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沈老太太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不曾听说南市有这号人物,不过这胡商既敢在南市开这种店,背后势力必定盘根错节,你日后要是再见到,可得多加小心。”

她点点头,从开的店便能看出,这人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且方才看他的样子,并不是要买罗珊娜,而是不怀好意存心抬价。

若放到平时,尹遥大可来一手以退为进,佯装退出让他玩儿砸,可她不敢拿罗珊娜冒险,这才只能选择破财消灾。

今后若在南市开店,便免不了与其有所交集,确实要多防备着些才行。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攒的钱没了,盘店的事儿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自个儿想得倒是长远……

陆娘子正在屋中照料罗珊娜,这会儿朝院中喊了句:“三娘,小娘子醒了,说有事要找你呢!”

……

思顺坊位于南市之西,其内最多邸店,有许多来南市经商之人,会选择下榻此坊。

坊内北侧有一条小巷,平日里少有人走动。如今巷口却停了辆半新不旧的驴车,赶车的是个年轻男子,正扭头朝车厢内道;“三娘,咱们到了。”

尹遥从车厢里钻出来,笑道:“许二哥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下车后便往巷子里走去,边走还边小声数着路边粗壮的槐树:“一棵,两棵,三棵……唔,应该就是这棵!”

机警地看了一圈儿,见附近半个影子都没有,尹遥放下心来,蹲下身掏出个小铲子,朝树根附近一处有些松软的泥土挖去。

不一会儿,铲子便碰到了个硬物,尹遥心下一喜,赶忙加快速度,一鼓作气将那东西挖了出来,拍了拍灰抱在怀中回了巷口,又爬上驴车:“许二哥,你一会儿再帮我个忙。”

驴车驶离小巷,却没回嘉庆坊,而是绕到了一家邸店的正门外,停在拐角的僻静处,许二郎跳下车,进了邸店内。

又过了会儿,仆从米福从邸店跑出来,做贼似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儿,这才凑在车窗外小声道:“尹娘子,是你找我吗?”

尹遥把车帘掀开条缝儿,笑道:“米福,是我,好久不见啦!”

之前来洛阳的路上时,米福还不大会说中原话,都是靠着康陶翻译,尹遥才能跟他聊聊天儿。想不到几个月过去,他倒也磕磕绊绊能说上几句了。

方才罗珊娜一醒来,便托尹遥来米思禄入住的思顺坊,一方面是寻她之前偷藏的东西,另一方面就是来寻米福。

从匣子里摸出两枚金币,顺着车窗递出去,尹遥道:“这是罗珊娜托我给你的,她说谢谢你那日通风报信,她才能找机会出逃。”

米福挠挠头,面色有些惭愧:“唉,我都不知道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要不是她偷跑,也不至于被打成那样儿……”

“别这么想,不管跑没跑掉,她都是很感激你的,快把钱收下。”尹遥闻言安慰,把钱塞到他手里,又笑眯眯眨了眨眼,面露出些许狡黠,“另外,我也有件事儿要请你帮忙呢。”

第46章 乳香鲫鱼汤我还给那坏蛋送了‘礼物’……

赶在夜禁前办完了事儿,尹遥满意地回到家,回到自个儿屋中,把怀里的匣子塞给罗珊娜:“喏,给你挖回来了,方才拿了两枚金币给米福,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尹遥方才急着出门,便请陆娘子代为照看。陆娘子十分上心,已帮罗珊娜把伤口都仔细涂上药膏。

看来郎中给的药膏效果还算不错,这会儿她脸上的伤疤虽仍是有些骇人,但至少已没方才那么红肿了。

经此一事,罗珊娜也沉静了不少,把匣子又推了回来:“三娘,今天真的谢谢你。赎身的银钱就当我朝你借的,先还你这些,剩下的我日后做牛做马,也一定偿还。”

平心而论,罗珊娜虽然有些单纯,可她却也不是个傻子。

那日得了米福的通风报信后,她便把米思禄之前心情好时赏的金银珠宝,先偷偷藏在附近,然后才寻了机会出逃。

后来被抓回去打得半死,她也怎么都不肯松口说藏在哪,只咬紧牙关说是路上弄丢了,也算是给自个儿留了条后路。

尹遥如今穷得叮当响,也不跟她瞎客气,便又收了回来,笑道:“跑不了你的,以后我摆摊儿开店,你就给我干活儿抵债吧!”

罗珊娜方才已照过了镜子,知晓自个儿现如今的状况,有些自嘲地笑笑:“我自然愿意,只是别把你的客人吓跑就好。”

厨房的汤药熬好了,陆娘子端着药碗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道,“那胡商打你时,怎么也不知护住点儿头脸?瞧这可怜见的……”

谁知罗珊娜却小声道:“其实他本来避开了头脸的,是我故意凑上去的。”

陆娘子吓一跳,手里的碗差点儿没端住:“啥?”

原来那日罗珊娜被抓回去时,又听到米思禄说想把她卖到暗娼馆,这才故意让他打到了脸上,拼着毁了容貌,也不愿去那种地方。

尹遥闻言扶额,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儿,也不知该说她聪明好,还是说她笨好……

还好尹遥今日恰巧赶到,否则她还不一定流落到哪里,这破封建社会,买人卖人的地儿可实在太多了。

不过这招虽然代价不小,可也确实帮到了忙。若是按照罗珊娜往日的容貌,恐怕曹浑早就爽快买下了,就凭尹遥手里那点儿钱,根本不可能把人赎出来。

罢了,好在都过去了,尹遥拍拍她的手:“先喝药吧,我这几日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寻到祛疤的药。”

又掏出怀里的身契,还给罗珊娜,尹遥笑道:“这身契你先自个儿收好,我这几日便去问问坊正,脱离奴籍该如何办理。”

嘱咐罗珊娜好生休息,估摸着她也好久水米未进了,尹遥又去了厨房,准备做点儿既快手又温补的吃食,给她调养调养,恢复些元气。

方才郎中说过,罗珊娜现在主要是失血过多,以及外伤需要愈合。

尹遥想了想,从食疗的角度来说,高蛋白、高维生素、高纤维的食物都比较利于伤口愈合,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儿,她决定不如先煮锅鸡丝粥。

将粟米淘洗干净,加入清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继续熬煮。又取了块儿鸡胸脯,放到小瓮中煮熟,晾凉撕成细丝儿。

院外传来敲门声,尹遥去开了门,外面是许二郎,手上还提着一条鲫鱼:“喏,三娘,我给你拿来啦。”

方才二人一道儿从嘉善坊回来时,许二郎随口说了句家中买了条鲫鱼,许婆婆准备晚上炖着吃,于是她便厚着脸皮,朝对方生讨了来。

许二郎拿来的这条鱼,已是宰杀好的,鳞片、内脏都已去除干净,显见着许家已是准备好要做晚饭,却被她半道儿截了胡。

尹遥接过鱼,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许二哥捎等,我去给你拿点儿羊肉牢丸。”

许二郎笑着摆手:“不用不用,三娘别客气,我阿婆还准备了好几道菜呢,家里够吃的。”

“那行吧,多谢啦,我明儿做了吃食再给你家送去!”尹遥没再强客气,跟他道谢告别,又回了厨房中。

鲫鱼营养十分丰富,又能增强体质,最适合现在罗珊娜的情况。现下早已夜禁,没法儿再去码头买鱼,她也只能打上许家的主意……

尹遥笑着摇摇头,手上十分麻利,将这鲫鱼又重新冲洗了一下,放在一旁晾干表面水分。

锅中倒油,待油热后打入两颗鸡蛋,煎至两面金黄酥脆。

鸡蛋盛出后,就着底油加入葱姜段儿爆香,下入鲫鱼小火煎制,一面定型后再小心翻到另一面,直至两面都呈金黄色。

锅内倒入开水,将煎好的鸡蛋、切成块儿的豆腐依次放入,小火炖煮一刻钟,撒入少许粗盐、芫荽、葱末。

鲫鱼煎过之后再煲汤,不仅会使煲出的鱼汤呈浓郁的奶白色,尝起来还会有点儿乳香呢!

鲜嫩的鲫鱼配上香滑的豆腐,这一道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的汤羹,想必能让罗珊娜恢复不少体力。

粟米易熟,这会儿已煮得差不多了,加入姜末、几片温补的黄芪、泡发的菌子再稍煮一会儿。待锅中粥开始翻腾时,下入撕好的鸡丝,再搅拌均匀,就是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生滚鸡丝粥。

为了避免伤口色素沉淀,她方才的鱼汤便没放酱油,这鸡丝粥也只加了少许粗盐和胡麻油提味儿。

鸡肉的香味儿混着菌子的鲜香、粟米的清香,跟鱼汤的鲜美交织在一起,同时飘满了整个厨房。

把粥和鱼汤都盛到小碗中,尹遥又从厨房的一个小坛子里,捞了点儿前两日腌的笋丁儿,正是酸咸爽脆的时候,作为开胃小菜再合适不过。

端碗进了屋,尹遥坐在床边,往粥碗里吹着气儿,朝罗珊娜温声道:“你也饿坏了吧?先喝点儿粥垫垫肚子,然后再喝点儿鱼汤补补身子。”

屋外传来院门开启的声音,陆娘子方才出门,去接了七娘放学回来。

进门先跟沈老太太扬声问了好,之后七娘便直奔自个儿的房间,一头扎了进去,叫道:“罗珊娜姐姐,我好想你!”

