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迟抬手冲着他而来, 他记忆深处的那些痛苦的画面一闪而过,呼吸差点控制不住急促起来, 可是他还是克制住了, 不能在这个关卡发病, 他不能变的更狼狈,至少要在裴迟质问时他能表现得云淡风轻,表现得体面。
他紧闭双眼等待审判。
可是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只是轻轻撩起他的头发,按在他额头上。
裴迟担心嘟哝:“怎么了?脸色好差,也没发烧啊……”
段英酩意外地抬头,目光疑惑。
裴迟却笑了:“干嘛这么看我?”
他望着眼前人这副模样,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就像看到可爱的小动物时,总忍不住想揉搓一番。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段英酩头顶重重揉了一把,细软柔顺的发丝炸起可爱的弧度。
这个发型,配着段英酩这张清冷的脸,别有一股反差感,裴迟差点笑出声,但又怕惹恼对方,只得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指腹还在回味那柔软的触感,说:“我还想问呢,你在哪捡到我这袖扣的?我当时忘了丢到哪去了,还戴着一只在公司招摇过市……”
他忽然眯起眼睛,促狭地凑近:“你当时发现的时候还故意问我,该不会在背地里偷偷笑话我吧?”
段英酩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裴迟不知道那坏了的颗袖扣在酒店落在了他身上,更无从发现那晚的人就是他。段英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可心底又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回过神来,面对眼前人的笑颜,不自然地道:“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最终那对袖扣还是被裴迟留给了段英酩,美其名曰“情感纪念”。
两人终于赶在十二点之前整理妥当出了门,上车之后裴迟坐在驾驶位开车,段英酩坐了副驾,好像和以前情形相似,只不过这次两人调换了位置,行李放在后备箱。
从海市到小城路程说远不远说长不长,裴迟为即将到来的旅行兴奋着,一双眼睛精神得像铜铃。他准备带着段英酩去看日出,不过却不和段英酩明说,卖了个关子,只说:“可以先睡一觉,如果觉得副驾睡得不舒服的话,你也可以去后座睡。”
段英酩摇摇头,月光从车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说:“我和你聊天吧,防止你困。”
车上电台播放着蓝调布鲁斯,充满活力的口琴,配合着独特的黑人唱腔,显得诉说困境悲伤的乐曲充满韵律又悠长。深夜的公路上车少,上了高速之后行驶的速度加上来,裴迟这一路的车开得很痛快。
段英酩一开始也的确在和裴迟聊天,他和裴迟说了一些自己从前的事,裴迟也交换了一点自己以前大学时期,还不算难堪以至于显得他过得苦兮兮的打工趣事。
但过程中段英酩还没能从自己差点被裴迟发现隐藏忽略的秘密的冲击里脱离,就算闲聊,他也一直神经绷紧。
不过慢慢地,聊着聊着,裴迟谈笑风生的语调,车窗不断略过的暗色丛林,穿进两人之间清凉的夜风,都让他渐渐放松下来,昏昏欲睡,最终舒展眉头闭上了双眼。
裴迟早就发现了段英酩的异常,但他不知道段英酩为什么这样神经紧绷,只能在聊天过程当中一直观察段英酩的表情,直到看见段英酩慢慢放松了下来之后,在副驾微微歪头睡着了,才松了口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段英酩在副驾悠悠转醒时,裴迟已经把车开上了那座开日出的矮山。他还坐在车里,天还没亮,周遭还是一片深蓝,不过看着也马上就要日出了,周围的色彩逐渐鲜亮起来,车外,裴迟站在离车不远的崖边,山上的风吹得他风衣衣摆猎猎鼓动。
这时的天边出现一线红,段英酩目光中的裴迟转过头来,看见他醒了,站在远处的裴迟扬臂招呼他下车来。
段英酩一步步靠近裴迟,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红日出云,段英酩却只能看见灿烂的红光映在裴迟脸上。
在这座小山上两人拍了第一张合照,裴迟不知去哪租了一台拍立得,段英酩没用过这种东西,裴迟手把手教他,半抱着段英酩拍照。
“出来了,你抽一下。”
“这样?”
段英酩依样把照片抽出来,上面却没有两人的模样,他疑惑看向裴迟,以为自己操作不当出了问题,“这怎么办?”
裴迟偷笑一下,拢住段英酩的手,把相片夹在两人手心,“你得这样,放在掌心捂一捂。”
裴迟那双手上带着薄茧,手的温度炽热滚烫,段英酩心脏开始乱跳,果然过会再看他和裴迟的脸呈现在相片上,他还以为……裴迟故意捉弄他。
不过就算入了夏,山上依旧有点冷,两人照了没两张就下了山,在山脚下吃了两碗有本地特色的瘦肉丸和小烧饼之后,裴迟带着段英酩去酒店落了脚,一直休息到了中午两人才又出发去城边的福利院。
福利院内外都和上回大变了样,裴迟刚一下了车时都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要不是福利院后门那棵百年大树实在显眼,他恐怕扭头就开车又走了。
“怎么样?”段英酩看着裴迟先下了车站在福利院外愣神,自己就从副驾下来走到裴迟身边站定,语气当中有难以掩藏的期待和得意。
“这就是你最近一直在忙的事?”裴迟看向身侧的段英酩,眼中都是震惊。
“不止这里,基金相关的福利院全部都指派专人考察评估,硬件软件都迅速翻新,更换了最新的设备。”
段英酩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条理分明的给裴迟介绍了基金的调整,还有最新负责人的汇报,包括一些孩子的收养情况,后续跟踪的安排,以及一些硬软件都和相关的品牌达成了长期合作,所有的设备、用品报价全部透明,福利院的老师们、工作人员也都进行了薪资调整。
这是一个庞大的繁复的工程,裴迟仅仅是提出问题,查处腐败的人,而真正重建这个庞大体系的人此刻正站在他身边。他能想象段英酩为了这一切付出了怎样的心力,作为曾经从其他福利院走出来的孩子,他也能懂得段英酩所做的这一切对这些福利院孩子们的巨大意义。
“哥。”
“嗯?”
段英酩抬头侧目看他。
“你真厉害。”裴迟扬起一个乖巧崇拜的笑脸。
听见他突如其来直白的夸赞,段英酩有点无措。
裴迟看着眼前的段英酩,突然觉得自己突发奇想拉着对方出来玩后悔了,这个人累了很久,应该在家里多睡睡懒觉的。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段英酩虚揽在怀里,一手扶着段英酩的腰,一手轻抚过段英酩挺直而单薄的背,轻按,轻拍,“哥,你辛苦了。”
段英酩原本介绍自己的再改造的话戛然而止,他被裴迟抱在怀里,双眼都睁大了,双臂僵硬地放在自己的身边,听着裴迟的话,鼻头一酸,从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他抖着手,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在裴迟宽厚的肩上,缓缓用力揽住那处,让自己的脸颊靠着裴迟,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你们谈恋爱呢?”
突然这么一声,吓得两个心里有鬼的人触电一样推开对方。
许久不见的林辰杰抱着两条细成竹竿的手臂,依旧是早熟地说着大人话:“不是,躲什么啊?青天白日大街上搂搂抱抱的还怕人说啊?”
段英酩被一个小孩臊得说不出话,眼神乱飞。
裴迟护在段英酩前面,但语气还是有种被戳破的心虚,外强中干地道:“你一个小孩说的这是什么话?”
