角、桂皮、豆蔻、茴香、葱蒜等香料,制成一锅香喷喷的糟卤汁儿。

在选择食材时,她又想起当地人的俗话,叫做“一缸糟卤泡万物”,于是便干脆选了许多种食材,荤的有鸭掌、鸭肝、河虾、猪耳、田螺,素的有毛豆、莲藕、豆皮、茭白……

将食材煮熟晾凉,再泡在冰冰凉凉的糟卤汁中,腌制入味儿后还保留着原本的色泽。

淡黄色的鸭货与猪耳,鲜红多汁儿的河虾,棕色油汪汪的田螺,翠绿的毛豆,莹白的莲藕与茭白,五颜六色瞧着便令人口舌生津。

夹一块儿吃到嘴里,除了各种食材本身的鲜香之外,还夹杂着淡淡酒香,既美味又特别,不仅令人精神一震、食欲大增,而且还是道十分独特的下酒菜。

她今日本是试做了一锅,想着待泡入了味儿,晚上正好拿回去跟家人吃,这会儿倒是先便宜了许大郎和陆之远。

尤其是陆之远,他本就出身江南,远离故乡在神都城读书、入仕,倒是在尹遥这儿吃到了不少家乡美味,也算缓解了些许思乡之情。

罗珊娜盛好了赤豆沙芡实,还特意在冰水里镇了一会儿,这才端了上来。

陆之远忙起身接了过来,又温声邀请道:“罗娘子,也一道坐会儿吧?”

罗珊娜笑着摆了摆手:“恭喜二位郎君啦!我还要出去摆摊儿,不能久留了。”

见她兴冲冲出门的背影,陆之远有些惊讶:“罗娘子最近又开始摆摊儿了吗?”

尹遥笑道:“是啊,最近铺子里人手*够,小罗又是个闲不住的,空时我便放她出去卖饮子了。”

陆之远哦了一声儿,瞧着似是有些惋惜,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捣着碗里的豆沙。

许大郎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沉:“之远。”

陆之远回过神儿来,忙朝尹遥笑笑:“我只是随口问问。”

尹遥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这芡实也叫做鸡头米,有‘水中人参’的美誉,用赤豆沙熬煮之后,味道十分香甜,陆郎君不妨尝尝。”

陆之远笑应了一声,盛了一口吃在嘴里,也不知尝到味儿了没有。

许大郎却是敲敲桌子,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这几日刚去衙署,同僚闲谈时听说了件事儿,估摸着你有兴趣。”

哟,这是有八卦了?

尹遥没再关注陆之远,而是被许大郎的话勾起了兴趣,好奇道:“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许大郎略作斟酌,道:“你家原来那座小楼,如今叫做曹记酒肆的,你还记得吧?”

尹遥皱了皱眉,她自然记得这曹记酒肆,他们接手了那座小楼后,明面上开的是酒肆,背地里做的却是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之前罗珊娜就差点落到他手里,当时尹遥急着救人,还被那东家曹浑故意抬价,后来两人倒是没什么交集,只沈记做外卖生意时,有曹记的客人点过几次。

那阵子都是杜昭去送的吃食,她偶尔过问一两次,杜昭面色有些不虞,却又不肯多言,只是说让她别管了,想来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尹遥本来就忙,再加上后来开了夜宴,也没空做外卖生意了,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事儿。

今日忽然提起来这家铺子,她却有些意外:“你好端端干嘛提起它?”

许大郎白了她一眼:“自然不是无端提起,我是听闻,最近好似有人在争抢这家铺子。”

“啊?”尹遥皱起眉头,“我记得阿婆说过,这种店背后都有靠山,怎么还有人争抢……”

许大郎面露嫌恶之色,显然也是听说了曹记做的什么生意。

他摇摇头道:“能在南市开这种酒肆的,自然有靠山,不过靠山也未必永远靠得住。”

尹遥无语,想想这半载的见闻,许大郎说的倒是事实……

自从沈记被封后,这座小楼也真是命途多舛,上一回是因为裴长史被贬而转手,这回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不由有些唏嘘:“话说,你晓得它家如今的靠山是谁,又是谁在抢么?”

许大郎摇摇头:“这倒是不知,不过听说争抢的是门新贵。”

新贵?尹遥一头雾水,原本的世家大族她还没认清楚,更别说什么新贵。

这会儿门外来了一人,跟正在打扫的方二说了几句话,方二过来朝尹遥道:“东家,门口有人找您。”

她跟两人告了罪,起身往铺子门外走去。

门口正站了个中年男子,朝她行了一礼道:“尹娘子好,我是房牙,沈郎君让我来找您的。”

沈龄?尹遥反应过来,之前沈龄曾跟她打过招呼,说是托了房牙留意转让的铺子,有信儿就来沈记找她。

她便朝对方施了一礼,又笑道:“郎君好,这是有铺子的好消息了?”

