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识
◎喜欢到恨不得整个人生都属于她◎
季玉睡醒时,模模糊糊感到身上压了块重物,疑惑地伸手摸了下竟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猛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便见伏在他身上早已陷入昏睡的月见荷,他小心翼翼地半撑着胳膊起身,视线扫过窗外时,雨仍在下,但是天已经变得蒙蒙亮。
他竟睡了一夜。
又是小荷照顾了他一夜吗?
季玉表情略带抱歉,他轻轻伸手替月见荷拂去脸上杂乱的发丝,触及那柔软双颊时,忍不住多停留了几分。
恍惚中又忆起初次见面那日。
那年夏天,朝歌久旱不雨,直到他出生当日,朝歌才迎来了它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大雨下了三天,雨过后天空中竟出现一座彩虹桥,一只白鹤从桥上起飞,涉过护城河,在朝歌上空盘旋了半日,临走时口中吐出一朵七彩祥云。
乃大吉之兆。
母亲本打算给他取名季雨,提笔正准备在玉碟上写下名字时,忽闻他哇地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块玉来。
“那便叫季玉吧。”她抱起他,轻声笑了笑,眉眼温和。
衔玉而生,故名季玉。
只可惜这大吉之兆并未给他带来一副好身体,自打出生起他便一直体弱多病,医师断言他活不过十二岁。
从一岁到十二岁,朝歌皇宫出出入入不知多少名医师,但所有医师都是一个结论:药石罔效。
母亲不甘认命,在他十二岁那年,也是医师断言的生命的尽头那年,带着他去往禅院,希望那位从归墟来到朝歌的佛子能够出手相助。
恢弘庄严的佛殿中,母亲与低眉垂首的佛子轻声交谈着,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莲花池边看莲花,随手拨动池水洒在莲花身上。
有什么意义呢。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忽然一只仙鹤飞落在他脚边,雪白的羽毛在阳光照射下隐约有金光闪烁,他看得失了神,正准备伸手摸一下时,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那只蠢鸟有什么好看的?怎么每个进来的人都要看它?”
被称作“蠢鸟”的仙鹤立刻不乐意了,它可是高贵的仙鹤的大人,就光这一身羽毛,它每天起码都会打理上三遍。
仙鹤扑扇着翅膀冲向莲花池,对着池中唯一一朵青莲狠狠抬起一翅膀,正准备扇下时就被人拎起脖子丢出了老远。
少女面带笑容,满意地拍了拍手,瞧见坐在一旁看热闹的他时,冷哼了一声,同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只好低下头去,无措地绞着衣袖。
下一瞬,少女便出现在了他面前,葱白的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好奇地打量着他,问道:“你能看见我?”
他点了点头。
少女啧了一声,提着裙摆在他身旁坐下,开始不断絮絮叨叨着。
“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要知道我在这呆了这么久,一共也就三个人能看见我。”她对他说道,“你是第三个。”又指了指远处气鼓鼓地趴在地上的仙鹤说道,“它也算一个。”
“可它不算人。”他轻声提醒道。
少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说它算那它就算!”
好吧。
他附和点头。
少女又凑到他眼前,歪头看着他的眼睛,夸赞道:“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他被夸得害羞了起来,耳朵尖偷偷泛起了红,小声回道:“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少女那双金色的眼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那当然了,我的眼睛自然是最漂亮的。”少女毫不客气地应下了,正要将他拉起来陪她玩时,却见他猛地咳嗽了好几声,血点溅落在荷花池中,原本清澈的池水瞬间见了粉。
她不满地掐着他的胳膊,气鼓鼓道:“你把我住的地方弄脏了!”
他被掐的倒抽一口气,仍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歉,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妖怪吗?为什么会住在池子里?”
少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表情生气极了,“你居然骂我是妖怪?”
远处趴在地上的仙鹤翅膀颤抖,他想,它应该是在偷笑。
察觉说错话了,他再次不好意思地道歉。
少女鼻孔冷哼一声,说道:“算了,你快死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眼神落寞,轻轻点头,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
少女又凑近他面前,眨了下眼,说道:“不过我可以治好你。”
四目相对,他在极近的距离中见到她额前的莲花纹路。
真好看啊。
像仙女。
他本不抱希望,那些白胡子的医师都治不好他,眼前这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少女又怎么可能呢?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真的吗?”
毕竟,谁会不想活呢?
