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在立后一事上错信了他一次,又在许妃身上错信他第二次,断不能再信一次了。
张贵妃无力地叹息。
“是,你说的在理。”
华贵的美人一下子被剥除了生气,连发间的宝石也变得黯然无光。
张贵妃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祁无忧的眼神里头一回有了敬服之色,而不是看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咱们不能指望他。”
“那母妃,这事姑且就照我说的定下?”
张贵妃认命般的点点头,道:“我会派人悉心照料许妃。”
祁无忧垂着眼,攥紧了袖中交握的双手,怕张贵妃认为她在保护许妃母子,怕她责骂自己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决断是明智之举,还是仅仅出自对许妃的仁慈。或许八个月后,小皇子呱呱坠地,她就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但眼前最应该忌惮的敌人不是这个不知男女的婴孩,而是叔父成王。
她辗转反侧了好几夜,直到跟夏鹤打了几架,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两眼只盯着“武器”,就会忽视真正的取胜之道。
“不过,”张贵妃悠悠地说道:“许妃倒是提醒我了——趁着这时候,你是该早日产子,而且多多益善。他们见祁氏江山后继有人,也就没法再说公主不能当储君。”
祁无忧听着,原来她母亲也想到了。
守旧的大臣反对公主被立为储君,理由之一便是女人延续香火不及男人来得容易,不仅更早绝嗣,亦有可能在生产时崩殂。若她膝下有几个皇嗣,就能打消这些顾虑,反倒还比她父皇无子的境遇好些。而且古往今来,也不乏因为皇孙聪颖过人,当爹的父凭子贵,被选为嗣君的例子。
贵妃又道:“你若实在不愿要夏家的后代,选英朗未尝不可。他是忠烈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脏了孩子的血脉。就是他没名没份,更不能给你当面首。日后传出去,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祁无忧深吸一口气,恭顺地应下:“是,女儿会想法子的。”
……
从鸣鸾宫出来,差不多到了官署点卯的时辰。祁无忧带着她连夜赶出来的文章,见李尚书他们之前,还是想先给晏青过目一遍。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她每次写了文章都会拿给他看,查漏补缺,总能事半功倍。
两人有段时日没见,祁无忧直接到了他坐班的直庐。晏青听闻她来了,松了口气,忙起身来迎。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还坐了三两个年轻的翰林,他们见祁无忧到了门前,都识趣地收拾了文墨借口出公差,心里对晏青颇为钦羡。但他们都已娶妻,是没法肖想公主殿下的垂青了。
待闲杂人等退去,祁无忧直接坐到了晏青的位子上,见晏青还站着,便说:“你坐下呀。”
晏青一听,又松了口气,到她身边坐下来,眉宇微蹙:“还生我的气吗?”
祁无忧摇摇头,笑了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那天,我话说重了。”
这下晏青才是真的如释重负。
祁无忧还像以前一样,不会真生他的气,别扭几天就会跟他和好如初。晏青就更不会了。两人相视而笑,都绝口不提那天在花厅的不快。
晏青决意不想娶妻,祁无忧也不想再提,只当那番对话不曾发生,单说军制的事。
“那天是我太不知轻重了,总觉得你还没有长大,才会失了偏颇,忘了你早就可以独当一面。”晏青说着,余光瞥见了祁无忧腰间的佩剑,“也忘了你甚至已经成了婚。”
祁无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一笑:“这是驸马送我的。”
晏青认得这是夏鹤的佩剑。他们初相见那天,夏鹤身上就挂着这把剑,一看就是贴身之物,不会随意送人。
不过又是短短几天,祁无忧和她的驸马似乎又亲密了。
晏青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地笑道:“看来很得你的心意。”
祁无忧不置可否,“身为武将,就算没有嗜剑如命,也会将它看得尤为重要。他肯把贴身宝剑赠与我,至少说明了一些诚意。”
经过几次比试交心,她与夏鹤之间如同建立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虽然她没问,他没说,但这把青渊剑犹如他臣服的证明。祁无忧看着顺眼,进而爱不释手。
但在有心人看来,她看着剑的神态分明是少女情窦初开,芳心明许的怀春模样。
晏青一语不发地读着她写的文章,似春山濯濯清寒的眉眼暗自翳翳。心里有事,一行字也读不进脑中去。他粗粗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始终没有说话。
祁无忧瞧他的样子,以为自己写得不好,踌躇唤道:“长倩?”
晏青回神,朝她笑了笑:“鞭辟入里,应当是你今年写得最好的一篇了。”
“那你为何满面愁容呢?”