男子点点头,道:“娘子说的不错。这几日有家食不准备开了,房主托我重新往外租赁,我瞧着跟沈郎君的要求差不离,便来寻您了。不知您可方便随我去看看?”

“好啊。”尹遥应了下来,瞧着男子有些眼熟,又不由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郎君?”

那男子笑道:“尹娘子好眼力,在下也算沈记的常客了,中午刚在您这儿吃了午饭,还外带了杯酒酿冰乳拿着喝呢。”

原来还是常客,难怪她瞧着眼熟呢!

尹遥忙笑眯眯道:“郎君稍等,我回去取点儿东西,咱们一道儿看铺子去。”

留男子稍待,她又回了铺子,想着去厨房再去拿两杯饮子,一会儿路上喝。

厨房中正巧碰到杜昭,这几日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尴尬,尹遥原本想装作没瞧见他,杜昭却是主动开了口:“东家要出门?”

被人问到了头上,尹遥也不好装聋,便点点头道:“对。”

杜昭晓得她这几日有意疏远,也没自讨没趣地问她去哪儿,只直接道:“我陪你去。”

尹遥刚要张嘴拒绝,杜昭却没瞧她,直接走到了厨房门口,又回过身子等她出来。

她叹了口气,还是又多拿了一杯冰饮子,也随后跟了出来。

两人经过正厅时,却恰好听到许大郎和陆之远的谈话。

许大郎声音少见地严肃:“官商不可通婚,你忘记了?”

尹遥皱了皱眉,脚步略停,却听陆之远苦笑道:“是啊,我不如你记得牢。”

第94章 沈记“分号”说分号谁是分号

尹遥从厨房出来,好巧不巧听到了别人的私下谈话,她虽然爱听些市井闲谈,可并不喜窥探朋友私事,因此多少有些尴尬。

杜昭走在她前面,回头询问地看了一眼,看到她的神情便会意地点点头,加重了些脚步,尹遥也开口道:“走吧,房牙还在外面等。”

许大郎和陆之远听到二人故意发出的声响,便默契地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从他俩桌旁经过,尹遥若无其事笑道:“我去帮舅舅看看铺子,你们慢吃,有什么需要就叫我舅母,今日的花销都记在我账上。”

陆之远定了定神,拱手勉强笑道:“多谢尹娘子了。”

许大郎也朝她举了举杯:“去吧,改日再聊。”

门外等着的房牙见她出来,忙又迎上来:“尹娘子,咱们这就过去吧?”

尹遥笑盈盈道:“给郎君又拿了杯酒酿冰乳,这回是加了杨梅和薄荷的,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房牙一听,忙接了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多谢尹娘子了。”

尹遥摆摆手,又朝他眨了眨眼:“郎君别客气,待会儿看铺子……”

对方拍拍胸脯:“放心,我一定帮您好好谈价。”

这南市大伙儿都很熟了,也不需房牙再边走边介绍,于是他便走在前面领路,往说要转让的那间铺子方向走去。

尹遥则是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杜昭落下几步,盯着尹遥的背影有些出神。

端起冰饮子喝了一口,他发现手上的这杯却是没放杨梅,而只放了双倍的薄荷叶,喝起来更加清凉爽口。

他心中一软,尹遥最近再怎么冷淡,但还是记得自个儿不爱吃杨梅之事。

杜昭追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行,又举起竹筒笑道:“多谢东家。”

尹遥方才也是条件反射,不自觉就按照对方口味调整了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只好答道:“别客气,顺手的事儿。”

见她有回应,杜昭又往街边指了指:“东家,这会儿日头毒,咱们也挑阴凉处走,仔细中暑了。”

尹遥这才发觉,自个儿心不在焉净顶着大太阳走路了,难怪热得浑身是汗呢……

她连忙一个急转弯,拐到了街边儿阴凉处走着,这下也不好再对杜昭不理不睬了,只好随口道:“你怎么想着跟出来了?”