“小孩怎么了?你俩干了还不让人说?裴迟,这你男朋友啊?”林辰杰一副司空见惯的老油条样,调侃起两人毫不嘴软。
裴迟上前揪林辰杰耳朵,“哪学的乱七八糟的话,我非带你去院长那告状不可!”
林辰杰灵巧绕了一圈,从裴迟胳膊底下溜了出去,做了个鬼脸飞快跑进院内去了。
裴迟转头看段英酩尴尬地介绍:“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小孩,林辰杰。他这嘴就这样,童言无忌,你别把他的话放心上。”
段英酩点点头抿唇沉默不语。
裴迟摸摸鼻子,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转身装没事人引路带着段英酩去找了福利院的老院长,三人在院长办公室聊了一会,院长就还要去看食堂午饭情况,不能和两人多说。裴迟和院长说要带林辰杰出去玩一趟,院长也没阻拦,叫福利院的老师抓了林辰杰送到两人手里就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裴迟他们三人,林辰杰不知道是要带他出去玩,还以为自己要挨训,神情极不服气。
裴迟看他这样,起了歪心思,要这小子长长记性。
他严肃皱眉说:“你,知道错了吗?”
林辰杰嘴硬道:“我没错!我亲眼所见你俩抱在一块,我说的是事实。”
裴迟和站在一边的段英酩俱是一噎。
裴迟清清嗓子,又说:“行,既然你不承认错误,罪加一等,院长刚才已经答应我们了,让我们送你走。”
林辰杰这下慌了:“送我走?走去哪?我哪也不去!”
裴迟看见起效,笑得像个反派:“这可由不得你。”
林辰杰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就哭了:“我不走,我错了,我不该说你俩是同性恋谈恋爱,那都是我们班刘思绵看小说和我讲的,我都老实交代,我不走,哇——”
裴迟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林辰杰这么不禁逗了。
一时间手足无措。
段英酩蹲在林辰杰面前,拿纸巾轻轻给林辰杰擦,“别怕,没人送你走,他骗你的,逗你玩的。”
林辰杰根本不信,“他是大公司的人,你没他高没他壮,你打不过他,你说了肯定不算,他就是要送我走,哇——”
“我是大公司的老板,他是我的人,归我管,听我的,我们俩我说了算。”
林辰杰刹车一样止住哭,问:“真的?”
这小孩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将信将疑地看看段英酩,又看向裴迟,段英酩扶着他的肩膀转头看向裴迟,给裴迟使眼色。
裴迟无奈:“嗯,我听他的,我俩他说了算。”
“听到了吧?”段英酩哄。
林辰杰闷闷点头,段英酩又抽了张湿纸巾给林辰杰擦了一把脸,动作轻柔,声音也温柔:“不哭了?”
林辰杰很乖巧似的点点头,揽着段英酩的肩膀趴在段英酩身上不撒手了。
段英酩感受着怀里温热柔软的小身板,愣了一下,一时心都软了。
“嘻嘻。”林辰杰对着裴迟得逞一样扮鬼脸。
裴迟咬牙切齿,“你小子,给我下来。”
林辰杰又是假哭,段英酩一把把林辰杰抱起来,“小梧,别这样。”
“不是,我,他。”裴迟有苦说不出。
“别跟小孩子一样,我们走吧,小杰还没吃午饭是不是?”
裴迟吃了个哑巴亏,黑着脸跟在前面一大一小身后,无比后悔自己先带着段英酩来找林辰杰这小子。
段英酩轻声细语问林辰杰想吃什么。
林辰杰也不客气,“肯德基!”
段英酩:“好,就吃肯德基。”
裴迟想要开口抗议,但被段英酩一个眼神就看得妥协了,只能放弃自己早就约好的环境清幽充满情调的私房菜,转头三个人一起去了吵吵闹闹的肯德基。
吃完了饭,三人又一道去了游乐园。
林辰杰从来只在电视上看到的东西如今都成了真,他激动,他感动,他不傻,他知道这都是裴迟他才能体验体会的东西。
他和裴迟一大一小戴着长颈鹿发箍,坐在洗手间外不远处的长椅上,一边吃甜筒一边等去洗手间的段英酩,他开口:“谢谢你,裴迟。”
就算道谢也依旧不示弱,这小孩早熟,时间久了是很难卸下自己故作成熟的伪装了,裴迟明白他,不和他一般见识,随口答:“不用谢。”
林辰杰安静了一会,又突然问了一句:“你在被收养之后过得好吗?”
裴迟顿了一下,立刻心领神会问他:“最近有叔叔阿姨来看你吗?”
“嗯,我知道自己年龄已经很大了,其实很难遇到愿意收养我的家庭,遇到了如果条件合适的就要趁早接受。而且那对叔叔阿姨看起来人很好,很有教养的样子。
我问了老师,老师偷偷告诉我,他们夫妻两个人是因为丈夫有先天的病症一直要不上孩子才决定收养的,他们都很喜欢我。但是院长看出来我……有点怕,就和他们说还有手续要等,拖到了现在。”
裴迟低声,叹了口气,望向远处:“我的经历没什么可给你借鉴的,人生大事还要你自己判断。”
听见他这么说,林辰杰沮丧的低下头,一张小脸都是恐惧担忧。
“不过,我能跟你说的是,如果你以后过得不好随时给我电话,我虽然管不了所有孩子,但是管你一个还是足够。”
林辰杰一对眼睛亮起来,问:“真的?”
裴迟挑挑眉,拿甜筒和林辰杰碰杯,“自然,一言既出八匹马都难追。”
林辰杰也笑了,他也拍拍胸脯对裴迟说:“你有什么让我帮你忙的吗?你和那个漂亮哥哥不是在谈恋爱?你别害羞,咱们都是铁哥们,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你说我——”
段英酩已经一边擦手一边向两个人走过来,裴迟眼疾手快地捂住林辰杰的嘴,可还是晚了一步。段英酩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林辰杰护在怀里。
小家伙趴在段英酩肩头,耸肩摊手看着走在后面的裴迟,对着裴迟长叹一口气。
裴迟:……
三个人又去中央的大街上又看了游街的花车,看了烟花,林辰杰给他们俩拍了不少照片,裴迟提议拍一张三人的,正好旁边有两个姑娘一直看着他们三个笑,林辰杰就拉来了其中一个给他们拍照。
他们连拍了好多张,到最后裴迟脸都有点笑僵了,最后他上前接过拍立得和那两个姑娘道谢。那两个姑娘脸颊通红,不是一般的激动的样子,目光在他和段英酩中间来回转,笑着摆手说:“不用不用。”就有说有笑地走了。
回程的路上很安静,林辰杰玩累了蜷在后座,小脑袋枕在段英酩膝头睡得正香。裴迟握着方向盘,时不时往后视镜里瞟,心里醋意泛滥。
段英酩发现他的目光,拍拍驾驶位座椅,“专心开车。”
裴迟不想矫情,但还是酸溜溜地问:“你就这么喜欢这小子。”
段英酩一愣,然后问:“有吗?”