罗珊娜听见这话眼圈儿一红,亦道:“七娘,我也好想你。”

虽然方才路上陆娘子已给七娘打过了“预防针”,可七娘年纪小,对世间的苦难还没什么概念。待到亲眼瞧见,才知道原来竟这么严重。

“罗姐姐,你这是怎么啦!”她小脸皱成一团,坐在床边抱着罗珊娜的胳膊,大眼睛眨巴眨巴满是心疼,就差哇哇大哭了。

尹遥见她这样儿,索性起身,把手上的粥碗递给了自家妹子:“好七娘,你来喂罗姐姐喝点儿粥吧,仔细吹吹,别烫着她啊。”

七娘连连点头,接过粥碗,学着方才尹遥的样儿,盛了一勺儿粥,凑在嘴边吹了又吹,再小心送入罗珊娜口中:“罗姐姐,你慢慢儿喝……”

罗珊娜确实饿了好几日,这鸡丝粥又鲜又香,若不是身上没力气,简直恨不得坐直身子,双手抱着碗喝。这会儿嘴里有了滋味儿,肚子里暖洋洋的,她人也松弛了不少。

大半碗粥喂完,眼瞅着罗珊娜那一身伤,七娘十分气愤:“这个米郎君,怎么那么坏啊!”

听到米思禄的名字,罗珊娜仍是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肩膀也紧绷起来。

尹遥见状,接过七娘手里的粥碗,又端起一旁的鲫鱼豆腐汤递给她:“来,给罗姐姐再喂点儿鱼汤。”

她又摸了摸七娘的头,朝二人笑道:“放心,我还给那坏蛋送了‘礼物’呢,保管他终身难忘。”

中午在小楼讨价还价时,尹遥便发现米思禄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他比上次众人分别时消瘦了不少,虽然还是大着肚子,两条腿却像麻杆儿一般,简直撑不起他那上半身的肥肉。

几人谈判时,他也一直在不停地喝水,还跑了好几趟茅房,尹遥瞧着他的背影,行动之间竟似有些跛足。

任凭尹遥怎么看,都觉得这人应是患了消渴之症。

所谓消渴之症,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糖尿病,往往与肥胖、三高等症状相伴发生,米思禄原本便体型肥硕,染上此症也并不令人意外。

尹遥前世开饭馆儿时,有个客人便患有此症,为了防止病情发展,他每次来时都会提前打好招呼,请在饮食上给予一些特殊照顾。

尹遥向来重视顾客意见,为着对方的健康着想,也自欣然应允。一来二去,这人便成了她店里的常客,尹遥有时还会专门给他煮些有益健康的菜肴。

不过这回嘛,她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方才去取罗珊娜的妆匣时,她便嘱咐了米福,去给米思禄新雇的厨娘提些小“建议”。

米思禄此人不是最喜爱大鱼大肉吗,那便索性让厨娘投其所好,在回去的路上每日专门做些高糖、高盐、高油、辛辣的吃食,让他开开心心吃个够好了……

尹遥冷哼一声,她自认不算个记仇的人,对于钱财上的损失也并不看重,米思禄当初花了真金白银买下的罗珊娜,她花钱赎人亦是理所应当。

但她没法儿容忍对方不把人当人,对罗珊娜肆意殴打。自个儿的朋友差点丢了性命,她可不会就这么算了,非要给他点儿教训不可。

一直以来,米福也是被米思禄非打即骂,早就对他恨之入骨,跟尹遥正是一拍即合,这法子神不知鬼不觉,既简单又没风险,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当即便爽快应下,兴冲冲去了。

……

第二日陆娘子留在家中,一边照顾罗珊娜,一边准备生徒们的午饭。

尹遥收完摊,则便自个儿又去了南市。这回除了揣着罗珊娜的首饰匣子,她还带上了陆娘子一只玉镯。

那镯子是沈家被抄没时,陆娘子随身带出来的唯一值钱物件儿,当初营救沈龄时,她就打算拿出来应急,后来被众人一通劝说,才收了回去。

方才尹遥准备出门时,她又追了出来,说什么也要把镯子给尹遥。

尹遥如今手头实在捉襟见肘,想了想还是收下了,笑道:“这便算舅母的份子,日后咱们赚了钱,我给舅母多分些红利。”

陆娘子轻拍她一下,笑嗔道:“少说这见外的话,快去吧!”

抵达南市后,尹遥先是去了趟金银铺子。

那匣子里除了几枚波斯金币外,还有些其他首饰,尹遥准备全部卖掉。

店家挑挑拣拣半天,却是一脸为难:“尹娘子,你这些首饰都不是什么值钱货,若你一定要卖,我最多只能出价一贯。”

之前尹遥兑换铜钱时,来过这家金银铺子几次,知晓这店家还算公道,叹了口气道:“店家,真不能再涨点儿了吗,这可是一匣子呢!”

店家连连摇头:“实话跟你说了吧,这首饰也就是样式还算新鲜,若你再晚来些时日,我连一贯都不愿出呢。”

想来也实属正常,米思禄一向爱财如命,那些成色好的珠宝首饰,早就被他拿去售卖了,又怎会留给视作玩物一般的罗珊娜?

想来对方此番报价已是极限,尹遥只好答应下来,又掏出了陆娘子的镯子:“店家,您瞧瞧这镯子如何?”

没想到方才勉勉强强的店家,眼睛瞬间一亮:“快给我瞧瞧,这可是上好的青玉吧?这水头,这雕工……你真舍得割爱?”

见尹遥点头,店家十分爽快地出了五贯,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六贯的价格顺利成交。

七贯钱足有五十多斤,便是尹遥再有力气,也不能扛着这么一大袋钱满街走,便又请店家兑换成一块一两重的小金饼,并几粒碎金子。跟匣子里的波斯金币一道儿塞进钱袋,又仔细揣在怀里,这才满意地从金银铺子出来。

金子虽不是大唐的法定货币,但因其轻便易携,时间久了也就有了公认的市场价。

除了昨儿送给米福的那两枚外,匣子里还剩下十六枚金币,共价值八贯。再加上方才从店家那儿换的金子,尹遥如今身上又有了十五贯。

这钱虽还比不上她原本攒下来的,但也算是实打实的意外之喜。

昨儿救下罗珊娜时,她还真以为掏空了腰包,又要一切从头开始了呢……

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日,这不就又见着了回头儿钱?

钱袋子鼓了,尹遥腰板也硬气不少,便又去胡家店请了胡二郎带路,一道儿去房牙处看看铺子。

原本她的预算是二十几贯,去掉预留的进货款,按照押一付一的方式,至少可以挑个月租十贯出头、位置不错、还带三五桌堂食的小铺子。

不过如今她手上只有十五贯,预算几乎折半,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租个差些的了……

最近年关将至,有些明岁不打算再经营的店家,纷纷转让起铺子,准备结束生意回乡过年,因此房牙的手头上,选择倒是还不少。

只是他领着眼前这二人兜了大半天,几乎把南市各家转租的铺子都看了个遍,却仍是没有相中的。

这看铺的小娘子,眼光还真是老道,胡二郎又常年混迹南市,对各家铺子都略知一二,在一旁帮着她出主意,更是难缠得很。

房牙面露无奈,将二人又领到了一处街口,叹气道:“尹娘子,这可是最后一家了,您若还是相不中,就只能过些日子再看了。”

尹遥也有些无奈,这些想要转让的铺子,要么是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要么是生意虽好,但却有其他原因只能闭店。

做不下去的铺子嘛,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毛病,可那挑不出毛病的铺子,租金却又是最大的毛病。当然,这不是人家铺子的毛病,是尹遥自个儿的毛病,谁让她钱袋子不够鼓呢?

她也叹了口气,想淘到价廉物美的铺子,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房牙对最后一间铺子的情况心知肚明,心里估摸着,按这小娘子的要求,今儿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只将两人随意领了过去。

果不其然,几人刚走到铺子门外,胡二郎便率先面露不悦,朝房牙道:“这店你也带我阿姐瞧?”

尹遥看了那铺子一眼,也不由侧目瞅着房牙,面露疑色:“郎君,你说的便是这家吗?”

房牙苦笑一声,抛出了这家铺子最大也是唯一的亮点:“小娘子,你别看这铺子如此情况,可它的租金只要每月六贯。在咱们南市,再找不到如此价格了!”

六贯?尹遥心中微动,便是冲着这价钱,她也不由停下脚步,挑眉仔细打量起眼前这间铺子。

第47章 赁间小铺哪有中间商不赚差价的?

洛阳南市一百二十行,有近三千余家店铺,除了出名的老字号外,其余小铺子却经常走马灯似地换着店家。

盛记糕饼铺,就是这南市无数的小铺子中,普普通通的一家。

店家是对姓盛的中年夫妻,两人原本在家乡虢州开了家糕饼铺,盛郎君是家传的手艺,生意一直很是红火。还有食客夸赞过,称这手艺便是到了神都洛阳,也必能有一席之地。

两人听了这话不免心动,虢州距离洛阳不远,二人又向往神都城的繁华,便想着来见识见识。

于是入秋之际,盛郎君就关了家乡的铺子,与妻子一道儿,来这洛阳南市赁了间小铺,做起了糕饼生意。

只是如今三个月过去,这糕饼铺却一直半死不活,每月卖出去的糕饼,连货款都回不了本儿,更别说赁屋的钱。两人只能把在虢州时攒下的本钱,不停地往里填。

见生意仍是毫无起色,手头儿的钱也赔了许多,盛郎君不免打起退堂鼓,准备关店回家。虢州虽没洛阳这么繁华,可最起码能让他养家糊口。

“两位,请随我进来吧。”房牙方才见尹遥心动,忙带着二人进了屋子,又扬声招呼道,“盛郎君,有人来看铺子了!”