晏青一怔,甚至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愁容。他望着祁无忧秋池般光润的双眼,喉结一动,果然有苦难言。
“文章虽好,陛下看了却不一定收回成命。毕竟扩军只是表象,慢慢瓦解夏家军在民间的声势才是目的。”
祁无忧点点头:“驸马也劝我别抱太大希望。”
“驸马?”
祁无忧又点点头,“我写这篇文章,多少也受了驸马的启发。这几天我和他聊了许多,发现驸马这人并非金玉其外。之前是我小看他了,其实他很有真才实学,而且是帅将之才。”
晏青也点了点头,但祁无忧是雀跃,他是迟缓和消沉。
祁无忧何等灵敏,马上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
“长倩,你不高兴?”
“只是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呢?”
晏青陷入沉默,袖中的手又攥了起来。他在担忧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祁无忧更加不明所以:“你就说吧。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她绝不会想到晏青是听见她与夏鹤谈天而不开心,更不会认为他在吃醋。
他是国朝誉满天下的名士,生来冰壶秋月,才高气清,根本不会像凡夫俗子一样产生嫉妒这类丑陋的情感。
晏青端坐着,不见丝毫扭曲的迹象。
他又缄默了片刻,说:“世人只知道定国公世子夏鸢智勇双全,战功显赫,原来无独有偶,夏大将军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
“我也很意外。”祁无忧稀奇又感慨:“夏元洲为什么一直把他藏着掖着呢。”
“驸马深藏不露,但能做到一直隐忍不发,或许另有缘由。”晏青道:“无忧,你要当心。”
“这话怎么说?”
“现在陛下渐渐有心制衡夏家军,若周梁就此议和,便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他们必不会老老实实坐以待毙。”晏青忖度着,“也许驸马就是夏元洲的一步棋。”
祁无忧没有打岔,静静地听他剖析。
“夏氏已经有了一个举世无双的战神,家主又是武勋第一的大将军。父子二人炙手可热,已经令人主如此忌惮,若再冒出一名虎将,只怕盈则必亏,愈发招致陛下的忌惮。所以,他们不如暂且将幼子雪藏,使他来尚公主也算正中下怀。”
祁无忧叹了口气:“不无可能。”
别人不了解,晏青却是最懂这个道理的。他上面原本还有三个哥哥,但无一不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死在了正当年。二哥甚至尸首异处,被梁人鞭尸泄愤,连死都死得毫无尊严可言。
而晏家的悲剧却是晏和一手推动的。
晏和老谋深算,知道忠臣难为,所以为得皇帝信任,亲手将所有儿子送去了战场。若非晏青阴差阳错让人废了手脚筋,再不能习武,此刻说不定也在边关浴血奋战。
不知该说老天有眼,还是无眼,晏家三位公子牺牲时都十分年轻,老三甚至十八岁,没有一人留下香火,倒也不用让后代再为“忠良”二字抵命。
夏元洲没有晏和精明毒辣,但为保夏家血脉,不是没可能命夏鹤藏拙。
祁无忧见晏青脸色沉抑,知道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便另起了一个头。
“我觉得驸马这样埋没了也是国之损失,所以将来想给他找个官做。不然他现在每天就知道在家里看书,他不闷,我都嫌闷。”
后半句听似牢骚,晏青却不知怎么听出一丝少年夫妻的浓情蜜意来。他抬眼,凝视着祁无忧飘忽出神的美目,不知她是不是又念起了家中的夫君、想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晏青不禁问道:“驸马跟你讨要官职了?”
“那倒不是。”
晏青的心沉了一沉,说:“你打算起用驸马。”
“是啊。”祁无忧又看向他,眉眼弯弯,“他有武功,有才学,有见解,说起经国治世言之有物,发人深省。我敢说,当朝像他这样人才不多,像他这么年轻的就更少了。”
她总算主动对晏青提起驸马,但没有抱怨,而是欣赏有加。晏青第一次听她如此夸赞一个男人,少女满眼都是如金似粉的绚彩。这事一种难以用词藻形容的颜色,它似流光幻耀,隐隐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以为夏鹤是第二个英朗,准备了许多安慰祁无忧的话都无需付诸于口,腹中一下子空落落的。
“既然驸马如此讨你的欢喜,”晏青假意一笑,“为何不就留他在府中照顾你,难道他不体贴?”
