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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重遇公主香蕈卤肉面、熟人开会……

尹遥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便是胡二郎的小兄弟之一,刚开张时还帮她发过传单来着。

她笑着接过食盒,又递过去一个竹筒:“多谢小郎君啦,来喝杯枇杷露吧。”

那少年接过饮子,朝尹遥道了声谢,便又一溜烟跑了。

尹遥举起食盒,朝杜昭笑眯眯道:“看来还是舅母惦记咱们,这下不用自个儿买吃食喽!”

她说完便兴冲冲将食盒掀开,却是愣了一下,忙又给合上了,还做贼心虚似的,朝四周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这儿,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见她这副模样,杜昭失笑:“东家,怎么了?”

“嘘!”尹遥把食指竖在嘴边,跟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严肃道,“走走走,咱们去一边儿吃。”

把木桶盖好、剩余的糕饼也收在推车下层,两人挑了个离寺门比较远、但又能看到自家摊子的角落。

“嗯,这儿不错,又阴凉又安静。”面前是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的古树,树荫遮天蔽日又少有人来,尹遥满意地点点头。

她把食盒放下,杜昭有些好奇,掀开盖子瞧了一眼,这才明白她方才怎么如此失态。

陆娘子请人给他们送的,是一大碗香喷喷、油汪汪的卤肉……

尹遥把餐盒的上层拿开,下面还有两碗煮得根根分明的面条儿,每碗面条上还摆了一把切得细细的胡瓜丝儿、半颗切开的卤鸡子。

她端起其中一碗,从装了卤肉的小碗中,盛了半碗卤肉出来,盖在面条上,再浇两勺汤汁儿。

将这碗塞给杜昭,尹遥又端起另一碗也如法炮制一番,再用筷子搅拌均匀,每根面条儿上都挂满了浓油赤酱的汤汁儿。

几个月以来,陆娘子早在准备四门学的生意中,掌握了熟练的外卖烹饪技巧。

这面条出锅时略硬一些、面跟汤汁儿分开存放,再加上那少年腿脚麻利,送到两人手中时,火候儿那叫一个正正好好。

忙活了一上午可真是饿坏了,尹遥夹起一筷子面条儿,美美吃了起来。

这卤肉炖得极其酥烂,里面还有一颗颗鲜美的香蕈丁儿,同酱汁儿一道儿,裹在那筋道爽滑的面条上,再配上清香爽脆的胡瓜丝儿,吃上一口能鲜掉眉毛。

陆娘子心细,怕这卤肉面吃着油腻,还给带了一小碟腌好的酸笋丁儿。

吃一口卤肉面,再配一块儿酸酸辣辣的笋丁儿,又香又解腻,吃掉一整碗毫无压力!

大口吃光面条,尹遥又把特意留到最后的卤鸡子夹了起来。

这鸡子还是尹遥昨日做的,是将生鸡子下锅煮半刻钟,捞出后过凉水冷却后剥壳,再放到温热的卤水中浸泡整夜,这样温熟的鸡子黄便不会干柴噎人。

只见这卤鸡子白呈深棕色,显是已十分入味儿,里面的鸡子黄却是带着些许流心,吃起来又香又嫩,让尹遥整个人都舒坦了,放下碗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今日她带着杜昭出来摆摊儿,沈记铺子里便留了陆娘子和罗珊娜照看。

虽然沈记私房菜不开张,但糕饼还是照常售卖的,而且还得给铺子里的工匠们准备午饭呢……

说起来,基本每家成熟的饭馆儿,都会有一锅秘制的“老卤汤”,这老卤汤常年不换,只是每日重新烧开一次,冷却后静置保存,以后每次不论卤什么,都可以用它。而且越卤越香、越卤越鲜,简直是镇店之宝一样的存在。

前几日尹遥为了做那卤鸭货,便熬了一大锅卤汤,经过大批鸭货的倾情贡献,这卤汤也越发浓郁鲜香了起来,闻一下就能让人舒服地眯起眼睛。

她想了想便十分愉快地决定:这日后便是自家的老卤汤了!

于是除了昨夜的卤鸡子之外,今日工匠们的午餐,陆娘子也是用这锅卤水制成的香蕈卤肉面,又顺便请人给在外的尹遥、杜昭二人,送了两份过来。

相比较尹遥的豪迈吃相,她身旁的杜昭倒是文雅许多,他虽然忙活一上午也是饿得不行,却仍是将碗端在面前,悠哉悠哉、又一口不间断地吃着。

“摊主在吗?这饮子还卖吗?”

这会儿工夫,摊子上又来了客人,高声寻觅摊主。

尹遥答应着小跑了过去,临走又唤了他一声:“快吃,吃完来帮忙。”

听了这话,杜昭便也学着自个儿东家,埋头三下两下,将那面条儿全部划拉进口中……

下午两人仍是配合默契,才到申初,便已将今日带来的糕饼、饮子售卖了个七七八八。

这会儿已没什么游人进寺,出来的倒是多了起来。

杜昭将空了的饮子桶搬回车上,又问了句:“东家,你今日摆摊儿为何带着我?”

这话他问得状若随意,可其实已琢磨半天了。

要说摆摊儿招揽客人的经验,罗珊娜可比他丰富多了,怎么看都是更好的选择。

虽说推车上的东西是重了些,两个女子推着会有点儿困难,但东家鬼主意那么多,大可以想其他办法曲线救国,何必又还自个儿过所、又办通行证的,如此折腾一圈儿呢?

尹遥闻言道:“哦,你不是说来神都城,是想看牡丹的吗?”

这话当初是杜昭说的,但其实并未太放在心上,一听不由愣了下:“什么?”

尹遥朝着兴国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摊子我照看着,你去看吧。”

杜昭还真没想到,今日尹遥选择带他来,原来是把当日的随口之言放在了心上,不由心头一热。

“这……其实我过阵子再看也行的。”

“唔,牡丹花期虽不短,不过我听舅母说了,城中最有名的品种‘宝楼台’,却只开上巳这几日,之后就没啦。”

见他似在犹豫,尹遥不耐烦了,挥挥手:“快去,别磨蹭,一会儿赶不上夜禁了。”

……

卖完剩下的最后半个香橼派、几袋胡麻薄脆,尹遥把东西收拾了一番。她又抬头看看日头,估摸着杜昭已入寺有大半个时辰了。

“这家伙,给他放个假就玩野了。”尹遥小声儿嘀咕了一句。

她跟隔壁摊主打了个招呼,笑道:“娘子,我想进寺去如厕,您可否帮我看一下车子?”

隔壁摊主爽朗应下,又逗她:“小娘子如厕是假,进去找你家情郎才是真吧?”

“什么情郎,那是我家伙计……”尹遥失笑,这是什么乱点鸳鸯谱。

“你俩眉来眼去,还不承认。”隔壁摊主挥挥手笑道,“去吧,我替你看会儿,不过你得早些回来啊!”

尹遥没再多说,跟人家道了谢后,便入了兴国寺。她上午也进来过一次,去的是后院儿东侧,这回便轻车熟路,仍旧朝那边儿走去。

不料她刚经过禅房,便被几名侍女拦了下来:“此间有贵客,不得随意进入。”*

见那群人都衣着华贵,显见是出自高门,尹遥无奈,只得又问了寺中僧人,被远远指往园子斜对着的另外一角。

这兴国寺占地可是几乎整个宣风坊,从禅房到园子最里面,道路蜿蜒足有两里地,得行个一刻钟才能到。

“唉,这天杀的封建社会……”她随口抱怨了几句,抬腿往那处走去,好在距离虽不近,但一路上却是经过了整个牡丹园。

园子里开得姹紫嫣红好不热闹,让尹遥这平日里对花不怎么感兴趣的俗人,都难免放缓脚步欣赏起来。

这会儿园中游人已不多,且大部分都是朝外走的,倒显得她这个朝里走的另类了些。

不过这一路走来,倒是没瞧见杜昭,也不知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随着她走到园子深处,游人也越来越少,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僧人指的那处小屋就在前头,旁边树丛中却有个熟悉的身影,他对面还有一男一女,三个人似在争执些什么。

这什么情况,遇到熟人了?

“杜昭?”尹遥加快脚步走过去,开口唤了一声,“怎么了?”

杜昭扭头见是她,解释道:“东家,我方才……”

他话还未说完,从尹遥来的路上却又赶来一群人,指着几人道:“快些,他们就在前边儿!”

这些人将在场四人团团围住,领头的老仆妇朝着在场的另一名女子,冷笑道:“看你还敢狡辩?给我带走!”

觉着那仆妇很是眼熟,尹遥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下,认出那不是千金公主府的管事、阿婆的老姐妹吗?

之前尹遥刚来神都城时,便随阿婆前去千金公主府,为舅舅沈龄求过情。

后来她在南市开铺售卖糕饼,四处拓展客户之时,自然也是又去过公主府好些趟,也拿到了不少订单,至今还不时亲自上门送些新品呢。

想起来千金公主所在的观德坊,就在宣风坊北侧,这上巳日前来赏花礼佛,也确是寻常。

不过眼前这又是什么情况?

“崔婆婆?”尹遥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是发生何事了……”

那仆妇闻声回头儿,才瞧见竟是尹遥,不由道:“三娘?你怎么在这儿?”

尹遥解释了一番,崔婆婆点点头,便挥手让人放她走:“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吧。”

手下让开一条路,尹遥道谢离开,刚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杜昭并未跟上来,还被崔婆婆带来的人拘着。

她又折返回去,软声求情:“婆婆,这是我家伙计,是随我一道儿来的,可否同我一起走?”

其中一名手下却道:“崔侍,今日这事儿,此男子未必脱得了关系。”

崔婆婆闻言皱起眉头,有些踟蹰:“这……”

对面那女子却忽然指着杜昭,大声道:“婆婆前几日不是问我吗?我就是来私会他的!”