盛家夫妻正坐在店中,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店里除了他二人之外,并无其他客人。盛郎君认得房牙,闻言立刻起身,勉强挤出一副笑容,将几人迎了进去。

这糕饼铺的位置其实还挺不错,在南市的中心偏北一点儿,虽不是正对着主街,但却是侧街的第二家,跟主街之间不过隔了一家铺子,拐个弯儿就到了。

只是位置这样好的一间铺子,每月租金却只要六贯,还被尹遥和胡二郎质疑,自然也是有它的“独到”之处。

原因无他,只因其最珍贵的临街门面,被隔壁铺子吃进去了足有一半儿,只剩下五尺余宽窄窄一条,将将能让两个人并排通过。若还有第三个人同行,抱歉,你们先相互谦让一番吧。

就好比如今,房牙便是率先走了进去,然后尹遥和胡二郎才能并肩随后而入。

穿过五尺宽、三尺深的狭窄门面,尹遥进到铺子内,朝盛家夫妇施了一礼,便四处打量起来,发现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铺子里不似门口那般狭窄,而是间十尺见方的堂屋,虽不算大,但换算下来也有十平米出头。尹遥比划了一下,摆下三四张方桌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家铺子是很典型的前店后院,除了正门对着街面外,堂屋后还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向后厨,另一扇则通往院子。

尹遥推门走进厨房,其中面案、蒸锅、油锅、沥油架等家伙事儿制备得十分齐全,还有一摞木制模具,应是用来给糕饼翻模的。

“盛郎君,敢问你这些物件儿,都会留给下一个店家吗?”尹遥把那模具拿在手上翻看,只见其雕刻的十分精美,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盛郎君跟了过来,闻言搓着手笑道:“小娘子,其他炊具都是原来屋主所制备,我们自然都会留下。只是这套模具,却是当初在虢州时专门定制的,我还得拿回去,将来继续用呢。”

罢了,尹遥把那花样儿记在心里,又依依不舍放了回去。不过没关系,日后可以托许二郎,照着样子帮她刻上几套便是。

从厨房出来,她又去了院子中瞧了瞧,这院子面积也不小,还有个门通往后巷,平时采买时可以直接从后巷进来,不用经过铺子里,出入甚是方便。

院子一侧,与厨房相邻的还有间小屋子,店家夫妇平时就住在里面,若店里不住人,拿来堆放食材杂物也行,可以免除日晒雨淋。

尹遥点点头,这儿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那有些惨的门面之外,再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仔仔细细兜了一圈儿,又绕回堂屋,屋中摆着一张长条胡桌,桌上放了个木盒,上面盖着盖子看不出里面是何物。

她笑道:“敢问这可是郎君售卖的糕饼?我能否买些尝尝?”

盛郎君十分殷勤地掀开盖子:“小娘子,我家卖的是水晶龙凤糕,你尝尝看,味道不错的。”

“成,店家帮我们装几块儿。”尹遥要了三块,连房牙一道儿,每人各分了一块。

她拿在手中端详,水晶龙凤糕是用糯米粉和捣碎的枣泥为原料,一层一层相间叠放,以模具整形成漂亮的花样儿,最上层再以整颗枣子嵌入其中,最后上锅蒸至糯米绵软、枣馅儿爆出为止。

糯米糕体蒸熟后,晶莹透亮有如水晶,枣泥则是棕红细腻,两样儿交叠红白相间,上面又点缀了红艳艳的枣子,十分漂亮。

尹遥送入口中品尝,糯米软糯、枣子香甜,亦是让人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若说这糕饼铺,南市中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个五六七八家,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如意楼,听闻一盒糕饼便要三五十文,之前许二郎为了表达谢意,还特意给尹遥买过一盒。

尹遥尝着这盛记的龙凤糕,觉着口味也并不比如意楼的差,难怪在虢州时,能生意兴隆,广受食客欢迎。

只可惜,酒香也怕巷子深。在这南市之中,盛记只是家新铺子,又因铺面太小毫不起眼儿,再*加上没做好前期的宣传推广,估摸着洛阳城的百姓都没几个知晓的。

她又瞧了眼那胡桌上的木制罩子,更何况……

想来因这水晶龙凤糕乃是蒸物,在外面放久怕会风干,店家这才特意罩了起来。只是若如此做,街上的人根本不知此间售卖何物,即便经过了,也只会直接走开,两相恶性循环之下,这销量也只会更加低迷。

尹遥轻轻摇了摇头,只默默吃完手上的糕饼,便与盛家夫妻告辞,离开了铺子。

出门后她又回头看了看隔壁的成衣铺,这铺子可真豪华。不仅有沿主街的整整两个门面,又有沿侧街的一个半门面,那牌子一挂,简直隔着两条街都能瞧见。

反观此间,便是想往门面上挂块牌匾,字儿大了些都放不下,比方这“盛记糕饼铺”五个字儿,就简直小得可怜。若是眼神儿不大好的,从主街经过瞄上一眼,大概也只能瞧见“口口口口口”……

走在街上,她又朝房牙仔细打听起这铺子的情况。

见这小娘子竟仍然有意,房牙又惊又喜,忙将两人迎回牙行,说要坐下详谈。

路上胡二郎小声问尹遥:“尹姐姐,你真打算赁这间铺子吗?看着不大行呢!”

尹遥笑道:“这铺子虽有不足,可盛记糕饼铺开成如今这样儿,却不只是门面过窄一事所致。日后若能好好想想法子,也不是不能解决。”

胡二郎见她神色笃定,便也笑道:“成,那我帮尹姐姐杀个好价。”

一行人到了牙行中,房牙翻出这铺子的房契、地契等,尹遥拿在手中细细查阅,与方才现场所见一一核对,见上面标注了许多屋主、铺面的变更注释,不免问起其中缘由。

房牙在此行已久,对这铺子的渊源也知之甚详。据其所言,盛记及其隔壁的成衣铺,原本都属于一位姓周的郎君。

因其早年欠了不少债,便拆东墙补西墙,先从最值钱的沿主街部分开始,再到没那么值钱的侧街门面……他隔阵子便抵些铺面出去,换点儿银钱拿去还债,时间长了,便只剩下如今盛记糕饼铺这一点儿了。

听了这话,尹遥难免有些担心:“这周郎君不会过些日子又欠债,把铺子全抵出去了吧?”

房牙赶忙解释:“这个小娘子倒是无需担心,那欠债的是老周郎君,他几年前已过世了,这铺子如今是传到了小周郎君手上。”

尹遥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能否见小周郎君一面,与他详谈呢?”

房牙有些为难:“这小周郎君常年不在神都城,这铺子一直都是交由我来打理,您跟我谈也是一样的。”

提起小周郎君,胡二郎也想起来了:“尹姐姐,我之前听人说过这小周郎君,说是一直在山中隐居,确实不似他阿爹那般败家,还算是个可靠的。”

既如此就好,尹遥也放下心来,不过想起方才房牙所言,她笑眯眯道:“郎君,这铺子既已托你打理,那您不妨给我交个底儿,六贯不是底价吧?”

房牙听了一惊,讪笑道:“小娘子说笑了,这真是底价,我万不会欺瞒的。”

他这话尹遥可不信,小周郎君既然常年不在神都城,将铺中诸事全都交托房牙,只每年收取租金。这房牙作为中间商,除了租金的抽成外,怎么可能不赚点儿差价?

至于这赚差价的方法嘛,也无非是跟客户夸赞屋舍的好处以哄抬价格,再跟屋主细数屋舍的劣处以压低价格,两厢之间差距越大,房牙能赚到的差价自然也就越大。

这铺子的好处吧,是不大好吹了,不过小周郎君那边儿,想来房牙定有法子压价。

她微微一笑:“郎君不妨好好儿考虑考虑,是租金便宜些,当下就租给我呢,还是索性闲置几个月,直到明岁开春,再看看有没有人租?”

房牙被戳中心事,盛家夫妻已跟他讲好,月末便要返乡,这每到岁尾,又都是房牙行的淡季,搞不好便要空置几个月……

他瞻前顾后良久,终于松了口:“那小娘子愿意出多少钱?”

尹遥伸出五根手指,笑道:“五贯。”

房牙急道:“小娘子压价也忒狠了些,这租金您在北市都找不到的。”

他这话倒也没夸张,北市虽然比南市要小些,可因其靠近宫城,最近几年皇太后长居神都城,周边也多高门望族购置房舍,北市中铺子的租金也随之水涨船高。前几个月五贯钱的铺子,如今价格恐怕要上浮一成了。

尹遥笑笑:“郎君体谅,我身上银钱有限,再多也实在是付不起了。”

胡二郎亦在一旁帮腔:“如今南市有不少铺子都在出租,你这铺子可不好寻下家吧?”

他还吓唬房牙道:“万一寻个下家,仍如现今一般,开上三个月就关铺子走人,岂不又要再寻下家?”

尹遥也又加了把劲儿:“没错呢,更何况若想把这铺子开起来,免不了还要在其他地方使上许多银钱。若郎君实在不肯降价,那我便不租了。”

听他二人一唱一和,房牙也是一肚子苦水:这铺子实在是烫手山芋,之前若不是盛家夫妻愿意租下,他还不知要寻多久的租客。若失了眼前这小娘子,想再找一个愿意接手的,恐怕真的很难,那空置期间,损失的可都是银钱啊!

“成交!”房牙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您请稍等,我去写下赁书。”

尹遥仔细瞧了瞧那房牙写好的赁书,其中条款只写了租期、租金、押金等简单几项,估摸着是照搬了往日的模板。

她考虑一番,又要求加了些细则,比如房屋维护的责任划分、双方违约的范围与赔偿、房舍内的物品清单等等。

房牙见她思虑周全,一点儿空子都不给人留,也只能苦笑着一一填写上去,尹遥这才满意点头:“成,就这样吧。”

双方都签字按了手印儿,她按照押一付一的惯例,付了房牙十贯钱,拿起赁书仔细揣在怀里,又约好了月底来收铺。

她本还以为这回盘铺子,得把身上的银钱都花光呢,没想到误打误撞,却还剩了足足五贯,到时可以拿来好好搞搞推广宣传,相信足以抵消这铺子的劣势。

“胡小郎君,这两日可多谢你了。”从房牙行出来,尹遥跟胡二郎道谢,又掏出一把铜钱想塞给他。

前一日救罗珊娜时,他便提前叫好马车,今儿又替尹遥杀价,真是帮了不少忙。

这回胡二郎却无论如何不肯要,面色还有些羞赧:“尹姐姐快收回去。我阿娘昨儿知道了你救那胡姬的事儿,说你们沈家都是大好人,还赞你是个侠女,愿意掏空家底儿救人呢。她还说了,让我以后帮你办事儿不许收钱,不然要打断我的腿!”

