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思不露这些年她身边的男人换了多少……
81.相思不露
祁无忧这次是微服出宫,不可离京太久,因此最怕拖延。抵达苍溪后,夏鹤便不再露面,似有拖延的意思。
她们下榻的寓所焕然一新,装潢精致却不奢靡,不能不说苍溪府费了一番巧思。郑玉莹见橱柜中摆放着成套的华贵衣裙,虽不能再说夏鹤成心怠慢,但:“殿下,他们似乎对您这次亲临的目的有不少误会。”
“你说美人计?”祁无忧坐在妆台前,轻轻挑开一盒崭新的胭脂,一点一点搽起来,“那就引蛇出洞好了。反正我现在是丹华,怎么玩都行。”
玩?
郑玉莹劝谏不是,赔笑也不是。
祁无忧继位以后,除了祭典的日子,极少盛装打扮。她换了一套自己做公主时最常穿的荔枝色罗裙,画了眉黛。因借用了祁兰璧的身份,高低学她温婉的装扮绾了个堕髻。
不过一到夏鹤的行营,她那张扬凌厉的底色就暴露无遗了。
“没想到郡主还有如此厉害的箭法!”沙天波连连叫好,转头却对众将说:“你们可得也让郡主见识一下苍军的厉害。”
夏如陵道:“沙叔,你这样好像故意欺负郡主似的。咱们苍军何时有这种待客之道了。”
祁无忧手持长弓,又接过一支羽箭,道:“无妨。就让我见识一下你们苍军的本领,看看是不是浪得虚名。”
话落,靶场两边的将士们气势高涨,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呼喝声。
军营里论英雄,一靠酒量,二靠武功。夏鹤的亲信皆受他影响,不仅自律,不好酒色,就连尚未成家的也大有人在。祁无忧这会儿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切磋。一方得胜,阵中便奏响鼓乐战歌。
这是罢战时鼓舞士气的把戏,亦是朝廷与雍西之间不见硝烟的较量。
一名年轻刚健的武官走上前来,揖让道:“苍溪总兵李挺,请郡主赐教!”
“请。”
……
这番较量让夏如陵的人一传,就变成了“丹华郡主在比武招亲”。
夏鹤撂下公务到了行营,果见自己最得力的部下正守在祁无忧身旁,目不转睛地看她开弓。
祁无忧放出一箭,箭矢直入靶心。随即,她侧头对李挺笑着说了什么,分明将他的军营当成了她的猎艳场。
沙天波在一旁煽风点火:“咱们李总兵是雍西第一神射手,当年只有元帅能降得了他!郡主,你可得小心!”
李挺年少时曾是扰乱一时的边寇,后来让夏鹤亲自收服了。祁无忧心如明镜,夏鹤早年一无所有,只能这样招兵买马。
她听了沙天波的挑衅,笑笑拿起弓。不过,这次她瞄准靶心后,余光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场边,最后有意挪开了准头。
羽箭离弦,出人意料地飞入了靶标外缘。
阵中为李挺奏起鼓乐,震耳欲聋的鼓声震响了青年的心跳。李挺意气风发地笑了笑,正欲看向祁无忧,冲天的鼓乐声又戛然而止。
“元帅!”
“元帅!”
众将士齐齐喊道。
夏鹤缓缓走近。他今日依旧穿着深色的衣袍,近乎墨色的靛蓝反衬得他面如冠玉,在漫天黄沙中一尘不染。
“郡主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苍溪驻地。如陵,带郡主转转。”
祁无忧却不看他,反问:“李总兵跟我们一起?”
李挺正待张口,冷不防察觉上峰不豫的目光,才热络起的心思霎时被掐灭了。他敛了神色垂目,生硬地回道:“下官还有巡防要务在身,望郡主恕罪。”
说完行了礼,利落地退下了。
聚集在靶场周围的将士亦井然有序地散去,可见苍军治下严明,对主帅唯命是从。
祁无忧将一切看在眼里,又听夏鹤说道:
“这里不是你寻欢作乐的地方。”他冷若冰霜的眼睛紧锁着她,“我的手下也不是供你消遣的玩物。”
祁无忧几乎笑了出来。
“那今晚贵府设宴,就不必请沙将军他们受累作陪了。”她语焉不详,“就你我二人消遣消遣,如何。”
夏鹤一声不响地看着她。
她噙着笑,款款睇来目光。
夏鹤双目中含着幽深的冥火,凝视了她许久。曾经明艳懵懂的少女早已出落得不可方物,勾人的本领也一日千里,不知是从多少个男人身上练就出来的。
但他与她僵持许久,还是没有提出异议。
“好。”
夏如陵在一旁左瞄瞄,右瞄瞄,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最后等夏鹤走了,她才得出结论:“郡主,看来我叔叔真有飞上枝头当郡马爷的心思呢。就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祁无忧早就没了笑意:“他下辈子都别想。”
夜里,总督府接风洗尘的宴会冷冷清清,只是二人围着一张圆桌对坐而已。
厅中没有其他宾客,只有数个添酒布菜的随侍。他们像石像一样伫立了许久未动,因为主宾二人从落座起就没有动筷。夜色渐深,桌上的菜肴早已冷了下去。
祁无忧垂目,玉盏中薄绿的酒液倒映着她淡漠的侧脸。
上一回他们同席用饭,还是远在公主府的时候。那时碍于规矩,二人也是一主一宾。但后来蜜里调油了,不免看这一主一宾的距离远得像天涯海角。
还是建仪公主的祁无忧自诩狡黠,不使唤她的宫女,偏使唤夏鹤:“驸马,我要喝那个鱼羹,你给我端过来。”
年轻俊美的驸马睨她一眼,竟懂了她的意思。他放下碗筷,却先挪了凳子,顺理成章坐到她的身边,然后才动手盛汤。
……
祁无忧抬眼,遥遥对上夏鹤平静的目光,随即瞥见他的手边也是一道鱼羹。
她缓缓开口,却说:“苍军的骁勇,我今日见识过了。论治军,天下无人能出君之右。皇上没有看错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夏鹤波澜不惊,“朝廷若是有命,苍军在所不辞。”
祁无忧沉默须臾,问:“那你呢?”
无论进攻萧梁,还是擒拿徐氏,一旦发兵,便是危急存亡之际。这支军队必须忠贞不二,才足以成为她的王师。但就如薛妙容所言,除她之外,没有人能确认夏鹤的忠心,也没有人能坚定他的忠心。
可是,夏鹤竟然迟迟没有答复。
他没说话,讥讽之意却浮上了眼底。
只做君臣,不做夫妻,说来容易,做起来倒也不难。无非是君唱臣和。
可这些年她身边的男人换了多少个,却来跟他讨要忠诚。
夏鹤压抑了十年的怨气始终没有消解,如今终于在亲眼见到祁无忧之后喷薄而出。
她利用他、为了她的江山牺牲他们的婚姻,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但历代君王无一不为了御下费尽心思,恩威并重。只有祁无忧从来不记得笼络他。因为她知道他爱她。
因为她知道他爱她,所以连以君王的身份笼络他都吝啬。
夏鹤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说:“郡主此次劳军辛苦,还是先用膳吧。来人,把菜撤下去,换些热的。”
祁无忧问:“你要什么?”