见他眼中燃起雀跃,少女挑眉道:“不过治好你也是有代价的,看在你是第三个能见到我的人的份上,我可以允许你将我带出禅院。”
“啊?”他眼中茫然。
少女眼神真诚,鼓励般点了点头,她早就在禅院听这帮秃驴天天念经听烦了,巴不得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可那讨人厌的佛子在莲池设下了禁制,她暂时还破不开,只能每天捉弄那只蠢仙鹤打发时间。
还说什么是为了蕴养她的魂体,可她的魂体明明就好得很。
她继续蛊惑道:“你看见那朵漂亮的青色莲花了吗?那是我的本体,你把她拿起来藏好,等离开禅院后我就治好你。”
季玉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带着她离开禅院的,只记得佛子当时的脸色不是很好,虽然抚摸着他脑袋的动作很轻柔,但说出来的话却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可一定得照顾好她,不然的话,你定会后悔终生的。”
临走出禅院时,那只仙鹤也悄摸摸地跟了过来,然后,被少女一脚踹了回去。
回去后,少女从莲花上扯下一枚花瓣喂给了他,自那以后,他的身体便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少女说她叫小荷,是天地间最漂亮的一朵花。
然后,他便肩负起了照顾小荷的任务。
至今已过四年。
他喜欢小荷,是那种想与她成婚的喜欢。
可是小荷是灵物,她的生命漫长到可以有千年万年,而凡人的寿命不过须臾百年,在她眼里也仅是弹指一瞬。
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喜欢她。
喜欢到恨不得一出生时就陪在她身边,那样他的整个人生便都属于她了。
季玉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睫,月见荷感到有些痒,不耐烦地眨了眨眼,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睡了。
照顾了十六岁的霁明珏一晚上,她是真的困死了。
凡人的身体怎么能这么脆弱呢,淋了点雨就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还是修仙时的霁明珏耐玩啊。
季玉轻轻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将她抱上床时,却突然睁圆了眼睛。
他看着自己袒露的胸膛久久未能回神。
他怎么、怎么没穿衣服。
长睫抖动,视线移向地面时,撞见地上被丢得乱七八糟的衣袍。
他闭眼颤抖着手继续向下摸去,终于摸到了一块布料。
还好,还好。
他松了口气。
月见荷被他这一番动作吵醒了,半睁着眼迷蒙问道:“你醒了啊?”
但她还是很困,正准备脑袋一栽继续呼呼大睡时,又听见他极轻的声音:“小荷,你来床上睡吧?”
月见荷一下子清醒了,抬眼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还是感到很不可置信。
霁明珏这是在邀请她和他一起睡觉?
这还是十六岁的霁明珏吗?
就算是二百多岁的霁明珏也说不出这种话来吧?
但她只短暂想了一下后就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不管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要是不睡的话岂不是亏大了。
正准备往床上一躺的时候,季玉却突然伸手将她按住了,她不解地蹙眉看他。
季玉将被子捂在胸前,羞红着脸小声说道:“小荷,你可以先转过去一下吗?我……我还没穿好衣服。”
月见荷没懂他的意思,邀请她一起睡觉为什么还要穿衣服?
但见他羞赧的表情她又觉得分外有趣,唇角微勾轻笑了下,意味不明道:“可是昨天你的衣服就是我帮你脱的啊。”
季玉脸上瞬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朵尖,声音更小了:“小荷,你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呀。”
月见荷认真说道:“因为你身上很热啊。”
昨天霁明珏身上烫得要吓死人,还抱着她不肯放,快把她也烫死了。
她被烫得受不了了直接一脚给他踹开,又见他全身冒汗,就干脆将他的衣服脱去了。
热了脱衣,冷了穿衣,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当然,还是给他留了条裤子的。
季玉羞得别过头去,就连那紧抓着被子的指骨都隐约透着红。
月见荷欣赏着他的窘样,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愉悦的弧度,正欲翻身上床时,忽然又惊觉不对。
这个时候的霁明珏不认识她,在他眼中她只是那朵叫小荷的花。
霁明珏邀请的不是她,是那朵花。
而她是月见荷,不是那朵叫小荷的花。
月见荷感到很不高兴,但她说不上来她为什么不高兴。
总之她的脸沉了下来。
季玉见她好久没动静,才转过头去看她,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床边,冷着一张脸侧身坐在桌前,拎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但她也不喝,就用手指伸进去漫不经心的搅着。
不高兴。
小荷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是他方才又说错话了吗?
他低头想了下,难道是因为他让她在他的床上睡觉?