这话夸得尹遥都不好意思了,什么侠女不侠女的,她哪有胡娘子说的那么无私?

罗珊娜可是她穿越到大唐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被她划到“自己人”范畴的,她难道能撒手不管嘛……

见对方一脸坚持,尹遥只好收回钱,笑道:“那成,日后等我来南市开了铺子,多给你和你阿娘送点儿好吃的,你阿娘手艺好,可别嫌弃我才是。”

胡二郎笑呵呵应下,尹遥跟他告别,又顺道儿拐去了屠行。

这会儿已是下午,屠行里的肉都卖得差不多了,尹遥张望了一圈儿,没瞧着什么好货,索性朝店家预订了一整扇猪,明儿一早送到嘉庆坊去。

这些时日以来,尹遥因着摆摊儿销量大,光靠家中库存和蹲南门已不够,时不时还会来南市采买食材。她长得漂亮,嘴巴也甜,一来二去屠户都认识这小娘子了,一见她便笑应下来:“成,我明早给你留一扇好肥猪。”

“多谢店家啦!”尹遥付了定钱,又笑眯眯问道:“店家,你这儿还有衬肠吗?我要一些,豕或羊的都行。”

屠户从摊子下边儿端了一大盆猪下水出来:“喏,你自个儿挑吧,羊的早都订光了,豕的倒是都还在,你要便送你了。”

尹遥蹲下身,将盆里的衬肠全都挑了出来,用水简单冲了冲,美滋滋装进随身带的袋子里。

屠户见她挑的高兴,不由面露疑惑:“这羊肠我晓得是用来干嘛的,可豕衬肠你要来做什么?”

尹遥笑眯眯道:“自是跟羊肠一样的用处呀!”

如今已近腊月,各家各户都备起了年货,她也准备灌点儿好吃的腊肠,不论是拿来售卖,还是自个儿家吃,都是十足美味呢!

第48章 麻辣糯米肠随着锅中“滋啦滋啦”的声……

尹遥拎着一大袋子衬肠到家时,天色已开始昏暗,仍是陆娘子来开的门。

衬肠的味道实在是有些腥膻,尹遥忍了一路,终于能把袋子放下,又忙舀了一瓢水洗手,口中还问道:“舅母,罗珊娜如何了?”

陆娘子应道:“放心吧,我方才给她喂了汤药,这会儿睡下了。”

听舅母的声音似有些沙哑,尹遥扭头瞧她,却见对方眼圈儿似有些红,不免疑惑:“舅母,你怎么啦?”

陆娘子赶忙擦了擦眼角,又抿嘴赧然笑道:“我没事儿,是好消息,你舅舅和康陶来信了呢!我一时没忍住……”

尹遥颇为惊喜,随手抓了块儿巾子擦手,又跟在陆娘子身后进了屋,一叠声问道:“真的?他俩一切都好吧?舅舅身子怎么样?走到哪儿了?可到了岭南?”

沈老太太也刚看完信,听见她这一连串儿问题,笑着把信递了过来:“你这孩子,自个儿看吧。”

尹遥从沈老太太手里接过信,这信皱皱巴巴,显见着是在路上辗转许久,她小心展开,又快速地一目十行。

信是康陶执笔,只说二人一切尚好,虽然流放路上有些艰辛,每日食宿不定,好在沈龄有一手好厨艺,便常给押送的差役做些吃食,康陶陪在一旁,也时不时塞点儿银钱、送些好酒。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跟差役相处得还算不错,差役对沈龄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人来人往的官道,便不要求他非得戴着重枷上路,沈龄自是轻便了许多。

尹遥也略放下心,看来舅舅过得还行,流放的日子虽然难熬,但好在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熬。

她掰着手指算算日子,如今马上就到腊月,沈龄和康陶自九月底出发,至今已是两月有余。岭南与神都城相距三千里,按照律法规定,流放犯每日需徒步五十里,算算脚程应是快到了。

再看信后的落款,发现这还是上个月写的,康陶托人辗转带了回来,今儿才送到家人手里。

陆娘子在一旁亦是想到此处,不由又开始轻轻抹泪:“这都是上个月的事儿了,也不知郎君如今到了岭南,过得又如何……”

尹遥忙揽住她的肩安慰:“舅母别担心,都说‘一技在身,行遍天下都不怕’,舅舅既有手艺,康陶又舍得银钱,路上的差役都能买通,役所的人只要不傻,自然会安排些轻活儿给他的。”

话虽如此,身为家人又怎能不担心?岭南常年瘴气弥漫,也不知沈龄身子吃不吃得消。至于役所的活计,希望康陶能打点妥当吧。

尹遥悄悄叹了口气,目光跟沈老太太对上,只见阿婆微微摇了摇头。她会意,便也暂且压下这些担忧:算了,何必伤春悲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笃笃笃……”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尹遥松开陆娘子,笑道:“舅母且坐会儿缓缓,我去看看谁来了。”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是个老熟人:张寺丞家的管事——宋婆婆。

她手里还牵着个小家伙,尹遥低头一看,不是自家七娘是谁?一老一小就这样,隔着院门与尹遥六目相对。

嗯?尹遥这一下午忙晕了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满脸清澈懵懂地看着俩人。

直到七娘叫她:“阿姐?”

尹遥这才眨了眨眼,又抬头看看天色,这才一拍自个儿脑门儿,恍然大悟:“哎哟,我竟没注意时辰!”

她今日回来得本就不早,原是想着进门打声招呼,就去张家接七娘放学来着。

结果一回来就被沈龄的来信吸引了注意力,几人在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日头都快落山了,竟还没去接孩子……

七娘跨过门槛,自个儿走了进来,尹遥忙弯下腰,接过她背上的小书篓,面露歉意:“对不起啊七娘,阿姐下次一定准时去接你。”

拉住自家阿姐的手,七娘小大人儿似地说道:“没事儿,阿姐,我知晓你定是太忙啦!”

尹遥笑着摸摸她的头,又朝宋婆婆施了一礼,赧然道:“还辛苦婆婆跑一趟,孙女儿实在是汗颜。”

宋婆婆亦笑着摆摆手:“不妨事的,恰好主家最近要在家中宴客,想托三娘做点儿糕饼,我来跟你说这事儿,这不正好顺路把七娘送回来。”

窦二娘既有委托订单,尹遥自是无不应允,接过宋婆婆递过来的钱袋,她掂了一下竟是不轻,不由奇道:“做些宴客糕饼罢了,如何值得这许多银钱?”

宋婆婆笑道:“主家说啦,如今快到岁尾,免不了还是不是请三娘做些吃食,便让我从账房直接支了五两银子,后面便不需次次折腾了。”

这话听着虽像是那么回事儿,可经不起细琢磨,尹遥看着笑吟吟的宋婆婆,心中回过味儿来,扭头瞧着自个儿身侧的七娘:“七娘,是不是你跟窦娘子说什么了?”

七娘头摇得似拨浪鼓:“阿姐,我没跟窦娘子说,真的。”

“真的没说?”

她支吾了一会儿,又低头小声道:“我只是跟张大郎说了罗姐姐的事儿,谁知他那么藏不住话,午饭时就全告诉他阿娘啦!”

尹遥扶额,行吧,小家伙确实也没撒谎。她是没跟窦娘子说,而是跟人家儿子说的……

算了,小孩儿心里藏不住事也实属正常,轻轻点了点七娘的额头,尹遥没与她计较,又与宋婆婆道别,领着七娘回了屋。

“三娘,方才是谁来了?”陆娘子起身相迎,她这会儿已收了眼泪,情绪亦平复许多,只眼角看着还有些红。

她瞧见尹遥手里牵着的七娘,也是一声惊呼,“哎哟,我光顾着看信,竟忘了去接七娘!七娘是怎么回来的?”

“是宋婆婆送七娘回来的呀!”七娘扑闪着大眼睛道。

尹遥也笑道:“宋婆婆忙着回去当差,便没进来,托我给阿婆带好儿呢。对了,舅母待会儿帮我做些糕饼吧,窦娘子说想要呢。”

将手上拿着的钱袋放到桌上,这五两重的银子差不多值个五贯,之前张老郎君寿辰时,那一千个寿桃蒸饼,她可是跟舅母忙了三日,也不过这个价钱。

定是窦二娘听儿子说了昨日的事,知晓她如今手头紧,才借着订做糕饼的名义,默默送些银钱应急。

尹遥轻叹一声,窦二娘做事周全,对自家也是真是没话说。有了这五贯钱,她的启动资金也趁手许多,采买食材时也能放开手脚,还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受人相助,自个儿也得投桃报李,窦二娘既要在家中宴请闺中密友,她得琢磨点儿精致好看又美味的糕饼才行。

月底就要去收铺子了,到时候新店开张,也得提前好好儿准备……

尹遥边东想西想边往厨房走,刚迈出门槛儿,忽然想起来,自个儿都回来半天了,却还有件事儿没说,回头笑道:“阿婆,舅母,我把铺子盘下来啦!”

沈老太太十分惊喜:“哟,三娘手头的银钱够了?给阿婆讲讲,你盘了个什么样儿的铺子?”

陆娘子则直接快进到了:“铺子盘下来啦,那舅母能帮你干点儿啥?”