“那便请郡主问问今上——她愿意给我什么,才称得上慰劳我的一片丹心。”
夏鹤冷眼直视,几乎一字一顿。
祁无忧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这么说,就是加官进爵也不够了。朝廷这些年可不曾在这上面亏待过你。”
夏鹤回视着她,算是默认了。
如今他雄踞一方,早已是万万人之上。仕进几乎到了头,再显贵只有进爵称王。若王公之位亦不能满足,天底下就只剩下那个最尊贵的位子了。
左右侍从上前,悄无声息地撤席。祁无忧索性站起来,打道回府:“既然如此,我看也多说无益。”
“夜深了。”夏鹤叫住她,却并未把话说尽,“我已经叫人备好了厢房。”
祁无忧转回身,冷冷奚落:“夏总督若想用美人计,可不是光有姿色这么简单。”
说罢,她不再看夏鹤是什么脸色,拂袖离去。
翌日一早,祁无忧和郑玉莹在寓所用了早膳,未见夏鹤有什么安排。京里来了一封晏青寄的信,祁无忧饭后拿回房中,略看了看封泥,才展开来看。
信中未提什么要事,只说朝中一切如常。晏青特意提及了祁如意近日到工部视事的成效,称太子殿下对治理河道有了不少见解,对民生疾苦也愈发有所感悟了。
里面还夹了一道祁如意问安的信件。
晏青这封信走的是官驿。只要是官驿,信就会先落进夏鹤手里。
祁无忧不知道这封信夏鹤有没有先看过,但晏青显然是写给他看的。
或许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晏青料到了她此行不会顺利,及时写了信来,提醒她还有祁如意这个杀手锏。
可晏青了解男人,却仍旧不了解她。
这十年间,她从不召夏鹤入京,这次更是宁可屈尊来见他,就是为了阻止他们父子相认。
他们父子一旦相认,她就会成为彻底的孤家寡人。祁如意会投向他的父亲,夏鹤亦会扶持他的儿子。他们没有一个会站在她这边。
祁无忧看着镜旁娇嫩的红山茶,陷入了良久的怔忡。
“郡主。”夏如陵抱着一只白瓷瓶踏进门来,里面插满了新剪下来的红山茶,“今日可要在城里转转?”
小姑娘不怕生,更殷勤得厉害。她自作主张,将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问:“这花是总督府最好的品种,郡主看怎么样?”
祁无忧掠了一眼,答非所问:“我是不会让你叔叔当郡马爷的。”
“如陵知道的。”夏如陵放下花,走过来说,“苍溪离京城那么远,总不能委屈殿下千里迢迢嫁过来。”
“为什么非得是我嫁过来?”
“若我们能跟郡主去京城就好啦。可外官非诏不能进京,咱们也不能抗旨呀。”夏如陵叹了口气,“叔叔很早就说过想带我去京城的。”
祁无忧皮笑肉不笑:“他想回京,自己不会上折子?”
夏如陵听着奇怪,却没察觉是这“回”字用得突兀,只道:“上过的。可是皇上没准,他也就心灰意冷了。”
祁无忧一听,地方上的奏本送到京里不知有多少曲折,夏鹤那份怕不是让晏青或是公孙扣下了。
她压着怒气,将书信甩在了妆台上。
这些男人。
“他人呢?”
夏如陵仿佛没看见祁无忧的怒意,只听见她要找夏鹤,马上卖父求荣:“如陵给郡主带路。”
说着,她比祁无忧还急,旋风似的跃到了门边,“他昨天给郡主接风喝多了,这会儿还宿醉呢。”
祁无忧无声冷笑,不知他又跟哪个喝的。
她理了理发鬓,不紧不慢地跟上夏如陵。她又拿正眼看了看她,还是觉着小姑娘有些怪。
“你不讨厌我,反倒希望我和他结亲?”
夏如陵回头笑起来,不见一分孩童的天真:“毕竟我们不是亲生父女呀。”
言外之意,那感情自是要比祁无忧想象的要稀薄了。夏如陵希望夏鹤能上京,如此,她也能跟着扶摇直上。
一路上,祁无忧听夏如陵说了许多,得知她七岁起就跟着夏鹤相依为命。
“郡主说我是白眼狼也好,但如陵还是觉得,夏家遗孤那么多,他定然不是平白无故地选了我做女儿的。”
祁无忧没有再说话。
她蓦地想起十一年前擘钗分钿那夜,夏鹤说他没有家了。
没想到,连他唯一视为掌上明珠的义女对他也更多的是利用。
原来他还是孑然一身。
到了总督府,夏鹤不像宿醉,不过鬓发微湿,刚刚才沐浴过。他见她再次造访,既不稀奇,也不得意。
自她掌权以来,一步一步着手吏治,用了十年部署,就为拔掉云州这根刺,决不会轻易放弃的。她这十年来的心迹,他也看在眼里。
“坐。”
二人又一主一宾地落座,夏如陵亲自奉了茶。
当着她的面,祁无忧开门见山,谈起最后的条件:“按皇上的意思,这回你去云州,务必尽力生擒徐氏。不过从云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到时还要你受累将其押送进京。”
夏鹤凝目望着她,眼底微光一动,显然是不曾料到这番话。
她让他回京。
第82章 十年踪迹驸马仍然在世。
82.十年踪迹
郑玉莹自苍溪回来,就眼皮直跳。
起初,她只是远远看了“夏在渊”几眼,意外其天人之姿,并未深想。停留数天之后,她多见了几回,遽然想到——与其说他与贺逸之有几分相似,倒应该说贺逸之像他!
