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驸马心机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大度?
26.驸马心机
祁无忧张了张口,正好奇他会不会越过来吻她的嘴唇,却忽然听他说:
“你最近练武这么累,明天还要早起,我就不折腾你了。”
祁无忧睁开眼,脸上一烧。
“折腾”这个词可真脏。
她气恼难当,已经抬起来的腿只好踢出去,一把将夏鹤掀开。
“那还不滚。”
夏鹤不置可否,翻身拉开他自己的被褥,在他自己的枕头上躺平了。
床帐内摇摇晃晃的微光彻底熄灭,沉寂的黑暗笼罩着夫妻二人,所有热闹都在霎时间消散殆尽。
祁无忧平躺着,再也听不见身侧一丝动静,方确认夏鹤撩拨这半天,只是为了解解馋。
她愤愤地合眼,努力沉下心,但脑内思绪万千,始终不能入眠。
彤史说夏鹤不主动与她缠绵是因为顾忌她的身份,不敢造次。但她看他敢得很。说不定,他迟迟没有举动,只是在等一个趁虚而入的时机。
许惠妃有孕,皇帝龙颜大悦。新皇嗣即将降世的消息仅在短短半天内就传得人尽皆知,又不出半天,与她冷战数日的驸马就准时出现在了温泉池……
祁无忧迷迷糊糊地想着,夏鹤早就看清她的处境了罢。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继承人,而她再要强,也做不到一个人受孕。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有求于他。到时地位反转,哪怕面上还是妻尊夫贵,她也不得不由他索取。
可是她想了又想,夏家将来未必会有好下场。
恃功挟主,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滥赏冒功……她能给夏元洲罗列十几条罪名。等到皇帝秋后算账,夷他三族,夏鹤没有道理幸免于难。
黑魆魆的夜里,祁无忧的呼吸渐渐平稳。意识涣散之前,她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她的孩子决不能流着乱臣贼子的血。
……
南陵城郊。
夏去秋来,山光水色悄然转为柔和清爽的淡绿,与金色的艳阳掩映生姿。镜湖周围聚集了如云的文人墨客和年轻男女,不约而同来到城外“辞青”,为即将远去的夏日饯行。
湖边的雅舍里,晏青和公孙蟾对坐,却无一人有此雅兴。
“据在下所知,公主和驸马仍貌合神离。晏公子担忧的事并未发生,您大可放心。”公孙蟾打开晏青送他的两罐云雾茶,拨开冒着清香的茶叶一看,各埋了满满一罐金珠。他微笑着扣上盖子,受之无愧。
“殿下可曾察觉?”
“殿下只怕早不记得府上还有我这号人了。”公孙蟾道:“不过这样不是正好?他们夫妻二人谁也留意不到我,我就有办法为你打探消息,而不被他们察觉。”
晏青不置可否。
公孙需要晏家的提携,指望着他帮他一个寒门士子平步青云。彼此只是各取所需。
“愿闻其详。”
“公主让我写她与驸马鸾凤和鸣的诗,我总得充分取材才能切题不是。所以借机跟公主府内外的宫女、侍卫打听了不少,他们一听我是奉命撰文,当然知无不言。”
公孙蟾娓娓说着,蓦然浮现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于他清隽的面庞而言极为不合时宜。他胸有成竹地说:“我猜公主和驸马至今还是分开睡的。”
晏青一怔。
“什么?”
“新婚最是夫妻浓情蜜意的时候,但他们在这个时候还分两个被窝,感情能有多好?说公主仍为你守身如玉也未可知。”
“话不可乱说。”晏青冷了脸,“殿下的闺中事,你又能从何处得知。”
公孙说的事,晏青想都不敢想。稍微一想,他的神情便流露出一丝不自在。
但晏青马上想起了求见祁无忧未果那天,她疑似跟夏鹤白日欢好,没有见他。之后几天,她也没有见他。
漱冰的话总比公孙可信,晏青迅速回归了理智,血液流动的速度渐渐放缓。
但公孙却又开始挑唆他。
他道,公主殿下闺闼中事不假手他人,只交由冰水霜雪四个大宫女,但屋外的事,她们可就顾不上了。只要跟浣衣的宫女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他们夫妻各自用着两套被褥,每次换洗都是整整齐齐,有没有鱼水的痕迹一目了然。
不过:“在下还是觉得驸马对公主占有欲极强,且极具城府,不可貌相。我劝公子,有必要小心提防。”
“细说。”
“公子应该知道殿下的侍卫长英朗吧。”
晏青瞬间领会,公孙蟾在暗指英朗与祁无忧那段往事。
他放在桌下的手无声捏紧,仍记得祁无忧隔日就向他哭着说了原委。
那时的他从未如此想夺去一个人的性命。但英朗是张贵妃的人,祁无忧不许他动,所以他始终没能拿英朗如何。