杜昭笑眯眯道:“最近东家如此冷淡,我担心日后没人提携我飞黄腾达,自然要跟出来。”

“什么飞黄腾达,你少来。”晓得这是在调侃自个儿,尹遥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相比较这几日的公事公办,难得有机会多跟尹遥说会儿话,不知为何,杜昭倒有些恍如隔世似的。

他也自然不会再提及前几日的话题,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逗逗尹遥,终于惹得她笑骂了出来,这才心满意足。

说着话,三人便路过了曹记酒肆的门外,尹遥忍不住扭头打量了片刻,轻轻皱起眉头似在琢磨什么。

杜昭看了看她神色,问道:“曹记酒肆怎么了吗?”

尹遥摇摇头,将方才许大郎说的话同他转述了一遍,又道:“不知到底是哪两家相争,有些好奇罢了。”

杜昭想了想道:“这事儿我倒是晓得。”

尹遥有些意外:“你晓得?说来听听。”

“曹记背后是武家,至于说的新贵嘛……大约你也认得的。”

尹遥不解:“新贵?我何时认得什么新贵了?”

“就是之前……小心!”杜昭忽然一皱眉,将尹遥往街边方向又推了一下,自个儿则侧身护在她身前。

只听街上传来一阵呼喝声,有几人肆无忌惮打马而过,撞翻了路中央的几个摊子,惹得摊贩惊呼四散,摊子上的货物飞起来差点儿砸着尹遥,都被杜昭挡了下来。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街面上一片狼藉,好几个摊贩和行人,都在躲闪时不慎摔倒,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痛呼。

尹遥方才吓了一跳,忙从他怀里退出来,又上下仔细查看了一圈儿,语气有些着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几个果子而已。”杜昭笑着摇摇头,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尹遥扭头往后看,只见那一行人似都剃了光头,身着僧人服饰,光瞧着背影就十分骄横。不过话说回来,不骄横的人也不会在南市主街上纵马伤人了。

她气道:“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在南市纵马,疯了吧?”

走在前面的房牙这会儿也寻了过来,见两人没事儿才放下心来,又往四周瞅了瞅,心有余悸道:“唉,咱们快走吧!”

“来了。”尹遥定了定神,应了一声抬步往前走。

杜昭却仍是瞧着远去的那一行人,道,“就是他。”

“什么他?”尹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杜昭接的是方才那句“新贵”,不由疑惑道:“我认得的?”

杜昭点点头:“冯小宝。”

谁谁谁谁谁?尹遥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冯小宝?”

杜昭嗯了一声,回过头护着尹遥往前走,又缓缓道:“不过他如今不叫这个名字了,应是改名为薛怀义了。”

尹遥回想起来,上巳节她带着杜昭在兴国寺摆摊儿时,两人曾偶然撞上千金公主府的侍女与冯小宝偷情被抓。

杜昭还差点儿因此惹上麻烦,经过尹遥的一番据理力争,千金公主放了两人走,却是留下了冯小宝。

后面的事尹遥就不晓得了,还是经过杜昭一番解释才弄明白。

原来那日之后,公主便将冯小宝进献给太后,太后见之大喜留为入幕之宾,又令其剃度出家,给其改姓薛,赐名怀义,特许自由出入宫禁。

自此之后,一个南市的卖药郎摇身一变,成了达官贵人都要争相结交的新贵,还被尊称为“薛师”。

没想到这还真是熟人,尹遥却是轻哼一声,不满道:“新贵就新贵呗,往日也没见谁如此骄横。”

她扭头看了杜昭一眼,却是又疑惑道:“不对啊,这事儿你怎么如此清楚?”

杜昭停下了脚步,心中不由有些懊悔,今日跟尹遥的关系难得缓和,自然也是有问必答,却是不小心多说了些。

他上辈子在朝为官自然清楚得很,薛怀义其人骄横,别说平民百姓了,连御史都曾被其打成重伤,后来跟武攸敏争产业也是闹得人尽皆知。

可他这辈子不过是个南市小食店的伙计,又怎么会晓得薛怀义的发家故事呢?

杜昭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我……”

看他这副表情,尹遥似是明白了什么,半晌忽然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走吧。”

说完她就不再看杜昭,回过头快步追上了房牙,与他随意交谈起来。

杜昭心中思绪繁杂,却是忽然明白了尹遥那日的感受。

原来心底藏着的秘密被别人察觉时,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熟悉或信任与否,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回避和自保。

他自嘲地笑笑,没再跟尹遥搭话,只是默默跟在两人后面。

转租的铺子离沈记有点儿距离,中间又遇到意外耽误了些工夫,走走停停地终于到了门口。

尹遥正站在门外打量这家铺子,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满是惊喜的熟悉女声:“三娘,你们怎么来啦?”

她忙回过头,亦是十分惊喜:“小罗?你怎么在这儿?”