归家之后,郑玉莹立刻找出了那幅已故驸马的画像。如今再看,顿觉这画像甚至未能还原正主三分容姿,难怪她迟迟没有认出来。
她将画像销毁,没心思猜测前驸马如何死而复生,只是担忧贺逸之命途多舛。
“驸马无论生死,都是天家的忌讳。咱们身为人臣,不要妄加揣测。万岁既有心起用你,逸之那里就算受了冷落也没什么要紧的。”贺问贤宽慰她,“若那位放他娶妻成家,也是好事一桩。”
“夫君,我不是非得出仕,也可以婉谢皇上的——”
“说什么傻话。万岁的青眼是多少同僚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夫人该欢欢喜喜地谢恩才是。为夫岂是小心眼的男人。”
郑玉莹点点头,依偎进丈夫的怀中,暗自忧心忡忡。贺问贤此刻说的固然是真心话,可是一旦她高官厚禄,他们夫妻之间还是会不复当初。
她想起祁无忧跟夏鹤。曾经那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就是因为权力,所以彼此猜疑、提防,谁也不敢开口言爱了。
宫里,贺逸之的确受了冷落。
祁无忧归来后,忙着跟云州和夏在渊斗法,没有精力与他谈情说爱。不过他性子清冷,更不喜当日日痴缠的小男人。半月下来,即使疑心她出京一趟有了新欢,也没有表露什么不满。
青年仅是守在旁边,专注地看着她,就已经被滋养了足够的柔情。
祁无忧擢升徐昭德的诏书送到云州之后,果然迟迟没有收到他谢恩的奏章,更没有听到他有进京的动静。于是,第二道诏令毫不客气地传了下去,指责云州已有反意。
徐昭德接到她的亲笔,嘲笑一声“小母兔子急眼了”,根本未把她的威吓放在眼里。
祁无忧防着他有起兵的准备,要求夏鹤万事齐全。结果最后竟是高看了他。
子夜时分,苍军的火把照亮了云中城。夏鹤的铁骑闯进云州总督府时,徐昭德正在姬妾房中酣睡。他让夏鹤擒拿时,甚至连衣服都没穿,丑态毕露。
当日的经过呈上御案,祁无忧看得抚掌大笑,快慰极了。
“陛下,夏氏开拔的折子也一并送到了。”晏青沉声道来,只怕有人归心似箭,“十日之内就能抵京。”
祁无忧这才收了笑意。
贺逸之立在一旁观察,晏青攒眉忧虑,祁无忧一时没有说话,扣着奏章的指节发白,竟然如临大敌。
十日的辰光弹指一挥间。到了夏鹤进京的日子,贺逸之迎风伫立在南华殿外的高台上,安静得如雕像一样。此时外面天朗气清,殿中空无一人。四处寂静得可怕。
自他来到祁无忧身边,没有一天不是日夜伴驾,寸步不离。但今日,祁无忧却突然不叫他随行了。
她带着晏青到了城门楼上,亲迎那个来势汹汹的男人。
这一整日,贺逸之都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沉默思虑了许久,还是转身飞驰出宫,赶赴城门,非要亲眼看个究竟。
艳阳天,春风拂槛。祁无忧俯瞰着城下,地面上是一派繁华气象。
十一年前,她也是从这儿将夏鹤送走的。
笔直的大道宛若通向天边,夏鹤的军队就好似从天而降,蜿蜒而来。万千百姓夹道欢迎,因他年轻英武,捉了个大奸臣回来。众人呼唤着传闻中天神一般的人物,实至名归的称号终于得见天日,完完整整地冠在了他的头上。
祁无忧看着他愈走愈近,若有所思地笑道:“他当年进京时,没有这么风光吧?”
何止没有。
晏青沉默地看了楼下许久,又看向祁无忧。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夏鹤当年入京时,她甚至再三抗拒,不愿去见他。谈何风光呢。
城楼上,祁无忧穿着玄色衮服,仍垂目望着下方景象。斑斓的冕旒遮蔽着她的面庞,沉默染得她的模样愈发华贵端方。
恍惚间,晏青又依稀看到了那个明媚慧黠的公主,好奇地躲在芭蕉叶子后面偷看她未来的驸马。
他淡淡一笑:“今非昔比,全凭借陛下厚爱罢了。”
看到曾经的郎君终于立身扬名,平步青云,祁无忧的内心如何欢喜,只怕不言自明。遑论,这一切还是她有心赋予的。
祁无忧收回目光,问:“太子呢?”
“照陛下的意思,还在跟杜将军精进骑射。阿韶也在左右陪着。”
阿韶是梁飞燕和晏如唯一的女儿,晏韶,比祁如意大四岁。
身为一国储君,祁如意很早就获悉了雍西总督即将入京的变动,但他并未燃起什么兴致,也没想过和母亲一道屈尊来迎。只道夏在渊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抬举他做什么。
祁无忧得知祁如意这一整日的安排,放了心不再管他,转身说道:“走吧,是时候回宫了。”
都城内是皇城,从皇城的城楼走到宫城又是一段距离。
祁无忧骑在马上,按辔徐行。晏青等随侍亦骑着马跟在后面。
突然,她座下的马儿仰起头来嘶鸣一声,随即扭着脖子发起狂来。祁无忧扯着缰绳,欲将它驯服,它却愈加狂躁。
左右侍卫都驱着马上前来护驾,祁无忧的马儿却扬着蹄子,四处乱撞,使得谁都不能靠近。
晏青越过众侍卫,赶着坐骑靠近。千钧一发之际,他使出多年不曾展现的功夫,一跃坐上祁无忧的身后,极力帮她压制着身下的疯马。
有他在身后撑着,祁无忧终于能空出手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坐骑。
“嘶——”
乌黑的骏马高高地扬起前蹄,终于还是将马背上的两人甩了下去。
晏青护着祁无忧在地上滚了几圈,侍卫追到他们面前,却拔刀向他们砍来!
祁无忧反应快,一把将晏青推开,自己滚向另一侧。泛着寒光的长刀又追着她砍,扮成侍卫的刺客撇下晏青,直取她的性命。
她的剑还插在马脖子上,此刻从地上爬起来也是赤手空拳而已。刹那间,三五个刺客围上来,皆穿着侍卫服。祁无忧侧身一避,扯下碍事的冕旒,抬手便要夺刀。
“陛下!”
熟悉的喊声横空而来。祁无忧腹背受敌,无暇去看。突然,她背上一热,耳畔响起了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声。
贺逸之只来得及赶到她的身后,腹部中了一刀。祁无忧拿过他的佩剑刺退一人,立即杀红了眼。
所幸夏鹤的兵马已到皇城脚下,不多时就破门赶到。而祁无忧救人心切,没来得及跟他打个照面,立即护着贺逸之回到了宫中。
路上,她亲自给贺逸之止着血。晏青主动解下了官服充当纱布,绯红的衣袍迅速让血液染得更深,祁无忧的双手也是血红一片。
“逸之,”她听不见贺逸之的动静,却见他的双目不知何时合上了。她失神地喊着,“逸之!”
晏青摸了摸贺逸之的颈侧,安慰道:“应当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血止住了就好。”
说完,他看着贺逸之与夏鹤肖似的沉静面庞,沉思着久久不言。
回到宫中不久,祁无忧就得知了后续。刺客已经全部伏诛,夏鹤又暴露了他嗜血的天性,没留一个活口。
这已经是祁无忧登基后遇到的第十五次行刺了。她点点头,交给了杜琼枝去查,自己继续守着贺逸之。
如今谁都知道,贺逸之就是万岁的心肝宝贝。纪泽芝正亲自料理他的伤口,连包扎也是由她完成,不敢有丝毫怠慢。
炽烈的日头慢慢柔和,天光渐暗,直到黄昏时分,贺逸之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一动,见到头顶的龙帐,又看向床边。祁无忧坐在那儿,眼眶微红。
贺逸之躺着眉心一蹙,不知道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这么喜欢哭。
可他转念想到,祁无忧只在他面前红过眼睛,也只为他受伤掉过眼泪,就再也不疑心她近日是不是又有别的男人了。
纪泽芝见状松了口气,呈上她亲自煎好的药后才默默离开。
她走出大殿,对着暮色晚风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却定在了原地。
俊逸挺拔的男人在帝王寝宫前伫立着。十年过去,他容姿未变,甚至洗练得愈加风华浊世。夏鹤迎风而立,宛如刚刚在天上完成修炼,死而复生回到凡间。
他一抬目望来,纪泽芝就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驸……”
夏鹤点到即止:“别来无恙。”
这下,纪泽芝便能确信他是本尊了。她再看向漱冰和照水,她们也暗自震惊地呆立了许久了。
夏鹤新换了官服进宫复命,已经在殿外等候了多时。如今见到故人,干脆问道:“她受伤了?”