也是,小荷最爱干净了,别人用过的东西她碰都不碰的。
他还记得刚将她带来朝歌皇宫的那一年,大哥因为觉得她住的池中只有一朵花太单调了,便买了几条品相俱佳的锦鲤放了进去,小荷气得要死,直接拎着锦鲤一条一条全砸在大哥身上,再也不肯回那个池子了,他只好将她日夜揣在身上,确保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人碰到她。
季玉起身穿好衣服,走到月见荷身前,将她面前搅得水花四溅的茶杯轻轻移开,又拿出一方锦帕擦去桌上的水渍。
月见荷双唇抿成一条线,沉默着看着他的动作,想了下还是觉得很气,直接一把将茶壶推到,茶水尽数泼在他身上。
因果境会重现一个人一生当中最重要回忆,霁明珏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居然是一朵叫小荷的花。
看起来,她对他做的那些确实是有些不够呢。
她冷笑一声,觉得有些无趣。
没劲。
她不想玩了。
月见荷冷漠地看着眼前正在慌忙擦拭被茶水打湿的衣服的少年,指尖灵力微动,季玉忽感腰侧某处隐隐发烫,好像是小荷给他画的那朵花的位置。
他被烫得受不了了,伸手轻轻揉了下,又瞥见月见荷阴沉的脸色和她被茶水打湿的手指,急忙掏出另一方干净的锦帕,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小荷,你的手上被茶水弄脏了,用它擦一擦吧。”
月见荷没接。
季玉小声地叹了口气,小荷生气了,都怪他不好。
他轻轻捧起她的手指,仔细又耐心的将沾染的茶水擦拭干净,眼神专注又虔诚,好似在对待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月见荷冷冷看着他动作,霁明珏还真是爱极了这朵花呢。
她突然有了新想法,她想让十六岁的霁明珏也永远记住她。
是她月见荷,不是那朵叫小荷的花。
她倾身向前,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季玉的动作僵住,茫然地看着她,正想开口询问时,听见她说道:“我生气了,你得亲我一下。”
季玉嗫嚅道:“可是……”
“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他当然愿意。
可是真的可以吗?
他偷偷用余光看着月见荷的脸色,见她确实是认真的后,低头在她额间落下极轻的一吻,红着脸正想退开时,却一下子被人扣着腰压在了桌上,他只堪堪能够用脚尖点地,勉强维持身体不从桌上滑落。
茶盏从桌上扫落,掉落在地时咔地一声四分五裂。
见她还站在地上,季玉急忙说道:“小荷,小心。不要踩到碎瓷片,会割伤脚的。”
月见荷心中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关心那朵花。
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柔软的唇,季玉被磨得脊背绷直,他不知道小荷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只能无措地揪了下她的衣袖。
这让她更生气了。
她的眼瞳重新变回金色,“看着我的眼睛,你看清楚了,我究竟是谁。”
手指撬开他的牙齿,在口中无情地搅弄着,指腹刮过他敏感的上颚,带起一阵颤栗。
季玉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双唇泛着水光,泪水早已盈满眼眶,胡乱蹬着腿想要逃离。
她索性将膝盖卡在中间,变本加厉地动作着,伸进他口腔的最深处,用力按住那抗拒着想要将她推开的舌根。
泪水从他眼眶溢出,顺着脸颊与桌面的茶水融为一体。
她伸手捻去,轻舔了下指腹。
是咸的。
然后,听见他因喘气而含糊不清的声音:
“月见荷,你不能这么对我。”
第32章 曾有约
◎回到月见荷身边去。◎
月见荷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语调轻佻,“醒了啊。”
既然醒了,那她就没必要对他这么客气了。
膝盖往前再进,一直进到无可寸进的地方。
他伸手想要推开她,却被那枚玉镯紧紧拘束在一起,而后重重往上一拉。
足尖再也够不着地了。
他奋力地扭动身体,双腿胡乱地蹬着,想要将她推开。
月见荷倾身下压,欲解开他腰带时,听见他带着哭腔喊道:“小荷,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冷漠地勾了下唇角,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视她的眼睛,“你看清楚了,我是月见荷,不是你喜欢的那朵花。”
霁明珏怔怔地看着她,不断重复着:“你就是小荷啊。”
明明就是他的小荷啊。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想起来呢。
月见荷听得烦了,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楚终于让他的意识清醒。
月见荷不记得。
他忽然感到很难过,原来这场爱恨终究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闭眼不再挣扎,任由月见荷动作着。
终究,是他欠她的.
初入因果境时,霁明珏的意识被关在一方狭小的黑暗空间里,他看不见外界的景象,只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小玉。”
他想张口回应,却惊觉发不出声音,焦急无措地想要冲破桎梏时,又听见声音传来。
“小荷。”
“小玉最喜欢小荷了。”
小荷?
小玉喜欢小荷?
小荷是谁?