又朝罗珊娜身边看了看,见她的家伙事儿都在,尹遥这才恍然大悟:“你换到这儿啦?”

说起来罗珊娜之前摆摊儿时,挑的地方是离沈记很近的一处摊位,不过后来尹遥人手不够,便把她叫了回来。

最近铺子里人手够了,她才又能出来摆摊儿,只不过之前的位置已被人占了,只好换了个离沈记远的。

不过罗珊娜虽然才搬过来没几日,倒是跟左邻右舍都混熟了,她跟隔壁摊子打了个招呼,请其帮忙照看一会儿,便兴冲冲凑到了尹遥跟前。

她调皮道:“你们怎么来这儿啦?该不会是看我的吧!”

尹遥轻拍了她一下,笑道:“我来帮你阿爹看铺子的!”

听了这话,罗珊娜挽着尹遥袖子:“走走走,我也帮阿爹参详参详。”

因着沈龄预算有限,今日看的也是个一层的小铺面,原本是家毕罗店,今日却没开张,只房主前来,给几人开了门进去看。

几人里里外外兜了一圈儿,这铺子虽然位置稍微偏一些,没有现在的沈记位置好,不过面积却比尹遥最开始租的要大一些。

尹遥瞧着还算满意,她又私下问了罗珊娜,晓不晓得为何店家这会儿转租。

据罗珊娜所说,这家毕罗店生意一向不错,似乎是前几日店家意外去世了,这才空了下来重新招租。

她点点头,这事儿还得沈龄拍板,正好折腾了这半天也快闭市了,于是几人告别了房牙和屋主,一道儿又回了沈记。

这会儿许大郎和陆之远已离开了,见罗珊娜根本没问,尹遥便知她并未把陆之远放在心上,也没再提方才之事。

只笑嘻嘻吩咐罗珊娜:“小罗,去厨房叫上舅母,带着咱们的糟卤拼盘,回家去啦!”

罗珊娜应了一声,便跑到厨房喊人了。

杜昭叫住了尹遥,开口想要解释方才之事:“东家,我并非……”

尹遥后退了一步,笑道:“别放在心上,人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

几人到家之后,又跟沈龄商量了一番,他听了亦觉得今日的铺子不错,只是租金似乎高了些,有点超出他的预算。

尹遥笑道:“舅舅莫愁,我前几日不是办了岭南美食节吗?如今手上又有了些现银,可以把这个月的分红提前给您,这不就够了?”

沈龄听了自然大喜,于是第二日便带上康陶一道儿来了趟南市,又重新看了圈儿那铺子,三下五除二便拍板定了下来。

新铺子租下来后,父子俩早晨坊中摆摊儿,白日便去筹备新店。

沈龄本就经验丰富,再加上这铺子也不需太多改造,不过几日功夫,沈龄的食店便顺利开张了。

开业那日的庆贺活动,是由尹遥、陆娘子、罗珊娜三人友情赞助,不仅提前请人散发传单,还购了爆竹、请了杂耍队伍前来助兴,弄得十分热闹。

开业当日仍是午市,因着沈记忙碌,尹遥便给除了杜昭以外的几人轮流放假,让他们来沈龄的铺子道喜。

待轮到自个儿前往时,她发现沈龄的铺子里除了康陶外,还有个伙计在忙里忙外,厨房也多了位厨子。

这两人她还有些眼熟,尹遥不由叹道:“这两位郎君我之前也曾登门相邀,他们却是不肯去我那儿呢!看来还是舅舅有法子啊……”

听了她这故作哀怨的语气,正在门口迎客的沈龄哈哈大笑:“看来你舅舅我还是有三分薄面的。”

今日门外搞得热火朝天、十分热闹,自然吸引了不少客人登门。

其中有一位站在门口,看看门上写着“沈记”字样儿的招牌,又看看尹遥,恍然大悟道:“小娘子,原来这是你们沈记的分号啊?”

沈龄差点儿眼前一黑:他不过走了半载,半载啊!怎么都成了分号了?

尹遥听了却是差点儿笑弯腰:“郎君误会了,这是我舅舅开的食店,我只是来凑热闹的。”

“哦,哦,抱歉。”客人发现自个儿闹了笑话,不免有些赧然。

尹遥笑道:“不过我们确实是一家呢,我舅舅家主做传统菜肴,我家则是私家特色,两店各有风味,欢迎郎君都多来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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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又道:“您既然认得我,那我便有幸做回主,今日再给多您一成的让价,记在我账上。”

见她爽快,那客人拱手笑道:“那便多谢小娘子啦!”