……

铺子得过几日才能收,窦二娘的糕饼也是过几日才要,摆在尹遥眼前的活儿,还是先把腊肠灌了。

香肠的做法自古已有之,南北朝的《齐民要术》中便记载了“灌肠法”,每到寒冬腊月之时,就有不少人家开始制备,待年节时分烹熟上桌,自是一道美味无比的佳肴。

不过大唐百姓选用的通常都是羊肠,里面灌的也是羊肉,尹遥这回想灌的则是猪肉腊肠,虽与羊肉肠味道不同,却也是别有风味。

她跟陆娘子两人在院中,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一袋子豕衬肠清洗干净。

衬肠也即猪小肠,用勺子将里里外外的油脂都刮掉后,再用清水反复搓洗干净。处理好的衬肠变得雪白剔透,翻个面儿用温水浸泡一刻钟,最后捞出晾干水分,就是极有韧性的天然肠衣。

第二日一早,尹遥出完摊儿回家,刚把推车停在院中,就听到有人敲门,门口正是昨儿那屠户家的娘子。

屠户娘子手上拉着头驴子,驴子后面则拖着辆板车,她抬手朝尹遥招呼道:“小娘子,我来给你送豕肉喽。”

尹遥忙要出门帮忙,屠户娘子爽朗一笑,弯腰从车上将一整扇猪背到背上:“不用,我自个儿就行,这豕肉给你放哪儿?”

一头猪怎么也要二三百斤,尹遥暗暗咂舌,这屠户娘子可真有劲儿,她是自愧不如。

尹遥在前领路:“多谢娘子啦,那便劳烦你搬到厨房吧。”

屠户娘子把猪放到厨房案板上,抓起脖子上的巾子,一边擦汗一边道:“我郎君平日最是守信,昨儿许诺过小娘子,今儿便特意留了头最肥的,你瞧瞧可满意不?”

尹遥翻检了一下,这猪显见是一早新宰的,肉质十分紧实,肉膘肥厚且有光泽,不由满意地竖起大拇指:“确实是扇膘肥体壮的好猪!”

付好余款将屠户娘子送走,尹遥回来,持刀将猪分解成各个部位,挑出其中肉最厚的前腿、后腿以及后臀,将其上的肥肉和瘦肉分别割下。

腊肠要肥一些才好吃,她便按照三七分的比例,将肥肉剁成细细的肉泥。瘦肉则是一半剁成肉泥,另一半则切成一寸长、一指宽的肉条儿,这样灌出来的腊肠,不仅极有嚼劲儿,还口口都能吃到扎实的猪肉。

除了自个儿家吃以外,尹遥还准备拿出去售卖,考虑到坊中食客们的口味,便做了岭南风味和川蜀麻辣两种。

其中岭南风味是按照广式腊肠的做法,除了常规佐料外,还加入了少许糖和酒调味儿;川蜀麻辣的,则是由糖改为加入花椒粉、茱萸粉等香辛料。

将备好的肥瘦肉混到一起,倒入调好的料汁儿搅拌均匀上劲儿,放在阴凉处腌制半日。

尹遥昨日又请许二郎帮忙,将切短的细竹枝和粗竹筒穿插在一起,制成了个小漏斗,拿来灌肠极为方便。

拾起一条肠衣,在末端处灵巧地打个结,然后用双手将另一端撑开,插入漏斗尾部。娘子帮忙握紧接口处,尹遥则将腌制入味儿的肉馅儿盛进漏斗,再用勺子将其慢慢压入肠衣中。

灌肠也有讲究,比如肠只需七分满即可,否则过后蒸制时,肠衣会容易破裂,每隔三寸左右,还要将肠衣再次打结,然后才重新灌制下一段儿,这样在晾晒时,便不会坠破肠衣或晾晒不到位了。

随着肉馅儿的填入,肠衣也慢慢涨开,从原本的雪白变为透明,映衬出里面红白相间的肉馅儿,简直让人口水直流。

见整条肠衣都灌到差不多了,便将其从漏斗上取下,在尾部也打上一个结,在烈酒中滚得两滚,尹遥又朝沈老太太要了根缝衣针,在腊肠里有空气的部分都扎个小洞,避免过后肠衣充气爆裂,最后搭在院中拉着的麻绳上通风晾晒。

七娘今儿恰好旬休,不用去上学,便留在房中照顾罗珊娜。这会儿罗珊娜刚刚睡下,她好奇来院中,想看舅母和阿姐如何灌腊肠,刚踏出屋子,便正好一阵风吹过,一道极为鲜美的肉香扑鼻而来。

沈家小院中挂满了一条条腊肠,直把七娘看得眼睛都快直了:“哇,阿姐,好多腊肠呀!咱们今儿能吃吗?”

尹遥笑道:“小馋猫,这腊肠还得晾晒半月才能吃呢!”

看着自家妹子瞬间沮丧的眼神儿,她噗嗤一笑:“我就知道,放心吧,咱们今晚还有别的肠可吃。”

她昨晚便提前泡好了糯米,又特意留了点肠衣和肉馅儿,准备做点儿立等可吃的脆皮糯米肠。

家里人都爱吃辣,尹遥留的肉馅儿,大部分是麻辣味的。当然,罗珊娜最近养伤须得忌口,她也留了少许甜口的。

往肉馅儿里拌入泡好的糯米,如法炮制灌入肠衣中,最后灌了三辣一不辣的四根糯米肠。

在七娘殷切的目光下,尹遥把这几根肠放入蒸笼,大火蒸制半个时辰。

糯米肠蒸熟后,她将不辣的放在一旁,留着待会儿给罗珊娜配粥吃。麻辣味儿的则被捞出,放到锅中加入少许底油,小火煎到表皮变得皱皱的、脆脆的,也油汪汪的。

随着锅中“滋啦滋啦”的声响,焦香的肉味儿飘满了整个厨房。

夹起一大根糯米肠,沿着打结的地方剪开。方才灌制时,尹遥改成了每寸都打个结,随着她一个个剪下,糯米肠便仿佛一颗颗小肉枣般,挨个翻滚着跳进碗中,还打了好几个转儿方才停下。

尹遥拿根细竹签,叉了一颗递给七娘:“喏,快尝尝吧。”

七娘欢呼一声,接在手里嗷呜就是一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被煎的酥酥脆脆的肠衣,就爆裂了开来,填满了她的嘴巴。

七娘被香得差点跳起来,一边忙着嚼嚼嚼,嘴里还呜噜呜噜不知说着什么。尹遥虽听不清,但也能猜到定是一连串儿的夸赞,也笑着叉了一颗送进口中。

咬破酥脆的肠衣,里面的肥肉已化作满肠的汁水喷薄而出,瘦肉块儿则是麻辣鲜香,软糯弹牙的糯米掺杂其中,又为这肉肠提供了另一道风味,整个肠外脆里香,口感极为丰富,吃得尹遥自个儿都不住点头儿。

捞起案板上的碗,七娘蹦蹦跳跳跑出厨房:“阿姐,我拿去给阿婆和舅母也尝尝!”

第49章 沈记出品沙琪玛、莲花酥、狸奴耳……

腊月初五,午时,轰隆隆鼓声响起、吱呀呀市门开启,洛阳南市又开始了一日的热闹喧嚣。

今日,南市的十几家铺子中,有了一丁点儿小小的变化。

来胡家店吃饭的食客,在吃完一碗鲜美的羊肉汤饼后,伙计又跑过来,奉上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是一小块儿糕饼,说是店家免费赠送。

那糕饼被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里边儿由一条条金黄色、看着胖乎乎的食材组成,其间点缀着少许葡萄干儿和胡麻,表面还挂着明亮的糖浆。

食客十分好奇,夹起尝了一口,其口感酥松绵软,混着葡萄干儿嚼一口,十分软糯香甜,又混杂了桂花与蜂蜜的清香,简直入口即化。

一小块儿糕饼吃下去,从嘴里甜到心里却犹觉不够,食客呼来店中伙计,询问这是什么糕饼,能否买点儿带回去?

伙计笑指碟子内贴着的一张小纸条,其上写着工工整整的一排小字:“沙琪玛沈记出品”。

吴记金银铺子中,有位出身富贵的小娘子,前来挑选时兴的首饰。一楼柜面上的她自是瞧不中,店家会意,忙将贵客引上二楼,殷勤地看座看茶,又着伙计端来精致的糕饼。

只见今日碟子中装着的,却不是往日里如意楼的软枣糕,而是一朵白中透粉的荷花。

小娘子好奇,先不忙着看首饰,而是拿起这莲花仔细端详:原来那并不是真的莲花,而是一块儿酥皮糕饼,做成一朵绽放的莲花形状,其上一层层花瓣层次分明,中间黄色的莲心上,还有用胡麻点缀的莲蕊,看着逼真极了。

她送到嘴边儿轻轻咬上一口,花瓣酥得掉渣,莲心则细腻又香甜,不仅有莲子的清香,其中仿佛还搀了些牛乳,带着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儿,吃在嘴里心情都清爽不少。

那碟子上亦贴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莲花酥沈记出品”。

尚记干货行,摆着胡桃、胡麻、甜杏仁儿的台子上,又多摆了个格子,里面是一个个折好的小纸袋。

纸袋旁还放了个小木碟,碟子里是一个个铜钱大小的圆饼,上面带着一圈圈儿的螺旋形纹路,深黄色与浅黄色交织,看起来很是可爱。

前来买甜杏仁儿回去当零嘴儿的客人,瞧见碟子上贴着“请您品尝”的字样,便拿起一片儿,放入口中尝了尝。

这玩意儿还挺硬实,要用点劲儿才咬得动,可一旦吃起来,就会发现它又香又脆,嚼起来嘎嘣嘎嘣,让人欲罢不能,简直可以跟甜杏仁儿一较高下。

客人又拿起一片儿放在嘴里,还从格子上拿了两袋包好的,前去柜台结账。而那纸袋上,自然也是端端正正写着:“狸奴耳沈记出品”。

南市的主街上,人群比以往还要更多几分,进了腊月,百姓们总要开始采买些东西。

有个个子十分高挑的年轻小娘子,正捧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两种美味的糕饼,热情地向往来的百姓招呼着:

“这位娘子,我家的沙琪玛您尝尝吗?又香又甜又酥呢!”

“这位郎君,狸奴耳最是香脆,可是道再美味不过的下酒菜,您来点儿尝尝呀?”

“阿翁,马上要到岁尾啦,买些糕饼回去,守岁的时候全家一起吃可好?”