“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他照顾什么。”祁无忧对他的贤良不以为然,“驸马大小是个勋官,也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不是面首,不是只供我取乐的玩意儿。我招揽那么多府僚,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只待在后院里不是屈才吗。”
她对夏鹤愈发刮目相看,也就更想探究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领,渴求尝到如鱼得水的滋味。而且,她也不喜欢无所事事的男人。身为她的驸马,夏鹤应该处处与她匹配。
祁无忧如鱼得水,晏青却如涸辙之鱼光彩黯淡,通身不畅。
他与祁无忧面对着面推心置腹,心中却已恍惚意识到,她身边的位置已经不再由自己独占。他忽然留意到她高高绾起的翠髻,总算记起她近日平添的妩媚从何而来。
她成婚了。
秉烛夜话时的月光和萤火,午后的姹紫嫣红,雨天玉阶前的一点一滴,都只是年少时绮丽的梦境而已了。
少女已经长成,另外有了陪她西窗剪烛、烹雪煮茶的枕边人。
晏青枯坐着,兀自与心魔对抗。
祁无忧又说:“当然了,现在想用他并不容易。父皇那一关就很难过。”
这时提到皇帝,晏青蒙在脑中的尘雾才顿然散开,双眼也渐渐清明。
他在心魔面前败下阵来,讲话反而更有条理:
“陛下若不准许,一定有他的道理。若驸马确实卓尔不凡,超群出众,想必心思也一样缜密,才与他的智谋相匹。”
祁无忧心思一转,本就有几分怀疑夏家使美人计,这下迟疑地点点头。
晏青便接着说:“我担心他韬光养晦这么久,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待他慢慢展露才华,引得你欣赏有加,再利用你得到他想要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想要什么?”祁无忧的脸色不再轻松,“高官厚禄?还是权势地位?我瞧他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晏青叹了口气:“若非如此,如何令你放下戒心,觉得他与众不同?”
这话一语中的。
祁无忧沉下了脸,双手握紧了扶手,才忍住没有即刻冲回府里。
晏青说的不差。正因为夏鹤有几分特别,她才对他另眼相待,渐渐高看起来。
新婚时,夏鹤不卑不亢,对她淡而不厌,既不殷勤谄媚,也未冷眼以对,进退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时日一长,他开始主动排忧解难,此时再与她形影相随、打情骂俏,一点也不刻意,更不讨嫌。
数月来循序渐进,都有迹可循。
若夏鹤有此心机手腕,别说对她亲口承认,只怕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暴露出来。
晏青见她失神,知道自己说中了,又道:“正如刚才所言,驸马藏拙可能是夏元洲有意为之。或许夏家想留一张底牌苟延残喘,但驸马也有可能阳奉阴违,私自孔雀开屏,为自己谋求出路。定国公府的爵位和光耀都在夏鸢一人身上,同为嫡子,驸马不愿意屈于人下,难以甘心也是人之常情。”
“夏家偏心我是知道的。”祁无忧在国公府的所见所闻令她没有深思,便很快相信了晏青的话,“但他若真在本家受了委屈,说给我听,难道我不愿意帮自己的夫君吗。为什么要对我使这些心机手段!”
晏青听见那声“自己的夫君”,晃了晃神。
他知道祁无忧最讨厌受人蒙骗,若夏鹤真有此心机,无异于触犯了她的逆鳞。
“无忧,你们首先是君臣,然后才是夫妻。”晏青点到为止,却意味深长,“驸马大抵也这样想。况且,他还有男儿的尊严,不愿向妻子低头。”
祁无忧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终究一双柳眉幽幽垂了下来,千头万绪化为一句:
“算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更不用说,他们先是君臣,尔后才是夫妻。
她垂着眼,耳边的明珠摇摇颤颤,“世人常说,无论多精明的女人,一旦爱上了一个男人就会犯傻,碰到他的事就失去判断和理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一定会被男人骗,所以才特意提醒我。”
“你跟其他女子不同。”晏青脱口而出。
他当自己没听见祁无忧那句爱上另一个男人的假设,放轻了声音,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将她从自己身边推走,“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吗。”
晏青牵了牵嘴角,问:“你还记得陛下赐婚之前,你我在这儿说过什么吗?”