“没有嘛,很明显了好吗?就因为我逗哭了他你冷落我一天了。”
段英酩回答道:“可能是他长得可爱吧。”
裴迟被噎得说不出话,重重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段英酩才又说:“还觉得……他和小时候的你很像。”
裴迟撇嘴:“我和他哪像了,我小时候可没这么讨人厌。”
段英酩忽然轻声唤他:“小梧……”
裴迟不说话了。
“我还记得你刚到段家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你站在楼下向上看我,你和他的眼神很像,聪明机灵,却又不得不伪装,骨子里又很倔强。”
裴迟低语呢喃:“你原来还记得……”
只可惜当年两人匆匆一面之后再没有了交流,再后来他们就分隔在了地球的两端,各自在各自的泥潭里挣扎存活。
——
他们俩一起把林辰杰送回了福利院,临告别时林辰杰已经醒了,拉着裴迟偷偷告诉了裴迟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接受收养。裴迟鼓励地拍拍他,勇气可嘉,并且珍而重地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两个人就这样定下了约定。
林辰杰这次也比上次坚强,没有哭,一直笑着挥手和院长、老师一起送别了裴迟和段英酩。
没了那林辰杰,段英酩换到前面的副驾来坐,毕竟他发现裴迟很爱挑理,对熟悉的人有点小孩脾气,如果他不主动坐过来,裴迟说不定要暗自生闷气,或者阴阳一句真把我当司机。
段英酩翻看着手中的照片,不禁笑出了声。
“开心吗?”
裴迟问。
段英酩点点头,抽出其中一张,是他们三人的合照,三个人笑的都很灿烂,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能做出这样的表情,这是他在镜子里都没看到过的自己的表情。
他拿着那张,展示给裴迟看:“你猜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听到那两个姑娘说什么了么?”
裴迟看段英酩开心,自己心里也松快,他随口问:“她们说什么?”
段英酩笑着说:“他们说——我们好像一家三口。”
裴迟一怔,“哥……”
正巧红灯,车停下,街边霓虹灯在段英酩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将他素来清冷的面容染上一层绮丽的色彩。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睫毛上,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晃动。那抹因笑意泛起的薄红,看得裴迟心头一颤。
第37章 第 37 章 指腹在他敏感处又揉又按……
酒店两人的房间就在对门, 从昨夜开始就没怎么歇过的身体,今天又跟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折腾了一下午,裴迟瘫在床上, 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似的酸疼。
可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最终还是爬起来拨了客房服务,给段英酩房间点了双人份的晚餐。敲响段英酩房门时,他指节叩在门板上的声响都带着几分雀跃。
进门后两人相对无言地用餐。静谧的套房里只有刀叉轻碰瓷盘的脆响,裴迟却觉得这种沉默格外熨帖。他感觉只要安静坐着,两个人中间就有什么令人舒服的氛围流淌,他乐呵呵地吃了一整份牛排。
小啜一口香槟, 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裴迟眯起眼。落地窗外是城市灯火,身旁是低头切牛排的段英酩,这一刻的惬意, 千金不换。
段英酩却极煞风景地摸起手机,细长的眉尖轻轻一蹙,随手搁下香槟杯就要低头回复消息。裴迟眼明手快, 一手扣住他的腕子, 一手将那手机抽走。
“不许工作。”裴迟显出几分蛮不讲理的骄纵, 扫了眼屏幕,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段总这个周末就应该好好歇着,”他将手机屏幕按灭, 信手抛到远处沙发上, 又凑近了些重申, “要陪我,不许理会那些琐事。”
段英酩瞧他这副模样,眼底浮起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好。”
裴迟得了逞, 忽又生出些顽劣心思,笑道:“答应得这样痛快,倒像是个古代昏聩的君王,从此不早朝,还要烽火戏诸侯——”他故意顿了顿,“哥要是昏君的话,哥你说我是褒姒,还是妲己?”
段英酩唇线微绷,强迫着自己维持正经:“别胡说。”垂眸见裴迟仍攥着自己的手,便要抽回来继续用餐。
谁知裴迟着了魔似的紧握不放。段英酩抬眼看他,却听他低声道:“那天在饭桌底下你也是这么抓着我的。”
裴迟一边说着,一边变本加厉地摩挲把玩,指尖从掌心滑到手背,又顺着指缝细细描摹,轻拢慢捻间竟带着几分狎昵的意味。
段英酩被他揉弄得浑身发软,喉间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哼,随即意识到这声音何等暧昧,立刻咬紧下唇,猛地抽手。
裴迟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手指,十指严丝合缝地交缠在一起,力道大得不容挣脱。
裴迟:“那天我就发现了,哥你手这么细这么嫩,是不是天天抹东西保养啊?”
“我什么都不抹。”段英酩略显羞涩难堪,现在不是车上,他已经冷静下来,面对裴迟这样的调侃他更应付不来,只能刻意掩藏情绪,导致说话的语气比往常更冷硬。
殊不知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更叫人想欺负。
“真的?”裴迟揶揄,“那岂不是天生丽质?”
段英酩真不知该怎么说了,面如火燎,裴迟却依旧攥着他,他听着裴迟嘴里浪子调戏人一样的话,被激得眼睫乱颤,视线无处安放。偏生裴迟得寸进尺,指腹在他敏感处又揉又按,逼得他脊背绷成一道弦,整个人几乎要陷进沙发里。
裴迟:“哥你洗澡了吗?我一直都想问,你一直用的是什么香水,好香。”说着变态似的深吸了一口周围的空气。
“随便买的……记不清了。”段英酩向后缩。
“真的?”裴迟拉过段英酩的手,认真研究似地又吸了一口,“但是我从来没遇见过和哥身上味道相似的,那些香水都太像了,没有哥你这么特别的。”
好熟悉的话,网络上的那个人在帮他挑表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段英酩原本一直躲避的目光求证似的看向裴迟。
裴迟无知无觉继续道:“你说差不多的东西为什么要出这么多?”
段英酩按照记忆当中回复:“细节是有区别的。”
“我觉得也是……但哥你身上的味道就是独一无二的。”这不是情话,裴迟实话实说,也没刻意说花言巧语。
直到裴迟松开手,段英酩仍觉得魂不附体。这句话、这个语气,和论坛上那个网友简直如出一辙。醉酒的清晨,饭桌上和他发出的消息同时震动的手机,所有可疑的细节在段英酩脑海中连成一线。
他侧目看向坐在一旁小口啜饮香槟的裴迟,除却这些惊人的相似之处,细细想来,相处得更熟之后裴迟也不装乖了,这之后他连骨子里那份张扬不羁都与记忆中那位网友如出一辙。只是那个网友展现出的学识深度和老练程度,按理说不该是裴迟能达到的。
毕竟裴迟不论如何天才、努力,他成长的路上一直被打压着,获得的资源有限,有些东西是他很难接触到的,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裴迟是不是还有被刻意隐藏的过往,那么如此深的城府下暗地里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筹谋,他想起那个浑身浴血却渴望拥抱的裴迟,他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毕竟他那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从找到生母,到处置那个贪心养子,再到针对程太安的那场算计……如今回想桩桩件件都透着精心布局的痕迹。他呢?他会不会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毕竟他实在无趣又高傲,怎么会有人愿意靠近他和他相处呢?
那个网友要真的是裴迟,那么他一起从海市带来的那只手表,那件久久没能送出去的礼物……还要送吗?