“陛下毫发无伤,您安心。”
但受伤的另有其人,又如何能叫夏鹤安心。
毕竟此处是祁无忧的寝宫。
什么人配在帝王寝宫中疗伤,躺在她的床上?
夏鹤的面容愈来愈冷,到最后全身都像冻住了,寒气四溢。
他这几年手上取得了愈来愈多的权柄,足以探明她最近的情人是一个年轻的侍卫。
乍一听,这个名叫贺逸之的少年无非是英朗的替代品。但他还是怒不可遏。
她现在在跟别的男人在寝宫里卿卿我我,他却要在外等着求见。见什么?进去看她跟另一个男人耳鬓厮磨?!
夏鹤恨到了极点,怨到了极点,连呼吸都断成了碎片。
这时,照水出来轻声说:“陛下召您进去。”
但夏鹤决然转身,对祁无忧的传唤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照水在后面唤了几声,他始终都不愿意回头。
无法,照水只得回到殿中,如实禀告。她以为祁无忧会像当年那样大喊大叫“把他给我抓回来”,可她并未追究。
祁无忧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还松了口气:“走就走了吧。”
她还不想让贺逸之见到夏鹤。
祁无忧若无其事地回到内间,贺逸之已经坐了起来喝药。
她问道:“逸之,我陪你去西苑养伤好不好?”
西苑正是他们初相遇的园林,她又冷落了贺逸之许久,眼下有个独处的机会,她以为他一定会答应。
可是贺逸之摇了摇头。
“怎么?”祁无忧蹙眉,“难道是在跟我闹别扭?”
“你不久前才离京许久,外面那帮人虽然不知道你不在宫中,但你现在带我去西苑,到了他们口中又是把柄。”贺逸之眸色清寒,提起她如今的艰难险阻,恨不能一一为卿除之,“况且夏将军刚进京,你还要和他周旋。”
祁无忧没想过他其实这样懂事,一时怔了怔,说话时愈发偏心他了:“好,那就不去了。你现在受着伤,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人了。”
说着,她唤人拿来今日未决的奏章,要陪在贺逸之床前看。
贺逸之伸手揽上她的腰,突然倾身靠近了,说:
“不过臣这次护驾有功,陛下该赏臣的,臣还是会要的。”
他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同时若即若离地吻起了她的肌肤。
祁无忧低叫了几声,暗道年轻人越来越不好糊弄。可她望着贺逸之神清骨秀的脸庞,心里又软得一塌糊涂。
……
皇帝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夏鹤本来救驾有功,但刺客却全让他杀了。祁无忧遇刺的时间又是他进京的当口,谁知他是不是又一个打着尊王攘夷的名号、弑君上位的乱臣贼子,是不是又一个董卓。
“我不让他进京,他们说我养虎为患;我让他回来,他们又说我放进来个董卓。”祁无忧又在南华殿大发雷霆,“我做什么都是错!”
“快别说气话。”公孙蟾好言安慰,“知道咱们陛下委屈。他们那些人没远见,就想看您砍他的头,哪里想得到将来平梁,还得用他。”回头卸磨杀驴就是了。
“谁说我要杀他。别拿我当孩子哄!”
“是是是,臣有错。”
……
薛妙容听着公孙三言两语将大事化了,这才知道祁无忧还有伐梁的心思。
她亲手把夏鹤扶起来,怎会就为铲除单单一个徐昭德。只有彻底一统天下,才必须不断膨胀自己的力量,直至前所未有。
十几年前,祁无忧就在为今日铺垫。她挑来选去选了夏鹤,二人一南一北各自蓄力,遥相呼应。到了这步,终于珠联璧合,剑指天下。无论夫妻情分还在与否,都撼动不了夏鹤在她心中的地位和分量了。
薛妙容上前进言:“陛下,恕臣直言。其实只要让天下人都看见您跟夏制台君圣臣贤,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说起来确实不难。”
只要夏鹤伏低做小,再三对她表现忠贞不二,针对两人的质疑就会自己破灭。
但自打他撞上贺逸之宿在她的寝宫,就再没求见过,十余日间都没踏进宫城半步。让他伏低做小恐怕是做梦了。
祁无忧指尖点了点龙座扶手,还是决定在宫中设宴为夏鹤接风,顺便让薛妙容到他那里走一趟,把意思带到。
临近端午时节,宫中张灯结彩,为盛宴备办。
月上枝头,临近开席时,三五个宫人搬着一座檀木屏风,安置在了御座之侧。
御座的一侧是太子,另一侧就是给夏鹤留的。祁如意的坐席后面是一座镶嵌了山水的画屏,这座刚为夏鹤搬来的屏风也嵌了幅画。
画中,一只白鹤立于青天之下,山涧之间,描绘的是“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众人步入殿中,赫然看见这画,都吓得噤声不语。
公孙蟾一下变了脸色,失去从容。祁兰璧和梁飞燕惊疑不已,郑玉莹眼皮直跳,就连薛妙容也是硬着头皮入座,不知夏鹤要做什么。
自祁无忧御宇以来,宫中就再无人见过任何与鹤有关的物件。世人想当然地认定“鹤”是她的忌讳。所以哪怕祁无忧一个字都没说,那些鹤纹织绣、古画、鹤形铜炉、宫灯、仙鹤祝寿的画梁、金银玉器……也都消失不见了。没人敢给她睹物思人的机会。
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敢去碰那块屏风。
晏青带着祁如意,最后才到。他们一进来看见那屏风,也顿住了脚步。晏青没说话,只有祁如意皱起眉,问了一句谁干的。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骚动。
气宇不凡的男人身着绛紫官袍,腰系玉带,高步阔视地步入席中。英姿玉容,天下再无人能出其右。
潜邸旧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看得心惊肉跳。
夏鹤安然落座,略扫了在场众人一眼。与故去的驸马如出一辙,甚至威仪更盛。
他不曾开口,身后的鸣鹤却无声明示着他的真身——
鹤鸣九皋,鱼潜在渊。
夏鹤抑或夏在渊,这回算是一鸣惊人,震慑群雄了。
宝殿之中的时间如同停止了流动。中央的御座空空如也,她的主人还迟迟未至。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地等着祁无忧大驾光临。谁也不能确信:究竟是驸马仍然在世,还是世上多了一个比贺逸之更像已故驸马的男人。但无论哪个,都势必搅乱帝王的芳心,翻云覆雨了。
第83章 似蝶分飞你以为自己是正宫皇后不成?……
83.似蝶分飞
众人觑着夏鹤及他身后的屏风,心思各异。只是谁也不能肯定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年轻的驸马清高出尘,更不善交际,大多时候都被公主的光彩盖住了。他留给世人的印象,也只有与公主那段短暂却缱绻的秘史而已。
但眼前这个雍西总督英气逼人,势如枭雄,仿佛生来就沐浴着世人的目光。多年戎马生涯赋予了他军人独有的刚毅,于是他的魅力也跟驸马的赏心悦目之处不尽相同。
未几,祁无忧身着帝王华服驾到。她一步入殿中,同样一眼就看到了夏鹤那面屏风。一瞬间,她的笑意收了收。
众*人纷纷起来问候:“吾皇万岁。”
“免礼。”
祁无忧说着又挂回笑容,款款走上高台上的宝座。
这一场宴席下来,所有人都如坐针毡。祁无忧觑了觑夏鹤,又觑了觑祁如意。父子俩皆视对方于无物,好像谁都不曾拿正眼瞧一瞧彼此。
她正多疑,夏鹤的余光却早就落在了祁如意身上。
小孔雀似的少年跟他母亲如出一辙,顾盼间洒落着高傲的神采。席间,他只顾跟身侧的晏青谈笑风生,二人父慈子孝。
夏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一想到祁无忧跟那父子二人坐在一侧,一家三口与他泾渭分明,他就心寒齿冷,更加怠于应酬了。
另一边,祁如意眼睛没看着夏鹤,转头却问晏青:“太傅,莫非此人很像母亲曾经的驸马?”