祁无忧抬头,如被临水的凉风吹了一遭。
晏青清润的眼睛就是近在咫尺的湛碧湖泊,澄静平阔,温和地润泽着她所有的情绪。
“记得。”
大概是上一个秋天,他们在此执手对坐,相看无言。她和晏青都摒除了个人的情感,分析与夏氏联姻的利弊。结果无论如何,和夏鹤成婚都对她登位大有助力。
君臣欲结鸳盟,表面上需要公主点头。但婚事是夏元洲先提的,皇帝也动了心,祁无忧并无多少拒绝的余地。
晏青说,若她不愿嫁,他会想办法。
言外之意,如果她不愿意为了权力嫁给不喜欢的人,他便想办法娶她。
但她闪烁着泪眼,说:“可是我要皇位。”
……
松开彼此的双手之后,已经又过了一个初秋。
红叶自青山飘落,长得像有情人的心脏般的叶子坠入宫苑的清池中,似留不住的韶华,缓缓向东而流。
祁无忧从晏青柔润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想起昨年的旧事有些赧然。他没有多说,她却心里一暖。彼此之间的信任早已不需言明。
“你说得对,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会犯傻的。”
现在想来,晏青从未明说他的心意,或许是她没有拒婚的原因之一。
但若他说了,她也昏了头,两个人一起想法子拒了和夏家的婚事,从此举案齐眉,她心里也放不下皇位。
“我相信你。”
晏青低头望着祁无忧,很想像那时一样握住她的手,但他的明珠已经有人呵护了。
青年的眸光慢慢沉凝。
公孙蟾的揶揄言犹在耳,但他怎么会痴心妄想祁无忧为他守身如玉。
他根本不在乎她与谁寻欢作乐。肉/欲带来的欢愉稍纵即逝,只能满足一时所需。而他们心意相通,灵魂互相欣赏,彼此的羁绊早已超出了世俗的欲望。
夏鹤或许就像他们眼前绚丽的枫叶,热烈夺目,但过不了多久,他和他带给祁无忧的欢愉也会像枫叶一样被流水冲走。
“无忧,”晏青唤了她一声,不知在向谁证明自己毫无私心:“驸马凤骨龙姿,的确是神仙中人。他是你的夫婿,你对他欣赏厚爱,无可非议。但夏元洲父子不可不防,而驸马……排遣欲望无碍,只需记着不能纵情沉沦,也不可与之交心。”
“不过,”他笑了笑,“有陛下、娘娘,还有我在你身边保驾护航,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欺负你。你若喜欢他,不必逼着自己和他相敬如宾。你是公主,有权利得到自己想要的。”
祁无忧的脸腾地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无非就是可以和夏鹤睡觉,但不能更多,不能真的爱上他。
第29章 如狼似虎夏鹤自己发情,与她何干。……
29.如狼似虎
祁无忧想了想,说:“长倩,我们已经相识十年,你于我而言亦师亦友亦兄长。你说的话,我都会谨记在心。我最近虽然跟驸马朝夕相处,但从跟他第一回见面到现在,连十个月都没有。”
谁亲谁疏,谁远谁近,一清二楚。
夏家与夏鹤个人的命运事关危急存亡,和她的政治联姻孰轻孰重,他心中肯定也有一杆秤。
现在贸然轻信他,的确言之尚早。
……
祁无忧回到公主府时已经月上枝头。
她被前呼后拥着进了屋,带进来一阵繁丽的热闹。夏鹤坐在里间,还在对着一窗凉月挑灯夜读。
“你们都下去吧。”
祁无忧挥退了大半宫女,只留下漱冰照水两个,也知道自己每逢进出都兴师动众,吵着他看书了。
漱冰照水对视着抿了抿嘴,都瞧出她会疼人了。
二人为祁无忧卸妆梳头,轻手轻脚,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在清冷的秋夜里听着便是人间温馨。
待香奁合起,她们服侍着她换了寝衣。
大婚前,尚衣局为祁无忧准备了无数件新衣,轮换着穿几个月也穿不完。为了他们夫妻婚后和睦,寝衣的花样格外繁多。
照水见祁无忧跟夏鹤日渐亲密,今夜气氛又好,有心取了一套烟紫色绣银蝶白茶花的抹胸裙来。夏鹤那儿也备了一套同色的,只是他从来不要人伺候,早就自行换好了。
一对娇鸾雏凤各是风姿绰约,清丽又妖娆。赏心悦目,暧昧的姿态比洞房花烛那天还像花宵。
宫女们满意地离去,留他二人独处。
祁无忧径自起身朝床榻走去,经过夏鹤读书的窗前,脚步未停,掀开绯色的幔帐钻了进去。
昨晚一夜没睡,今日又忙了一天,她安置得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头刚沾上枕头,薄如烟雾的幔帐又动了动,夏鹤挑开纱帐进来了。
婚后,他迁就着祁无忧的作息,也很少这么早就寝。但一贯唯我独尊的妻子突然体贴他了,可爱又妩媚,他也无心看书。
帐里朦胧幽暗,夏鹤立在床前,眼如点漆。祁无忧只瞧了一下,就知道他想干吗。
小时候她随父戎马关山,到过冰雪荒原。有次她跟晏青出去狩猎,在漫山白雪皑皑中碰到了野狼。
野兽也有七情六欲,而狼又总是结伴而行。为首的是一头公狼,它忙着对另一头母狼求偶,身后的公狼们则看着眼馋,围着它们打转。所以连一只狼都没有发现他们。
夏鹤刚才看她的模样……令她想起了那狼王对母狼势在必得的眼神。
祁无忧躺着,还记得她当时对狼类交/媾好奇不已,趴在雪丘后面看得津津有味。
晏青只好陪着她看。他博学多才,告诉她狼与人不同。它们交尾时,总是母狼先发出特殊的气息,邀请公狼与它交合,公狼才会主动伏上去交缠。
她翻了个身面朝向里,拉着被角不作声。
她才没有释放那种邀请呢。
夏鹤自己发情,与她何干。
随后一阵窸窣,夏鹤躺上床,越过楚河汉界,不声不响地从后面伏了上来,贴在她身后厮磨。
祁无忧身体一动不动,心里扑通扑通。
她抓住身下柔软的褥单,两眼觑着如云叠绕的丝被,禁不住浮想联翩。
身后的男人本就是她行过三书六礼的夫君,和他缠绵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既然连晏青都说她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与他欢爱,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在想什么?”