次日登山时,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山间小径。段英酩跟在裴迟身后,望着那人挺拔的背影,心绪如同这缭绕的山雾般难以消散。而走在前方的裴迟对此浑然不觉,偶尔回头时,眼里盛着的仍是那般清澈的笑意。
要爬这座山是裴迟昨晚回到房间连夜做的攻略,小城不仅靠海还有山,而且因为是江南小城,山的海拔不算太高,山势也不算太险,爬起来对于常坐办公室的人也不算疲惫。
而且山上郁郁葱葱,丛林密布,深夜雨后爬山,山上还会有一团团的白雾,是天然的氧吧,也是人间的仙境。
更有意思的是山腰上有一家咖啡店,店里可以自助。裴迟想起他和段英酩以前老拿咖啡搭话头,而且他自己对咖啡很喜欢,从前打工专门学过,也算有点研究,打算带段英酩去那家店里体验体验。
沿着栈道两个人慢慢向上攀爬,段英酩鬓边被汗沁湿,脸上浮现从身体深处洇出来的红,裴迟以为段英酩总是连轴转精力那么旺盛这小小山坡肯定不在话下,没想到竟然把人累成这样。
今天周围一起爬山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年轻人,间或还有两个外国人。
两人站在中间的休息的平台边,裴迟把段英酩身上的包也被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拉段英酩的衣服拉链,周围路过的人都看他俩,段英酩脸更红了,想拦裴迟。
裴迟掐着眉头,难得语气这样不容反驳:“不行,你这身上都湿透了,怕冷可以不脱,但必须拉开透透气。”
他伸手就去解段英酩的冲锋衣拉链,“嫌麻烦就我来。”他伺候人还是很有经验的。
“不是……”段英酩刚要阻拦,蓝白相间的冲锋衣已经被“唰”地拉开。裴迟动作利落地从背包里掏出干毛巾,像打理什么珍贵物件似的,从脖颈到腰线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擦完还不算完,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小风扇,不由分说塞进段英酩手里。趁人愣神的功夫,三下五除二就把湿外套扒了下来,转而系在段英酩腰间。
“完美。”裴迟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背包往肩上一甩,“网上说得真对,时尚的完成度果然靠脸。”
段英酩被他说得耳根发热,原本要抗议的话忘了个干净,将信将疑地低头打量自己:“真的?”
裴迟目光灼灼地点头。
段英酩原本还沉浸在纠结的思绪里,现在又扯着自己的衣摆,腰际裴迟亲手给他打的结出神,愣怔着。唇边突然触到冰凉的瓶口,是裴迟拧开递来的矿泉水。
“要不要去一边亭子里歇会儿?”
他小啜一口,摇摇头。裴迟接过瓶子仰头就灌,喉结滚动间,矿泉水瓶很快见了底。捏扁了瓶子抛进一边的垃圾桶。
段英酩的目光还黏在垃圾桶上,裴迟笑着推他往山上走:“看什么呢?还想喝?刚才不喝现在可没存货了。”
“不是,那是……我喝过的……”
“怎么了?我又不嫌弃你。”裴迟突然凑近,带着山间清冽的气息,“还是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欸,以前怎么没发现,段大少连自己喝过的水都这么有占有欲?”
段英酩还是第一次听见裴迟这么叫自己,没大没小的,他想就事说事和裴迟说明。
裴迟就故意压低声音,“那你对我呢?有没有占有欲?”裴迟开玩笑一问,但段英酩直到两人回到山腰,进了咖啡店的时候还羞着。
裴迟在段英酩眼前打了个响指,唤回了段英酩的精神。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裴迟站在柜台后面,撑着下巴笑问。
“没什么。”段英敏抿抿唇,他看见裴迟已经换上了咖啡店的围裙,疑惑问,“你这是……”
“今天我是你的专属咖啡师。”裴迟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怎么样,这位先生喝点什么?”
“我推荐黄金曼特宁做虹吸,我很拿手的,要不要尝尝?”
“好。”
虹吸壶里的水渐渐沸腾,在玻璃器皿上映出橘红色的光晕,气泡如珍珠般串串上升。咖啡的醇香混着淡淡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当裴迟将咖啡轻推到他面前时,琥珀色的液体在瓷杯里微微晃动。段英酩注视着杯面升腾的热气,终于确定了那个年轻网友的身份,就是裴迟。
第38章 第 38 章 怎么了?别哭……
想通之后, 段英酩捧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手很白,指节泛着淡淡的粉。
那个在网上一开始与他针锋相对后面又给他支招的网友, 居然真的就是眼前的裴迟。他还曾经让这个收自己礼物的人帮忙挑礼物, 而自己犹犹豫豫没能送出那只表,受挫后还傻乎乎地找对方倾诉,接受对方的建议,学习如何和对方相处,和对方天天黏在一起。
如今得知了真实身份,他之前所做的这一切显得荒谬又好笑, 段英酩耳尖的热度顿时烧到了脖颈。
掩饰一样地他低头又啜饮一口咖啡,初尝时心绪纷乱竟没尝出滋味,此时温热馨香的液体流入喉间,温暖蔓延至整个胸腔。
花香在舌尖绽放, 随后是恰到好处的苦涩,尾调泛着微酸的甘甜,与寻常咖啡截然不同, 在这一口段英酩才真正品出这杯咖啡其中曼妙。
他被惊艳, 抬眼看裴迟, “真的很好喝。”
裴迟接收到他的反馈似乎松了口气, 自得又骄矜地开始普及起来这种煮法能最大激发咖啡豆的香气,这个咖啡豆也是他精心挑选的浅烘豆子。
段英酩看着裴迟兴奋地侃侃而谈, 忽然想起最初与那个网友交谈的契机, 正是源于对方在论坛为他仗义执言的帖子, 处处维护他,处处为他辩白。原本他还因为自己做的那些傻事羞愧难当,而这个认知又让心底泛起隐秘的甜。
裴迟又给自己做了一杯, 从柜台出来紧挨着段英酩坐下:“不同温度风味各异,你多尝尝。”
段英酩开口问:“为什么带我来这?”
“之前哥不是说为了我还专门学了学咖啡吗?我就觉得我们和咖啡有缘分,还想着……这里的环境你可能会喜欢。”
段英酩摩挲着杯沿,状似随意地问道,“你给别人也这样煮过咖啡吗?”整个咖啡厅都被裴迟包下了,流淌的吉他曲,如此浪漫的空间内只有两人。
裴迟却以为段英酩只是单纯问咖啡,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啊,之前打工的时候那家店生意还挺……”
话没说完就对上段英酩骤然暗下来的眼神,他才明白过来段英酩问什么,急忙改口:“不、不一样!那些都是工作,这个是我特意……”
段英酩看着裴迟,目光交融,那张如玉脸庞上的梨涡若隐若现,裴迟觉得那仿佛是勾引。
段英酩:“小梧。”
两个字好像开关,裴迟明显愣住,鼻尖一热,他扭脸低头慌张摸去。
幸好没流鼻血,怪丢人的,像个愣头青。
这时段英酩已经转移了目光,山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笼罩在段英酩的身上,给原本就俊逸的脸庞镶上一层神性的金边:“你带我体验过很多第一次。自从有你在身边,我的生活无形之中被改变了很多。我想,现在就算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样的咖啡,因为你味道都会变得特别。”
他垂眼看面前的咖啡,脸上表情依旧甜蜜,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畔:“谢谢你,我很喜欢,环境也是,咖啡也是。”……人也是。
裴迟顿时又像被按了暂停键,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低头摆弄咖啡勺,金属与瓷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不、不用这么客气。”
铺垫到这,段英酩这时才趁机问出藏在心底真正的疑问:“那个论坛你真的已经不用了?”