“他?”崔婆婆看了看女子身旁的那人,又瞧瞧站在两人对面的杜昭,显是不大相信。

杜昭也开了口,声音颇为不悦:“这位娘子何意,我可从未见过你。”

那女子衣衫有些凌乱,目光在身侧男子和杜昭之间逡巡了几遍,咬牙骂道:“你这负心汉,竟装作不认得我?”

见她不顾体统地大喊大叫,崔婆婆面露愠色,命人将女子的嘴堵上:“家丑不可外扬,先都带回去吧。”

尹遥默默跟在众人后面,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这什么豪门狗血捉奸大戏啊?早知就不带杜昭来看花儿了,凭添是非!

诶?等等,怎么好像又有些眼熟的……

刚人群经过她身侧时,那被押着的另一个男子,不是南市卖药郎冯小宝吗?

尹遥无语了,今儿可真是熟人开会,难怪最近都没在南市见到他,原来是忙着去私会别家侍女了。

崔婆婆故意落后几步,朝尹遥低声道:“三娘回去吧,公主府的事儿你别掺和。”

尹遥叹气:“可那人是我家伙计,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崔婆婆也叹气,无奈道:“你啊……”

“婆婆便让我跟过去看看吧,求你了。”

“罢了,你自个儿小心些。”

……

片刻后到了禅房,门外侍女通报后,众人进得房中。

尹遥跟在后面,只见禅房内空间很大,装饰得十分古朴素净,打扫得也是一尘不染,显是专为贵客设置。

房中燃着檀香,香味幽幽钻进尹遥鼻子,倒让她的心平静了许多。

房门关上后,崔婆婆示意尹遥留在门口,自个儿则带着其他人,上前一步禀报:“公主,人带回来了。”

千金公主坐在帷幕后,淡淡道:“既是当场捉到,还带到禅房清净地做什么?崔侍,你如今做事越发没有章法了。”

崔婆婆忙躬身请罪:“公主赎罪,此事本应按律处置便是,然而在场的却有两名男子,老奴不敢妄下决断……”

“呵,有意思。”千金公主似是来了兴致,朝地上跪着的那女子道,“那云娘你自个儿说说,今日随我礼佛都要私会的,究竟是哪个?”

崔婆婆将堵着她嘴的帕子取下,那名为云娘的侍女看看身旁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说的情郎,很快下了决心,一口咬定私会的是站在另一侧的杜昭。

杜昭听了这话,冷笑道:“这位娘子,既说是私会我,那你可知我名讳不曾?”

云娘却也冷笑:“你曾说你叫张二郎,可谁知是不是存心骗我的?”

她还列举了二人近日里私会的时辰、地点,说得那叫一个有模有样,除了主角不对之外,其他还真是真假难辨。

杜昭心中只觉荒谬,这女子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摆明是铁了心要护着情郎。

前世他还在官场时,便经历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情形。

时人皆谄媚太后,酷吏肆意罗织罪名、捏造罪状,大臣宗室被枉杀甚至灭族不知凡几,天子在旁一言不发。若不是他还算有门楣护佑,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怎么重活一世,这种百口莫辩的情形,又要重演一遍吗?

感觉怀中一物有些硌人,那是昨日尹遥还他的过所,今日出门便随身带着。想到此处,杜昭心中定了下来。

眼前场景虽然令人作呕,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需掏出过所表明身份,千金公主便是再权势正盛,也不至于为了个侍女私情,对着京兆杜氏喊打喊杀。

只是若如此做,他以余光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尹遥,这沈记怕是没法儿待了……

杜昭迟疑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将手探入怀中:罢了,本就是萍水相逢,还是自救要紧。

没等他掏出过所,就听到门口那一直没说话的女子开了口。

……

“请公主殿下安。”尹遥站在门口,也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走上前不慌不忙施了一礼。

千金公主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另外一人,拧眉道:“小娘子是何人?”

“禀公主,民女是沈记的尹三娘,去岁曾有幸拜会过您的。”

“是你,”公主回忆起来,语气也略和缓了些,“小娘子,你那时呈上的药膳食谱,的确不错。”

崔婆婆在旁小心赔笑道:“公主,咱们今日带来这兴国寺,供在佛前的绿豆素饼,也是沈记做的。”

“晓得了。”公主微微颔首,“不过你今日为何在此?”

尹遥躬身道:“禀公主,这位杜郎君是我铺子里的伙计,他今日亦是同我一道儿来此摆摊儿的。我可以担保,他绝非与云娘子私会之人。”

千金公主轻笑一声:“你们几人好生有趣儿,指认也好、担保也罢,都是空口白牙,你说我该信谁呢?”

尹遥沉吟片刻,又道:“公主,我不是空口白牙,我有证据的。”

“哦?你且说说看。”

尹遥整理了下思绪,仍是不慌不忙:

“首先,杜郎君是二月初一才抵达的神都城,有过所上的核勘官印为凭。”

“其次,他第一日刚入神都城,便因欠我银钱,留在沈记做了伙计,我们当日便签订了书面契约。”

“第三,他入沈记之后,每日南市开市期间,都在铺中帮忙,沈记的客人和其他伙计都能作证。”

“最后,我昨日才领他办理南市通行证,在此之前,南市闭市期间他是出不去的,此事南市署可以作证。”

“以上这些,民女都有真凭实据,可听凭公主查验真伪。”

口齿清晰地列完四条证据,尹遥又扭头看向云娘:“云娘子,你告诉我,他如何做到与你私会?”

云娘低下头闭口不言。

千金公主又开了口,这回声音却是充满笑意:“小娘子,我上次就说你有出息,果不其然……”

她又指着冯小宝的方向:“也就是说,这位才是正主儿?”

尹遥轻轻眨眼,扭头瞧瞧冯小宝抖如筛糠的模样,还是没落井下石。

“呃……这民女没有亲眼所见,实在不敢妄言。”

千金公主起身,侍女为她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朝云娘冷笑道:“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奴婢该死。”云娘瑟瑟发抖,只拼命磕头。

“把他们拖……”公主刚要发话处置,却看到冯小宝的样貌,眯了眯眼似乎忽然改了主意。

她朝尹遥挥挥手:“小娘子,此间没你事儿了,带着你家伙计回去吧。”

尹遥懵了:就这?

这千金公主变脸如翻书,她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机不可失,忙谢了恩,拽着还有些失神的杜昭离开了禅房。

尹遥在前面走,杜昭在她身后跟着,半晌终于回过神儿来:“东家,方才多谢你了……”

“先别说这,快走,小心一会儿她又改主意了!”

带着杜昭快步走到兴国寺门口,刚要踏出寺门,忽然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了尹遥。

她发出一声十足痛心疾首的怒吼:

“我!车!呢!”

第72章 面试新人芥末虾球、雪花鸡淖

原本尹遥只是想着,去兴国寺如个厕,再顺便喊下杜昭回来收摊儿的。谁料意外遇上公主府的事儿,一来二去便耽搁了许久。

等两人出来时,都已过了酉正,离夜禁只有不到两刻钟了。

游人们早已回家,小摊贩们自然也不会空守着,兴国寺旁那块儿高地上,这会儿已是空无一人。

尹遥进寺前,曾托隔壁的摊主代为照看,只是大家萍水相逢,见她许久不出来,有事先走了也实属正常。

人走了倒不要紧,可问题是,她那“征战”嘉庆坊近半年、可谓是战功赫赫的小推车,却又哪去了?

她飞奔过去,见地上只剩了个摔碎的坛子,看样子分明就是她拿来盛枇杷露的,推车的影子是一点儿都没有,明显是被人偷走了。

尹遥不死心,又折返回去问了守门的僧人,却也没有任何结果,差点气个倒仰。

见她一脸懊恼,杜昭在旁劝道:“东家,别气了……”

尹遥立刻怒指这害得她出来晚的罪魁祸首:“你你你!”

杜昭连连点头:“是是是,都怪我。”

他这么干脆地认下来,倒弄得尹遥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呃,也不能全怪你……”

毕竟今日来这兴国寺也是她做的主,被人冤枉也不是自家伙计的错儿。

杜昭摆摆手:“东家今日救了我,我赔你个更好的就是了。”

“你是我的伙计,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尹遥又挑眉道,“只不过,你兜里有银钱?”

“放心,我的随从应当快到神都城了,到时自然就有了。”

尹遥将信将疑,他之前确实说过有个随从,也不知真假……

她忽然想起一事:“不对呀,你昨儿不是才说过,你家没落了?”

“这……”杜昭暗悔失策,支吾了一下才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

尹遥一愣,听着仿佛也有些道理?

“行行行,破船还有三千钉是吧?我且信你一次。”

杜昭失笑:“东家只管回去算账,明儿告诉我一共多少银钱。”

见她一听这话,便已开始默默算起了价钱,杜昭无奈:“只不过现如今,咱们可得赶紧回去,不然真要触犯夜禁了!”

……

第二日一早,尹遥出门后先绕路去了县廨。

昨日她急着回家,便没来得及将丢车之事报官,只能隔夜才去,也知希望甚是渺茫,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罢了。

待她抵达铺子时,其他几人都已到了。

昨日工匠们已将一层屋顶,也即二层的地面开好了洞,木匠处订的楼梯还要几日才能做好,因此又用木板将那一圈儿牢牢围了起来,便可不影响沈记的正常营业。

铺子里洒落的灰尘,昨日杜昭回来后便已打扫过,陆娘子带着罗珊娜再去略微收拾一下,准备今日的生意。

杜昭凑到了尹遥跟前儿,主动开口:“东家,怎么样,账算好了吗?”

她轻咳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杜昭手里:“自然算好了,一共五贯,你瞧瞧吧!”