还没等他思索出结果,便听见那人问他,是想与她成婚的那种喜欢吗。
他费力地想要出声,见发不出声音后急忙拼命摇头。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却听见这句躯体说了声是。
他的意识怔在原地。
而后视线逐渐恢复清明,映入眼中的是月见荷明显稚气的脸庞和含笑的眼眸。
很漂亮。
笑得很温柔。
月见荷从来没有对他那般笑过。
她对他的笑永远是虚假的,不带一丝感情的。
经过镜子时,他瞥见了这具躯体的长相。
与年少时的他一模一样。
因果境会重现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他以为他人生的转折应当是与月见荷那场莫名其妙的婚事,却不知为何回到了他少年时。
如果没有那场荒唐的婚事,他应当还在云涯求仙问道,多数时间忙于课业,偶尔闲会时看看山间雪落。
可为何会回到朝歌皇宫。
他不知道,但因果境从不欺骗人,它抽取的都是最真实的记忆,亦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忽然间心脏抽痛,那最难以置信但也最真实的猜测涌上心头,莫名的恐慌将他包围。
所以,他和月见荷曾经真的认识。
所以,他就是她口中的骗子小玉。
可是他到底骗了她什么呢,为什么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数日来,他被困住这个躯体中,只能借着年少时自己的眼睛,看着年少时的月见荷。
看着他们在皇宫中肆意奔跑,在屋顶上数星星看月亮,在下雨时共撑一把伞……
二八佳人,言笑晏晏。
起初,他以为这是因果境抽取他的记忆构建的幻象,直到那夜,她提笔在他身上作画时,他才惊觉,这次是真正的月见荷。
月见荷竟也来到了因果境中。
是为了救他吗?
不对不对,他摇了摇头,月见荷才不会救他呢,她只会恶劣地玩弄于他。
他挣扎着想逃,但那具身体却偏偏迎了上去,仿佛是在将自己献给她玩弄。
好像一条狗啊。
他就是被月见荷玩弄的狗。
二百多岁的他是,十六岁的他也是。
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墨水,笔上寒凉的触感透过肌肤刺进他的神魂。
明明墨水是冷的,点在他身上时却让他感到皮肤都烧的滚烫,好似被火焰燎过。
是欲望的火焰。
那具身体在渴求她。
外面,他的身躯在发颤,里面,他的神魂蜷成一团,脑袋埋在膝盖上,死死咬着牙却仍有破碎的音节泄出。
意识不断下坠,视线又陷入一片黑暗,待清醒时,便惊觉神魂上被刻上了一朵荷花。
怎么擦都擦不掉。
他羞愤地想着,月见荷的画工可真丑。
她是他见过最坏的人了,明明不喜欢他,却偏偏还要给他打上属于她的印记。
他感到很难过,可是神魂状态的他没有眼泪,只能双手抱头无助地承受这一切。
恨你、恨你、好恨你。
恨你把我当条狗一样玩弄。
也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忘了你。
他开始试着争夺这具躯体的主导权,可因果境显然不愿意。
争着争着,他的意识再次陷入一片昏沉中。
因果境让他来到了十八岁那年,入云涯求道的前一天。
两年过去,她的相貌依旧毫无变化。
她安静地看着他,笑容柔和。
但霁明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不是月见荷,是因果境塑造出的小荷。
月见荷,又去哪了?
她走了吗?
她把他扔下了?
她怎么可以那样轻飘飘地将他丢掉!
她不是最爱玩弄他的吗。
他不知道是该先生气还是该先难过,茫然地想要转动脑袋四下环顾,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取得身体的控制权。
因果境似乎是在逼着他重走这一段因果。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段因果会如此重要。
他想不通,索性任由因果境推动一切向前发展。
然后,他听见小荷问道,你会回来吗?
他说会,说等到十年后,等他学会了云涯的仙术,拥有跟她差不多的寿命后便会回来找她。
他随着师父离开走出朝歌城门,伴着夕阳的余晖,穿过过天门,来到终年积雪的云涯。
时间如梭,光阴似箭。
一年又一年的光景飞速在眼前闪过。
他没有回去。
一次都没有。
他失约了。
他试着再次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好让他回到朝歌,可因果境偏生不让,因果境中的他就好像忘记了小荷这个人一样。
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呢。
他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出,只能平静地等待着因果的终点。
却未料,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因果再次重启。
他被困在了因果轮回中,一遍一遍重新经历着他与小荷的过往。
直到一声叩击木鱼的笃笃声将他的意识拉出。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破败的寺庙中,老和尚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叩拜着面前缺了半边身子的佛像,口中不断颂着经文:
“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1]
是赎罪的经文。
他欲上前询问,老和尚猛地回头,沙哑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生疼:
“菩提果,一果双魂,共躯而生,百年轮换,至死方休。”
“今生,你又是何人?”