晏青不曾迟疑,颔首默认。
祁如意不像其他人见过夏鹤,因此未曾想到那个可能是他生父的男人没有死,只当夏在渊是另一个人。
“我以为这个夏在渊军功赫赫,是个有些雄才大略的人物。没想到跟贺逸之一样,”他冷冷讥讽道,“自恃长了一张母亲喜欢的面孔,就以为足够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晏青端坐着,没有应声。
“太傅,”祁如意不满地叫了一声,夹杂着孩童对长辈撒娇的意味:“您不能坐视母亲被奸人魅惑而不顾。”
自祁如意有记忆以来,晏青就竭力履行着父亲的职责,不断帮他得到祁无忧的关怀和喜爱。祁如意从小就不喜欢向祁无忧献媚的男子,甚至连公孙蟾都不大放在眼里,而此刻更是在为晏青鸣不平。他由衷地希望晏青能得到一个名分,可这个被他视为父亲的人好像志不在此。
此时,晏青只是平静自若地看了对面一眼,不曾显露半分不得体的情绪。
“殿下放心。陛下只是顾全大局,与他稍作周旋罢了。”
二人说着看去,祁无忧侧着头,跟夏鹤言笑晏晏,就像一幅如鱼得水,君臣相欢的画面。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间,祁无忧笑里藏刀,低声说:“等会儿你给我过来。”
夏鹤望了望她,幽黑的双目波澜不惊。众目睽睽之下,他佯装谢恩:“臣遵旨。”
皇帝与今日的上宾皆心不在焉。酒过三巡之后,虎头蛇尾的宴会便匆匆结束了。
众人目送祁无忧最先离席,随即又目睹夏鹤从容不迫地跟随在后。二人竟好像携手离去。
祁如意阴郁地盯视着二人的背影,认定了母亲这就要去宠幸新的男人。难怪贺逸之今晚不在,都是一早安排好的。
御园中的玉兰含芳绽放着。但朦胧艳丽的春夜里,祁无忧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走到后园的清凉殿就停下了。
殿中刚刚点起宫灯,四处浮动着昏黄的暖光。但这点温馨于事无补,祁无忧憋了一晚上,就等着此时屏退了左右大骂:
“你显摆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正宫皇后不成?!”
夏鹤今晚的举动明摆着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曾是夫妻。虽然她如今是天下之主,可以为所欲为。但让世人知道她做公主时欺君罔上,安排驸马死遁,终究脸上无光。
祁无忧冲夏鹤发着脾气,告诉他现在已经不是她的驸马了,别妄想攀夫妻关系。谁料夏鹤却道:
“陛下误会了。臣只是听闻自己与故去的驸马颇为相似,因此动了讨陛下欢心的心思。”
祁无忧愕然。
夏鹤又道:“如何,臣当得起这个替身吗?”
他不喜不怒地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神情中流露着奚落。
祁无忧最熟悉他这种神情。这一瞬间,她又相信他从未变过。可夏鹤讥讽她找了贺逸之当他的替身,还不知如何认定她对他是怎样的痴情。
她也不知如何驳斥他。只要贺逸之一露面,一切就如夏鹤所言水落石出。
祁无忧僵立着,面子上挂不住,嘴上又下不来台,登时勃然大怒。
“我让妙容给你带话,是要你跟我一唱一和,做些君臣和睦的样子出来!可你出的是什么风头?!卖弄那些不相干的又是什么意思?!”
“不相干?”夏鹤压抑着怒气,“我不相干?!好,我的好公主,你宁可找一个长得像我的面首——”
“他不是面首!”
祁无忧维护贺逸之的声音狠狠压过了夏鹤的。
殿中倏地安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片辛辣的沉默。
刚才那番无聊的试探,还有今晚那面屏风,夏鹤声势浩大,所求之物不过一个答案。
那天出宫以后,他掘地三尺,将贺逸之彻底查了一遍,知道了他跟他有几分相似的传言。
疑似替代英朗的侍卫其实是自己的替身,夏鹤不可置信,五脏六腑里的汁液都在翻涌。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要没见到贺逸之,他就不能相信祁无忧对他的情意。
“不是面首?”夏鹤目如寒冰,破碎在即。他每个字都似无情的冷箭,直面射来:“不过是个别无所长的侍卫,难道你爱他,还要招他当你的皇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你爱他什么?!”
“我招谁当皇夫与你何干?!谁准你来质问我,”祁无忧冲到他面前,恨意上来,几乎想将他生吞活剥,“你以为自己还是我的丈夫吗?!”
夏鹤紧紧抿着嘴唇。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却没想到,夏总督竟已如此厉害,连朕的后宫都能摸得一清二楚。是不是这天下对你而言也是囊中之物了!”祁无忧看着夏鹤威武不屈的冷脸,脑子里嗡嗡一片。她怒上心头,除了逼他屈服,什么都忘了:“你跪下!”