“五贯?”杜昭有些意外,本以为她怎么也会算个十来贯呢,没想到才这么点儿。他把纸展开,低头看其中的明细。

以为他是嫌贵,尹遥哼了一声:“我可没坑你钱,那推车是当初专门订制的,后来又改进了好几回,再加上糕饼盒、木桶、食盒的钱……”

她拍了拍胸脯,又有些心有余悸道:“还好我昨儿是带着银钱进寺的,不然咱们还得再多损失两贯!”

杜昭一目十行看完了明细表,果然事无巨细,连什么招牌啦、幌子啦、价牌啦、防火篦啦全都写了上去,不过单价倒确实是正常的市价。

“行,”他揣起纸,推门去了后院,“东家稍等我一下。”

干嘛去了?尹遥疑惑,心道不会真嫌自个儿写多了吧?

没有啊,真是实事求是写的呢!

姚工头带着手下来了,跟尹遥简单打了个招呼,穿过堂屋,从后院儿的梯子爬到二楼开工,陆娘子也将刚煮好的饮子送了上去。

门口又传来敲门声,尹遥抬头,正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跟她差不多,瞧着很是清秀干净。

少年朝她笑道:“请问是尹娘子吗?我是胡娘子介绍来的。”

“哦,是你呀!”尹遥记起来了,忙招呼对方进铺。

前阵子她去拜托过胡娘子帮忙留意,看能不能寻到个靠谱的伙计。过几日胡娘子便告诉她,说恰好有个娘家侄子,最近要来神都城投奔自个儿。

这侄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有几年没见了,但也算知根知底,原本想着留在胡家店里帮忙,既然尹遥这儿缺人,便给引荐了过来。

她也跟胡娘子约好了,让侄子有空儿过来,做个简单的面试。

既是胡娘子的侄儿,又可能是自个儿未来的伙计,尹遥自然十分友好,朝他笑眯眯道:“小郎君怎么称呼呀?”

那少年抿嘴笑得有些羞涩:“回尹娘子,我姓胡,您叫我胡大郎便是。”

胡娘子家的二郎是随了母姓,看来这就是他的同族哥哥了。

“快坐吧。”尹遥请他入了座,又笑道,“大郎别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聊聊。”

少年连忙应道:“诶,好,听尹娘子吩咐。”

“你今年多大了,从前都做过些什么?”

“回尹娘子,我今年十六岁。自从九岁起,便被父亲送到陈州的一家食店中做学徒,至今已有七年了。”

哟,还做过食店学徒,经验还很丰富呢?尹遥眼睛一亮:“那你都会些什么?”

说起这个,胡大郎没了方才的拘谨,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虽说离掌勺儿还差得远,但厨房里的活计,像是切菜、配菜、宰鱼、杀鸡之类的我都会,简单的和面也可以,其他杂活儿也都能做些。”

“原本前一阵子,师父说要开始教我笼锅了,只是后来……”

“后来?”

胡大郎低下头,小声儿道:“后来师父忽然病逝,我也被食店赶出来了,这才来洛阳投靠姑母的。”

十六岁,在活了两辈子的尹遥看来,还是个小孩儿呢,见对方眼泪汪汪的样子,她忙轻声安慰起来。

“没事儿,多谢尹娘子。”胡大郎擦擦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姑母说了,她跟您是好友,让我都听您的呢。”

尹遥点点头,起身招呼他:“行,你也别叫尹娘子了,就叫我尹姐姐吧。走,咱们铺子里四处转转,我待会儿再瞧瞧你的手艺如何。”

“嗯!”

“东家,这欠……”

杜昭拿着张纸,满脸笑意从自个儿屋里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他停住了脚,朝尹遥道:“东家,这位小郎君是?”

尹遥轻轻拍了下胡大郎的肩膀:“这是胡大郎,胡娘子给咱们铺子介绍的新伙计,我便请他过来聊聊。”

她又扭头对胡大郎道:“大郎,这是杜大哥,是我们沈记如今的伙计。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他。”

胡大郎十分乖巧地打了招呼:“杜大哥。”

杜昭只嗯了声,又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尹遥又道:“大郎年纪小,有什么不懂的你教教他,等你走了他也好……”

“晓得了,我先去贴传单。”不待她把话说完,杜昭却忽然打断了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扭头便走了。

“哎,杜昭……”

尹遥唤了一声儿,他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出了铺子。

怎么回事儿?话都没说完呢,把不把自个儿这东家放在眼里了!

见尹遥瞪着杜昭的背影,胡大郎在一旁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尹姐姐,杜大哥是不是不大喜欢我啊?”

“应该……没有吧?”

只听他又有些委屈道:“他好凶啊。”

是吗?尹遥扭头看了眼身边这少年,又眨眨眼,这话怎么听着哪里不大对?

方才塞在她手里的是一张纸,尹遥拿起一看,却是份笔墨未干的欠条,上面写着欠款五贯,还有杜昭的签名和手印……

……

后厨里,尹遥取了一小盆刚送来的鸡胸脯:“来,大郎,我看看你的刀工如何?”

胡大郎应了一声,接过盆子,站在砧板前,取出几块鸡胸脯平摊在上面,双手各提一把菜刀,以刀背将其斩剁成细茸。

尹遥在旁观察了会儿,只见他虽不算健硕,但能看出来确实有两把子功夫,这菜刀舞得也算得上虎虎生风。

她笑道:“大郎手艺不错,这鸡肉茸要越细越好,一会儿别忘了,还得把里面的筋膜挑出来。”

这么一会儿许大郎头上就冒了汗,他侧过头用衣领擦了擦,重重点头:“我晓得了,尹姐姐。”

有了许大郎帮忙,尹遥便有空准备其他菜肴,她将今日新捕的一篓子河虾拎了出来。

今日的虾质量真不错,个头儿又大又均匀,虽说是河虾,但也足有小半个巴掌大了,而且还活蹦乱跳的。

她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挨个儿把虾捞出来洗净,掐头剥皮、挑去虾线,再以小刀开背,展平后清洗干净,露出里面漂亮的虾肉。

将剥好虾肉装到碗中,放入鸡子、粗盐、香橼汁儿,以及一丁点儿胡椒粉,抓匀后放在一旁腌制入味儿。

尹遥准备做的是味道清爽的芥末虾球,将虾肉腌上后,便开始制备起芥末酱来。

在现代时,许多人在吃生鱼片之类的食物时,都会蘸着一种辛辣刺激、成浅绿色的酱料,配上酱油后,能使生鱼片的味道更加清香美味,这种酱料也被人称为“芥末”。

不过这其实算是种误解,此“芥末”非彼芥末。它实际上是以植物山葵或是辣根为原料,研磨而成的酱料,却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芥末。

尹遥从一个布袋中,掏出一把棕黄色的种子,倒入石钵中,细细研磨了起来。

而这以芥菜种子研磨而成、呈棕黄色的粉末,才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芥末,在现代也被称为“黄芥末”。

黄芥末味道十分刺激,还好她早有准备,提前便戴上了阿婆特意缝制的棉布口罩,研磨时又微眯着眼、尽量把头后仰,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胡大郎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刚将那一盆鸡胸脯斩成肉茸,用菜刀抄起一点儿拿过来给尹遥看。

“尹姐姐,你看这样儿……啊啾!”

他忙后退了两步,眼泪汪汪瞧着尹遥:“尹姐姐……”

尹遥忙找了块布,将石钵盖住,又走过去,拿起一双筷子,在那鸡肉茸上挑了几下:“嗯,细腻度够了,里面还有些筋膜,得再挑挑才行。”

“哦……”

磨好的黄芥末倒入碗中,加入一点儿米醋,再分次加入少许温水,边加边搅拌,直至其呈半凝固的酸乳状,这芥末酱也就初步做好了。

昨日剩下的软乳酪还剩一点儿,尹遥挖了一块儿加到芥末酱中,又放了些蜂蜜、香橼汁儿,搅拌均匀后,就是味道丰富的蜂蜜芥末酱。

尹遥又拿出一个干净的小罐子,将其中一半蜂蜜芥末酱倒进去,仔细封好口。

这是她前世十分喜欢的一款酱料,很适合搭配海鲜、白肉和内脏,便是拿来凉拌果蔬沙拉,也是十分清香爽口的。

尹遥又抬起头,朝陆娘子喊了声儿:“舅母,咱们那沙拉酱放哪儿啦?”

陆娘子正在准备工匠们的午饭,闻言从手边拿起一个小罐子,走过来递给她,笑道:“喏,这儿呢,这酱料的名字还真奇怪。”

这沙拉酱是尹遥昨晚在家做好的,以蔓菁油、鸡子、牛乳、生粉、香橼汁儿共同熬制而成,淡黄色还有阵阵乳香味儿。

昨日陆娘子看了还很惊讶,这些玩意儿小火熬制之后,竟然变成了如此轻盈细腻,又香甜可口的酱料?

她递过酱料后,又同胡大郎道:“这是胡娘子的侄儿吧?辛苦你啦!”

胡大郎拿着竹签正在挑筋膜,闻言笑道:“不辛苦,只怕尹姐姐要求太高,我达不到呢。”

什么?陆娘子愣了下,又瞧了尹遥一眼,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去看看烤炉,香橼派应是烤好了。”

尹遥没注意他们的对话,正将那沙拉酱同剩余的蜂蜜芥末酱混合,搅拌均匀后又盛了点儿尝尝:嗯,清香酸爽又不甜腻,真是款好酱料!

调好酱料,她又起锅热油,准备炸虾球。

腌好的虾肉,在生粉中滚两圈儿,抖去多余的裹粉,油锅四成热时小火炸熟。

开过背的虾仁,经过高温油炸后,便蜷曲了起来,变成一个个圆圆胖胖的虾球,外面裹着金黄色的脆壳,看起来可爱极了。

将所有虾仁都初步炸熟后,捞出放在一旁沥油,待到午市时,有客人点单再下锅复炸便好。

她又拿出一小块儿三肥七瘦的咸肉,切成细细的肉末丁,下锅煸炒出香味儿盛出。

这一摊活儿都弄好后,尹遥又凑过去,同胡大郎一道儿挑筋膜,待到都挑净后,将鸡肉茸盛到大碗中。

往碗中加入提前熬好的冷鸡汤,将肉茸澥散,再加入鸡子白、米酒、粗盐、生粉,搅成浆状。

胡大郎见她这一番操作,睁大了眼睛:“尹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竟从未见过呢!”