裴迟此刻心还乱飞着,听见段英酩突如其来的问题,还是迅速回神,想起之前和段英酩说过的话,点头确定。
段英酩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声音有些遗憾:“可惜,其实当时你推荐给我之后我就在论坛上玩了很久,希望和你有一些共同语言。”段英酩说这话,让裴迟一下子很愧疚,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比起让段英酩这么难受,自己想隐藏的那点小秘密都显得不足为道了。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段英酩又笑得坚强,实则话中有话地说:“不过也没关系,幸好,我在那个论坛上认识了个新朋友。”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裴迟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低,警惕好奇一点都掩藏不住。
段英酩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就是一个年轻朋友,应该和你年纪差不多,不过他很厉害,在论坛里挺有名气的,我还想约他见面……”
年轻朋友?有名气?他在论坛混了那么长时间,他敢说没有比自己在论坛更有号召力的人!段英酩很少接触社交网络,又那么单纯,该不会是哪个装模作样的骗子给唬住了吧?
“不行!”
段英酩看向裴迟带着探究,裴迟立刻掩饰,“现在网络上骗子很多的,那个论坛鱼龙混杂的,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呢?说不定是个中年大叔,或者猥琐男。”
段英酩盯着裴迟看,看他义愤填膺,言辞激烈“恐吓”自己的样子,强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这有什么关系,都是男人,更何况和他聊天很有趣。”
和他聊天很有趣?
裴迟在心里把段英酩那个素未谋面的“网友”从头到脚挑剔了个遍,越想越不是滋味。
段英酩看着裴迟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故意火上浇油:“不会的,他人很好。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个论坛。”
这话像往醋坛子里扔了块石头,裴迟顿时坐不住了。他梗着脖子反击:“巧了,我也认识一个网友。”
段英酩没忍住探问:“他是什么人?”
“当然也是年轻有为,帅气多金啊。还很有本事呢,大公司上班职级不低,工作非常忙,国内外飞来飞去的。关键的是,他说话也很有意思。”
段英酩低垂的眼睛里笑意一闪,端起咖啡喝。
裴迟见段英酩不说话,找场子一样越发来劲,说起更劲爆的:“我还帮他追男人来着。”
“……啊?”段英酩喝了一口咖啡差点呛到。
“慢点慢点。”裴迟手麻脚乱给段英酩扯纸巾擦嘴,可手按上段英酩嘴唇又觉得暧昧立刻缩回去。
段英酩顺过气来:“你说的……追男人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他是gay,不过性格有点死板,我就给他支支招。”
段英酩整张脸烧了起来,“你、你怎么判断他是gay的?”
“头像啊,”裴迟不假思索,“他用的是很有名的同志电影剧照。"
同志电影?段英酩想起自己随便挑了一张天空图就放上去,怎么会是同志电影呢?
虽然现在看来有些“殊途同归”的味道,但段英酩就是难言地心中焦灼,他难道做的很明显吗?他的心思难道也很明显吗?那裴迟……
裴迟说完看段英酩不说话,以为段英酩的世界观受到冲击,但转而他又觉得奇怪:“哥你不是在国外生活了挺久的吗?应该也认识这种朋友吧?”
段英酩:“不认识,我不社交。”
“啊?”裴迟看着段英酩,在脑袋里又脑补了不少段英酩孤身漂泊在外的可怜场景,他为自己曾经觉得段英酩的生活光鲜亮丽的认知感到浅薄。
段英酩过了一会还是选择挣扎:“只因为头像么?他有可能不知道那张图片的出处,只是随手设置吧。”
裴迟摸摸下巴,觉得这事也挺有可能,不过,“他肯定是喜欢他那个男同事的,对人家的关注度就很不一般,而且我觉得他俩是互相都对对方有意思,只是最近忙了一段时间我俩没聊了,也不知道他俩成没成。据我了解,他们同性想正经谈段恋爱还挺难的,更别提还是同事了,万一被人发现了……”
段英酩如遭重击,浑身一僵,莫名地这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音乐声缓缓流淌在空荡的咖啡厅里,裴迟突然站起身,朝段英酩伸出手:“跳支舞?”
段英酩怔忡间已被拉下座位。裴迟的掌心温热,轻轻托着他的腰际,随着旋律带着他旋转。落地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山峦。
在旋转的间隙,段英酩忽然想通了什么。裴迟身上那些未解的谜团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裴迟就够了。至于网友这层身份……这样的因缘际会平生难遇,不如就随他去。关键,如果现在说破,他觉得裴迟会比自己更尴尬。
而且,裴迟的话也一下让他从幻想里醒来,碍于两个人的身份,他的心思不该更进一步,更不该宣之于口。
他们毕竟是兄弟。
在他看来裴迟对他好,却并不懂他的心思,应该只是拿他当做兄长,段英酩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过分渴爱龌龊……不过,现在一切尚可挽回,裴迟不知道那网友是他,更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琢磨斟酌了许久也要送礼物的人……那么他的礼物也就不要送出去了。就把这一切当作一个秘密吧,又或许这一场旅行就是命运给他留下的一场幻梦。
裴迟的手掌在他腰间收紧,段英酩顺势贴近,两颗心脏隔着衣料共振。
下山之后,段英酩突然提议去一趟山庄,裴迟就驱车来到茂霖山庄。这一次的山庄里没有家宴的喧闹,静谧得能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段英酩领着裴迟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推开雕花木门,烛光摇曳中,一位明艳女子的黑白照片静静摆在案上。裴迟呼吸一滞,段英酩竟带他来了母亲灵堂。
他没想到段英酩会带自己来祭拜母亲,段英酩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口中念念有词,面对黑白的母亲表情淡淡的悲伤。
磕了一个头之后,他又开口:“妈,我带小梧来看您了。”
裴迟没有过多迟疑,取过三炷香,郑重跪在段英酩身旁。香柱青烟袅袅升起,他闭着眼轻声道:“阿姨,我是裴迟。”声音在空旷的堂内格外清晰。
这辈子既然相识相知,我会帮您顾好他,不会让他重新走向上辈子的结局。
烛光里,裴迟闭目说的虔诚,没有看见段英酩望向裴迟的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裴迟睁开眼时,正对上段英酩泛红的眼眶。那双总是清冷的双眸此刻盈着水光,在烛火映照下如同碎了的琉璃,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滚落。
“哥?”裴迟慌了神,手指无措地悬在半空,最终忍不住捧住段英酩的脸。拇指擦过湿润的眼尾,触到一片温凉,“怎么了?别哭……”
段英酩这才后知后觉摸上自己脸,发现自己落了泪。
烛芯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段英酩的睫毛扫过裴迟指尖。
“大少爷——”老管家推门的声响惊散了满室旖旎。老人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段英酩忙推开裴迟,却没想到裴迟将他的手牵得更紧。
老管家从门口得了消息知道段英酩来了,正屋不见人,那就一定在这处灵堂,却没想到身边竟然还带着这位外头收养的少爷。
段英酩从没带人专门来过山庄,更不让人轻易进这处小院,尤其除了洒扫不能靠近灵堂。
老管家推门进来时,将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按下惊诧,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恭敬地叫两人去前院吃饭。
段英酩从这之后脸色就变得极差,裴迟看他总觉得他好像被吓到了,最后两人晚饭还是在段英酩自己的小院里吃的。
这处山庄原本就是从上几十年一个老地主家收的老宅子,布局讲究,段英酩在这和母亲住过,有自己的独院独楼。
雕花木窗外,一弯新月悄悄爬上飞檐。裴迟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在段英酩碗里,变着法哄着段英酩稍稍多吃了点。
两人吃过饭,裴迟不放心段英酩,提起段英酩母亲的影集,段英酩苍白着脸去找出来那本厚厚的影集,两人坐在地毯上,挨在一块翻看了起来。
影集当中除了段英酩母亲的照片还有段英酩很小时候的照片,这些照片里的段英酩鲜活可爱,和海市段家里那些板着一张获奖照片简直天差地别。
裴迟又想起来唐仁嘉说的段英酩母亲葬礼,旁人外人都觉得触目惊心,小小年纪的段英酩又是感受如何呢?他心肠酸了又软,看着身边的段英酩纠结成一团,恨不得把人揉在自己怀里。
揉在自己怀里……然后呢?