伙计领着客人进去了,尹遥却是又朝沈龄道:“对了舅舅,你有没有兴趣,咱们一道儿搞些有趣的,吸引吸引客人如何?”

第95章 鸡鸭鹅大赛联动促销、竞争共赢……

前阵子南市的北区,又新开了一家沈记食店,厨子的手艺十分不错,且是以本地的口味为主,主打一个味美价廉,生意自然很是红火。

如今南市有两家以“沈记”为名的食店,相距不近且风味各异,加之沈这个姓氏也不算少见,因此刚开始时,客人们都以为不过是巧合,两家食店的东家姓氏相同罢了。

不过很快便有人发现,这两家之间似乎并不是毫无关联,而是同一家族的亲戚之间,分别开的食店。

客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有时这一家人手不够时,另一家的伙计会临时顶上,而有时另一家客人预订了大规模的宴席,又会有这家的厨子前去帮忙。

后来为了便于区分,大伙儿便把尹遥那家店仍旧称为“沈记”,又把沈龄开的那家叫做“新沈记”。

沈龄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时,不是在自个儿的食店里,而是在家中的饭桌上,由陆娘子通知了他这个“噩耗”。

听了这消息,沈龄不由扶额长叹,他这做长辈的,居然成了什么“新沈记”的东家?

康陶见状忙安慰道:“阿爹莫气,谁让咱们铺子开得晚呢?只能暂时屈居三娘的“沈记”之下了……”

尹遥却是笑眯眯补刀:“舅舅别哭,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您不服也不行呀。”

她这话一出,满桌都笑出了声,连康陶都没憋住乐。

沈龄一拍桌子,故作生气道:“你等着,待舅舅把铺子开大些,到时要改名的便是你喽!”

尹遥连连点头:“好好好,那舅舅可要加把劲儿,我拭目以待!”

全家人在沈老太太的带领下纷纷起哄,说定要看看这舅舅和外甥女儿,到底谁输谁赢。

……

话说回来,为何短短一个月之间,客人们便都晓得了两家食店的关系?

除了相互流窜的伙计厨子外,更重要的就是,这两家食店还常一起搞些新花样儿。

比如七月上旬时,两家便合发了批小木牌,牌子上雕刻着个沈字,下面则画了十个空着的小格子。

据店家所说,这木牌的意思是“满十免一”。

也就是说,不论客人是在沈记还是新沈记,只要一次性花费满五十文,店家就会在格子上盖一个特别的小印戳。

待攒够了十个印戳,客人便可以得到五十文铜钱,或是免费吃一顿百文以内的饭食。

再比如七月下旬时,两家又搞了个什么“联合会员卡”,只要登记一下信息,便能拿到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还刻着不同的数字。

凭借此木牌在两家食店吃饭,可以将花的银钱记录在册,待花满一贯钱,便可以换成小铜牌,日后再来吃饭,便可以享受半成的让利;

再花费满五贯钱,铜牌又能换成银牌,让利也涨到一成;

再花费满十贯钱,又可以将银牌换成金牌,让利涨到两成……

虽然这十贯钱看着很多,但若是在沈记办上一次夜宴,其实就已经不止这个数了,大客户很容易便能拿到。

而且这会员卡又不限本人使用,若只是散客,也可跟亲朋好友共享,过一阵子也能慢慢攒够。

等到换成了金牌,日后再来沈记时,就可以永远享受两成让利,算下来可是不少银钱呢!

这两个活动一出,毕竟是真金白银的实惠,自然一下便引来了客人们的热情支持,一时间两家店都差点儿被踏破了门槛。

尹遥和沈龄都翻着账本乐得合不拢嘴。

毕竟一家人嘛,谁输谁赢不过是口头玩笑,最重要的还得是共赢。

……

这一日,有来新沈记的客人,刚在门外的饮子摊儿上,买了一杯胡姬小娘子售卖的冰饮子,拎着迈进了新沈记的铺子,准备简单用个午饭。

迎面却瞧见沈记的东家小娘子,正手里举着一沓纸,站在一旁跟新沈记的东家说些什么,手里还比比划划的。

他不由上前一步,笑道:“小娘子,今日可是又有什么新鲜花样儿了?”

尹遥将手中的纸递给了他一张,笑道:“郎君,我们最近正想办一场比赛呢,您瞧瞧?”

客人接过低头一看,发现手里的纸上写着五个大字:鸡鸭鹅大赛。

客人拿着传单入内落座,沈龄却嗔道:“三娘那日不是说了,输赢只是口头玩笑,怎么如今又要比赛了?”

尹遥笑眯眯道:“有竞争才有进步嘛!舅舅你说对吧?”