公孙道:“前阵子,这位驸马大人不知使了什么雷霆手段,只接近了英朗几天,就将他从公主身边打发走了。”
他说着,悄声道:“所以晏公子当心,这招’清君侧‘说不定就快波及到你了。”
晏青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地喝了口茶,“比起我,先担心你自己。”
但他放下茶盏,手指早已比清透的骨瓷还要冰凉。
曾经,祁无忧因英朗受了委屈,总要一件不落地说给他听,说她多么腻味英朗的木讷、不解风情,说她讨厌男人因习武粗糙不已的皮肤,说她和英朗在一起时多么度夜如年。
可是,她居然一次也没有因为嫁给夏鹤向他哭诉过。她也从没在他面前抱怨过夏鹤一句不是。
“殿下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容易受奸人蛊惑。”他垂目看着碧绿的茶汤,话里有话:“你我身为辅臣,需对她身边的人多加警惕,仔细甄别。”
公孙蟾一听,有什么不明白的,“在下身怀犬马之心,若能劝人主亲贤臣,远小人,就是尽忠了。”
……
公主府里,清晨的寝殿溢满了温馨的粉色。阳光透过绯色的帷幕是粉的,窗前的红白山茶相映成辉,也是粉的。
祁无忧难得跟夏鹤同时醒来,入目一片粉红。
夏鹤几乎睁眼的同时就下了床。他拿起床头的新衣,转头看见祁无忧又闭上眼睛赖床,直接回来伸进她的被子,将她整个捞了出来。
“做什么?”祁无忧怒瞪。
他们向来是各起各的,谁也不干涉谁。若非必要,起床时也不说一句话,就如晚上就寝时不说一句话。
夏鹤将她抱至妆台,却不是将她放在椅子上,而是将她放在桌上,与她实现平齐对话:“昨天说好的,今天教你如何赢我。”
漱冰照水濯雪听见声响进来,就看见祁无忧让他抵在妆台“缠绵”,三人好一阵进退为难。
“谁跟你说好了。”
祁无忧一把推开他,跳下桌来,觉得自己在宫人面前失了威严,便不肯遂他的意。早膳过后,她推三阻四说要去书房写信,声称这封信比跟驸马切磋重要多了。
夏鹤耐着性子跟她来到书房。
这次,他没有去窗前那张榻,而是蹭到了祁无忧的书桌边,顺手拿起了一册门僚献上来的诗集,倚在美人靠上闲看起来。
祁无忧也当真摸出了一封信来写。
怕夏鹤不信,她还边写边说。
“你在云州那么多年,可曾听说过萧愉多少?”
“梁太子?”夏鹤翻了一页诗集。白纸黑字,都是对她美貌的垂涎。他又翻了一页,眉头一紧,“没多少。”
祁无忧随口一提:“他给我写了信。”
“你们认识?”
“认识倒谈不上。不过*这些年断断续续通过几封信。”祁无忧为补充这句话的可信度,又道:“我和他从来没见过,不过他给过我他的画像,但我没有给他。”
“为什么没给?”
夏鹤似闲聊一样,漫不经心地搭腔。祁无忧写着字,也不介意对他有问必答。
“没什么可给的。他一直说想见我一面,但他是梁太子,我是周公主。除非他攻进我的国家,或者我攻进他的国家,否则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
所以,他们认识一定不是好事。不能见面还能当个朋友,见了面就只能当仇人了。
皇帝和梁帝萧广势同水火,她也没有忘记国恨家仇。
虽说祸不及家人,萧广作恶时,萧愉还未出生,但隔着血海深仇,她也不可能跟萧愉产生情愫。
除此之外,她和萧愉倒真像未见如故的患难知己,都在君父面前为难。萧愉给她写信不为别的,就是希望她能促成两国合谈,休兵罢战。只是可惜他们都未登极问鼎,否则和平会来得更容易。
“他上封信奉劝我好生劝住父皇,不要继续兴兵。不然下次开战,就是他亲自率领百万雄师,打到南陵城下,捉我去梁国当他的宠妃了。”
祁无忧收了笔,提及萧愉这番威胁,非但不生气,反而兴味盎然。
夏鹤总算听不下去了。
他合上诗集,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大度?”
第27章 争风吃醋不将他休弃,他就得道一声“……
27.争风吃醋
祁无忧随口接道:
“什么很大度?”
“不仅看你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鱼传尺素,还要听你们的情史。”
更别提他刚丢掉的满纸艳词有多荒唐。
夏鹤这会儿什么也不干,就坐在祁无忧面前,凝瞩不转,虽一动不动,却如同逼近她身前,呼吸可闻。
祁无忧稍一屏息,目光便被他锁住。她觉得自己八成是瞎了,竟然认为他冷脸的样子真好看。
她的视线在空中绕了一圈,流转回去,睇着合起来的信纸说:“可是我已经笔下留情了。”
看在夏鹤的份上,她才没有回敬萧愉“若再次交战,应该是我将你掳来当面首”。瞧她多尊重自己的驸马,他该领情才是。
但夏鹤起身即走。
好一个“留情”。
只怕她日后坐拥江山美人,不将他休弃,他就得道一声“谢主隆恩”。
见他要走,祁无忧及时开口:“如果这次和谈不成,你会请战吗?”