这热情招呼的小娘子,自然就是沈记糕饼铺的店家——尹遥。

在南市中开铺子,流程自是比坊内的街边摊儿繁琐得多,不过好在一切都有律法可依,只需按流程办理即是。

五日前尹遥按时来到南市,与房牙及盛家夫妇一道儿,一一核对了铺子的情况。

除了厨房里的各式炊具外,盛家夫妇来洛阳后,还置办了些桌椅之类的家具,并不是什么高档的物件儿,此番便也都留了下来,只带着那一套木模具,拿到了退回的押金,夫妇俩离开洛阳回了虢州。

收下铺子后,尹遥又请了胡娘子一道儿,前往食店的行会处,找行头进行开店报备。

行头得知她是沈龄的外甥女后,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便收下了她的申请书。

核对无误后,行头又把申请书提交给南市署进行报备登记。昨日南市署的卒吏前来铺中,一一核准她的身份及各项经营内容,尹遥又缴纳了一个月的商税及陌钱,签订好契书,终于获得了开店的核准券。

当初租下这间铺子,除了它的位置好、租金便宜外,尹遥看中的还有那一厨房的炊具,都不用重新置办,只需将门面重新布置一下就行。

铺子空置一天就要白交一天的租金,因此昨日刚拿到核准券,她今日便争分夺秒地开张了。

自从上个月签好赁书后,尹遥便一直琢磨着,要怎么打开局面。

这铺子过窄的门面是硬伤,想靠着一块招牌便吸引人进来,必然是不大可能,但山不转水转,她大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在等待核准券的时间里,尹遥也没闲着,她先准备好了三种不同的糕饼,跑到南市的大大小小店铺中,从相熟的铺子开始,陌生的也不放过,用免费赠送试吃、代售分成等条件,谈下了其中十几家铺子的合约。

其中香酥可口的沙琪玛,是专门为食店中吃完正餐之余,再来点儿甜品的客人准备的。她免费提供给售卖食店,只需伙计在食客问起时,指指碟子上的字条儿就成。

那精致漂亮的莲花酥,供应的则是些较为高端的成衣店、金银铺子、玉石铺子一类,客人会坐下来,喝着茶吃着糕饼慢慢儿挑的。与沙琪玛一样,若有客人问起,亦只需指指字条儿即可。

其实她跑这些铺子时,第一家挑中的,是自家铺子隔壁的邵记成衣铺,只可惜却在那儿吃了个闭门羹。

邵记家大业大,并不在乎这点儿银钱,向来是从如意楼订购糕饼,如何看得上隔壁这新开的小铺子?它前一任东家,不是才灰溜溜走了没几日吗?

不过尹遥却并不气馁,邵记不愿屈尊合作,可她也能借上它家的东风,来为自个儿家的铺子打打广告。

这不是?尹遥在街上送试吃时,若有人问起这糕饼铺在何处,她便指着街边儿那块儿大牌匾,笑眯眯道:

“阿婆,我家名为沈记糕饼,喏,就在那邵记成衣铺隔壁,一绕过去就是,可好找啦!”

就连沙琪玛和莲花酥的字条儿上,“沈记出品”四个字后,亦赫然写着:邵记成衣铺东。

而那“狸奴耳”,也就是现代的小零食猫耳酥,她则换了*种办法,专挑干货铺、酒楼茶肆、斗鸡走狗之处,请了店家代为售卖,售得的银钱双方各自分成。

自然那包装的袋子上,亦写了沈记的地址,若有吃了还想吃的,便可前来铺中购买。

……

如今南市这家小小的糕饼铺门头上,已换了新的牌匾。尹遥嫌原来“盛记糕饼铺”五个字实在太过小气,看都看不清,挂了也白挂,便索性只让人做了清清爽爽的“沈记”两个大字儿。虽说在隔壁的映衬下,仍是不怎么起眼,但好歹看得请是什么。

门侧的幌子上,写着“沈记糕饼铺”的字样,至于幌子下面,则仍旧是挂着木饼木铃铛,随风轻轻摇曳作响。

尹遥分光了手上的试吃品,钻回了铺子中:“舅母,咱们的糕饼都备好了吧?”

陆娘子从后厨出来,正端着一大盘儿刚做好的沙琪玛,笑道:“三娘,我刚把做好的沙琪玛切成块儿,正准备包起来呢。”

这沙琪玛乃是清代时出现的一种特色糕点,因其口感酥松、味道香甜,在现代时也是许多人的童年记忆,连尹遥小时候,也时常会央妈妈给自个儿做些解馋。

尹遥的妈妈尹女士,对女儿向来十分疼爱,对她的要求自然也是欣然应允。

这沙琪玛的做法不算复杂,只需先将面粉、鸡蛋、面肥等搅拌在一起,和成比饺子皮儿软些的面团,醒发后按照手擀面的做法儿,制成一条条一指粗、一寸长的粗面条。

然后夹起油锅烧油,待油温六成热时,下锅油炸,中火炸至金黄酥脆后捞出,与葡萄干儿、炒熟的胡麻混合,倒入木模子中,浇入熬好的糖浆,冷却定型后切成小块儿即可。

陆娘子方才便是用尹遥教的法子,做的这盘沙琪玛,切成一个个小块儿后,再三三交叠,摞在一沓裁成方形的纸上,再将纸折叠整齐包起。

尹遥在旁边搭手,往上放了片写着“沙琪玛”和“沈记”字样儿的红纸片,再用麻绳交叉绑好,摆到铺门口的台子上。

堂屋里现下还空着,客人进来了也不像回事儿,她前几日便特意请了木匠,重新订制了一张架空的摆台,整个儿横在门面处充作柜台。若是有客人来了,只需站在门口便可招呼售卖,不必非进到铺子里才行。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方才尹遥自个儿回店,也得从下边儿钻进来。

台子的一侧,这会儿已放了一溜儿扎好的小纸袋,正是炸得香脆的狸奴耳,旁边儿还放了一小碟子试吃。另一侧则摞着几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放的自然就是莲花酥。

“舅母,沙琪玛也留点儿别装起来,一部分放在铺子里做试吃,再留些我等下拿出去。”尹遥朝她招呼一声。

陆娘子闻言,哎呀一声:“三娘一会儿还去街上吗?这店里若是来了客人,可怎生是好?”

尹遥摸摸下巴,虽说陆娘子下厨是把好手,可她性子比较内向,除了对亲近的人会放松些外,平日里其实不大爱跟陌生人打交道。若留她在店内招呼客人,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这时尹七娘从厨房中探了个小脑袋出来,一脸地跃跃欲试:“舅母,这不是还有我嘛,我帮你招呼客人呀?”

三人正说着话,门外又来了个年轻男子,瞧着应是个大户人家的仆从,朝铺子里扬声道:“店家可在?我家主人要买些你们的糕饼。”

尹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招呼道:“这位郎君,我家今日准备了莲花酥、沙琪玛、狸奴耳三种糕饼,不知是您要哪种呢?”

“我家主人方才在成衣铺中,尝了你们家的什么酥,便着我来买几盒。”

尹遥一听就明白了,笑道:“郎君说的是莲花酥,一盒共有六枚,售价六十文,敢问郎君要几盒?”

好家伙,这糕饼竟如此昂贵,男子吓了一跳,虽说主家不在乎这点儿银钱,但他却颇为不忿,撇撇嘴道,“这么小一间铺子,能有什么好糕饼,一枚就敢要十文钱?要我说还不如去如意楼。”

尹遥不与他分辩,只是拿起猫耳酥试吃的碟子,笑眯眯地递了过去:“郎君,咱们家的糕饼最是丰俭由人。这狸奴耳的味道也很是不错,您尝尝看如何?”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她如此笑意盈盈,男子面上有些讪讪,拿了一片儿放在嘴里品尝。

哟,还真别说,这小零嘴儿看着不起眼,却是越嚼越香,若是当值无聊时来上半袋,就着一壶小酒,岂不是赛过神仙?不过这玩意儿不会也要好几十文一袋吧,那他可吃不起!

男子忙看向墙上的价牌,原来这小零嘴儿只要五文,这才放下心,继续咔嚓咔嚓嚼了起来。

连着吃了好几片,他才好容易忍住了,态度与方才简直大相径庭,满脸笑意道:“小娘子,那莲花酥我要五盒,另外这什么狸奴耳,也给我再来两袋。”

“好嘞,一共三百十文,您拿好了,请慢走。”尹遥收下银钱,顺利送走了铺子开张后的第一位客人。

此时铺子外又来了个食客,朝着铺子里探头探脑:“小娘子,我方才在食店时,那送的糕饼可是你家的?如何售卖啊?”

还不待尹遥开口,七娘便踩着个小板凳,踮起脚热情招呼道:“老郎君,那沙琪玛是我家的呢,每袋十文钱,您要几袋呀?”

那前来的客人,见这铺子里竟是个小娃儿在售卖,觉得颇为有趣儿,买东西的同时不免逗了她几句,最后临走还多给了几枚铜板。

“阿姐?”七娘回头征询尹遥意见。

没想到七娘都能收到“小费”了,尹遥笑道:“是老郎君给你的,你便自个儿收着吧。”

“那我拿回去让阿婆攒起来,到时给阿姐买生辰礼物!”铺子里又来了客人,七娘把钱揣进怀里,兴高采烈又去招呼客人了。

不愧是陪着尹遥摆了两个多月的摊儿,七娘如今招呼客人、报价格、收银钱都已颇为熟练,只是若有人买好几种,她可能会有点儿算不过来账。不过也没关系,舅母便在后厨,到时出来帮下忙就是。

尹遥又瞧了瞧街面上,有南市署的人在往来巡视,在这里做生意,不同于里坊中那般野蛮生长,凡事都有规矩,也让她家这种都是女眷、小孩儿的铺子,开得安心得多。

“舅母,我就在主街上,有事儿喊我!”尹遥朝后厨知会一声,端起试吃的食盒,往主街去了。

……

南市每日午时开启、夜禁前半个时辰关闭。此刻夕阳西下,外面正传来阵阵鼓声,催促着不留宿市内的百姓尽快离去。

关了铺子,尹遥携着陆娘子和七娘一道儿,结伴儿回了嘉庆坊。

一到家七娘便兴高采烈地敲门:“阿婆,我们回来啦!”