裴迟猛然发现自己心思的古怪之处。
段英酩看着影集,心情似乎松快了不少:“可惜我手上母亲的遗物也只有这一件了。”
扭脸看裴迟才发现,裴迟就这么看着他没了魂似的,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怎么……这么看我?”
“没、没什么。”裴迟立刻移开目光,“时间很晚了,洗洗睡吧,啊。”
段英酩看着裴迟躲避的样子,抿抿唇勉强地笑了一下,“好。”
他起身去了隔壁的浴室,裴迟则是把两人翻看的影集以及铺在地上的毛毯都一件件收起来。
这时候放在一边的段英酩的手机亮了起来。
第39章 第 39 章 兄弟就算一起洗澡也正常……
段英酩在浴缸边坐着, 打开水龙头放水,发了一会呆。水声哗哗作响,直到快要溢出浴缸边缘, 他才如梦初醒般关掉。
水险些放得溢出来, 打湿了他的衣服,他这身衣服还是裴迟专门给他搭得。
水墨竹叶休闲衬衫,每一季那些品牌都会直接按照他的尺码送去段家一批衣服,但这件他从来没见过,应该是压在衣柜最里面的,是他自己从不会碰的款式, 可是却意外的合适他。
他站起身,缓缓脱掉衬衫、裤子放在衣篓里,莹白的长腿迈进方形的浴缸,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肌肤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
在里头坐稳之后,他掬起一把水打在脸上,长叹一口气, 顺手把湿透的额发捋到脑后, 身体缓缓放松, 开始闭目养神。
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裴迟的声音从浴室外面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裴迟站在门外, 敲了半晌里头没动静, 他看着还没挂的电话, “哥,销售部门的电话,好像挺急的, 已经给你发了好几条加急的短信了。”
段英酩只能起身,带起哗啦啦的水声,裴迟在门外也听见了,敲门的手一顿。
段英酩扯过来浴巾在胯上随意围了一下走向门口。
裴迟老实拿着手机在门口等,他听见里面传来清晰的出水声,接着是脚步声渐近。门开了一条缝,蒸腾的热气率先涌出,一双盈润嫩白的手伸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腕,纤细但能感受出肌肉起伏肌理的小臂。
还有水滴顺着那皮肉缓缓下滑,裴迟感觉自己鼻子又是一热。
段英酩伸手半天,手机也没给到他手里,他疑惑着,正想把手缩回去。
原本裴迟正盯着那滴水珠出神,直到发现段英酩要缩回手,他猛地攥住对方湿漉漉的指尖。
“裴迟!”
浴室门被猛地推开,蒸腾的水雾扑面而来。段英酩突然被冲击,连连踉跄后退,竹编拖鞋在瓷砖上打滑。
裴迟长臂一伸,扯了段英酩的手腕,稍一用巧劲儿,就把人给拽了回来,一把扣住他的腰肢。但还是踉跄了两步,差点被段英酩带倒了也死不撒手,结果垫在段英酩身底下撞在了洗手池边。
“嗯!”裴迟被撞一个闷哼,洗手池正撞在他腰上。
“你撞到哪了,受伤了?”段英酩慌乱的声音在旷大的浴室内还带着回音。可他不敢抬头,不敢和裴迟对视,只能掌心贴着裴迟的胸膛胡乱摸索。
水珠从散乱的发梢滴落,在裴迟干爽的衣服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待到他的指尖碰到腰际时,裴迟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别动……”裴迟咬牙回应,声音低哑着,低头看见段英酩的眼神着急他硬挺着又说,“我没事,就撞了一下,你去接电话吧。”
话音未落,段英酩慌乱抬眼正巧和他对视,却一下瞪圆了眼睛,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
“怎么——?”裴迟奇怪,可他刚开口,就感到鼻间一阵温热。手指一抹,鲜红的血迹在指尖晕开。
怎么还真流鼻血了!
“我帮你……”段英酩关心则乱要上手。
“别过来。”裴迟头皮发麻,一双眼睛忍不住往段英酩胸口看,只停留一瞬又很快挪开,像被烫到一样。
他心里隐隐崩溃,手忙脚乱地转身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冲刷着发烫的鼻梁,此时他的余光看不见胸,却依旧能看见看着段英酩靠近的那两条腿,那腰,身体线条凹凸有致,小腹还有明显的沟壑形状。
那肚子刚刚就那么严丝合缝地贴着自己,他回忆起更觉得脸热,“不用不用,你接电话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段英酩终究拗不过裴迟的坚持,握着手机转身绕过屏风。夜风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带着庭院里竹叶的沙沙声,拂过他湿润的肌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有些冷。
等了一会,不见裴迟有走的意思,估计还要处理一会,他在心里还给裴迟找补,觉得裴迟可能是天气燥热吃什么东西上火了。
反正裴迟一会处理好就会出去了,索性他解了浴巾,重新回了水里,温热的水将他包裹住,销售部挂断的电话又拨了过来,他接起,电话里销售部部长开始汇报工作,段英酩的声音平稳克制应答,依旧是公司内雷厉风行的段总模样,仿佛丝毫不受刚刚的影响。
那边裴迟还懊恼着,暴力搓洗自己那高挺的鼻子,出了一身汗。
不就露个上半身,看看怎么了,不就是白点……那地方漂亮点……么,至于这样见血么,没出息。少见多怪。
不过段英酩之前看他光着那么多回都没怎样,还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也没见哪回害臊成他这样,怎么到了他这就看一眼就出了这么大的丑,好像他对人家有什么古怪想法似的。
好像变态。
他站直身体,对着镜中狼狈的自己无声谴责,合体白t已经被打湿,还落了两块红,他听着里头段英酩依旧冷静平静地和下属对话。
人家像没事人一样,他在这胡思乱想。兄弟看看身子怎么了?兄弟就算一起洗澡也正常。
反手抬臂就脱了衣服,裤子,迈着大步子就钻进屏风后,还不等段英酩反应,他就坐进了池子里。
段英酩看着他表情震惊,藏在暗处的耳根一下子通红,裴迟用口型解释:“我衣服都湿了,一起洗洗。”
段英酩皱着眉头,长腿也向后缩了缩,开口想说什么,可是电话那头一直追问:“段总?我们临时会议安排在下周二下午两点好么?”