夏鹤头都没回:“只怕是非打不可。”
祁无忧想问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怕她去给萧愉当宠妃,但又想起警惕男人的花言巧语。还是不问的好,省得沉迷其中。
她叫来宫女,把信送走,一转身瞧见夏鹤只是坐到了外面的榻上,继续看他的破书。
她上前挨着他坐下,说:“其实我不喜欢打仗。”
夏鹤像聋了一样没反应。
祁无忧只好一把抽走他的书,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任性刁蛮,没有丹华知书达礼、讨人喜欢?”
我觉得你一刻不折腾我就蠢蠢欲动。
但这话说出来,祁无忧必定发动枪林弹雨,闹得人仰马翻。
夏鹤斜倚着榻上的软靠,没有否认她前半句,只问:“与丹华郡主何干?”
这却是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的。
祁无忧定了定,抿下嘴唇。
她记仇,现在想起来祁兰璧自愿替嫁还咬牙切齿,深恨夏鹤招蜂引蝶,想跟他秋后算账。但她就算再看不上丹华,也觉得这段渊源听起来像姊妹争夫,抖出来就太抬举夏鹤了。
“不知道。”祁无忧拧着书说:“我只知道所有人都喜欢丹华,说她年纪小,却成熟明事理;身子柔弱,却有百折不摧的品性。你们男人就不说了,我父皇母妃虽不待见成王,却对丹华赞誉有加。臣工百姓都说她是女中尧舜,如果是她要当太女,兴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
夏鹤“嗯”了一声,似乎对祁兰璧的褒评颇为赞同。
祁无忧见状,失落之余霎时起了脾气,一下子攥紧书,马上就要发作。
“可是丹华也未必人人都喜欢。”但夏鹤又开了口,“我就不喜欢。”
祁无忧在心里冷哼一声,根本不信,刁难似的追问:“你为什么不喜欢?”
夏鹤不假思索:“她既非我姊妹,又非我发妻,如何喜欢?”
祁无忧望着他,好像意会了一点弦外之音,浑身暖烘烘的,鬼使神差脱口而出:
“那你就是喜欢我了?”
话音刚落,两人都不约而同一颤。
夏鹤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无忧,没说话。
祁无忧未马上得到回应,后知后觉这问题不该问。像她和萧愉没必要相见一样,夏鹤喜不喜欢她无关痛痒。
她别开脸,很快说道:“算了,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
夏鹤也没有出声。
他凝目不动,望了祁无忧许久。她垂眸侧坐着,睫毛偶尔扇动一下,早已不见半分盛气凌人的影子,倒有些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明明很害怕,还强装镇静从容。
那是兵荒马乱的云州大营,他眼见着徐昭德将孩童大小的祁无忧抱进军帐,而这个傻姑娘还不能预测她父亲的手下竟会对她产生不轨之心,怯生生地左顾右盼。
好在她还算机警,趁徐昭德扑向他的时候,抓住机会逃脱了。
婚后再见祁无忧,她已是喜怒无度的金枝玉叶。夏鹤心知她并非天性如此,所以一再忍让。久而久之,不难慢慢理解她的反复无常。
夏鹤等了半天,见祁无忧彻底消停,甚至表现得有点心灰意冷,不由得坐起身,环上她的腰问:“怎么不想听了,不在意?”
“不在意。”
祁无忧这次不是嘴硬。她扭过头来,态度不容置辩:
“成婚那晚就同你说了,本就是你不情、我不愿结了这门亲,喜欢不喜欢,还要紧吗?你我在一起,只需要幸福就够了。”
“没有感情,谈何幸福?”
“为什么不能?”祁无忧迟疑片刻,很快又愈发笃定:“你我将自己的快乐和追求置于这桩婚姻之后,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结秦晋之盟,怎么可以过得不幸福?一定要幸福,必须要幸福。否则如何说服所有人,这桩联姻有它的道理。”
夏鹤静默了一会儿,松开了环着她的手,“我很欣赏你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强硬当成优点。”
祁无忧满不在乎,将他的欣赏全盘接收。
“反正听你的意思,不管你娶了谁,都会将她视为妻子爱重。这点倒是和我有些像。我也一样。不管选了谁当驸马,我们的婚姻都必须幸福。”
夏鹤没作声,分明有自己的想法。
他强硬地抱她起来,如同将她掳到他的膝上箍着。
祁无忧毫无防备,再一回神,已经被迫面朝夏鹤动弹不得。她不得已偎傍着他,低头警惕他又要脱她的衣服。
“干什么?”