……

三日后,两家沈记的“鸡鸭鹅大赛”准时开启。

孟老最爱凑热闹,听说尹遥搞了场新鲜玩意儿,一下朝便带着小周郎君来了沈记。

二人今日来得已算早,但还是被坐得满满的前厅吓了一跳。

尹遥正里外往来招待客人,一瞧见两人,便忙迎了过来:“孟老,小周郎君,走走走,咱们上二楼雅间儿。”

瞧见她小周郎君不免有些惊讶:“尹娘子,你今儿怎么没在厨房忙活,反倒招呼起客人来了?”

尹遥笑道:“我家最近又来了个新厨子,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不需我时时盯着,因此得空出来瞧瞧。”

孟老在旁哼了一声,道:“新厨子?手艺能有你好吗?”

尹遥失笑,看来孟老话里的意思,还是挺认可她手艺的嘛!

她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道:“您放心吧,我请的可是几十年的老厨子,手艺比我只好不差。更何况,我家烹制何种菜肴、配方火候如何,还都是由我把控的,质量绝对有保障。”

听了这话,孟老师徒方才放下心来,没再多说什么。

尹遥说的是实话,沈记最近确实来了个新厨子,也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前些日子沈龄开食店时,便找回了不少原来沈记的伙计和厨子,也算是这十几年东家的个人魅力所在。

还有一位姓郑的师傅,他本是沈记的大厨,又是沈龄的左膀右臂。自从沈龄被流放后,便愤然离开了神都城,前阵子听说沈龄已回来了,又专程回来投奔。

只可惜他离得远、消息不够灵通,因此回来得晚了点儿,已有他的另一位“前同事”占了新沈记大厨的位置。

新沈记铺面又不大,容不下两个主厨,沈龄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才好时,尹遥便从陆娘子口中听说了此事。

有人才自然要抢,尹遥立刻出手,跟沈龄软磨硬泡,让他做郑师傅的思想工作,又亲自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还派了方二、刘五前去游说。

其中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

沈记出的工钱,可比新沈记要高出一大截儿呢!

大伙儿都是一家人,两家店又都叫沈记,在哪儿不都一样?

何况郑师傅刚到沈记时,东家可是她阿翁沈老郎君,难道不想留下来,帮她把阿翁的沈记拿回来?

再说若是这会儿就走了,万一哪一日新沈记开大了,沈龄又缺厨子了怎么办?

尹遥这一通狂轰滥炸,郑师傅哪里招架得了?

再说他当日刚进沈记时,不过是个小学徒,不仅受了沈老郎君的不少照拂,甚至跟尹遥亡母沈娘子也有点儿交情,如今既是故人后代相邀,最终还是心甘情愿留下来,成了沈记的新大厨。

一番磨合之后,尹遥发现郑师傅确实手艺精湛,而且他虽然工龄上是个老师傅了,但因为当日来沈记时年纪还小,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

更重要的是,他不仅对尹遥那些机灵古怪的想法,接受程度十分良好,有时还会给她一些独特的内行建议,两人不过磨合了几日,尹遥便已可以放手,让他带着陆娘子在厨房忙碌了,自个儿则只需要每日研发研发新菜谱就行。

带着两人到了雅间儿落座,负责二楼的伙计拿来了菜牌,递给了两人。

沈记一楼墙上是挂了价牌的,不过因着二楼是一间间的雅间儿,给客人的就换成了纸质的菜牌。

只见今日的菜牌上,除了原本的菜肴外,还额外加了一道鸡翅拼盘,名字旁还标着个小小的“促”字。

小周郎君先是点了关中酿皮,孟老则是要了绿豆莲子粥,菜肴则是要了糟卤河虾、茭白炒三丝和凉拌醋藕。

二人今日本就是为了凑热闹而来,便又点了鸡翅拼盘。

伙计记了下来自去厨房通传,尹遥又笑道:“二位是我家的金牌会员,饮子便是免费赠送,待会儿就端上来。”

说起来,孟老最近有不少旧友被贬出朝,走一个他开宴送别一个,送别一个过几日还有下一个,随着故旧的四散离去,他倒是成了沈记的第一个金牌会员……

尹遥不由想起这事儿,暗暗无奈摇头:该说不说,还真有些“地狱笑话”。

听说要赠送尹娘子,孟老刚要开口,尹遥忙又笑道:“放心,您的是温热的,小周郎君的多加冰块儿,我都记得呢!”