夏鹤翻过她酥痒的身子,腮贴着腮,唇贴着唇,身子缠得更紧。
上次圆房是为了完成任务,这次是情之所至,两相缱绻,就是百炼刚也要化为绕指柔。祁无忧羞怯地扶着他,心里打了一阵子的鼓,总算放下包袱,尽情地用深吻回应起来。
干柴碰上烈火,顷刻燃烧得痛快。
祁无忧的魂儿就要丢了,却猛然想起纪凤均的一番交待,仓促间忙拨开夏鹤,爬起来扒住床头的檀木宝橱翻箱倒柜。
夏鹤冷不防被她甩开,又正好箭在弦上,不情愿又无奈。他起身从后面搂上祁无忧,姑且解了解馋,然后瞥见她翻着的柜子眼熟,似乎就是新婚夜用的那一个。
“找什么?”
“就是房里用的那些物什呀。”
祁无忧翻找不出,又想唤漱冰照水进来。夏鹤更不想再让外人打断,一把止住了她探出帐外的动作,收进怀里问:
“你说那个不男不女的医官送你的东西?”
祁无忧刚要被他的措辞逗笑,下一句却又听他说:“我扔了。”
她惊疑地睁大了眼:“谁让你扔的?!”
“那些药对你的身体有害无益。”
“什么有害无益。”祁无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怎么知道我要用什么?!”
她四处扒拉的时候都检查了,夏鹤根本没有丢掉整个匣子。瓶瓶罐罐的确一只不剩,整盒肾衣也不翼而飞,但那根绿油油的小黄瓜和五花八门的器具还明晃晃地杵在原位,可见他只是扔了他想扔的。
祁无忧瞪着面前的男人,表情五彩纷呈。
夏鹤还不知道她恼什么,又欲俯身,暧昧不清地说:“是药三分毒。利用药性搅乱官能,必有害处。你我现在再用那些何尝不是多此一举。乖,不会让你难受的。”
祁无忧不为所动,立马推开了他。
“那你扔那盒肾衣又如何解释?!”
“肾衣?”夏鹤皱眉:“什么东西?”
祁无忧冷笑一声。
纪凤均说过,若她不想过早有孕,用那玩意儿最方便。但夏鹤却给她扔了。管他是装傻还是真不认识,总之跟晏青说的一样,才刚一博得她的好感,就得意忘形,自恃有权左右她的喜好决定。
以小见大,也难说他没有干预军国大政的野心。
如果再让他当了孩子的父亲,他的筹码就更多了。
她又愤懑又失望:“我还以为你的心思有多深,原来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不要以为我接受了你当我的驸马,你就觉得我迷了心窍,可以搬出夫纲,让我样样都顺着你的心意行事!”
说完犹嫌不够,冷下脸来补了句绝情话:“实话告诉你好了,我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别想了!”
祁无忧背过身去躺下来,不愿再跟他说话,更别提亲热了。
夏鹤独自坐着,脸色难看至极。
祁无忧平时使小性子,他顾念她是妻子,又小自己几岁,能够多加包容忍让。但她因为不三不四的男人和他置气,他也懒得伺候,当即也翻身躺下。
“你就任性妄为吧。”
两人背对着背,闷在各自的枕头边,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长夜漫漫,祁无忧侧躺着,睁眼瞪着黑沉沉的床帐,就是睡不着。
天底下入赘的男人都一样。表面上伏低做小,其实忌惮妻家的权势地位,只敢徐徐图之。为了生为男人的尊严,但凡有机会谋取利益便不会手软,在此之前则有的是耐心和她虚情假意。
夏鹤想让她爱上他、和他生孩子,然后拿捏她。
他做梦。
祁无忧紧紧攥着被角,越想心越乱。
冷落夏鹤容易,但早日诞下嗣子的责任又推卸不了。难道真要随便找一个男人传宗接代。
……
另一厢,夏鹤想的却不是让她爱上他、和她生孩子。
他闭着眼,想起那天从祁无忧寝殿匆匆离开的年轻医官,又皱起了眉头。
英朗说,这纪医官很受祁无忧宠信。两人相见时,屋子里连个守着的宫女都没有,说私相授受不至于,但纪医官借职务之便,暗地里诱教祁无忧房中秘戏,还是于礼不合。
“公主每次都不允许有人留在屋里,”英朗眉头微蹙,“也不知道他怎么教的。”
“没有人劝过她?”