一双扶着他肩膀的手只要稍微一动,便能勒住他的脖子。
夏鹤对潜藏的杀机无动于衷。他仰头仔细看了半天,少女粉面含春,生动的表情并未有一丝的不情愿。
他的目光下移,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她抿起的朱唇。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夫妻。他早已在床笫之间吻遍了祁无忧的全身,却还唯独没亲过她的双唇。
大抵新婚夜认定她不愿,后来又防着她难缠。
“建仪,莫非你的经筵官没教过你,”夏鹤的目光锁着她的娇颜,见她眼神闪烁,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偏偏在此时提起晏青,“说服别人之前,最好先说服自己。”
祁无忧定定地回视着他,伶牙俐齿不知去了哪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后背蓦地一紧,夏鹤抱着她的手一路摸上了她的后颈。密密麻麻的酥感蔓延全身,混合的呼吸之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香气。
她忽地懵懂起来:“说服什么……?”
“说服你很幸福。”夏鹤的声音愈来愈轻,“比如,先说服我。”
放在脑后那只手缓缓使了力,祁无忧一下抓紧了他的衣服,头越来越低。
第28章 朝秦暮楚你若喜欢他,不必逼着自己和……
28.朝秦暮楚
祁无忧一直以为男人的嘴都是臭的。不是酒气熏天,就是弥漫着腐肉的腥臭。也可能是咸的,像汗水的味道一样浑浊。反正不会好吃。
但她现在坐在夏鹤怀里,伏在他身上咬他的唇,自己的身子却越来越绵软,莫名其妙像被他轻薄得有些忘我。
开始是他先动嘴,一点一滴吻进深处,含着她的唇舌无意放开。后来他便偷懒,向后靠到榻上,扣着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来回描画,仿佛在外面牵引着她的舌骨,示意她在他口中慢慢探索。
祁无忧微微睁开眼,觑着身下俊美的青年。他闭着眼,五官愈加昳丽,直教人愤恨老天偏心。她衔着夏鹤柔软的唇瓣细细吮舐,若有所思。不知他早膳后又偷吃了什么东西,湿热的唇舌居然甜甜的。
总不能真是仙人,构造才如此特别。
祁无忧迷迷糊糊神游天外,亲吻的动作因此变缓。夏鹤睁开眼,抱着她躺下来,再次化被动为主动。他们忘情地接吻,榻间流溢出轻微的声响,像游鱼搅动起水声,也像鸟儿依偎时的鸣叫动听。
殿外的金桂悠然飘入房中,香风走过几个来回,将两人缠绵在一起的衣袂撩起又抚平。
长久的亲吻藕断丝连,将彼此的双唇染出了晶莹的嫣红。祁无忧低喘着从迷蒙中找回一丝理智,及时躲开了下一回合的厮磨。
“我才不跟你白日宣淫。”现在连晌午都没过。
夏鹤只得支起身子,不过仍十分爱不释手,“好,你是明君。”
祁无忧最恨他一本正经埋汰她。
“我非撕了你的嘴。”
“那你现在又知道了一种撕法。”
他说着俯了俯身,主动送上来给她“撕”。
祁无忧想一巴掌打过去,却又心慌意乱地和他亲吻起来。
谁能想到世上有人单是初次接吻,就能难舍难分得缠绵半个时辰。
临近正午,祁无忧下了榻,想叫宫女帮她整理衣襟,又不想里外知道她和驸马厮混。厮混了这么许久,就算说她没有白日宣淫,也没什么说服力了。
她偷偷摸摸正了正衣裙,不肯再跟夏鹤共处一室,拖着他来到了外面的庭院。
数日之间,秋意愈浓,石舟间洒满了澄黄的落花。长空明净,两人同那天一样,在临水的花园中相对而立。
“说吧,你要教我什么。”
夏鹤道:“把剑给我。”
祁无忧把剑抛过去,倒要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夏鹤接过剑,却未出鞘,直接拿着摆出一个招势,居然是她那日发起攻势时用的路数。他道:“其实不难,再模仿一遍你就能明白。”
他示意祁无忧上前夺他的剑。
这次过招不似上次刀光剑影,一招一式都像连环画一样慢放。夏鹤没有拔剑,只是拿着比划。祁无忧从他的模仿中看出自己不少破绽,起初不免脸热,后来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在夏鹤的引导下,学着他那天的招数,轻易夺回了他手里的剑。
“可这样不也只是模仿你的一招半式吗。”
“这是表象。如果你仅仅学会了这个,那也只是懂了一点皮毛。”夏鹤又要回她的剑,说:“如果对方持有利器,而你赤手空拳,看似处于下风。”
“但如果你能抢走对方的凶器,”他拉着祁无忧的手,让她将剑拿回去,“不仅原本没有武器的你有了利剑,还剥夺了对方的武器。如果你原本有一把剑,现在就有了两把剑。对方则一无所有,再也无法施展。所谓智将务食于敌,久而久之,是不是强不再强,弱不再弱,比一昧用武力压制对方高明许多?”