沈老太太拄着拐杖来开了门,尹遥忙扶着她进了屋子,笑道:“阿婆,您自个儿在家还好吧?”

之前基本都是陆娘子留在家中照看,如今只留沈老太太在家,她还是有点儿放不下心。

沈老太太却是满不在乎:“我只是腿脚不好,慢慢儿走就是了,你们不用担心。倒是今儿第一日开张,铺子里情况如何?”

尹遥把她扶到胡椅上坐着,又朝七娘道:“咱们今日售出六盒莲花酥,二十四包沙琪玛,还有二十八袋狸奴耳。七娘帮阿姐算算,共入账多少银钱?”

七娘领命算账,算了半天,倒把自个儿算蒙了:“莲花酥每盒六十文,一共三百六十文;沙琪玛每包十文,一共两百四十文,狸奴耳……咱们卖出去多少狸奴耳来着?”

这记性……尹遥忍笑道:“是二十八袋狸奴耳。”

“哦哦,狸奴耳是五文钱一袋,一共一百四十文。三样儿加起来是……”七娘算了后面,又忘了前面,“阿姐啊,方才说莲花酥和沙琪玛是多少?”

看她这迷糊的小样儿,三个成年人差点儿笑岔了气。

尹遥笑够了,终于不再逗她:“好了好了,咱们这半日,一共是入账七百四十文。”

七娘睁大了眼睛:“阿姐,开铺子竟如此赚钱吗?”

没错,便是开张的这第一日,不算上其他铺子里代售的狸奴耳,单算沈记铺子内,便已入账七百四十文,都快赶上尹遥每日摆摊儿和四门学生意的总和了。

不过在南市做生意,却也与坊中摆摊儿不同,除了食材和包装的成本会高一些外,房租、商税等各项成本也比在坊中时贵上许多,净利润自然也要比摆摊儿低了不少。虽然看着是入账七百多文,可净利润算下来,可能只有三百出头。

尹遥把今日的账记在本子上,用手指点着莲花酥那一栏嘀咕着:

“这三种糕饼,虽说沙琪玛和狸奴耳买的人多,却是莲花酥最赚钱。”

她又掰着手指头算成本:“虽说那木盒还得专门订制,每个就要十文钱,食材成本也比其他两种高得多,可算下来,咱们每卖出去一盒,就能赚三十五文呢!”

“今日光一个客户,便买了五盒走,若能每日都能有这样的大客户来买,那可该多好呀……”

莲花酥样式精致、包装得也十分漂亮,本就是尹遥专为高端客户量身打造的,但能接待这种客户的商铺,本也不会在乎点儿采购糕饼的银钱。

她这几日费尽唇舌,才谈下了之前去过的金银铺子,还有另一家玉石铺子的免费试吃,而就只这两家,今儿便给铺子里带来了近一半的销售额。

只可惜其他的高端铺子,基本都跟邵记成衣铺差不多,不是给她个软钉子,就是压根儿不搭理她这无名小卒……

尹遥叹气,可真想多赚点儿这样的钱啊!

沈老太太瞧着她埋头嘀嘀咕咕,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叹气的模样,失笑道:“三娘把笔墨给我,我给你列个单子,你这几日跑一跑试试吧。”

第50章 煲仔饭、百花酥摆摊儿开店两不误……

第二日一早,沈记早点摊儿仍是按时开张,南市的铺子才刚起步,这坊中的生意也不能落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

沈记早点摊儿前,依旧是大摆长龙,今儿又是新品日,食客们自是翘首以待:“尹娘子,咱们今儿吃什么啊?”

都在沈记吃了好几个月早饭了,哪次的新品让人失望过?打头儿的食客索性道:“不拘吃什么,尹娘子直接给我拿一个便是。”

尹遥掀开蒸笼,取出今日售卖的新品,装在袋中递给食客,笑吟吟道:“我家今日做的是腊肠饭团,郎君尝尝味道如何?”

食客拿在手里,只见这腊肠饭团,是用整片菘菜叶儿包成,咬上一口,里面则是颗粒分明的稻米饭,还夹杂了鲜香的笋丁儿,还有……唔,好浓郁的肉味,又加了些糖调味儿,比平常的肉馅儿还要鲜香!

他仔细一瞧,只见饭团内除了米饭和笋丁儿外,还有一粒粒红彤彤的肉丁儿,方才那鲜香诱人的滋味儿,便是此物散发出来的。

尹遥又从蒸笼中掏出两个碟子,摆在蒸笼旁边,碟子里正是切成一片儿一片儿、红彤彤、香喷喷的腊肠。

“这不是快到岁尾了嘛,我便灌了点儿腊肠。今日拿来给大伙儿尝尝,若是觉得好吃,我这也单卖的。”

七娘在一旁,殷勤地拿了根竹签递给食客,也卖力推销着:“这碟子是岭南风味,跟饭团里的一样儿;这一碟是麻辣的,郎君快尝尝,也可好吃啦!”

食客接过竹签,叉了一片儿麻辣的送入口中:“唔,麻辣鲜香,亦是美味!不过这腊肠,似乎与我之前吃过的不大一样?”

尹遥笑道:“估摸着郎君以往吃过的是羊肉肠,我这是用豕肉做的,也是别有风味呢!””

她又眨眨眼笑道:“这价格嘛,自然也更划算些。一根只要十文钱,足够一家人吃上一顿的,若是整条五根一起买,总价我还便宜五文。”

食客点点头,尹娘子这话没错儿,他以往在南市食店中吃过的,正是羊肉灌肠,一碟子才几片儿,就要十几二十文,这豕肉肠一整根才十文!若是买两条回去,一家人年节时慢慢儿吃,岂不极好?

他刚想开口买下,又忽然面露难色:“尹娘子,我这……一会儿还要去上工,可如何拿啊?”

尹遥抿嘴一笑,她事先早有准备,今日摆摊儿还特意叫上了陆娘子:“郎君可以先预定下来,再同我讲下家住哪里,我给您留好了,晚些时候送上门便是。”

陆娘子站在一旁,手上拿着个小本子,还有根削尖了的炭条儿:“郎君跟我说,我给您记下来。”

后面的食客见几人聊得火热,也叉了片儿腊肠边尝边问:“尹娘子,你这腊肠属实美味,但我从前没吃过,买回去要如何烹制啊?”

“这个简单,您回去用锅蒸熟之后,切成片儿直接吃也行,拿来煲汤、做馅儿也都十分美味。若是蒸饭时,把它盖在米饭上面,再浇一勺儿酱油,更是鲜香得很呢!”

七娘在旁边儿听得口水直流,阿姐说这做法叫“煲仔饭”,家里昨晚才吃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口水直流……

那粒粒分明的稻米饭,润上了腊肠的油脂,又吸收了腊肠的麻辣鲜香与料汁的诱人酱香,口感软糯又有嚼劲,还有锅底那被烧成金黄色的锅巴,又酥又脆,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虽然阿姐还说了,这煲仔饭若是用岭南腊肠来做,会更加好吃,可她却觉得,就得是麻麻辣辣的才最有滋味儿嘛!

陷入美食回忆暴击的尹七娘,连尹遥喊她收银钱的话都没听到。

看着妹子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尹遥简直忍俊不禁,也没打扰她的“美梦”,只朝食客笑道:“郎君把银钱放在盒子里吧,我给您拿饭团儿。”

又扬声朝陆娘子道:“舅母,这位娘子也要订腊肠呢!”

“好嘞,您把地址说给我听。”

卖光整车的饭团,又预定出去大半腊肠后,三人推着车说说笑笑回了家。

每个人的工作计划,都被尹遥安排得明明白白:“舅母,我先去铺子里啦,你中午再领着七娘过来吧。”

南市虽然午时才开门,不过那是对前往采买的百姓而言,对其中的商户,朝廷倒是安排了条“绿色通道”,凭着经营核准券,可以办理通行证,每日夜禁解除后,便可入内筹备。

尹遥今日先去铺子里,主要是为了昨儿沈老太太写的那字条。

……

她昨儿把纸笔拿给沈老太太后,便又凑过去,想瞧瞧阿婆准备给她安排个什么任务。

只见沈老太太提起笔,凝神思索一阵儿、写几行字,再思索一阵儿、再写几行,直写了满满两页纸。

写完后,沈老太太拿起纸吹了吹,递给了尹遥:“你且去试试看吧。”

尹遥一眼瞧过去,只见上面写了足足二十余户人家,虽没有什么顶级门阀,却也要么是官宦人家,要么是富贾豪商,住的全都是繁华里坊,上面除了姓氏、身份、地址,甚至连应寻的管事或仆妇名称、脾气秉性之类,都列得清清楚楚。

陆娘子在一旁也跟着瞧了瞧,却是不明所以:“阿姑,这是什么?”

“咱们家在洛阳城开了这么久的食店,总不能是白开的吧?”沈老太太点着纸头笑道。

“这都是沈记从前的常客,或是请大郎操办过宴席的。”

陆娘子讪讪,她之前一向不管沈记的事儿,难怪没认出来。

不过她却又有些不解:“咱们之前那么落魄,阿姑都没说有这些故旧,怎么这会儿才提起?”

“跟你说过多少次,客人是客人,可不好轻易称作‘故旧’的。”沈老太太嗔她一眼,又道,“更何况,之前裴长史还在洛阳,谁愿为了点儿吃食触他霉头,提了又有什么用?”