夏鹤不无惊愕地望了她一眼。
即使是他们刚成婚,感情最僵硬的时候,不管她怎么打他骂他,也不曾命令他跪下。
他从来没有跪过她。
祁无忧以前总强调他们首先是君臣,然后才是夫妻。现在他们只是君臣了,才知道原来他们曾先是夫妻,然后才是君臣。
夏鹤闭了闭眼,抹去了所有情绪才重新睁开。
他垂目后退了半步,先缓缓屈下左膝,然后右腿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祁无忧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去。
她盯着角落里的铜炉,心中没道理地绞痛。她动了动喉咙,说不出话来。
跟夏鹤较劲是为了报复他不假,可她亦折磨了自己啊。
夏鹤跪在那儿,已经主动领罪,硬是说道:“臣逾矩。”
他垂着目光,再也“不敢”一瞥君王玉颜。
祁无忧有点受不了了,不耐地说:“起来吧起来吧。”仿佛是原谅了他。
可她急匆匆转身向宝座走去,迫不及待地从他面前逃离了。
阵阵沉闷的钟声越过重重宫阙,一声一声地降落。殿外春风又起,撩起竹帘穿堂而过,卷走了殿内的硝烟。
两人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没架吵了,但冷静过后,一时又不知从何谈起。
夏鹤仍低垂着眼,守着一个臣子的本分。祁无忧就只能一个人愣愣地瞪着他。
半晌,她先开口:“今晚的事,且当没有发生过吧。贺逸之的事,我也不同你计较了。”
“谢陛下。”
夏鹤屈从了,但祁无忧还是如鲠在喉。
从前,他喊她“建仪”,她叫他“驸马”,人前人后都不曾以夫妻相称。如今她已不是建仪公主,他更不再是驸马夏鹤。这套呆板的称呼已经过时,它们承载着的感情自然也不能延续了。
祁无忧忘了,少时被翻红浪,她曾多么沉醉夏鹤唤她心肝宝贝。极乐到来时,她也忘我地喊过情郎的名字。
俱往矣。
祁无忧独坐着沉寂了片刻,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既然说好了只当君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陛下可曾想过,”夏鹤面无表情,视线还落在地面上,“若不想让世人知道臣的过去,就该当臣是个新人。”
“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如果臣跟故去的驸马没有任何瓜葛,那么陛下和臣各自该是何种反应,才符合情理?”
若夏在渊跟夏鹤是两个人,她就不能像对夏鹤一样对他。连她的臣属见了夏在渊都大为震撼,她却从头至尾无动于衷,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吗。
祁无忧脸色难看,不能不承认夏鹤说的有些道理。但她先前被贺逸之吸引,现在未必就会因同样的理由为夏在渊着迷。
“你当我是见色眼开的昏君?这么容易就把持不住?”
“陛下未必是昏君,但臣已经是奸臣了。知道自己跟驸马长得像,岂会不加以利用。”夏鹤不疾不徐地说,“陛下要天下人看见臣的忠心,那么还有什么比裙下之臣更能彰显陛下魅力无边,令臣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祁无忧呵呵一笑,去他的迷魂汤。
“好啊,那就如卿所愿。我让你今晚留宿宫中。”
夏鹤这才抬了抬眼。
祁无忧起身,信步走下来,却不是来跟他共赴云雨。
她径直走出殿外,厉声下令:
“殿门关死。天亮之前,不许他出来。”
清凉殿的灯烛燃到了天明。没有人知道里面那个男人怎么度过了这一夜。
翌日一早,晴光照耀着宫苑。
贺逸之挂上剑出门,一路招来了数不尽的异样目光。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祁无忧让他哪儿都不许去,就在宫中养伤。但那群刺客的幕后主使还没抓到,他刚能下地行走,便要求回南华殿值守,亲自保护她的安危。
到了南华殿,眼红他的宫人平时不敢上来得罪,这时却突然热络起来。
“贺郎君,你见过那位雍西总督没有?”
“没。”
“听说他比你长得还像驸马,可是真的?”
贺逸之没应声。
“陛下见了惊为天人,当晚就将他招幸了。清凉殿的人说——”说话人压低声音,“是彻夜云雨喔。”
贺逸之充耳不闻,不屑听这些流言。
祁无忧昨晚陪了他一夜,哪来的分身宠幸他人。
他甩开这些无聊的宫人,一直走到大殿前方的高台上,方才肃静了些。
朱色的宫殿宏丽静穆。贺逸之看向紧闭的雕窗,知道祁无忧已经在里面处理政务了。
他还记得昨夜混着酸涩的甜蜜。祁无忧捧着他的脸,一直不停地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甚至又对他哭起来。
“一个宴会,不去就不去。”他冷着脸说完,又不得不反过来哄她别哭,“我让你冷落了都没哭,你怎么倒哭起来了。”
他嘴上无奈,双臂却将她愈抱愈紧。
“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对你使脸色了,好不好。”
可她莫名哭得更厉害了。
……
贺逸之抿着唇想,他昨晚哄了祁无忧大半宿,二人腻到后半夜才草草睡下。她怎么可能去宠幸别人。
艳阳渐升,臣工们陆续点了卯。祁无忧的近臣们照例到南华殿来对奏,晏青走在前面,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贺逸之没放在心上。祁无忧不在时,他们彼此之间从没有过好脸色。
只是今日,薛妙容经过他时,说不清道不明地多看了一眼。而公孙蟾看见他,魂不守舍的脸上突然有了讥诮的神采。
贺逸之回盯着他,转瞬又想起了自己那无凭无据的猜测。
她还是有了别的男人。
第84章 人不如故夏鹤和贺逸之一个敢请,一个……
84.人不如故
为平息朝野内外的猜疑,祁无忧表面上对夏鹤大肆封赏,俨然视他为宠臣。
她将国公府旧宅给了他作为京中的住处。曾经的夏府是依照公侯的规格建成,用作夏鹤的府邸便逾了礼制。但他没有推辞,欣然接受了。
一时间,京中巴结他的文武百官络绎不绝,夏府门前日日车如流水马如龙。
夏鹤目前在京中没有实权,但不知何时起,人人都开始尊称他一声“大司马”。
南华殿里,祁无忧的近臣们陪着她商议夏鹤应得的勋爵。他们大多都是公主府的旧臣,对夏鹤的身份心知肚明,此刻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夏鹤加官还是进爵,封公还是封侯,都凭祁无忧的心情,谁都不值当插嘴。
一时无人敢积极揣摩她的心思,殿中安静得诡秘。
薛妙容心知这种场合不能指望那几个男人。一看晏青,的确高高挂起。再看公孙,他定定地杵在边上,一脸失魂落魄。夏鹤回来,他受的打击竟比晏青还沉重上几倍似的。
所幸祁无忧没心情同他们围着夏鹤打转。她草草定下给夏鹤封个侯爵,亲自拟了“武安”为封号便揭过了。
后面,她又抛出两件议案,一是任命郑玉莹出任刑部司官,重新编修大周律法。晏青碰上郑玉莹的事,一概避嫌,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祁无忧说到要改订税法时,他站出来说:
“建德二年,田税已经由十之其五减到了十之其三。臣以为一时不宜再减。”
“律法上是已经减到了十之其三。但田主、官绅所得仍有十之六七,上缴朝廷的也不过二十之一、三十之一而已。”
“正因如此,陛下将减轻田税的进城放缓,才是为农人的实益着想。不然,富绅为确保家财源源不断,只有不惜一切吞并征敛。百姓失去土地,就更加无以为生了。”
晏青身后是许多的豪门贵胄,祁无忧本也没指望他会大举赞成。不过她到底让他评驳了一番,心中正不悦,问:“公孙,你的看法呢?”
公孙蟾正魂不守舍着,此刻竟揣摩不到上意,跟着说了一句:“臣附议。”
祁无忧重重地拍了一下御案。
她早就瞧出这些男人因为夏鹤感情用事,心里本就有火,哪里会因为他们神伤而心软。当下怒道:“平时你们串通一气,互相遮掩,我当你们同心同德,也算好事一件。但是上了金銮殿都敢心不在焉、玩忽职守,我要怎么相信诸位平时尽到了为人臣的本分?!”