“不错。”孟老满意地点点头,又随口问起了今日的比赛。

尹遥解释道:“咱们这鸡鸭鹅大赛……”

“哈哈哈!”小周郎君一听这名字,便憋不住笑了。

虽然他之前已在门外瞧见了宣传水牌,可如今在尹遥嘴里说出来,也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尹遥也笑了:“这名字虽然接地气了些,不过这样儿才让人印象深刻嘛,若起得太文绉绉了,我怕吓跑了客人呢。”

小周郎君听了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是小周郎君好糊弄,孟老却是没被她的花言巧语蒙过去,在一旁轻哼了一声。

别以为他不晓得,这尹娘子不过是因为没什么文采,所以索性起了这么个名字,倒也好意思给自个儿找了个“大俗即大雅”的借口……

尹遥轻咳一声,看了孟老一眼,那眼神儿十分简单易懂: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

孟老捋了捋胡子,又无语地摇摇头,到底没拆穿她。

尹遥忙又接着说起了比赛的事儿,既然名字叫“鸡鸭鹅”,今日又是第一日,便是以鸡翅为主食材,沈记和新沈记各做两种口味……

因着搞活动,今日备菜十分充足,几人还说着话,这拼盘便先端了上来。

只见桌上摆了一排四个小碟子,分别是不同口味的鸡翅,旁边还分别写了“金沙鸡翅”、“南乳鸡翅”、“红烧鸡翅”、“椒盐鸡翅”的名字。

在四个碟子旁,又有两枚竹签,上面除了沈记的特制标记外,还刻着“二十八”的字样儿。

小周郎君看着面前的四道鸡翅,问道:“尹娘子,哪个是你家的,哪个是新沈记的啊?”

尹遥笑眯眯摇摇头:“这可不能告诉您,不然该影响比赛公平了。”

她又道:“您二位先尝尝,若觉得哪个口味最好吃,到时便拿着这竹签,投到一楼对应的木箱中,等到比赛结束,我们会统计哪个口味最受欢迎的。”

“原来如此,我们晓得了。”小周郎君点点头应道。

尹遥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哦对了,这竹签只能投一枚,另外一枚要记得留在身上。”

小周郎君不解:“这又是为何?”

孟老道:“这你还不明白?自然是为了两相对照的。”

尹遥笑道:“没错,因着除了两家食店相互比赛外,到时还会抽出几名幸运客人,有不同的返利呢!若是手里没有对照的竹签,*如何分辨抽到的是谁?”

小周郎君这才想起来,似乎门外的水牌上也写了,品尝菜肴并参与了投票的客人们,除了会获得一分新品让利外,还会额外进行抽奖活动。

其中奖品包括沈记的单次半价券、单次免费券、直通铜牌会员、五百文的现钱奖励等,还真是五花八门且价格不菲,难怪吸引了这么多食客前来参加。

小周郎君拱手诚恳道:“尹娘子,佩服啊!”

第96章 纵向发展南乳鸡翅、高端客户

虽然尹遥不肯说哪个口味是自个儿的,哪个口味是沈记的,不过孟老和小周郎君也算是沈记常客了,猜出来倒也不难。

好比这红烧和椒盐的传统做法,想必是出自沈龄之手。而用咸鸡子黄制成又酥又香的金沙鸡翅,与沈记之前出品过的金沙伽子做法如出一辙,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尹遥的杰作了。

至于那道“南乳鸡翅”嘛,两人倒是头一回品尝。

只见其外表呈琥珀色,但色泽又比红烧鸡翅更加鲜红一点儿,外壳又干又酥,还夹杂着些许不规则的小颗粒,也不晓得是何物。

小周郎君夹起一块儿尝了尝,发现除了外表酥脆之外,里面的肉质竟然比其他三个口味都要更加鲜嫩一些,且调味儿在咸鲜中还略带了些酒香,以及隐隐约约的香甜,可真是颇为独特。

见他好奇,尹遥笑道:“不知小周郎君可听过霉豆腐?”

小周郎君一边美美吃着鸡翅,一边点头道:“自然,不过跟你这南乳鸡翅又有何干系?”