“你的意思就是以弱胜强?这点道理连垂髫小儿都知道。”
“谁弱谁强?有武器的人就是强吗,会武功的人就是强吗。”
祁无忧狐疑:“不然呢?”
“那我父亲的武功如何?”
夏元洲是国朝勇冠三军的猛将,年轻时能在敌营来去自如,威震天下。大周建国后论功行赏,也是他位列武将之首。
祁无忧不得不说:“你父亲骁勇善战,可称万夫莫敌。”
“你父亲则如何?”
祁无忧在心里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太好看。
她父皇很会调兵遣将,但武斗只能算作一般。不然,早年也不会在西梁与萧广短兵相接时被刺下马,还让夏元洲救驾,险些中道崩殂。
“好啊,你敢讽刺今上?”祁无忧没有真正动气,乜斜着说:“你们夏家还真敢功高盖主了。”
“别打岔。”
夏鹤以眼神压制住她,“诚如你所言,我父亲虽武艺高强,但一样向陛下俯首称臣,任天子发号施令。他再厉害,也是臣子,始终居于君王之下。”
祁无忧“哦”了一声,明白过来,“所以你才说我不必打赢你。你在拿咱们两个的父亲类比。”
“这个例子是在说明,最有本事的人物,并非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角色,而是让他们情愿冲锋陷阵的人。汉武帝一生四处征伐,有卫青、霍去病开拓疆土抵御外敌,从不需要他亲自上阵。还有许多帝王丝毫不及他们的武将善战,难道他们比自己的臣子弱吗。”
祁无忧若有所思。
“身为将帅,首先就要明白武力不是唯一的制胜之道,征服一个武力上的强者也未必需要比他更强。你要当挥斥方遒的万乘之主,最忌将目光放在眼前的一刀一剑。有心席卷宇内,应当记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夏鹤意有所指地说:“令一方臣服,可不是靠武力把人制服。譬如我虽赢了你一次,还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但你服了吗?”
祁无忧懂得了他的意思,亦隐隐被他说服,于是脸上有些烧红。
“你这么说,不就是想法子让我懈怠吗。”她十分不忿:“这样我就一辈子都别想赢你了。”
夏鹤冷了脸,“如果你觉得跟那些大内的酒囊饭袋过招可以赢我,那你就去找他们吧。”
说罢竟是要走。
“站住!”祁无忧自是没那么容易高抬贵手,“少看不起人!现在我就不用一刀一剑跟你打一次。”
夏鹤知道她争强好胜,本性难移,只有奉陪到底。
祁无忧抬起一道掌风,攻势依旧凌厉。但她今日头脑冷静,这几天沉心静气,又攻克了当日的弱点。
手上没了利剑,视野豁然开朗。原来那天两眼只有兵器,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反而忽略了真正的取胜之道。现在她不以泄愤为目的,也未想着报复对手,倒跟夏鹤打得有来有回,且越打越爽快。
都是习武之人,她已在几次交手中体会到夏鹤的本事。他只年长她四岁,但在武功造诣上早就已臻化境,绝对是个奇才,有着常人望其项背的天赋。果然是千年的狐狸,藏得够深。
“说了这么多,那你会为我所用吗。”
夏鹤笑笑,说话间还了她一招,“这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驾驭我。”
“说得好像你很厉害,”祁无忧明眸流盼,还是奇怪:“那怎么没听夏家重用你?”
“因为我无心功名利禄。”
“厚颜无耻。”
……
事后,夏鹤又抢了漱冰照水的活计,亲自为祁无忧活泛肌肉关节。
两人上了水边的石雕画船,并肩坐在船头,宛如在湖中泛舟。凭他们这些日子的亲密,只要坐在一起,便免不了搂抱在一起。夏鹤将祁无忧抱在身上,撩开她的衣袖。她身上的淤青已经淡去,慢慢恢复了白净光滑。
日光浮在水波摇漾,时值韶华最美的光景。
祁无忧靠在驸马的肩上,却不会谈情说爱,只道:“我试过劝皇上了,但他丝毫没有调兵的意思。只能希望徐昭德能速速平叛。”
“指望他恐怕不行,最好早做打算。”
“我尽力了,还让父皇狠狠训斥了一通。不然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家赋闲是因为没事做吗。”还不是灰头土脸在家闭门思过。
祁无忧现在说起那天在南华殿的经历,还是胸口憋闷,“我不知道我哪儿说错了,却还是被指斥不及丹华。”
“你好像对郡主十分介怀。”
“怎么,你也要我批评我小肚鸡肠,连同姓姊妹都容不下?”