“公主的性子,想必你也见识过了。”英朗摇头,“连贵妃也拿她没办法。真要劝,也只有你这个丈夫才有资格劝。”
夏鹤新婚夜已经见识过祁无忧手里那箱秘药,当时只道给她药的人多半居心不良,但不知谁给的,也就按下不表。这下真相大白了。
“她小小年纪,又身处高位,底下别有用心的人欺她单纯年幼,诡计必层出不穷。”
纪凤均就是头一个。
英朗不置可否。
……
少年夫妻新婚不久就同床异梦。破晓时分,夏鹤先行起了床,瞧了一眼祁无忧的背影。
她还在睡梦之中,固执地保持着面朝里的姿势,始终背对着他。
这些日子,夏鹤对祁无忧的脾性了解渐深。喜怒无常这点最令人叹气,但她每次反复,也并非事出无因。
朝露挂在芭蕉叶上,沁溢了一庭院的清凉。夏鹤打开殿门,拂晓时分冰润的空气直攻进来。他无声地合上门,漱冰照水早已站在清晨中等候多时。
“驸马,可要人伺候?”
“不用。公主昨天受累了,还要过会儿才起。”夏鹤顿了一下,提到:“我去书房看看她拿回来的文章。等她醒了再回来用膳。”
“驸马且慢。”漱冰叫住他:“那文章殿下昨日才拿给晏学士看过,这会儿晏学士还没送回来呢。”
夏鹤驻足,一下明白了。
祁无忧昨天翻脸比翻书还快,将刻薄寡恩体现了个淋漓尽致,恐怕又跟见过晏青脱不了干系。
*
濯雪进院时正赶上段彤史从里面出来。
她调侃*道:“彤史姐姐,今日总算开笔了吧。”
段彤史摇摇头,极为无奈:“高兴早了。今日还是无、事、可、记。”
“怎会。”
“方才我进去,道喜的话还没说,就瞧见殿下拉着一张脸。”段彤史道:“许是又闹别扭了吧。”
她没多说,一身清闲地走了。濯雪还有的忙活。跟漱冰照水一合计,她们同样一头雾水,还以为夏鹤说的“受累”是那个意思,原来都想岔了。
“难怪昨晚到大半夜都没传出动静,原来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可我和照水走时明明看见郎有情、妾有意,眼珠子都黏对方身上了。”漱冰问濯雪:“你说会是怎么了?”
濯雪只说:“这可难住我了。我昨晚又没看见怎么回事。”
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大清早皆小心翼翼地进去伺候。更衣梳头的时候还瞧不出什么,待到早膳上来,祁无忧跟夏鹤隔着一张大桌子相敬如宾,不复昨夜眉来眼去,几人才算死了心。
早膳过后,祁无忧要去兵部衙门,侍从车马都已准备停当。夏鹤无事可做,竟一路跟着她送到了二门。
祁无忧目不斜视,却知道他有话要跟她说。但她熟视无睹,耐着性子出了大门,临上车前才转身:“有事?”
夏鹤从容站着,“昨晚——”
“等等。”
祁无忧抬手示意,左右数十人一齐默然退了几步,这才瞅了瞅夏鹤,等他继续说。
夏鹤却道:“我没有让你受孕的想法。你不愿意,我不会再勉强你。”
一番澄清好似火上浇油。祁无忧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刚平复的情绪又让他三言两语拱了上来,险些就要给他一巴掌。
夏鹤有自知之明,也和她达成了共识,她本该心满意足才是,但胸口却又酸胀又紧绷。夏鹤竟是再也不会主动和她温存的意思。
第30章 枕边煽风让她情愿主动求欢。
30.枕边煽风
祁无忧站着没动,简直比昨夜更气。
“你这男人真是废物点心!”