尹遥道:“我这南乳,其实便是霉豆腐的一种做法。”

霉豆腐也叫做腐乳,从古到今都是一种广受欢迎的调味品。

它最早的记载是出现在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中,到大唐时制作工艺已逐渐普及,南市的酱料铺中也常能见到它的身影。

大唐时期霉豆腐的做法,通常是将豆腐切块蒸熟后,直接摆在竹板上、放在阴凉通风处。

精置十日之后,豆腐块儿表面便会出现白色无毒的毛霉,再将这发霉的豆腐放入干净容器,加入粗盐及各种香料,密封腌制半个月,就能制成美味的霉豆腐。

不过今日所用的南乳,也叫做红腐乳或者红方,是尹遥自个儿腌制的。前面的工艺与市面上的霉豆腐大体相同,只是在密封腌制之时,加入的不是各种香料,而是加入了红曲粉。

尹遥在烹饪时便很喜欢使用红曲粉,因着其色泽鲜红,她大多数是用做食用色素。

不过这红曲是菌丝体寄生在稻米上所得,有着促使食材发酵的作用,因此除了调色外,亦有人拿来酿酒。而若是用以腌制霉豆腐,也会促使其再次发酵,制成外表枣红色、内部杏黄色,风味醇厚的南乳。

用南乳腌制、烹饪肉类时,除了能增加成品的色泽哇,还带着些许酒香和甜香的浓郁风味外,更能使其口感更加鲜嫩,真可谓是一举三得。

当日尹遥一揭开腌了南乳的坛子,郑师傅便已竖起大拇指,断定这道南乳鸡翅定然会大获欢迎。

比赛结束的第二日,两家沈记还有模有样地,在南市主街上租了块儿空地,又临时搭了个台子,现场进行投票统计。

果不其然,在四种口味鸡翅的比拼中,南乳鸡翅果然拔得头筹,为尹遥拿下了宝贵的一分。

至于第二日的鸭类比赛,尹遥的糯米八宝鸭,却不敌沈龄的锅烧鸭,无奈痛失一分。

而第三日以鹅做主食材时,尹遥以一道茱萸卤鹅,与沈龄的富贵石榴鹅,居然恰好打了个平手。

结果揭晓那一刻,雇好的乐人立刻开始吹拉弹唱,弄得仿佛什么节日一般。

尹遥还专门请了一位有学问的老郎君,现场写了两幅“鸡鸭鹅大赛首甲”的大字儿,又令伙计送去装裱行,说过阵子要挂在铺子里。

沈记二楼的雅间里,恰逢休沐的张寺丞,正带着妻子与儿子坐在其中。

张小郎君趴在窗边,兴高采烈地瞧着街上的热闹,又朝窦二娘道:“阿娘你快看,是夫子!”

“是吗,来阿娘也瞧瞧。”窦二娘温声回应着儿子,也凑到窗边看了过去。

听到这话,张寺丞一头雾水,阿翁和夫子今日不是结伴出门儿了吗,怎么在南市中?

他也朝街上定睛一瞧,发现尹遥请来的那位写字儿的老郎君,还真是他家的家塾夫子……

张寺丞无语了半晌,见自家娘子并无半点儿惊讶,这才想起来问道:“这尹娘子是如何说动夫子,愿意写这种字儿的?”

张小郎君却是抢答道:“阿爹,我晓得!尹姐姐让七娘送了夫子好多零嘴儿,还说这叫什么‘吃人的嘴短’!”

张寺丞被儿子这话给噎住了,扶额无奈道:“这尹娘子,也太荒谬了些……”

窦二娘拿起桌上的杧果糯米糍,送到自家夫君口中,笑道:“三娘想法好特别,对吧郎君?”

张寺丞嚼着妻子投喂的吃食,杧果酸甜、糯米皮儿软糯、中间儿的乳酪鲜香,他亲身体验了下什么叫“吃人嘴短”,只得也点了点头。

……

比赛结果虽然公布了,但围着的人群却并未散去,而是一个个儿手里拿着一根或者好几根竹签,朝台子上翘首以盼。

除了对比赛结果好奇之外,更是想知晓抽奖的结果,行头又依次从票箱中抽出幸运客人,又笑眯眯地将奖品一一奉上。

这回尹遥和沈龄打了个平手,原本说好由输家负责奖品的花销,这下也变成了两家平摊。

沈龄笑得仿佛一个弥勒佛,他悄悄同尹遥道:“三娘,没想到你这什么比赛,居然吸引来如此多客人。”

确实,两家虽然名义上搞的是什么厨艺比赛,本质上还是一种促销手段,除了有趣儿的流程外,还有丰厚的奖励,自然吸引了许多食客前来,这几日两家沈记就差点被踏破了门槛儿。

更重要的是,这次比赛除了吸引客人外,她还借此联络了几家口碑不错的食店,邀请下回一道儿参与,争取把这比赛办成南市的一道风景线。

……

如果说沈记这边搞的是良性竞争,那么南市之中,自然也少不了恶性竞争。

上回许大郎曾同尹遥提起过,有人在争夺曹记酒肆的所有权。后来杜昭又告诉她,争夺的双方是武家人和薛怀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