祁无忧扭过头去看水里的鱼,心里又酸又胀。
祁兰璧虽文强武弱,但却比她平易近人。上至宗室,下至士大夫,都夸赞祁兰璧温良恭俭,不尚纷华,连坊间也有“丹华郡主是爱民如子的女中尧舜”的说法。
所以,祁无忧一直铆足了劲要胜过小自己一岁的堂妹,不停地证明她可以做到祁兰璧做不到的事情。
祁兰璧继承不了皇位,但她可以;
祁兰璧身娇体弱,她便舞刀弄枪,文武兼修,一样不差;
祁兰璧想嫁个如意郎君,她却可以牺牲不要,宁可不成全自己,也要以家国大义为先;
……
祁无忧以为,将自己的幸福置于帝业之后,便是比祁兰璧更加懂事、识大体,也比她更加高尚,但最后还是落了个不容人的名声。
其实她并未真的针对过祁兰璧,不然岂不是更显得她刻薄寡恩、心胸狭隘,而祁兰璧人见人爱了。
祁无忧一直清楚,自己被立储的最大障碍是成王,现在又可能多了一个未降世的弟弟。祁兰璧只是成王的女儿,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但周遭的人总是事事拿她们比较,久而久之,圣人也该愤懑难平。
夏鹤见她黯然,又把她抱过来放在膝上。
公主殿下的确浑身是刺,常常咄咄逼人。但他留心观察过,祁无忧有时说话难听,却不喜欢当面折损他人的尊严。赏罚分明,即使宫人犯了错,她也从不体罚他们。
如果她是仗势欺人的个性,他不会对她有如此耐心。
夏鹤扬眉问道:“我早上才说过什么?疏不间亲,你也不要跟我无理取闹。”
祁无忧努了努嘴,承认自己无理取闹。想起夏鹤说向着自己,心里未尝不甜。
但甜言蜜语,听过就算了,不能听进心里。
“不是我非要在意,而是父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不如她,连长倩都说我应该跟她学。”
夏鹤眼神一暗,语气意味深长:“那你还是少听‘长倩’的话为妙。”
祁无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婚前“长倩”长,“长倩”短的习惯了,在夏鹤面前也不曾收敛。祁无忧目光一动,气焰悄然降了下来,“再怎么说,他也是我老师,还是半个兄长呢。”
夏鹤不愿和她理论,她也不知道夫君这个时候要哄,但是无师自通地抱住他,来了一句:“当然我现在知道了,他们只是要我学丹华对圣意阿谀逢迎而已,并非我真的比她差。”
“你不想学?”
“不是我不想学……”
祁无忧不是没试过像祁兰璧一样温柔可人,可她就是学不来。每回忍了又忍,但在祁兰璧面前就是东施效颦。
“就拿这次来说好了。丹华为朝廷筹谋划策组建木兰军,又对你们夏家军多加抚恤。她手无缚鸡之力尚且如此,我成日舞刀弄枪,不去建功立业,说得过去吗。但是现在发生了叛乱,总不能无视上天预警,一意孤行。只是无论我有多么深明大义的理由,都会被当做懦弱的借口。”
夏鹤摩挲着伏在他胸前的少女,好像知道她为什么养出了这么好强的性子。
她有太多事是为了当储君做的,单纯为了胜过别人做的。
“我没有多少事是因为‘不想’,就能推卸的。你我的婚姻不就是这样吗。”祁无忧道:“我嘴上说要去边防建军功,但我若不说,就会被指责仁慈懦弱,没有君王气度,绝不可被立为太女。光是在朝廷征木兰军一事上反驳了丹华,就已经有够多的人不理解不接受了。
“别说皇上,就是母妃,丹华,甚至还有我的亲信,都会指责我。如果我不好斗,就不配被破格立为储君;如果我不好斗,就不配当万民之首;如果我不好斗,就一定是软弱无能。”
夏鹤低头去看她的神情,“所以你早上说,其实你不愿意打仗。”
“如果一个五岁的孩子在亲眼目睹过屠城之后,还会因为战争热血沸腾,那她一定天生就是个魔鬼吧。”祁无忧回想起童年的梦魇,还是会恶心得闭上双眼。什么仁义之师,其实就是给杀人找一个理由,一个任何人都不能置喙的理由。“可是他们好像就认定,只有魔鬼才配当万民之主。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说得不错。”
“什么不错?”
“打仗不仅仅是千军万马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能不流一滴血,也不可能是只要流血,或是舍生就可以成就的光荣。”
祁无忧忍不住说:“这话听起来……所以其实你也上过战场。”
夏鹤并不正面回答。
他辗转到过许多军队。荒年没有军粮,曾有主帅甚至下令,让他们自相残杀,把老弱残兵杀了吃。弱肉强食,在军队里竟是这样简单粗暴。
“战争必有牺牲,大部分牺牲既不壮烈,也无意义,死去的人多半会被忘记,活下来的人也未必就是英雄。可是你却要告诉他们相信善战者光荣,才能让他们提携玉龙为君死。但说服如此之多的人走上九死一生的道路,的确不是一件易事。因为只要你有人性,就一定会痛苦,内疚。”
只要她想发动战争,就必须面对这种痛苦,战胜这些负疚。
夏鹤所言,祁无忧深有感触。
“如果牺牲不可避免,我能做的还有什么?”