她又叹了口气:“说句实话,便是如今裴长史走了,人家也未必还记得咱们,一切还得看三娘的。”

尹遥会意,把字条仔细叠好揣进怀中,又拍了拍胸脯笑道:“晓得了阿婆,我明儿就去挨个跑一圈儿,跟这些管事郎君娘子们套套近乎,看能不能努力攀些‘旧情’。”

……

到南市后,尹遥先去了趟果子铺,买了点儿一会儿要用的食材。回铺子时,她从后院儿直接进了厨房,开始制作花酥。

花酥是道传统的中式点心,原本是宫廷特供的酥点,到现代时才慢慢走入寻常百姓家,以其口感酥松、样式精美而广受欢迎。

要想达到这样的口感,其制作重点就在于那一层层油酥分层的面皮儿,在经过烹制后简直酥得掉渣。

尹遥先用面粉、猪油、少许红曲粉,揉制成粉色的光滑酥皮;再以面粉、猪油、饴糖、水,揉制成光滑出手套膜的油皮。

两个面团上分别盖上木盆松弛片刻,她又开始制作花酥的馅儿料。

昨日莲花酥的内馅儿,是用莲子、饴糖、猪油混合在一起,制成不仅香甜,还带着阵阵的莲子清香的莲蓉馅儿,尹遥今日便又如法炮制了一番。

在她做莲蓉馅儿的工夫,油皮与酥皮已醒发好,分别切割成大小相同的小面团,取出其中两团,以油皮包酥皮,捏紧擀成牛舌状,卷成一卷儿继续松弛。

然后进行第二擀、第二卷……如此反复数次后,便能制成带着淡淡粉色的油酥皮。

在每轮等待油酥皮松弛的间隙里,尹遥也都没闲着,她又准备了好几种其他的馅儿料。

一会儿既然要去旧客家登门拜访,她便琢磨着,不仅要做莲花酥,还要再做几种其他样式的,合在一起制成“百花酥”,才显得更为精致用心。

红枣去核,加入少许饴糖捣碎成泥,便是香甜沙软的枣泥馅儿;蛋黄、牛乳、饴糖、面粉混合,就成了浓郁香甜的奶黄馅儿;豆沙馅儿、山药桂花馅儿、胡麻馅儿……除了莲蓉馅儿外,尹遥一口气又做了五种馅儿料。

取出一团儿制好的油酥皮,用擀面杖擀薄擀圆,盛上一团奶黄馅儿,小心地包起来,收口捏紧、用手掌轻轻按扁。

用小刀将这油酥饼分切成中间相连的五份,再把顶端捏成花瓣的形状,在中间轻轻割出花蕊的纹路、点上少许胡麻做蕊心,便是一枚栩栩如生的桃花酥。

尹遥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除莲花酥和桃花酥外,她又做了形式各异,但都栩栩如生的枣花酥、梅花酥、菊花酥以及海棠花酥。

起锅热油,油温四成热时,将制好的花酥下入锅炸,先小火炸至油酥皮慢慢展开,一朵朵花酥也由含苞待放转为盛开绽放。

加大至中火,继续炸至白色部分的油酥皮变成淡黄色、浅粉色部分加深少许时,捞出放在架子上沥干油分。

沥干油的六种花酥,下面垫上衬纸,再每样儿一个,小心地摆在专门订制的木盒中,这木盒做得很是精致,盖上还专门刻了“沈记”字样儿。

尹遥将做好的十盒花酥摞在一起,一口气拿到了门外等候的马车上,又锁好门离开了南市。

……

“姐姐,这是我们家刚做好的狸奴耳,您尝尝。”

“婆婆,四包沙琪玛一共四十文,您拿好,慢走呀!”

尹遥空着手回到铺子时,听到的就是七娘脆生生招呼客人的声音,陆娘子则在一旁给刚炸好的猫耳酥装袋,一边还监督七娘账算得对不对。

“阿姐,你回来啦!”刚送走客人,一抬头就瞧见尹遥回来,七娘兴奋地叫道。

/:.

陆娘子亦起身迎了过来:“三娘辛苦了,一切还顺利吧?”

尹遥如今也跟许大郎学坏了,先眉头紧锁,唉声叹气了半天。

对面陆娘子和七娘相视一眼,都忙起安慰自个儿,她才笑道:“我这便接到单子了呢,有人一口气订了二十盒百花酥!”

陆娘子拍拍胸脯:“哎哟,你这孩子,差点儿吓死我了。”

七娘听了差点跳起来:“真的呀?二十盒,那不就是一千两百文?”

“不对,”尹遥笑着摆了摆手,“这百花酥可跟莲花酥的价格不一样,我一盒便卖了八十文呢!”

七娘小声算数:“八十文一盒,二十盒可是一千六百文,阿姐真厉害呀!”

尹遥自豪挺胸:“这才哪到哪儿呀,你忘了阿姐的目标,是要把咱们家的大食店给赎回来呢,可不得好好赚钱才行?”

“阿姐好棒!咱们一定能赎回来的!”七娘卖力吹捧。陆娘子也一路小跑进了后厨,说要去给她倒点儿水喝。

见二人这般开心,尹遥轻轻吁了口气,其实这一趟,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她这大半天坐着马车,跑遍了洛阳城的几个富贵里坊,前往求见沈老太太列出来的各家管事。

沈老太太所列的,都已算是与沈记较为熟悉的客人,也是她比较有把握、管事多少能给三分薄面的人家。

只不过如今洛阳城内风云变幻,官员变动极为频繁,或是得了皇太后的青眼平步青云,或是为皇太后所恶被贬被杀。尹遥今日拜会的十余家中,官员宅邸竟有过半都已易主,她自然是吃了闭门羹。

好在托着阿翁和舅舅的福,她还是顺利见到了其余几家的管事。

用尽了浑身解数,跟人家说好话、塞好处、软磨硬泡,嘴皮子都快磨破,才终于说服了这几家的管事,替她将带来的花酥拿给主人品尝一二,至于有没有下文,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让她惊喜的是,有一户姓高的富商,尹遥与他家管事在门口相谈时,恰巧撞上高郎君回府,听说尹遥是原来沈记家的,便将她唤了过去。

尝了块儿百花酥后,高郎君很是满意,说这糕饼实是又美味又有趣儿,正好这几日府中要送节礼,当场就订了二十盒。

不仅如此,高郎君还叮嘱她,日后若有何新品,可还要记得再送过来。

尹遥心里开心极了,这大订单来之不易,她明日可得好好做,说不定以后还能得一大客户。

不过今儿,还是先让她歇会儿吧……

上门推销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儿,直把人跑得腿软,讲得也是口干舌燥。尹遥瘫坐在胡椅上,端起桌上的杯子,仰头便喝了个一干二净,陆娘子见状忙又给她填了一杯。

端起杯子慢慢儿喝着,尹遥略缓过来点儿,便又忍不住操心铺子:“辛苦舅母和七娘啦,今儿铺子里的生意如何?”

陆娘子去取来账簿,与她一一“汇报战果”:“昨儿代售狸奴耳的八家店,有六家都派了伙计来,说日后还接着卖,我又拿了些给他们带回去,他们也预付了一半儿的银钱。至于咱们铺子里卖的,我也都记下了”

尹遥拿过账册仔细翻阅,陆娘子做事仔细,上面一项一项记得极为清楚。

下午尹遥出了门,便没去主街送试吃,不过这两日赠给各食店的沙琪玛,瞧着应是开始起了效果,来铺子里买的人还不少,卖得比昨日还多了十几包。

狸奴耳的代售效果也不错,超过七成的铺子都愿继续,虽说每卖掉一包便要分给对方一文钱,利润会摊薄一些,但狸奴耳用料简单成本又低,即便如此分成,她也仍是赚的。

除了这两样外,今日铺子里还卖掉了三盒莲花酥。

百花酥虽然价格更高,可做起来也实在麻烦耗时,尹遥事情繁杂没空做太多,便不打算拿到铺子里卖,还是先只当做贵宾订制品,待到后面陆娘子学会了、能量产了再说。

说起百花酥,尹遥忽想到一事:“烦舅母替我跑一趟,去木匠铺再订二十个装花酥的木盒子来,咱们明天得用。”

在南市开了铺子后,她便发现,这南市虽说采买价格会贵些,比不上蹲城门口直购便宜,可也是真方便啊!

除了各店家都能送货上门外,若临时缺了什么食材,也只需片刻便能随时买到,再不用像之前一般,只能在自个儿家里,千方百计寻其他代替品。

这不,就连这订制的木盒,只要肯付上每个一文钱的加急费,木匠喊上几名徒弟,不过一日的工夫,就能全部打造完工,连花样儿都能刻好,还给送到铺子里。

陆娘子应了一声,出门去下单了。这会儿铺子里没客人,七娘便端了碟试吃放在桌上,又踮着脚给尹遥捏肩膀:“阿姐跑了一天,可累坏了吧!”

见她如此孝顺,尹遥也笑眯眯捏起一块儿沙琪玛,颇为享受地品尝起来。

捏着捏着,又听到七娘嘀嘀咕咕道:“也不知罗珊娜姐姐怎么样了,我都想她啦。”

尹遥逗她:“那你前几日不随他们一道儿去?”

七娘轻轻哼了一声:“我还不是心疼阿姐和舅母,想要留下帮忙嘛!”

尹遥回首摸摸七娘的头:“这倒是,多亏七娘这两日不上学,可帮了大忙呢。”

如今罗珊娜身上的伤已养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脸上的伤口虽已愈合,但疤痕却是难消,仍是颇为明显。

尹遥前些日子一直托人到处打听,是否有擅长此道的郎中,还是张老郎君交游广阔,为她推荐了位姓孟的老先生。

孟老先生原本是在神都城做官儿的,只是他前一阵子,亦因得罪皇太后被罢了官,如今正在伊阳山中隐居。

好在伊阳距洛阳不远,张老郎君闲来无事,便自告奋勇,约了张夫子一道儿前往拜会,张夫子也十分喜爱游山玩水,索性给家塾放了假,欣然应邀。

就这样,两个老头儿带上罗珊娜和张大郎,还有尹遥精心准备的糕饼,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山讨药方去了。

算算日子,这几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