尹遥笑眯眯道:“我啊,今日要做道‘雪花鸡淖’。”

雪花鸡淖是道经典的巴蜀菜,与其他有名的巴蜀菜不同,这道菜没有一丁点儿辛辣之味,而是香嫩细腻,倒与她前阵子做过的芙蓉鸡,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忙活了这么半天,也差不多到了开市的时辰,昨日沈记停业一天,今日早早就有老客等在门口了。

罗珊娜招待好客人后,进了厨房报给尹遥:“三娘,一号桌的客人点了两道招牌菜。”

尹遥应了一声儿,又问道:“杜昭回来了么?”

“回来啦,门外的水牌被客人不小心踢坏了,他正补呢。我给你叫过来?”

还算他有眼力劲儿……“不用,我就随便问问。”

尹遥将油锅重新烧至七成热,捞出一勺儿炸好的虾球,再次下锅复炸。

这更高的油温,使得水分被牢牢锁在虾球内部,而且外部原本薄薄的一层脆皮,也变得更加蓬松酥脆。

虾球炸至金黄后捞出放在碗中,表面浇一勺儿混合了刚调好的混合酱料,拌匀后盛到盘子里,上面再点缀几片翠绿色的薄荷叶,看着既清新又美味。

另外一个灶头上,亦是起锅热油,至八成油温、油面青烟四起,下入一勺鸡浆,炒散并搅匀,直至鸡茸由浅粉色转为熟透的雪白,亦从浆状转为云朵般雪白轻盈的鸡淖。

盘底铺上一层焯过水、翠绿翠绿的波棱菜,将鸡肉茸盛出装盘,再撒上煸炒好的咸肉。

翠绿的波棱菜上面,衬着雪白的鸡淖,以及上面油汪汪、红润润的咸肉,飘出阵阵香味儿,简直色香味俱全。

“二位郎君,您点的雪花鸡淖和芥末虾球来喽!”

桌上二人都是南市商户,也是沈记的常客,对尹遥的手艺十分喜爱,差点就把这儿当成每日食堂了。

昨日没开张,可把两人郁闷坏了,只得去了其他食店,但怎么吃都觉得不对,这不今日一开张,就又第一时间跑来了。

其中年轻些的,举起筷子便迫不及待夹了颗虾球,整颗放到嘴里,一咬便亮眼放光,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儿!”

这虾球表面炸得及其酥脆,里面的虾肉却是筋道弹牙,配上那不知怎么制成的酱料,集齐了酸爽、辛辣、乳香好几种口味,彼此间却又并不冲突,而是十分融洽得结合在一起,使虾肉的鲜美又更上了一层楼!

另一个年长些的,则是拿起勺子盛了一勺儿雪花鸡淖:“这是鸡……还是豆腐?”

年轻的边嚼虾球便笑道:“名字既叫鸡淖,那便应是鸡肉吧?”

“可这颜色雪白雪白的,又是如此软嫩,还真像豆腐呢!”

年长的举到面前闻了闻,讶道:“咦?确实是鸡肉的鲜香。”

他张开嘴吃了一口,只觉这道“食鸡不见鸡”的菜肴,入口软滑又细嫩,只用舌尖轻轻一抿,那一份鲜香便已融化在口腔中……

如今已至饭时,客人乌泱泱涌了进来,今日还真是意外频发,杜昭刚把水牌修好,大门又被人不小心撞坏了,都是门面放着也不像话,他只得又赶忙抢修,屋内便只剩了罗珊娜一人招待客人。

尹遥便将胡大郎派了出去:“大郎,你去堂屋帮下罗姐姐,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了。”

……

待到午市终于结束,尹遥也是忙得满头大汗,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她又去取了五十文钱递给胡大郎。

“大郎,这是今日试工的工钱。”

胡大郎一脸忐忑地推拒:“尹姐姐,你给我结工钱,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尹遥笑道:“怎么会,虽说是试工,可总不能让你白干活儿吧,快拿着。”

胡大郎这才犹犹豫豫接过钱,“那姐姐是定了要我吗?”

尹遥略作沉吟,没把话说死:“你且先回去,待我确定之后,再去胡家店通知你。”

“哦……”胡大郎面露些许委屈之色,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这架势倒把尹遥弄懵了:这是闹哪样,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呀?

杜昭从门外进来,跟胡大郎迎面擦肩而过,朝尹遥淡淡道:“东家,人选定好了?”

尹遥摸摸下巴:“唔……”

她朝厨房和后院儿喊了一声儿:“舅母,小罗,过来咱们开个会!”

第73章 金榜题名葱爆羊肉、芥香烤猪排

听到尹遥的呼唤,陆娘子端着壶饮子来了堂屋,罗珊娜刚准备出去摆摊儿,也先折返回来。

三个人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杜昭见状也默默走过来,一道儿坐下。

尹遥斜了他一眼,没吱声儿:行吧,既然是员工大会,还没离职的也该参加参加。

陆娘子给各人倒了杯饮子喝,又道:“三娘,方才那便是咱们之后的伙计吗?”

尹遥颔首:“确是胡娘子引荐的,你们觉得如何?”

罗珊娜皱着眉头当先开口:“三娘,你觉没觉得这胡大郎,说话怪怪的?”

尹遥眨眨眼,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罗珊娜继续道:“我方才同他讲了几句,该如何招呼客人,你知他回我什么?”

“他说,我可不如姐姐这般伶俐,自然说不到客人心坎上……”

“你们说说,他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尹遥扶额,还真是有些……难以分辨哪!

杜昭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儿,看着有些幸灾乐祸似的。

尹遥瞪他一眼,又在桌子底下偷偷踹了他一脚,朝陆娘子道:“舅母你觉着呢?”

陆娘子沉吟片刻,有些犹豫道:“我也说不好,这孩子说话嘛,是有些不中听,不过也可能是年纪还小的缘故?”

罗珊娜一听陆娘子没站自个儿这边,嗔道:“义母!”

尹遥安抚地拍拍她,罗珊娜又转向尹遥:“三娘,反正我不喜欢她,你呢?”

罗珊娜说得没错,这胡大郎言谈上,确实让人有些不舒服。不是中不中听的问题,而是总感觉有些……茶?

而且动不动就眼泪汪汪,好似别人都欺负他一般,以前舅母遇事也爱哭,却从没给人这种感觉呢!

这胡大朗跟她原本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不过既是招伙计,除了私下的言行之外,重点还是要看工作能力。

尹遥想了想:“据我今日观察,他在咱们家做伙计,能力应是足够的,前堂后厨都能帮上忙,也算是个万金油了。”

陆娘子点点头:“确实,我瞧他今日剁的那肉茸,可比我剁得细多了,刀工委实不错。”

这话罗珊娜也挑不出理儿来:“给客人上菜添水什么的,手脚也都很麻利……”

见她们三个夸上了胡大郎,杜昭在旁边慢悠悠开了口:“东家,咱们招新伙计,可得知根知底才行吧?”

尹遥轻哼一声:“他是胡娘子引荐的,不比你知根知底儿?”

说完她觉得这话有些过了,又找补一句:“至少比你当初知根知底儿吧……”

杜昭轻轻摇头:“我说的不是出身籍贯这些,而是平素的为人和性格。”

这话倒也没错,胡大郎虽说出身清楚,肯定不会再出现舅舅店中,当日曹二那般情形,但具体的为人处事也不能忽视,最好再观察观察。

好在还有些时间,尹遥便朝杜昭道:“你还有几日还清欠债来着?”

一听这话,杜昭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东家不是最会算账了么,怎么问我?”

“哼,我算便我算,我还怕你滥竽充数呢!”尹遥起身去拿出账本,一五一十算了起来。

“你是二月初一来的,工钱从第二日起算,每日五十文……”

“二月初十给你涨过一次工钱,涨了二十文,那便是七十文……”

“二月二十五又给你涨过一次,如今是每日一百文……”

她嘴里嘀嘀咕咕算着账,还不忘自吹自擂:“哎,我人可真好,给你涨这么多次工钱!”

杜昭瞧着她这副模样,似是想起什么,面色柔和了许多。

尹遥终于算好了账:“你本欠了三贯五十文,算上今日的工钱,共还了两贯两百五十文,还余八百文,三月十二可以还清。”

她又瞧向杜昭:“对了,你那日说你的随从,是何时到神都城来着?”

“三月十五。”

尹遥合上账册,爽快道:“那便不如这样,三月十五之前你应也没其他去处,那工期便定在这日好了。期间多出的几日,我另外付你工钱,仍是按照每日一百文,可以吧?”

听她安排得干脆利落,杜昭的脸色不知为什么又不大好了:“便听东家的。”

尹遥没注意,低头继续规划后续的安排:“还有十余日,足够再考察考察胡大郎喽!”

“不过若是他不合格,到时还得再寻其他人,真是头痛……”

“三娘别算了!”罗珊娜一把抽走她手里账册,“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快饿死了!”