夏鹤看向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堪称残忍:“记着她们今日和将来遭受的痛苦,成就的只是你一个人的光荣。”
“……”
祁无忧的心脏“咚咚”直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无数次只要想起夏元容麾下那尸骨无存的三千娘子,身体便沉重得无以复加。若是她背负着这些生命,就算日夕殚精竭虑,忧国奉公,也不足为报。午夜梦回,必定睡不安稳。
短短一句话,要做到却谈何容易。
可是只有受国不祥,才配为天下主。
夏鹤看懂了她的挣扎和痛苦,所以继续直视着她,说:“一旦选择跟天争跟命斗,就不再有不受伤的权利。因为它们的武器就是不停地摆布你,像操纵着提线木偶,直到你屈服。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向这种挫败低头,还是起来继续战斗,直到它们再也无法让你屈服。”
祁无忧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到底经历过什么?”连安慰人的话都能说得如此冷酷无情。
夏鹤想了想。
撇开童年的经历不提。他后来从军,大概六岁时就成了一名士兵。自从戎第一天起,军队就在给他灌输一种道理:要么死,要么拜将。而且两种结果都是英雄。
大多数人做不到后者,于是相信前者的人便多了起来,仿佛死得越悲壮就越有份量。浩气长存,万民敬仰。将军也清楚,如果手下的兵卒不抱着视死如归的执念,他就无法打一场胜仗。
但他能有今日,却是因为一心要活下来。
军队里等级严明,每个士兵从戎后知道的第一件事,便是军令如山。即便上将洋洋得意的声东击西之计只会让他必死无疑,身为下卒也应该义不容辞。夏鹤一次次死里逃生,反倒令嫉贤妒能的长官变本加厉,屡屡命他执行更加凶险的任务,想看看他的命到底硬到什么地步。如果他也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只怕早就如愿以偿了。
可是这些没有必要说给祁无忧听。
“虽然不知道那些否定你的人是谁,”但夏鹤猜测晏青就在其中,“但你不用学秦皇汉武,帝王之道未必只有一种,你也未必像他们一样才能治理好国家。就当建仪未尝不可。或许只有你这样的人来当君主,天下才能真正太平。”
“我就当你的恭维是真心话。”祁无忧闭着眼,好像快睡着了似的,说话也没什么气势:“可是为什么只有我可以。”
“因为世人熟记‘善战者不败’,却不知‘善理者不师’;因为就算是秦皇汉武,也未能做到后者。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打仗,就不得不寻求使天下太平的真正办法。”夏鹤问:“善理者不师,你想吗?若能做到,便是千古第一。”
祁无忧浑身一震,不由得睁开眼,看着他目不转睛。
她在心里不停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他是夏家派来迷惑她的狐狸精”。但又不可否认,听了夏鹤的话之后,她的心思一阵比一阵活泛。
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不败者固然威风,但只怕骄兵必败。平时无关痛痒,到了生死一线之际,败就是亡,连怎么输的都不清楚。反倒是不断从失败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机会变强,能在艰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不亡”即是不败,因为不亡者才永不屈服。
祁无忧想,只有当统领三军的将帅人臣不是她父皇、不是成王、不是萧广、不是夏元洲……这样的人,而是夏鹤,天下才能真正太平。他懂得真正的制胜之道,他习武,不是因为沉醉血染沙场的英雄快意。
因为他跟她一样,不肯屈服。
如果夏鹤能当她的大将军,她就不必非得效仿秦皇汉武,也不需要对卫青、霍去病梦寐以求。
其实他们的心意……还算相合。
祁无忧有了主意就雷厉风行,言出法随。
她在书房通宵达旦一整晚,针对祁兰璧那篇策论一一写了驳论。天将亮时在书房内置的卧房中小睡了半个时辰,便急忙忙更衣进宫了。夏鹤也言行相符,贤惠得很,没有凑过来行魅惑之事,独自在主院睡了一夜。
晨光熹微,漫天曙色似乎并未照耀到鸣鸾宫中,偌大的华丽宫殿始终未现光明。
许惠妃有喜,唯一的女儿又受了皇帝斥责。张贵妃虽不至于以泪洗面,但鸣鸾宫上下还是散发着不合时宜的萧索。若非皇帝顾念着张贵妃,说不定已经抬了许妃的位份,让两宫平起平坐。
等到许惠妃肚子里的孩子呱呱坠地,还不知道鸣鸾宫又是怎样的光景。
祁无忧时隔数日来请安,宫人们都像见到了主心骨,请安时不是感天谢地,就是菩萨保佑。
“殿下来了,娘娘就能有个笑脸儿了。”
祁无忧心里惴惴,只怕她今日来要说的话,张贵妃也不爱听。
她屏住呼吸步入明堂,贵妃已经用完了早膳,正在屋里喝茶,气色比上回好了许多。
请完安后,母女之间之用了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张贵妃遣散了殿内所有宫人,招祁无忧和她同坐在凤座上,问:
“你有了什么主意?”