她真不明白他怎么会错的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夏鹤那两句话说出来,倒让她才像被丢在大街上的废物点心。
祁无忧一刻也待不下去,当即连凳子都不踩了,直接就要上车。
但她才一转身,却被夏鹤从后面揽了下来,扣在车壁之前。
一众宫女侍卫见这对新婚燕尔的璧人搂搂抱抱,难舍难分,都识趣地不敢再看,齐刷刷似海浪后撤,轰然矮了下去。
夏鹤这时挨得祁无忧更近,几乎抵着她的耳边说:“好了,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扔了那个纪凤均送你的东西生气。”
这次说到了点子上,却还是隔靴搔痒。
祁无忧闷声不语,说不清哪里委屈。
夏鹤本已松开了她,但见她这副样子,又看了看周围。侍从们无一退到了十几米开外,个个垂着头非礼勿视。
他便再次上前,搂住她,捧起脸来吻了片刻。为了不破坏祁无忧唇上的胭脂,他并未深入,只是唇瓣贴着唇瓣,极有分寸地摩挲。比起昨晚那般干柴烈火的深吻,又是另外一种缠绵。
这一亲却灵。
小夫妻缓缓分开,祁无忧再一抬眸,眼底又水润润的了。
但她不是亲一下就哄得好的。少女娇纵,欲语还休,最后说:“你去把那些玩意儿找回来。”
说完并不给夏鹤讨价还价的机会,立即召回随从,上车启程。
祁无忧坐在车里抿了抿嘴。东西早就丢了,找是找不回来。但她要夏鹤再去备一套新的,意思够明显了,是个男人都不可能会错意。
夏鹤在公主府门前伫立许久,目送她的车驾远去,心中拿她无可奈何,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吃苦头。
纪凤均此人断不可留。
他负着手回到府中,仍不以为自己是起了霸占祁无忧的心思。就算有,律法既然规定一夫一妻,忠于彼此也是合情合理。
他不过是反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
夜里,祁无忧从衙门回来,夏鹤还是跟往日一样,不见任何表示。让他去准备的话好像成了耳旁风。
安寝之后,眼见又是无事发生的一夜。
等到宫女们把门合上,四下无人,夏鹤才在黑夜中开口:“我想过了,你身边还是换个女医官较为合适。”
“你以为我不想?”
夜色中,祁无忧的声音里多了幽怨:“学医的女子本就凤毛麟角,太医院里的医女也不过是略懂药理的宫女,要培养成医科圣手,没有十年八载怎么可能。我上哪找一个现成的女医官。再说,求医问药的事,也不能太随便了。”她当初看上纪凤均,也是因为他当真医术高明。
“我有个人选。”夏鹤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飘来:“她过去在军营里义诊,也算久经考验,你可以看看中意不中意。”
祁无忧无可无不可:“那把她带来看看吧。”
三言两语姑且敲定。
未过几日,祁无忧从朝会回来得早,想找夏鹤去练武场过几招,但照水却说他一大早就出府了。
“真稀奇,他居然出门了。”
“驸马好像是亲自去接那位引荐给您的医师了。”照水笑道:“殿下,驸马对您的事还是相当上心的,接人这样的小事都亲力亲为呢。”
祁无忧听着受用,嘴上却说:“我看他就是闲的罢了。”
“您是不知道,那天驸马送您出门,离别时依依不舍,让他们看见都艳羡极了。不知怎么,这出‘十八相送’就在皇城里传开了。现在不拘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女子,都要求自家郎君也能像驸马这么体贴。”
“殿下,坊间关于您的故事也越来越多了,这是好事。”
建仪公主和驸马如胶似漆的消息不胫而走。祁无忧想到那天的吻被那么多人看了去,又教那么多人听了去,不忿道:“他真讨厌!”
但让世人知道他们夫妻恩爱百利无害,也正中下怀,因此她假意抱怨了一嘴就翻篇儿了。
公主府外,夏鹤按辔徐行,等着跟在后面的车从停轿。小小的青帏轿里下来一个穿青衫蓝裙的年轻女子,梳着未婚女子的垂云髻,从头到脚没有一件显眼的佩饰。
纪泽芝仰头,眼前的碧瓦朱甍恢弘壮观,琼楼银阙如平地而起,直通青霄。乌黑的大门似墙紧闭,偏门内走出一行宫女,被衬得如同天仙一般。
她不免在心中叹道:原来这就是公主府。
夏鹤下了马,走到她面前,低声嘱咐:“切记,多说多错。除了我交代的,一概不必向公主提起。”
纪泽芝笑容温婉,从容答道:“驸马交代的话,我已烂熟于心。”
这是她第二次和夏鹤见面。但到了祁无忧面前,她就得说,她和驸马相识多年。
夏鹤道:“公主生性多疑,所以半句也不能说错。”
“承蒙驸马看重,大费周折找到我,我自不会让您失望。”纪泽芝面上不卑不亢,心里未尝没有忧虑,“只是不知,公主殿下是个怎样的女子?”