祁无忧这番指桑骂槐,对晏青的不满也溢于言表了。
公孙蟾站出来跪下,神情是少见的冰冷沉郁:“臣知罪。”
祁无忧岂会看不出来他在负气,当即怒道:
“就知道臣、臣、臣!除了‘臣知罪’、‘臣遵旨’,你们还会说什么?!”
其余人都不知她突然哪来这么大的脾气,称臣又怎么成了罪过。不过用鼻子想也知道,定跟夏鹤脱不了干系。
他一回来,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为平息祁无忧的怒火,众人还是齐齐跪下,一同说:“陛下息怒。”
谁知她又说:“跪什么,都起来!以后谁都不许再跪!”
这句气话传出去,御史台的上谏就开始连绵不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废了尊卑礼仪,无异于乱了伦理纲常。跪礼绝不能废。
祁无忧登位头几年,只是兴办官学,重修经史,最多再改建一下军制,并未引发文臣们极大的不满。但她这些年来改吏治,修律法,才一解决徐氏这一心头大患就着手轻田税,使逐渐被排挤在外的前朝旧臣愈发不满。朝堂之下,一时波云诡谲,反对声起。
偏偏这个时候,一向对祁无忧言听计从的公孙蟾突然硬气了一回,自贬出任朔州知府。而且是非走不可。
不知情的人当他恃宠生骄,要挟君王。而祁无忧吃软不吃硬,很快准了他的调令。
晏青乘轿来到公孙府上,只见门庭冷落,与夏鹤那边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几曾何时,这里也是一样的车水马龙。公孙算狠下心舍弃京中的荣华富贵了。
“我以为你向来玩世不恭,”晏青看着公孙收拾行囊,说,“原来竟一样动了真心。”
“没有什么用。”
公孙蟾也以为自己不曾动过真心。一直以来,还乐得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甚至无所谓向祁无忧引荐形形色色的男人。因为迟早有一天,魅力无边的女皇不难发现,他们和他并无什么不同。他们妄想占据她身边唯一的位置,企图得到她全部的迷恋,无一不是因为爱慕虚荣。
若非她位高权重,身居九五,这几个男人还会为了她不顾体面地大打出手吗。
不会。
可是夏鹤的回归令他改变了想法。这世上或许有个男人是例外。
公孙蟾不同意薛妙容说的,什么十年的谋算,十年的棋局。
任是夏鹤再武功盖世,惊才绝艳,有这十年的经营,十年的磨炼,才能成就今日威震天下的雍西总督夏在渊。而祁无忧这些年历经宫变夺权,反对她的人生生不已。无论是数不尽的遇刺,还是生产那道鬼门关,只要她一步不慎,早就命丧黄泉了。
祁无忧当年把夏鹤放走时,当真能料到今日的珠联璧合?他们二人再怎么自命不凡,也都是肉体凡胎,何曾有这等跨越十年的神机妙算。
不过是命该如此的天姻,心有灵犀!
公孙蟾这些年为祁无忧效尽犬马之劳,浸淫了无数才子佳人的小说。但任何缠绵悱恻的故事,都不及现在令他怅惘。
“她这回改田税决不是以前那些小打小闹。而且我走了,王怀就会回来。”他转向晏青,点到即止,“你好自为之。”
晏青看向他,目中幽光明灭。
王怀回来,能没有他的手笔?
*
夏府经过月余的修,雕梁画栋焕然一新。夏如陵是府上当之无愧的少主人,小小年纪已经能为夏鹤执掌中馈。新府修成,她志得意满地带着夏鹤游逛。
夏鹤还是这府上的二公子时,不曾仔细看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像一个待嫁的少女,只在此处客居了数月。
他走到自己居住过的庭院,不由驻足。云窗雾阁,草木葳蕤,繁盛的景象和十年前大不相同。
曾经他须得以命换命,才有资格踏入的府邸,如今祁无忧说赏就赏了。
这时,夏如陵说逛累了,父女二人便坐到了临水的亭台边上喝茶。她变出一张名帖,说:“过两日宴请的宾客已经定好了。”
夏鹤接过来,略扫了一眼。
夏如陵拟的名单涵盖了京中显宦,晏青之流都在上面。她还把祁兰璧放在了首位。
夏鹤怕她准备了什么花招,特别交代:“到时郡主过府,不必特别礼待。”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夏鹤跟她说不明白,总之不答,接着往下看。
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间,有一人的姓名各外刺眼:
贺逸之。
夏鹤将名帖递回去,指了指这个人名:“把他去了。”
夏如陵又是一个:“为什么?”
“这里不欢迎他。”
“可这个贺逸之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皇城里的人都说他是万岁的心肝宝贝呢。”
一声“心肝宝贝”无疑刺激了夏鹤。他的神色骤然沉凝,口吻冷厉地说:“姑娘家满嘴市井里的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夏如陵费力不讨好,无故让他骂了一通,心里委屈又生气,“你瞧不起人家以色侍人,自己又高明到哪里去了?进京那么久了,心上人还没来瞧你一眼呢!”
说完,不给夏鹤再训斥她的机会,提着裙子跑出了门。
夏如陵年纪轻,虽有颗玲珑心思,处事却不够练达。她没进过宫,还不晓得宫宴上的腥风血雨。平时又被夏鹤宠惯了,这回脾性上来,非背着他给贺逸之送了请帖。
夏府设宴当日,祁无忧仍在宫中和郑玉莹钻研周律。薄暮时分,宫女蹑手蹑脚地点了珠灯。这时,祁无忧才从案牍中抬起头来,吩咐传膳。
她留了郑玉莹一道吃,还戏谑道:“夏在渊是不是也给你下了帖。你不去,不怕得罪他?”