算啦,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尹遥起身进了厨房,烹制起员工餐,也就是明日的招牌菜。

明日一早还有其他事儿,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午市的菜肴,因此得安排两道容易切配且又美味的。

她想了想,从旁取出一条边缘略带点儿肥肉的猪里脊。

垂直猪里脊的纹路,将其切成四片一指厚的猪排,用刀背拍松,表面涂一层油,再撒上少许粗盐、花椒粉,直接送入烤炉。

等待猪排烤制期间,取一块儿肥瘦相间的羊腿肉,切成薄片儿,再将一整颗大葱切成略粗的葱丝,切少许姜丝备用。

起锅热油,加入干茱萸、花椒、姜丝,小火煸炒出香味儿,转为大火,下入切好的羊肉片儿快速翻炒断生。

这道葱爆羊肉,最能体现铁锅的优势。

铁锅加热迅速、适合爆炒,方才羊肉甫一下锅,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滋啦”声儿,鲜香的油脂将羊肉紧紧裹住,水分被快速锁在肉片儿之中。

盛出羊肉,重新热油,加入葱丝翻炒至五成熟,锅中下回断生的羊肉,淋入米酒、酱油,再撒一大把孜然和胡麻,大火快炒几下便能出锅。

开炉取出烤好的猪排,厚厚的猪排表面微焦,用刀切开后,里面肉汁儿饱满,瞧着好生诱人。

烤猪排装盘,再打开装着蜂蜜芥末酱的小坛,盛一勺酱汁儿浇在表面。

“小罗小罗,快来端菜啦!”

“来啦!”

罗珊娜快步冲到厨房,见到这两道诱人的美味,迫不及待便拿着筷子偷偷各尝了一口,好吃得直跺脚。

没混合沙拉酱的蜂蜜芥末酱,口感更加清爽,蜂蜜的清甜和芥末的辛辣,跟外焦里嫩的烤猪排简直是绝配。

而那道葱爆羊肉中,浓郁却又带着一缕鲜甜的葱香,再配上充满了西域特色的孜然,完美地中和了羊肉的膻味儿,只余浓香扑鼻!

若不是理智还在,知晓还得给杜昭先瞧上一瞧、画上一画,她简直想直接全部吃光!

……

三月初五,春闱省试的一个月后,便迎来了放榜之日。

一大早坊门刚开,礼部南院的东侧空地上,便聚集了千余名考生,大伙儿无不在焦急地翘首以盼。

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后世皇帝亲自考察的“殿试”,省试便已是最高等的科举考试,因此这张即将到来的省试金榜,也决定了大唐考生们的命运。

随着礼部大门缓缓打开,开路的武将将人群驱到后面,留出足够的空地来。

四名小吏奉着一张巨大的黄纸,一脸肃穆地走出,将其端端正正贴在东墙之上。

人群一下喧哗起来,众考生纷纷往前挤,从维护秩序的武将身旁探出头、踮起脚,拼命瞧着前头那张黄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里,究竟有没有自个儿的。

“进士……秀才……明经……明经在这儿!”

“一等没有……二等……也没有……三等……”

“为什么又没有我的名字,我不信!一定是看漏了!”

“中了,我中了,我终于中了!”

“陈兄,我瞧见你名字了,咱们两个挨着,太好了!”

一时间,哭的、笑的、大喊大叫的、意气风发的、撒泼骂街的,此时此地真可谓是集齐了人生百态。

今岁的春闱常科共开了六门,分别是明经、进士、秀才、明字、明法、明算。

不同于后来大众印象中先秀才、再举人、最后进士的流程,大唐的进士、秀才两科,是并列的省试科目,每年只取十几到三十余人。

至于字、法、算三科,因是专业化的考试,录取的人数则会更少。

如今的科举主流,乃是明经科。报名明经科的考生最多,及第人数的也最多,四等加起来每年能取两百余人。

比如后世广为人知的能臣狄仁杰,便是由明经及第,从而踏入仕途的。

尹遥也带着杜昭和罗珊娜站在人群最后,她自然没考生那般激动,探头朝前面张望了一会儿,人实在太多了,没找到许大郎和陆之远在哪儿。

她等了会儿,见终于有人看完榜开始往外走了,便给二人使了个眼色:“走,咱们发传单去!”

言毕她又切切提醒道:“对了,你们别忘了瞧着点儿人家脸色。只发给眉飞色舞的,垂头丧气的千万别发,小心人家揍你们!”

杜昭失笑,东家向来无利不起早,今日自然也不仅是来凑热闹,而是想要做这些及第士子的生意了。

今日及第的士子们,马上便要开始参加各种庞杂的社交活动,除了拜见宰相、向主考官谢恩之类半官方性质的之外,后面还有各种林林总总的私人聚会。

这种私人聚会也被称为“期集”,不仅能增进维系同年间的关系,亦是为日后踏入仕途铺路,会一直持续好几个月。

从前每年的省试大部分都在长安举行,长安东西市中,甚至还有专门筹备这类活动的组织。

不过这两年省试刚移到神都城,南市倒是还没形成这种规模化的组织,也就给了沈记这种小食店一些机会。

在这儿看榜的士子足有过千,但六科加起来取的也不过三百余人,谁家欢喜谁家愁,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尹遥眼尖,瞧见一个喜气洋洋、抬头挺胸出来的年轻男子,便忙满脸含笑迎了上去。

“这位郎君,恭喜恭喜!”

男子正满肚子欣喜无处抒发,闻声一拱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小娘子啦!”

尹遥又递过一张纸,笑道:“我家在南市有家食店,环境再清幽不过的。郎君日后若要开宴,不妨考虑一下呢。”

“行!”男子正在兴头儿上,当下便爽快接过来,瞧了一眼又奇道,“沈记?”

“是呀,郎君晓得我家?”

男子更开心了:“我吃过你家送到学院里的吃食呀!”

尹遥面露讶色:看来这还是四门学的留守生徒?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男子又掰着指头数着:“麻婆豆腐盖浇饭、红烧伽子焖面、岁除日的自助火锅……春闱套餐我也订了,真是美味又方便,题都答得顺畅许多呢!”

“后来考完试,我又去过几次你家食店,那每日的招牌菜也很是特别,真恨不得日日都去。”

随手一抓便是沈记的忠实客户,且又如此欣赏自个儿的厨艺,尹遥也开心极了。

不过那男子说完,又有些疑惑:“不过你们沈记,不就只有几张桌子吗,能如何开得起宴席?”

尹遥展颜笑道:“郎君不知,我家如今扩建了二层,两层加在一起,开个三五十人的宴席可是绰绰有余的。”

男子恍然大悟:“小娘子可真能干,我过几日若要开宴,定去你家!”

“我到时给郎君打个漂亮的折扣,再送您几坛好酒。”

两人一时间交谈甚欢,只见男子又朝着人群挥手,叫道:“守默,你表妹在这儿呢!”

好家伙,尹遥差点儿喷了,这都过去多久了,表妹的谣言怎么还在啊?

许大郎仍旧同陆之远在一起,过来同尹遥和那男子打了声儿招呼。

尹遥觑着两人脸色,陆之远看着喜气洋洋的,显然是看到了好消息。许大郎却仍旧是那副怪欠揍的模样,看不出到底什么心情。

这到底是中了,还是没中啊?

想起以往许大郎谎报军情的斑斑劣迹,她朝陆之远狂使眼色。

陆之远成功接收到讯号:“多谢尹娘子惦记,我二人均及第了,在下是二等十五名,守默兄则是二等头名。”

“真的!”尹遥一听立刻喜笑颜开。

明经及第共分四等,其中一等不过十五人,这两人能拿到二等前列,可就相当于全国前二十、前三十呢。

若放在现代,这简直就是省状元的水平嘛!有省状元做朋友,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呐!

许大郎见她那兴奋样儿,朝天翻了个白眼儿:“你可真有出息。”

尹遥不理会他的毒舌,笑眯眯把手里的传单往两人怀里一塞:“到时候开宴,可别忘了来沈记呀!”

第74章 二楼雅间炙烤鸡肉披萨、筹备夜宴……

经过十日的忙碌,沈记二楼终于加盖完毕了。

小周郎君,准确地说应该是孟老,此番真可谓是大手笔,并不吝惜银钱。有时小周郎君想节省点儿钱,还会被跟来视察的孟老骂得狗血临头,说他不知做长远打算,必须得精雕细琢才行!

再加上尹遥这些时日以来的真心相待,姚工头和他的手下自是尽心尽力。

昨日姚工头带人拆下了脚手架和围挡,请孟老师徒和尹遥上去做最后验收。

三人依次爬上宽敞的、涂了红漆的木楼梯,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光洁的地面。

二楼地面铺设的是青石砖,石砖的边角、表面打磨得都十分仔细,一条条拼在一起,简直严丝合缝。比起一层的三合土地面,更加干净整洁、不易扬尘,也显得更上档次了。

墙面则是刷了两层锻石浆。术业有专攻,泥瓦匠的手艺可比尹遥这半吊子强多了,刷得极为平整,瞧着又既明亮又干净。

前后的窗洞开得极大,几乎算得上顶天立地,配上精细的窗棂、透光的薄纱,采光好得不得了。

孟老捋着胡须,瞧着很是满意:“你看看,我就说盖屋之事不能一味省钱吧,这多像样儿?当初若是听了你的瞎糊弄,哼!”

“是是是,老师教训得是,学生知错了……”

“那等过些时日,咱们再加一层!”

“啊?”

……

三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打扫得焕然一新、布置好家具陈设后,沈记二楼也正式开放了。

围挡已撤掉有两日,客人们早就心痒痒了,一开张便已有人在问:“小娘子,听说你家有雅间儿了?快带我们去,正想寻个安静处吃饭呢!”

“自然,请您随我来。”罗珊娜笑盈盈引着客人上了二楼。

楼梯尽头正对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几个果盘,里面装着枇杷、香橼、木瓜等几样儿新鲜水果,散发出阵阵清新的香味儿。

此处共设了四个雅间,客人被安排在临街的雅间内。

推开雅间门进去,日光从窗子射进来,照得屋里十分明亮。正中是一张新购置的食桌,因着是青石地面不易扬尘,所以摆的不是胡桌,而是传统的局脚食桌。

食桌两侧则放着四个簇新的垫子,上面绣了福字暗纹,里面则是填满了细软的蒲草,不仅样子漂亮,而且跪坐起来十分舒适。

墙上还挂了几副画,不是传统的山水花鸟,而是栩栩如生的美食,与沈记门外每日的水牌,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瞧着既热闹又别致。

客人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面露意外之色:“你们这二楼不错嘛!”