段英酩只得继续和对方交涉。
裴迟眉眼扬起,装乖笑笑,觉得段英酩着无可奈何的样子有趣,他玩闹一样一把抓住段英酩水下的脚踝。
段英酩浑身一激灵,挣扎用气声警告:“裴迟!”
可他这么一喊,裴迟还就真抓起来段英酩的小腿按起来,存着坏,只手下用劲儿,把段英酩摸的不住喘息,没了内敛,也没了稳重。
电话里头的人听着动静不对劲,犹犹豫豫问:“段总?你怎么了?”
“没事,磕了一下。”段英酩说着,一个眼刀飞过来,可瞪人却是一双洇红了的双眼,毫无威慑力,反而勾得裴迟手上一抖,把段英酩按得又是一痛。
裴迟投降状:抱歉抱歉。
嘴上道着歉,却依旧耍流氓一样抓着滑腻的腿不撒手,但手上力道还是稍作调整,他的技巧正是解乏的按法,段英酩挣也挣不脱,骂也骂不了,按得痛也舒服,有苦说不住。
那销售部的部长说个没完,电话一时半会挂断不了,他只能憋着忍着,冰山一样的脸此刻融化,偏过头去眉头颦蹙,粉唇咬得通红。
裴迟这时候倒是错过了这场更叫人血脉喷张的美景,仔细摸上段英酩的腿后他就没了刚刚的斗志昂扬,段英酩小腿紧绷着,肌肉在里面结成一团,看来今天他安排的行程还是太累了,白天段英酩为了不扫他的兴肯定又是忍着迁就他,怪不得回来脸色不好,吃了饭又一脸困倦。
他心疼了,这回不戏弄人找场子了,低头抓着段英酩的长腿专心按摩,段英酩被他按到痛处会轻哼,他的力道就放松一些,不过也不放过那处,频频欺负,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想要明天起床不难受,总要吃点苦头,这时候裴迟觉得自己从前乱打工挣钱学的东西还真有点用处。
按完了小腿,还要得寸进尺向上摸,却没注意段英酩已然半天没说话,和下属的电话已经挂断了,水底下裴迟的手一把被段英酩抓住。
眼看着段英酩要发作,裴迟脑筋一转脱口而出:“哥,我刚磕的腰疼。”
段英酩也不是没被按舒服,裴迟一卖可怜他就没了办法,说不出狠话。可是他已经对这个小自己这么多的人动了想法,根本经不住这么撩拨。何况他刚下定决心和人拉开距离,只能硬起心来将扮可怜的人一推,狼狈地遮掩着私密处的情态,转身离开浴缸。
他抖着手擦身体,语气冷硬:“我不习惯和人一起洗,你下次不要这样。”
手上的动作却显露着他的真实情绪,他越想赶紧离开,手上的动作就越是乱,一抖遮挡的浴巾落了大半,漏出半张美背来。
裴迟看着他这样以为段英酩是被他气到了,想要哄两句,就这样毫无遮掩地看到了段英酩背后的疤,那道深刻的扭曲的美玉上的伤痕。
裴迟说不出的震惊,他想不出段英酩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底不免乱想揣测,那疤痕看起来时间不短,甚至能看出来成长对新生血肉攀扯导致的扭曲,段英酩究竟在段家过得什么日子,他不是亲生血脉吗?段家人就这样对他?裴迟忍不住心底里又是一下抽痛。
段英酩终于穿好了浴袍,裴迟想要挽留,段英酩没叫他得逞,背着身依旧不看裴迟,似乎还在生气似的,低声扔下一句,“你慢慢洗。”转身离去。
裴迟被扔在池子里。
完了,这是真的生气了。
他鬼迷了心窍,开这么大的玩笑把人惹恼了,这怎么办?
心里烦恼,他也睡不着。洗好了之后像犯了错的狗在段英酩睡觉的厢房门口打转,段英酩在里头看着窗纸上映出的高大身影,起身熄灭了灯。
裴迟看见屋里的灯一下熄了,又站了一会,不死心低声询问了两声:“哥你睡了吗?”
不见人回应之后臊眉搭眼地离开了。
他住段英酩对过的厢房,躺下之后也是辗转难眠,头枕着手思量着怎么解释他突然钻进人家浴缸里和人家赤裸相对,还抓着人家的腿上下其手。
可挠头半晌他也没想明白,男的一起洗澡,互相搓澡在北方有不少见,不少朋友见面就往澡堂扎,可他怎么就觉得这是在冒犯段英酩呢?
段英酩和别的男人在他心里不同。
可这不同在哪呢?
他苦恼着睡着了,半梦半醒看见段英酩好像推开他这厢房的房门向他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丝质奶白色的睡衣,睡衣领口微敞,斜坐在他塌边。
段英酩不说别的,也看不清表情,只一味地和他说自己疼,裴迟不知道怎么办。
第40章 第 40 章 【营养液加更】情到深处……
而后一个天旋地转, 段英酩被自己拉到了怀里,两个人挨得很近,前所未有的近,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味, 段英酩死死按住他的眼睛,但却放大了他别的感官,听觉、触觉,上面、下面……
半夜,裴迟一身汗猛地惊坐起,他这是……
做了春梦了?
还是和段英酩?
睡意全无。他索性起身去洗漱, 推开木门时,晨光还未破晓。他屋对面就是段英酩的屋子,段英酩现在就在那屋子里睡着,像梦……
呸呸呸, 别想了,裴迟甩甩脑袋,想把那梦甩出去。
他从前见过段英酩在沙发上睡着, 也和段英酩躺过一张床, 当时他看着人发愣, 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此时明白自己的心思, 反而觉得麻烦,怎么会是段英酩呢?可仔细想来自打他重生回来, 他几乎天天日日和这个人凑在一块, 想是别人也难, 他也……他也不想是别人。
什么流鼻血,什么心疼怜爱,什么受伤了就想人家抱自己, 现在想来他就是对人家存了那个心思,他早就不对劲。
想到这,他又面露难色。
可段英酩呢?他是段家的继承人,那种光风霁月的正经人,和他一个养子不一样,那人对他百般照拂,有怜悯、有欣赏,恐怕唯独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感情吧……
但他觉得,不,他肯定自己对段英酩来说有所不同,自己对他来说一定是特别的,但如果是爱情呢……段英酩会不会觉得他恶心……
即便有意,恐怕也会因为身份阻碍在中间不会越雷池一步,毕竟他也看在眼里,段英酩这个人把段家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然也不会在掌权之后依旧纵容荒唐的父亲,也不会供奉狠心把自己扔到国外的祖父,更不会纵容这几家叔叔伯伯在这跳来跳去。
他们似乎对于对方来说都不是良人,可是他刚刚才和人家亡故母亲的灵堂上发誓保护人家,总不能刚发完誓就避人家不见。
在门槛上坐了一会,裴迟望着人家屋子从告白想到结婚,从结婚想到怎么和家里出柜,又想到他俩有事段氏股价说不定也要震荡,越想越精神,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法罢休。
段英酩那么好,那么优秀,也没人有办法不对他动心,他这陷进去也是人之常情。
他走近段英酩的窗边,美滋滋地想偷偷看看房内的风景,可一靠近他就听见里头呜咽的哭声。
裴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急吼吼地就冲进去,“哥,你怎么了?哥?”