夏鹤略一沉吟,“她不好伺候,但本性不坏。”
纪泽芝察言观色,将这话细细揣摩了一番。
她年纪不大,不过四处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百态人生。但夏鹤这样的男人,她却是第一次遇见。怎么看他都超尘脱俗,不似凡间能有。
他这样的男子理应在风月场游刃有余,只需站在那里,就能引得无数女子掷果盈车。可是他居然不得不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评价起自己尊贵的妻子时,堪称无情,但又似有情。
夏鹤又说:“纪大夫,若她刁难你,也请你多加忍让。”
纪泽芝应道:“我是大夫,她是病人,大夫不会跟病人计较的。”
公主也好,驸马也罢。纪泽芝心里清楚,她一个平民女子,如何与权贵抗衡。
夏鹤找到她时,她早已穷困潦倒,甚至沦落到烟花之地苟且偷生。不管建仪公主有多难讨好,这都是她青云直上的唯一机会,无论如何都得抓牢不放。
……
他们一到门前,那边就有人知会了祁无忧,说驸马正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过来。
漱冰照水一听都皱了眉。再看祁无忧,她没什么反应,还是倚在榻上看部文。
“知道了,让他们直接过来吧。”
祁无忧翻了一页文书,心思却走远了。
夏鹤说这位大夫饱经忧患,救死扶伤无数,且精通妇人科,她便先入为主,以为这大夫是个婶娘。至少年纪大了,熬不住兵荒马乱,才会回京休养。
不消片刻,夏鹤领着人到了她的闺苑,自己避嫌走了,只有纪泽芝一人由漱冰引进来拜见。
祁无忧这会儿已经坐正了身子,叫起纪泽芝一看,果然年轻秀丽,一身清贫难掩芳华出尘。细问之下,才知道纪泽芝跟夏鹤同岁,今年还不到双十。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殿下,草民家中只剩下自己了。”
祁无忧见她还是云英未嫁的打扮,便问:“祖上可曾有做过官的?”
“草民的祖父中过广政十二年的进士,只在同州任上待了两年。”
祁无忧一听,广政都是前朝的年号了。同州闹过几次天灾战乱,一场屠杀带走几万人,一场大水带走几万人,又一场瘟疫过后,偌大的同州府就不剩下什么人了。
她不再盘问,直接让纪泽芝近前诊脉。但她正值青春年少,身体康健,从小到大无病无灾,惟有去年来了癸水之后不太自在,想必这位年轻的大夫看不出什么来。
纪泽芝望闻问切了一轮,果然没什么大碍。
祁无忧有心看看她的医术,便说:“可我最近总觉得气不顺。”虽然是被驸马气的,“脸色都不好了。”
纪泽芝只好又看了看,问:“殿下近日是否失眠多梦,情绪也容易急躁?”
祁无忧点头。朝里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她日思夜想,自然睡不香。“那要开什么方子?”
但她是碧玉年华,肌肤细嫩光滑,根本用不上驻颜方。
“殿下不用担心,其实不必开药方。”纪泽芝含蓄一笑,“待殿下身子干净了,跟驸马同房几回,自然而然就能恢复靓丽神采。”
祁无忧愣住,没想到她真能对症下药,心里直呼邪门。诊脉还能诊出心里的想法,就是华佗再世也不会读心术。况且“驸马”算哪味药,同房又叫什么服法。
夏鹤近几天跟她讲究男女之别,亲也不亲了,抱也不抱了,鱼水之欢更是梦里才有。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她。
说不定他是故意找个人合起伙来哄骗她,借大夫之口让她情愿主动求欢。
祁无忧在心中连连称好。
这套欲擒故纵未免拙劣得扎眼,简直把她当傻瓜了。
她命人将纪泽芝好生送回去,然后憋了一下午的闷气。纪凤均来请平安脉时,她也没有好脸色。
年轻的医官有意讨她欢心,但见了她的怒容,不免想起上回那一巴掌,于是讷讷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诊脉。
纪凤均的手搭上祁无忧的腕子,神情立马郑重起来,极为用心。
祁无忧让他号着脉,另一手拿着邸报研读。到了翻页的时候了,她一看,纪凤均竟还没诊完,且表情夹杂着些许困惑。
她不耐烦:“怎么了?”
纪泽芝才给她看过,没什么事儿。这才过去半天的辰光,能生出什么毛病?
纪凤均挪开手,凝眉踌躇须臾,还是选择说实话。他正色道:“敢问殿下,这个月荣分可按期而行?”
荣分即代指癸水。祁无忧哪记得这个,直接看向漱冰照水。
漱冰道:“该是月初那几日来的。”但现在已经快十五了。
祁无忧容色不变,但心口倏地一紧,那邸报是再也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