罗珊娜展颜道:“都是东家品味好呢!”

尹遥同小周郎君事先商量好了,这次的扩建中,固定部分由小周郎君出资,而可活动的部分,则是划拨给了尹遥筹备。比如桌椅家具、物件儿摆设之类,若是日后尹遥不租了,也可自行带走。

不过还有个界定有些模糊的物件儿,那便是雅间的隔断。原本小周郎君是想要出资订制的,不过尹遥想了想,还是将此事揽了过来。

她回想起前世自个儿饭馆的布局,前往木匠铺,请木匠按照可移动屏风的样式,订制了几扇隔断。

这隔断几乎与二楼同高,可以随意展开收起。展开时彼此拼接在一起,便能组成四间各自独立的雅间,客人在其中用餐互不打扰;反之若是收起来,这二楼仍旧还是一整个儿通透的大厅,岂不正适合举行多人宴饮?

午市结束之后,尹遥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二楼雅间的翻台率虽比不上一楼,但客单价却是一楼的好几倍。

一来是客人点的菜种类多,二来是大都会饮些酒水。这食店嘛,自古以来都是酒水最赚钱,算下来比一楼的利润还要高上不少。

眼瞧着营业额一下子翻了一倍多,把尹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待吃过了午饭,她把杜昭叫来,一道儿将那隔断收起、整齐地立在一角,又将四张局脚食桌拼在一起,组成一整张长桌,摆在二楼的中央。一楼的四张胡桌亦是如此,胡椅也整整齐齐摆在两侧。

自三月初五放榜之后,便是连续两日的半官方活动,及第的士子们在拜见好宰相、谢了主考官的恩、共叙同年后,就算是彼此初步结识了。

在这之后,私人的期集聚会也开始陆续拉开帷幕。

许大郎嘴巴虽然厉害,但身体却很诚实,放榜的第二日,便跟陆之远一同来了沈记,定下了三月初十的夜宴。

尹遥给了他俩一本菜单,里面是沈记私房菜开张以来,做过的所有招牌菜名单,其中食材、烹饪方式、口味特点也都详尽记录在内。

她又按照冷盘、热菜、主食、汤羹、甜品的分类,以及荤素搭配、口味多样化的原则,为他们推荐了一套包含十六道菜的餐单。

沈记的几个人正在各司其职,筹备晚上的夜宴。尹遥和陆娘子在厨房中备菜,罗珊娜则楼上楼下地打扫卫生,杜昭被尹遥派去了林记酒铺,采买今晚要用的各色酒水。

“三娘,左边儿锅里是丁香排骨,右边儿锅里是卤鹅和卤鸡子。金沙伽子和虾球都炸好了,盛在灶台边的碗里。钵钵鸡的鸡肉已经煮好切好,料汁儿放在旁边……”

夕阳西下,还有两刻钟便要夜禁,陆娘子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儿朝尹遥交代下午备好的菜,她仍是有些不放心:“我一会儿便回家去了,你们可万事当心些啊!”

尹遥整把刚烤好的香橼派从烤炉里拿出来,放在一旁晾凉。她又掀开锅盖,尝了尝里面正炖着的紫苏焖鸭。

嗯,好似有些淡了,再加些粗盐。

闻言她抬头笑道:“舅母放心吧,我和小罗又不是小孩儿了,会照顾好自个儿的。”

之前沈记都是做的午市生意,尹遥三人会在南市闭市前便离开,一同返回嘉庆坊家中。

不过大唐的宴会聚饮,则是多开在晚上,往往夜禁之后才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才结束。

若沈记要做这门生意,便要留人手下来,还得宿在南市才行。

前些时日尹遥便同陆娘子商量好了,今后若有预订的宴席,便由尹遥带着罗珊娜留下,陆娘子则回去照应家中的一老一小。

只是这两名年轻女子留宿在外,也不知安不安全,陆娘子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杜昭推着一车酒坛回来了,正往铺子里搬酒,闻言道:“陆娘子放心吧,我会好好儿照应东家和罗娘子的。”

杜昭已在沈记待了一个多月了,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为人处事,都让人如沐春风。虽然偶尔会故意逗逗尹遥,欣赏一下她炸毛的样子,但整体上仍是一派君子风范。

不知不觉间,就连一朝被蛇咬、当初十分不愿杜昭留下的陆娘子,都对他颇有好感。

听到他这认真的保证,陆娘子终于是安心了些,又殷殷叮嘱半天,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尹遥朝他挑挑眉:“哟,想不到舅母还挺信任你的。”

杜昭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因为我值得信任啊!”

说完他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尹遥见状眨眨眼,咂摸出点味儿来: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学她吧?难怪瞧着似曾相识呢……

尹遥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又瞪他一眼:“无聊不无聊啊你?”

……

今日的宴席定在戌正开始,还有点儿时间,不如先吃些晚饭。

这会儿四个灶眼、两个小风炉全都占着,好在还有个空着的烤炉可用,正好儿拿来烤张披萨。

上午陆娘子制糕饼时,尹遥特意请她留了块儿醒发好的面团,拿出来瞧瞧已膨胀到之前的两倍大了。重新揉一遍排气后,扣上木盆进行二次醒发。

鸡腿肉剔骨切丁儿,野菌子洗净沥干,以蒜末、酱油、粗盐、花椒粉、米酒腌制片刻,夹在铁网上一道儿送入烤炉。

这会儿面团已醒发好,尹遥用之前做胡饼的手法,将其擀成一张周边厚、中间儿薄的饼胚,取出一块儿薄薄的石板,表面刷一层蔓菁油,再将饼胚放在上面松弛片刻。

旁边传来阵阵香味儿,她打开烤炉,只见里面的鸡肉和菌子都已烤熟,水分蒸发后,表面略微发干,在鸡肉的鲜香、菌子的清香中,又夹杂着浓烈的蒜香味儿。

她满意地点点头,把烤好的食材取出,又用竹签在饼胚上扎了许多小洞,将饼胚同石板一道儿送进烤炉。

沈记的这台烤炉,她之前测试过许多次,估摸着是整体工艺的原因,做不到现代的商业披萨炉那般,能达到五百余度的温度,这烤炉无论怎么添柴加炭,也就是两百出头儿的样子,若将饼胚和馅儿料放在一起,里面是根本烤不熟的,只能先分别烤熟。

将小陶釜从风炉上取下,放一个大碗在上面,加入少许酥油,小火融化后倒入面粉,慢慢翻炒均匀后分次倒入牛乳,加入粗盐、少许胡椒粉及黄芥末,熬煮成浓郁的酱料。

取出烤好的饼胚,涂上一层这熬好的酱料,再将烤熟的鸡肉菌子平铺上去,铺几片新鲜的罗勒叶,撒上切成丝的硬乳酪,送回烤炉中再次复烤。

前几日在同街边摆摊儿的李娘子闲聊时,尹遥才发现,原来大唐百姓用来制作香囊内芯儿的,一种名为“兰香”的植物,就是现代常吃的香料九层塔,也就是罗勒。

她本还有点儿犯愁,这烤披萨的酱料,最常用的便是番茄制成的,但大唐根本没有番茄,可要用何物替代呢。

这下好了,略带辛辣与薄荷味儿的罗勒叶,配上乳香黄芥末酱,拿来烤制披萨,岂不是再美味不过的?

尹遥端出石板,将那烤好的披萨均匀分割成八份儿,又叫来罗珊娜和杜昭,在厨房中随意找了块儿空地,给每个人先分了一块儿尝尝。

这刚烤好的披萨,表面的乳酪已经融化,均匀地摊在馅料上,拿起一块儿时,后面还拉出了长长的奶酪丝,溢出浓厚的乳香味儿,尹遥分的时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罗珊娜满眼放光接过来,嗷呜就是一大口:“三娘,你这是什么胡饼,怎么比我以往吃过的要香上好多呀?”

尹遥自个儿也拿着啃了口尖尖儿:还真别说,今日这胡饼,哦不,披萨烤得还挺成功。

复烤了两次的饼胚,边缘微微翘起,口感又酥又脆,还带着炙烤后的焦香。

上面是薄薄的一层拉丝乳酪,下面是香酥薄脆的饼底,一口下去很快就能尝到酱料和鸡肉的味道,几种浓郁的香味儿复合在一起,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尹遥嚼着口中的披萨,余光撇到身侧的杜昭:咦,他怎么今日吃起披萨来,比平日快了许多?

……

夜幕降临,南市的大部分商铺已关门闭店,街道上也暗了下来,不同于白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是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市内只有酒肆、邸店、以及部分做晚市生意的食店还开着门。

杜昭将店门敞开,又从二楼窗户两侧,挑出两串儿灯笼,灯笼垂下,烛火透过红色的灯笼外罩,映出上面写着的“沈记”字样儿,远远就能瞧见,也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空地。

自从尹遥穿越之后,觉得最不习惯的还是夜晚的灯光。

她在现代时,也同大部分人一样,觉得烛光晚餐十分浪漫,但到了大唐才发现,靠烛光照明可真暗真难受啊!

更何况,在寻常百姓家,连用蜡烛照明都是件奢侈的事情,通常只能点起一盏小小油灯,忍受着刺鼻的烟熏,靠那豆大的亮光,勉强照照亮儿而已。

现下沈记店内的地上、桌上摆放着许多烛台,尹遥和罗珊娜两人,正一人手持一根蜡烛,一一点亮其中的根根蜡烛。

随着烛火燃起,屋内明亮如昼,衬得原本平常的家具陈设,都仿佛熠熠生辉了起来……

罗珊娜一边儿点蜡烛,一边儿有些好奇:“三娘,咱们烧这么多蜡烛多贵呀,你不心疼银钱吗?”