可屋内床榻上被褥凌乱却不见人影,裴迟一下子慌了,“哥,你在哪呢?我是裴迟,你出来吧,今天都是我不要脸,我错了,你别哭啊,哥——”他在屋里四处翻,连床底下都看了,最后循着声音发现了躲在雕木柜子里的段英酩。
那人的哭声从虚掩着的柜门里透出来,裴迟步履沉重,缓缓靠近。
“哥,你清醒着吗?”
他怕段英酩那么高傲的人不愿意自己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毕竟之前对方在茂霖山庄发病的那次他都是蒙住眼睛才能靠近。
可是里头的人没有回应他,只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模糊的词句可以辨认出一点点内容。
“不要,不是我。”
“妈,你别这样,我怕。”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我……我。”
段英酩又做了那个旧梦,梦里的场景依旧是小楼,楼内一片漆黑,还小的他跪在吊在阳台上的母亲的脚边,不断乞求母亲不要跳下去。
铺天盖地的痛苦记忆将他岌岌可危的神经裹挟着。
他要远离裴迟,他潜意识不愿意放弃,他想纠缠,但是理智撕扯着他,两人又祭拜了母亲,他本身就太疲惫了,几相交加他就又做了这个梦。
可能是小时候的记忆有缺失,他一直只能梦到这些场景,他在哭,母亲疯癫不断在他面前自残,他挣扎哭救乞求,母亲有时认不出他是谁不为所动,有时又像是恢复了正常紧紧抱着他一块哭,一边哭一边和他重复道歉。那些语无伦次的忏悔混着泪水,一滴一滴烫在他身上。
逐渐,混乱的梦境当中,黑暗里他的感官被剥夺,让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他和母亲像是被遗弃在这座山庄里等死。他好像也从高空坠下过,背后横亘着一条可怖的伤痕,好痛。
裴迟把不断呓语的人从柜子里挖出来抱在怀里放到床上,窗子透过来的月光照出人脸庞上的一层汗珠和泪痕,裴迟小心翼翼地上手给人擦,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
段英酩:“痛……”
裴迟把人揽在怀里,从背后抱住人的上半身,温热的掌心轻轻抚过段英酩颤抖的臂膀,轻轻拍哄:“不痛,都过去了,不痛了……”
梦中段英酩发觉自己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不用辨别就能认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他迷迷糊糊睁眼,就感觉到自己正半躺在裴迟的身上,他看到裴迟正皱着眉侧脸紧贴着他的脸。
他以为是梦,是和上次在窗边命悬一线被拦住一样的梦。
忍不住仰头伸手,描摹着身边人颊边利落的轮廓,“裴迟……”
“我在。”立马回应,裴迟手盖上段英酩的手背。
什么名声,段家,不管段英酩想选谁,裴迟都有办法让他选自己。
段英酩趁着一点点的光,看到了满眼心疼爱怜的裴迟,更觉自己在做梦,还是个美梦,他忍不住在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昏睡了过去。
段英酩发烧了。
裴迟找了那老管家,老管家得知段英酩生病了很紧张,叫了医生来,裴迟嘱咐不要告诉别人段英酩生病。
不能让段峥嵘知道引得平白闹大,也不能让段家其他人知道,现在的段家段英酩可以说是被虎视眈眈,群狼环伺,尤其那位“先生”还没查出是谁,可不要因为段英酩一场病让他们趁机动作起来。
段英酩再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手背上已经被吊上了水,头脑昏沉,他刚想起身,门就被敲响,裴迟端着青瓷碗进来,碗里腾起袅袅热气。
段英酩不动了,静静地看着裴迟从自己身边坐下,用手托着自己的后背把他扶起来,让他坐正坐舒服,然后又重新端起粥来,瓷勺在粥碗里轻轻搅动,带起一阵糯香。挖一勺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又吹,挨在自己唇边试好了温度,递到他嘴边。
段英酩怔怔地张嘴,温热的米粥滑入喉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甜。裴迟又重复,一勺一勺,一碗粥喂下去大半,裴迟才停下来。
指腹不经意擦过段英酩的唇角:“还想要吗?”
他不是在做梦?
他这时才仔细看裴迟的衣服,身上粘着灰,是从段英酩身上蹭到的,地上的和柜子里的灰。
夜里不是梦。
“不要了。”他忍不住皱了眉,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破了自己的规矩靠近裴迟自责,扭身面向床内躺下。
室内安静了一会,裴迟放下碗,又去清洗手巾打算给段英酩再擦擦身体。
段英酩看都不看裴迟:“你走吧,后天不就要去京市了?临时股东大会需要好好准备,你走吧。”
裴迟动作一顿:“你还在发烧。”
“山庄有医生。”段英酩硬起心肠说。
“你要是真心想让我走,段英酩,你就坐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裴迟声音沉了下来。
段英酩身体一顿,慢慢撑起身体,和裴迟对视。
他张口想说什么,裴迟先打断,“去京市,我想你送我走。”
段英酩垂下眼睛,不说话了,裴迟看他这模样,转头暗自窃笑。
幸亏裴迟精心照料,发现的也及时,段英酩的烧一晚上就下去了,后续就是得拿药盯着。
两人一路回了海市,段英酩如约去送裴迟,海市国际机场大得离谱,段英酩跟着走了一路,十八里相送,直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方。
“别送了。”裴迟看着跟前人认死理的样子,病刚初愈,不能劳累。
他拽着人站住,心里放心不下,前世今生第一次有了这么舍不得担心一个人的时候。
“你要记得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我妈那边……”
段英酩:“阿姨体检我会派人陪她去,有了结果会告诉你。”
“嗯……好。”裴迟抠抠手指,“往后我们多联络多打电话,隔了这么远,有什么事你得告诉我。”
“嗯。”段英酩嘴上答应,心里有了计较。
但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裴迟拉着他跟他这么依依不舍,明明他从前期待他留下的时候,他没多做犹豫就选了众与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段英酩打断了裴迟依依惜别的话头,“走吧,注意安全。”
裴迟微皱眉头,莫名预感不好。
不过眼前的段英酩其实和从前并没什么分别,喜怒不形于色,他摸出贴身口袋里的方巾,给段英酩看。
“哥,段英酩,我会一直拿着它每天想你的,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段英酩看着裴迟之前在自己胸口抢走的口袋巾,看着裴迟的笑颜出神。
他不敢说,也不敢给裴迟看,他藏在钱夹深处的两人的合照。
“我能再抱抱你吗?”裴迟张开双臂。
段英酩在心里暗自警告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缓缓靠近抱住了裴迟。
我会保护好你的,众与,海诺,我会尽力成长成为你的后路的,段英酩。
真庆幸,这辈子能遇见你。
情到深处,裴迟忍不住亲了段英酩脸颊一口,转身挥手登机。
留段英酩一个人站在原地摸着自己的脸出神。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唤回了他的精神。
段英酩:“喂?”
电话那头以命令的语句道:“回家一趟,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