“陛下说笑了。臣今日缺席,也是事出有因,尽忠职守。侯爷有忠君爱国之心,自会谅解的。”
但这么一说,等饭菜上来了,祁无忧才发现贺逸之不在。一问,方知道他居然到夏府赴宴去了。
她哪里想到,夏鹤和贺逸之一个敢请,一个敢去。当下就搁了筷子。
郑玉莹眼皮又跳了起来。照水见眉头不对,劝道:“陛下,其实一直拦着他们二人不见,也不是办法。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也要等时机成熟。他今天单枪匹马地去,不是羊入虎口吗?”祁无忧头疼,“再说,他们两个这样见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见状,郑玉莹忙起身道:“臣这便去把他找回来。”
“好,”祁无忧不能亲自去,只得这么办,“照水,备车。”
御赐的马车在皇城中畅行无阻。郑玉莹一路上撩着车帘搜寻贺逸之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夏府正门前一里处找见了他。
贺逸之身着靛蓝色锦衣,腰佩宝剑,骑着一匹骏马。郑玉莹看了他这副装束,就看出他想跟夏鹤一争高下来了。
“你啊你,已经惹得陛下不高兴了,还不快回宫。”
“婶母放心,我有分寸。谁都知道我是陛下的人,我是代表她来的,就不会破坏了她和夏在渊君臣和睦。”贺逸之牵着缰绳,拒不肯走,“不过,夏在渊要我知难而退,我就迎难而上而已。”
话里话外,都是夏鹤挑衅在先。身为男人,若接了战书还畏首畏尾,就是缩头乌龟了。
郑玉莹拉他不动,只得道:“你没见过他,过去也没少听说过他的为人吧?一个白手起家的人能在短短时间内坐到这个位置,仅凭赫赫军功和过人的胆识不够。他阴险毒辣,深不可测。你还年轻,不要跟他硬碰硬。”
“百闻不如一见,”贺逸之轻讽道,早已忘了自己口中的男人曾一度是他崇敬的名将,“正好请他赐教。”
郑玉莹还要拿不久前夏鹤血洗城阳门的例子逼吓他,但说话间,一群黑衣刺客冷不防从深巷中飞涌而出,刀光直逼而来。
夜色中,他们似乎把郑玉莹当成了微服出行的祁无忧。所幸郑玉莹不会武功,这群刺客才一扑上来,就意识到他们找错了人。几人训练有素,转瞬撤退,没有给贺逸之缠斗的机会。
消息很快传回了宫中,夏府的酒宴亦戛然而止。
贺逸之将郑玉莹送回贺府,再赶回皇宫时已经晚了。
祁无忧不在寝宫,他扑了个空,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于是他又赶忙前往南华殿。
前殿是祁无忧和阁臣们议事办公的地方,每日都有文臣夙夜当值。贺逸之一进去,里面只有晏青一个人挑灯值守。
他见祁无忧不在,未置一词便向后殿找去。
“夏在渊在里面。”晏青抬起头,破天荒拦下他,“有他在,陛下的安危不需你担心。”
第85章 故剑情深夏鹤是天底下最小心眼的男人……
85.故剑情深
内殿的陈设舒适淡雅,一侧摆放着长桌和博古架,另一侧是一张软榻,被镂空的雕花屏风隔断开来。内室锦帘半卷,隐约透露着女主人日常在此起居的痕迹。
正堂中也摆着一张长榻而未设宝座,比起前殿更加闲适雅致。
殿内的宫人已经尽数回避,祁无忧也不摆架子了。她让夏鹤在榻上坐下,自己也坐到一边。若非二人中间还有一张小几,就与曾经的闺房蜜意无异了。
相逢以来,祁无忧还不曾跟夏鹤这样近地独处过。她一抬眼,望见夏鹤的玉容近在眼前,忽然忘记了说什么。
夏鹤默然须臾,问:“你怀疑我吗?”
祁无忧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是想刺杀我,还不至于会认错人吧?”
夏鹤注视着她,却是笑不出来的。
她无疑设想过他会伤及她的性命,才会这般说。
于是,祁无忧也不笑了。她平静地说:“我没怀疑你。这么明显的离间计,若是上钩就太蠢了。”
她近期遭遇的两回刺杀,都与夏鹤有关。幕后主使想必不愿见到他们二人齐心合力,所以想方设法挑拨离间。今晚,她破例叫夏鹤进宫来,正是为了安抚彼此。
夏鹤这回来京只领了一千精兵,亲信和几万大军还都留在苍溪。这又给了祁无忧的近臣们遐想的空间。谁知他将大军留在老巢,是不是不肯交权,想震慑朝廷呢。
因他如今位高权重,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也是错。
祁无忧体谅夏鹤的立场,甚至还重新生出了与他同病相怜的情绪。他曾经不是对权力有浓厚兴趣的人,但人都会变。现在的他被权力深深滋养着,她也亲眼见识过他的权威,见过他享受权力的模样。
所以她又不能全然相信他。
夏鹤又沉默了一会儿,问:“这些刺客的背后之人是谁,你有眉目了?”
祁无忧打着团扇,“我心里大致有数。”
夏鹤望着她,无声询问。
反对祁无忧的人不愿见到她有了夏鹤如虎添翼,而忌惮夏鹤的人则不愿看到他获得君王宠信。幕后黑手究竟是哪一类,一时不好断言。
祁无忧停了摇扇的动作,看进夏鹤的眼底,端详着他眼里的关切究竟有几分真。盛夏的暑气登时扑面而来,身上燥热难当。
她又飞快地扇起风。夏鹤瞧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将冰盆往她面前挪了挪。
祁无忧还是唰唰地打着团扇,“我猜是萧愉。”
“你打算什么时候攻梁?”
夏鹤冷不丁一问,又让祁无忧定住了。
他闲适地坐着,仿佛只等她一声令下,他就挂帅出征。
祁无忧心中大动,却装傻充愣:“你说什么?”
夏鹤看着她不语,似笑非笑的眉眼俊逸非常。相逢以来,他也是第一次对祁无忧笑。
祁无忧身为皇帝,在两国交兵的事上不好轻易明言。夏鹤没有点破,总之把他的意思传达出来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他没有二话。
祁无忧意会到他的投诚,心中大是快慰。她胸口一热,又觉得不妨对他好一些。
她又问了问夏鹤来京以后习不习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甚至还问了夏如陵要不要到宫里来读书。一时很是温馨。
但夏鹤还真得寸进尺,讨要起出入宫禁的令牌。不然像他今夜进宫,层层通禀,太不方便了。
阖宫上下,只有两个男人可以随时出入宫闱,也只有这两个男人拥有独一份的宠信。一个是晏青,沾了祁如意的光;另一个就是贺逸之了。
夏鹤面上不显,其实心如明镜,徐徐图之。
祁无忧匪夷所思:“你有什么事非要夜里进宫不可?”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
夏鹤反问:“你肯?”
她肯才怪。
祁无忧撇过头去,没有答应。
以前他们是夫妻,所以做什么都理所应当,不需要一句我爱你,接吻、拥抱、交合都顺理成章。
现在他们是君臣,不得不执着体面。
只当君臣,不做夫妻又没有那么容易。
夏夜酷暑难耐,祁无忧为了凉快,一早换上了齐胸的衣裙。但她跟夏鹤在这儿坐了半天,前胸还是闷出了一层薄汗。
相较之下,夏鹤衣冠整齐地端坐着,炎夏之中依然清冷如玉。他收了玩笑,说:
“你现在的处境不太安全。我若能随时入宫,多一道保障也好。”
祁无忧迟疑地侧目。
以国君的身份来听,夏鹤先打探刺客的身份,又要进宫的令牌,两句话先后大逆不道,无论哪句都足以问罪。
但若以故交的身份来听,他无疑是在关心她的安危。
夏鹤任她打量,眉眼英俊而温和,温热的目光很快将祁无忧多疑的视线融化了。
祁无忧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发难。
夏鹤见她善罢甘休,为这份难得笑了笑。他又侧了侧身,离得她近了些,低声问:“如何,给不给我?”
说着,他搁在膝上的手慢慢越过雷池,就要来牵她了。
……
祁无忧正想着他怎么突然不跟她“臣”来“臣”去了,又听门外的韩持寿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