尹遥抿嘴一笑:“又不是咱们自个儿掏钱。”

她早就跟阿婆打听过了,不单及第士子们的期集宴,应该说大唐所有的宴饮,都向来是桩暴利生意。

因为除了菜肴之外,还有采买酒水、租赁场地、雇佣人工、歌舞表演等各项费用,而且这些才是大头儿,往往比菜肴费用高上几倍甚至十几倍。

就好比今日,许大郎和陆之远定下的,是一场三十人的宴席,其中由二人支付的菜肴费用,按照市价不过一贯半罢了,对尹遥来说,还得提前准备十几道菜,可比午市麻烦多了。

但刨除这些,其他林林总总的费用,加在一起却足有十五贯,这部分向来由参与的所有士子平摊,算下来就是每个人都要支付五百文。

那天阿婆按照旧例帮她算好价格后,把尹遥自个儿都吓了一跳,她店里还没有歌舞表演呢,竟就如此之贵了?

阿婆笑她傻,这可是新科士子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大伙儿都巴不得办得既雅致又热闹,谁会在乎那点儿银钱?

“那点儿”银钱?尹遥不由咂舌,难怪说穷人家读不起书呢,别说读书的费用了,便是真一朝及第,这连续几个月的宴饮下来,没点儿家底可真扛不住……

距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组织者许大郎和陆之远便提前来了沈记。

许大郎一迈进铺子,就差点被烛火晃瞎了眼:“你可真不是自个儿花钱。”

“嫌贵了?”尹遥耸耸肩,“那我给你们灭几盏省省钱?”

陆之远同她和另一侧的罗珊娜各施了一礼:“尹娘子好,罗娘子好。”

两人都笑着给他回礼,他又朝尹遥笑道:“别听守默兄的,如此这般明亮甚好。”

许大郎在一旁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怕衣锦夜行吧?”

哟?尹遥仔细打量两人一番,今日这两人穿得都是新衣,瞧着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难怪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这刚及第的人就是不一样,真是意气风发啊!

杜昭从二楼下来时,见到尹遥正在同人聊天,瞧着很是轻松惬意。

他走过去朝二人行了一礼,又朝尹遥道:“东家,二楼的蜡烛都点好了。”

前两日两人来店里时,杜昭正巧出门了,今日还是几人第一次见面。许大郎打量了一番杜昭,又朝尹遥道:“尹三娘,你家这伙计,瞧着可比你像东家啊!”

尹遥呸了他一声儿:“说什么鬼话,倒反天罡啊你!”

杜昭听了这话只笑笑:“郎君说笑了,当日多亏东家愿意收留,我很是感激。”

嗯,这还差不多,尹遥听着熨帖得很,不由竖起大拇指,给杜昭点了个赞。

她又朝二人摆摆手:“好了,不跟你们胡侃,我去准备菜肴了,有事儿便唤小罗和杜昭。”

第75章 期集夜宴行酒令、酪樱桃

四道冷菜早已切配好,一会儿只需浇上酱汁儿即可,锅中炖着的热菜,也是大火收汁儿便能上桌,只有几道爆炒、油炸的菜肴,要待客人落座之后才能烹饪,尹遥一个人便足以搞定。

因着沈记有两层,今日来参宴的人又都是新识,她便在杜昭的建议下,在门口桌案上摆了个竹筒,竹筒里还插着三十根竹签。

门外陆陆续续来了几名士子,每来一人,便在罗珊娜的指引下,抽取一根竹签,交到她的手中。

她看了看竹签,便笑盈盈在前领路,抽到“登科”的去二楼,抽到“及第”的则留在一楼。

待得今日宾客到齐,沈记伙计陆续呈上今日的菜肴。

钵钵鸡、卤水拼盘、素什锦、丁香排骨、金沙伽子、芥末虾球、紫苏焖鸭、翡翠春卷……

随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如流水般摆在桌上,坐在首席的组织者一声令下,这宴席便热热闹闹开启喽。

席间还有士子认出,桌上有一道由白萝卜丝为食材,佐以数种山珍海味共同烹制而成的菜肴,便是去岁年祭时光禄寺曾进献给太后的。

当日太后十分喜爱,还为其赐名为“假燕菜”。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如今这神都城的各大世家望族设宴时,也都纷纷效仿,把这假燕菜做成了宴席的头道菜。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连这南市中的一个小小食店,都能做出这道菜了?

那士子夹了一筷子细细品尝,又回忆了下曾在世家宴席上尝过的,摇头晃脑赞道:“出于其类,拔乎其萃,清醇爽口,沁人心脾。”

他旁座儿也跟着夹了一筷子吃下,言简意赅道:“好吃!”

唐人本就爱酒,无酒又怎能成宴?

尹遥下午派杜昭去购了许多种美酒回来,富平的石冻春、郢州的富水、绍兴的状元红,都是产自各地的名酒,一一摆在桌上。

她收拾好从厨房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一副举杯畅饮、三两谈笑的场景。

瞧见她出来,又有名宾客笑道:“是守默的表妹吧?小娘子可真好手艺!”

尹遥失笑,这表妹梗怎么就过不去了?

说起来,今年四门学的生徒们也算争气,及第的人数竟与其他几所专收贵族官宦子弟的官学差不多,要知道以往每年的春闱中*,四门学能中几人就算不错了!

这几人都与许大郎和陆之远是同窗,今日二人做东,他们自然前来捧场。

再加上最近结识的一些年轻士子,今日宴席上无不是翩翩少年郎,可真叫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看得尹遥都不由眉目含笑。

身为沈记店主,她除了筹备宴会外,也要担起活跃气氛的职责。

一楼首席坐的是许大郎,她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又从旁取出一物,举在手里朝众人朗声笑道:“有酒无令,岂非不美?不知各位郎君可愿玩个游戏?”

在座的年纪都不大,正是爱热闹爱玩儿的年纪,闻言皆是眼睛一亮,纷纷道:“愿闻其详。”

林记酒铺经营多年,店主不但售卖各类好酒,且还有各种行酒令器具租借。尹遥手上这个,便是一套从此处租借而来、名为“论语玉烛”的酒筹。

这酒筹从外表看来,下边儿是一只憨态可掬的乌龟,背上则驮着一个雕刻了精致花纹的银质鎏金圆筒,也叫做筹筒。

筹筒中装了五十枚长条形的铜制令筹,每枚令筹上都刻着一句《论语》中的箴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多说无益,咱们不如实战出经验。”尹遥晃了晃手中筹筒,扬眉笑道。

她先从首席许大郎开始:“郎君请满饮杯中酒,再抽取一枚令筹。”

许大郎爽快应下,抬手饮下一杯酒,然后起身抽取一枚令筹,对着其上刻字朗声念道:“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大伙儿相互瞧瞧,均是不明所以,“小娘子,此为何意啊?”

既然是酒筹,这箴言便自然并非劝学,而是劝酒。

尹遥抬了抬下巴,示意许大郎翻到背面,只见其上又有一行小字:“年少处五分。”

大伙儿恍然大悟,原来这枚令筹的意思,是在座年纪最小的客人,要喝上半杯酒呐!

众人哄笑一堂,纷纷报起自个儿的生辰,又揪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出来,令他举杯乖乖饮酒。

饮了半杯酒后,这年纪最轻的小郎君,则成为下一轮的令主。

旁座儿给他把酒斟满,他举杯饮光,尹遥走到他身旁,请他再抽一枚令筹。

这回抽得的是“以政为德,譬如北辰”,注解为“官上高处十分”,也即官最大的那个,要喝上一满杯。

有人疑道:“咱们都才刚及第,身上还无官职呢,该哪个喝?”

另一人笑道:“这还不简单,便按春闱的排名来算,反正之后授官职也是按这个来的嘛!”

众人纷纷拍桌叫好:“没错儿!”“这主意好!”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许大郎身侧那位拿了一等九名的郎君,便成了这一杯美酒的品尝者。

就这样挨个儿抽签饮酒,闹腾着究竟该谁饮酒,无形之间,众人的距离又拉进了许多。

见大伙儿均已明了这酒筹的玩法,尹遥便撒手让他们自娱自乐,自个儿则退到一旁。

杜昭刚从楼上下来,见她教众人玩儿酒筹玩得如此热闹,不由站在她身侧,竖了个大拇指:“东家真厉害。”

尹遥斜他一眼,心道这人今日挺上道儿嘛,情绪价值给得真足!

她又抬头往楼上瞅了一眼,问道:“小罗那边怎么样了?”