祁无忧一听,张贵妃最着急的果然还是许妃有孕怎么办。虽说事有轻重缓急,但她甫一张口,问的却不是自己挨了皇帝训斥好不好受、下面该怎么办,祁无忧就知道,母妃这回是不可能同自己站到一边了。
“母妃,我回去仔细想过了,这孩子不能杀,许娘娘也不该动。”
张贵妃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你和许妃有些交情,所以愿意保她。”
祁无忧心里一根弦马上绷紧,不愿触及的回忆再次席卷而来。
她和许妃谈不上交情。
许惠妃只比她大九岁,是在皇帝称帝后才进宫的,在年纪上仅仅相当于她的姐姐。皇帝表面上不嫌弃张贵妃曾在战时受辱失贞,又坚持立后又想把江山传给她女儿。
但故剑情深仅限于此。皇帝声称接许妃入宫是想给许威一个恩典,他得用人家哥哥跟夏家抗衡,其实见了年轻貌美的少女一样走不动道儿。
许惠妃生得玉软花柔,还有三分张贵妃年轻时的书卷气。所以,祁无忧小时候也一直当许惠妃是威胁着母妃的狐狸精。
除了逢年过节,或是在宫苑中偶然遇见,她还不曾跟许惠妃多说过一句话。
祁无忧真正与许惠妃有了交集,还是十三岁那年跟英朗偷食禁果的晚上。
那天夜里,她猛地推开了英朗,只着一件单衣跑了出去,披头散发地在偌大的皇宫中奔跑,一边跑一边擦眼泪,头一回觉得巍峨宏丽的宫阙是一座笼牢。也是头一回,她觉得自己当不了皇帝。
如果她视这延绵雄伟的王宫为笼牢,便不会想成为它的主人。
最后,她在半路上遇见了许惠妃,并让许惠妃收留了一夜。就是那个晚上,许惠妃对她说,即使是亲生母亲,也不能强迫她。
她在崇华宫瑟缩了一夜,认定许惠妃说*这番话是别有用心,故意离间她们母女,可是她由衷地相信了她。如果不是许惠妃,她不会意识到,母妃是在命英朗强/奸她。
许惠妃帮过她,甚至救了她。
事后,许妃也为她保守了秘密。否则只要许妃对夏家放出一点风声,说她婚前失贞,就足以令她万劫不复。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愿意伤害她和她的孩子。
……
祁无忧的神思恍惚出走片刻,回过神来说道:
“母妃先别急着说女儿仁慈,这个决定也与儿臣和许妃的交情无关。”她徐徐说:“母妃您想,咱们还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若是女孩,就是皆大欢喜。”
张贵妃说她天真,“若是男孩呢?难道你要赌吗?”
“即便是男孩,离他长大成人也有十几年的光景,我们有的是机会慢慢筹谋。”
“只怕夜长梦多。”
“但就算许娘娘真的生了皇子,父皇也立了他当太子,他也真的顺利继位。但少主年幼,少不得母后皇太后垂帘听政、长公主摄政监国,大权还在我们手里。”
张贵妃还是讥讽她幼稚:“一步之差,谬以千里。枉我费心竭力教导你那么久,到头来做个摄政长公主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话,祁无忧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遍。
但无论她听过多少遍,此刻也不能心如止水。
她静静地深吸了几口气,没有惊动贵妃分毫。她沉默了些许,久到贵妃以为她又一次肯听话了,她才缓缓开口:
“可是母妃,如果是王叔登位呢?我们母女能不能活命还不知道。斧声烛影的故事绝不能重演。”
这句话才一下子将张贵妃从忌恨中拉了回来。
若许惠妃的孩子遭遇不测,祁无忧便会陷入残害手足的不利境地,成王也就成了最大的获益者。只有帝位由皇帝这一脉延续下去,她们作为皇帝的发妻和后嗣,才有机会立于不败之地。
张贵妃不再立马驳斥,而是陷入了沉思。
祁无忧心跳如雷,小心仔细偷偷观察着张贵妃的神色,不知道能说动她多少。
如果许惠妃这胎真是个皇子,她实在不敢保证张贵妃会无所作为。但只要许惠妃有个好歹,天下人都会认为是她们母女下的毒手。
“你父皇无论如何也不想把那椅子传给他弟弟,”须臾,张贵妃道:“若成王敢动,就是谋朝篡位。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都会口诛笔伐。”
“君心难测。万一父皇改了想法呢。”祁无忧将贵妃的话原封不动地退还:“再不济,王叔也姓祁。难道您要赌吗?”
张贵妃后背一凉,这才如梦初醒。
许妃肚子里的孩子早就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曾深爱的枕边人早就不复当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