杜昭笑道:“放心吧,我下午租了好几样儿行酒令的器具,罗娘子在二楼,正带着宾客玩儿酒胡子呢。”

那酒胡子尹遥方才见过,与现代的不倒翁玩具很像,是由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刻成,下面一半呈圆球状,上面一半刻的则是个胡人,还长着络腮胡子、裹着一身毡袍,瞧着很是滑稽可爱。

这酒胡子的玩儿法,要比酒筹简单粗暴得多,喝酒行令之时,只需将其摆在桌子中央,用力转动,停下来时酒胡子朝向谁,谁就要饮酒,连罗珊娜都能带着玩儿起来。

只听楼上的叫好儿声、起哄声接连响起,显见亦是热闹非凡。

见众人酒酣耳热,尹遥留杜昭照应着,回了厨房去拿甜品。

今日除了香橼派之外,她还准备了一道酪樱桃。

她取出一个小坛子,里面是一坛雪白浓稠的液体,飘出阵阵带着酸味儿的奶香。

这是尹遥从罗珊娜处学到的方子,是西域人以羊奶为原料,再加入酸浆,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所制成的一种名为“湿酪”的饮子,同现代的酸奶很是相似。

她朝坛子里倒了些蜂蜜,搅拌均匀后,将湿酪盛到一个个小碗中。

再拿出一个小坛子,里面放的则是满满的鲜红樱桃。

大唐的江南地区,已有广泛种植樱桃树,最近正是成熟的时节。

只是路途遥远,樱桃果又极是娇嫩,很难长途运输,因此当地人会经过煎煮、糖渍之后,再以高温杀菌,制成一颗颗被称为“樱桃煎”的果脯。

这樱桃煎色泽不输新鲜樱桃,味道也十分清甜,而且是它更加耐储存,可以顺利地运往全国各地。

尹遥小心地夹出一颗颗樱桃,摆在一碗碗湿酪之上,尖儿上再点缀一片翠绿清香的薄荷叶,便是清香爽口的酪樱桃,正适合酒后食用。

她叫来杜昭,为一楼的宾客呈上甜品,自个儿则端着另外一半儿上了二楼。

她刚迈上楼梯,便听到楼上传来极有节奏的“咚咚”声和“叮铃”声,还伴随了罗珊娜银铃般的笑声儿。

尹遥侧耳听了听,不免惊讶:这小罗怎么还玩得起劲,把手鼓都掏出来了?

都说胡姬能歌善舞,罗珊娜自然也是,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前阵子便特意去胡商铺中,买了只手鼓回来。

那手鼓做工精细,以木头制成扁圆形的鼓身,单面蒙着紧绷的羊皮,周遭又嵌了许多个小铃铛,看着小巧可爱极了。

她在家时,便经常一手拿着手鼓,另一手轻轻击打,伴随着鼓声铃声跳起那胡旋舞,辗转翻腾,仿佛一只落入凡间的精灵。

七娘也经常跟在她身旁有样学样儿,笨拙地来回转悠,俩人时不时还拉上尹遥和陆娘子一起玩儿呢。

她上到二层才发现,楼上现在已没再玩儿酒胡子了,而是在传递抛掷一颗被称为“飞球”的香薰球儿。

这飞球亦是银质鎏金的,其上镂空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其中放了香薰,抛掷之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又散发出阵阵香味儿。

罗珊娜在一旁击鼓助兴,大伙儿按照节奏接抛,鼓声停止时飞球在谁手中,便由谁满饮杯中酒。

尹遥笑着把甜品端了上去,又拿着一碗酪樱桃,轻轻走到罗珊娜身侧。

罗珊娜玩得头上都冒汗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她双手正忙着击鼓,一见尹遥和她手里的甜品,便立刻张开樱桃小口。

尹遥嗔她一眼,乖乖盛了一勺儿送入她口中,清甜的樱桃煎配上酸香的湿酪,一股冰冰凉凉清清爽爽的气息,从口中直滑入喉咙,简直舒服极了!

“三娘,好吃,我还要!”

饭来张口地吃完一碗酪樱桃,罗珊娜展颜笑开,原地开始跳起胡旋舞,鼓敲得更快了,席上飞球也传递得越发激烈。

“咚!”

鼓声骤然停止,手上拿着飞球的那名士子,长笑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鼓掌,哄笑道:“好样儿的,再来!”

……

尹遥端着空盘从楼上下来,看席上暂时没什么事儿,也不准备亏待自个儿,便重又回厨房。

她倒了两杯牛乳,往里掺了点儿蜂蜜,晚饭剩的两块儿披萨,已放在灶台的余烬上重新煨热,她拿起来一道儿端上。

朝杜昭一挥手,带着他从后门溜了出去。

今晚是一轮上弦月,空中偶尔飘着几片云,衬得院中光线明暗不定,影影绰绰的。

两人坐在石桌旁,尹遥端起杯子喝着牛乳。

杜昭刚也被她塞了一杯,看着手里的牛乳,他有些哭笑不得:“东家,这晚上不是该饮酒么,谁喝牛乳啊?”

尹遥瞪他:“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上工时不许饮酒!”

杜昭无奈投降,不再提饮酒之事,还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想到这掺了蜂蜜的牛乳,倒是挺香甜的。

见他识相,尹遥满意点头,又指指桌上的披萨:“若饿了就再吃点儿东西。”

杜昭温声应道:“好……”

她透过窗子瞧着屋内,观察客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又笑眼弯弯地赞道:“瞧,这些可都是青年才俊,大唐的国之栋梁哎!”

眼见席间气氛越来越热烈,有人端着酒杯从楼上跑下来,也有人起身去楼上瞧热闹,原本不熟的,喝上几杯聊上几句也就熟了,一时间觥筹交错,喧声如雷。

有人吟诗,有人凑在一起投壶,有人以箸敲杯哼起歌谣,还有人干脆起身跳起舞来……

热闹得杜昭都有些恍惚了。

听到尹遥的话,他回过神儿来,随口道:“国之栋梁?东家这话,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尹遥不服气:“千军万马闯独木桥呢,还不算吗?”

杜昭摇摇头:“席上的如今都只是科举及第,连官员都算不上,过些日子还得参加铨选,通过了才能授予官职呢。”

尹遥懵了:“啊?怎么这么复杂……”

见她一脸茫然,杜昭又继续解释:“而且东家可知,本朝多世家望族,弟子皆以门荫入仕,起步便可能是五六品。而这从科举入仕途的,却只能从低阶官员做起。”

他指了指座上的许大郎:“就好比你那两位朋友,明经二等及第,只能授正九品上的官职而已。未来能走到哪一步,可不好说呢。”

正九品上?尹遥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那不就是芝麻官儿嘛?还真是挺小的……

不过,九品芝麻官儿又怎么啦?

尹遥不以为然:“管它能走到哪一步,既然能踏入仕途,便先脚踏实地慢慢儿努力呗!”

就如同她摆摊儿开食店一般,只要认准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拿回沈记的。

云彩飘过,月亮露出来,照亮了尹遥目光清澈坚定的面庞。

杜昭有些羡慕:“东家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尹遥没放在心上,只随便斜了他一眼。却又忽然回过味儿来,疑惑道:“不对呀,你又没做过官,怎么这么了解?”

杜昭拿起块儿披萨慢慢吃着,没回答她的话。

“难不成真当过?”尹遥扭过头,震惊地端详杜昭。

说完她自个儿又摇摇头:“哎,还真想象不出你当官儿的模样。”

“怎么说?”

“唔,总觉得不大合适似的。”

“为何?”

“不知道,一种感觉吧。”

杜昭不由有些怅然:“其实我也这么感觉……”

他上辈子在仕途沉浮十余载,起起落落、贬多升少,好似总也习惯不了官场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一套。

若不是为了一起长大的阿兄,早就想挂冠而去了。

直到这一世,他才终于对阿兄彻底失望,一早便辞官离开,如今倒是觉得轻松简单了许多。

他回忆起下定决心的那个夜晚,是在潼关城的一家酒肆,当时还见过一位漂亮的姑娘……

抬眼看着尹遥明媚的笑脸,杜昭忽然又觉得有些恍惚。

他心里自嘲:今晚这是怎么了,明明没喝酒,却仿佛醉了一般。

身侧的尹遥却又想到什么,抬手重重一拍他肩膀,眨眨眼一脸揶揄:

“不过嘛,你倒挺适合当伙计的!”

杜昭没防备,被她差点儿拍个趔趄,简直哭笑不得:“这又怎么说?”

“你看啊,你虽然下不得厨房,但还算出得了厅堂。”

尹遥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儿给他数:

“字儿写得漂亮,画儿也画得漂亮,咱们家的宣传你可是立了大功的。”

“再加上招待客人轻轻松松,砍柴挑水也不在话下,出门采买跑腿儿更是手到擒来……”

尹遥说完两手一拍:“这岂不正是天选伙计!”

说到这儿,她也有些惆怅:“真可惜,这么好的伙计,过几日便要走了呢……”

杜昭叹了口气:“你忙着招工,我还以为你挺希望我走呢。”

“这是什么话?”尹遥瞪了他一眼。

她又理所当然道:“不是我希望你走,是你本来就要走的啊。”

杜昭盯着她侧脸,忽然有点儿讨厌这副表情了。

第76章 金牌服务鱼丝豆腐汤、阿驿酥饼……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五,天刚蒙蒙亮,尹遥便从邸店的床榻上睁开眼。

她拍了拍身侧睡着的罗珊娜:“小罗,起床喽!”

“三娘,我再睡会儿,就一小会儿……”罗珊娜迷迷糊糊睁开眼,挣扎了两下又合上了,嘴里小声呢喃着。

尹遥便由得她赖会儿床,自个儿先爬起来,推开门请邸店伙计送来热水。

她先简单洗漱一番,又拧了个毛巾,轻轻盖在罗珊娜脸上。

温热的毛巾盖在脸上,罗珊娜舒服地喟叹一声儿,抬手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总算精神了。

她爬起来也洗漱一番,笑嘻嘻道:“走吧三娘,回铺子去。”

昨晚的夜宴结束得晚,几人只来得及简单收拾一下,结伴回去后,罗珊娜一进门就直奔后院儿,赶着去清洗昨日用过的杯盏碗盘。

尹遥则先去了后厨,添柴将灶膛生起火,煮上一锅粟米粥。

又去后院取下一串鱼干儿,撕成一条条,再将一早送来的豆芽清洗干净、豆腐切成小块儿。

锅中倒入少许蔓菁油,下入姜丝和一点儿茱萸干慢慢煸炒,再下入鱼丝翻炒出香味儿,然后加入清水慢慢熬煮。

这鱼干是她前几日买的新鲜鲫鱼,一条条只有巴掌大,清洗干净、去除鱼骨后,用盐腌制,再挂在室外风干制成的。

随着小火加热,锅中咕嘟咕嘟冒着泡,汤汁也开始逐渐变白。她又往汤中下入豆腐块儿,继续炖煮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