今生,我是何人?
霁明珏头痛欲裂,仿佛灵魂要被撕碎,他艰难出声:“我是霁明珏。”
“错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崩塌,寺庙倾塌,佛像崩裂,老和尚化为浮沫消失。
时间再次回到了入云涯求道的那一天。
他抬头看了眼苍茫天穹,毫无留念地转身即走,将师父的呼唤抛在脑后。
拼了命地往回奔跑,穿过重重雨幕,涉过万水千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他要回到她身边。
他不能够再失约了.
天空中大雨倾泻而落,霁明珏在雨里奔跑,雨雾迷住双眼,他看不清前路,只记得要回去。
要回去。
回到哪里去。
不知道。
耳中传来银铃轻响,将他溃散的神思拉回。
回到……
回到月见荷身边去!
视线重归清明,睁眼时月见荷出现在他眼前,表情冷漠,瞳孔中倒映着他因情.欲而泛红的眼尾。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便已经确定了,月见荷什么都不记得。
他想要解释,说她就是小荷,是他喜欢的小荷。
可无论他怎么说,月见荷就是不信。
她轻飘飘说道:“霁明珏,我死于一千年前的登仙道,重生于一百年前的青霜台。”她掐着他的咽喉,神情冰冷毫无情谊可言,“你看清楚了,我不是那朵花。”
又说道:“我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掐在脖子上的指节再次用力,她是真的想杀死他。
霁明珏默然闭眼不再言语,泪水从眼眶滑落,一滴一滴,聚成一道水线。
月见荷忽然感到很没意思。
她曾经无比期待见到这双漂亮的眼睛流下眼泪,但如今却觉得很无趣。
没意思透了。
又不是为她而流的。
她居然不如一朵花。
可笑极了。
她松开掐着他脖子的手,收走玉镯和银链,冷冷道:“滚吧。”
她玩腻了。
因果境开始崩塌,二人终于回到现实。
霁明珏睁眼便见到坐在白骨堆上,神情冷漠的月见荷,他想要伸手触碰她,却见手腕上空空如也。
她收走了那唯二给过他的东西。
她还让他滚。
他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他走上前去,在她面前半跪着,抓着她的手腕,试着再次解释,“你就是小荷啊,从来都没有别人。”
月见荷感到头又开始痛了,她一把拍开他的手,死死抓着脑袋,朝霁明珏喊道:“闭嘴!我不是小荷!”
头好痛,真的好痛。
她抱膝蜷成一团,脚下原本踩着的因果瓶也趁机脱身。
它凑到霁明珏耳边,笑嘻嘻说道:“你别做无用功了,她的记忆被封住了,是想不起来的。”
霁明珏身躯一僵,不解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果瓶说道:“因为她是一个死人,但有人封住了她死亡的记忆以欺骗天道,所以,一旦她想起来关于死亡的记忆,就会彻底死去,而且她是物泽之灵,连轮回都没有。”语气竟有些惋惜。
霁明珏忽地心脏抽痛,月见荷先前分明对他说过她死于一千年前,重生于一百年前,可因果瓶为什么又说她是个死人?
莫非她,死过不止一次?
也怪不得,玄龙会说她心火将熄。
心火是修士的本源之火,心火灭,则人亡。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慌忙问道:“你的因果境能回溯他人的过去吗?”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在他离开朝歌后月见荷身上发生的一切,她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记忆里的小荷灵动而饱含生机,而如今的月见荷淡漠得好似对万事万物都不感兴趣。
除了玩弄他。
“当然了。”因果瓶还没从洋洋自得中回过神来*,便惊觉自己被眼前这个小白脸抓住了。
它扭动着瓶身要跑,奈何它刚刚构造了一场因果幻境,灵力消耗巨大,此时竟无力挣脱。
霁明珏将因果瓶扔进储物袋中,又施加了数个封印,以保证它无法半路逃脱。
他其实想现在就回溯一遍过去的,但月见荷的状态此时看起来很不妙,额间隐约又有心魔印冒出。
他移开她抓着脑袋的手,伸手轻抚她后背,轻轻道:“没关系的,不用想了。”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只求你,不要将我扔掉。
他抬手覆在她额间,掌中灵力流转。
不是凝神咒。
是忘尘术。
忘记吧。
忘记吧,小荷。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月见荷在他怀中躺下,闭眼陷入沉睡。
霁明珏安静地看了她好久,伸手拿起掉落在地的玉镯和银链,重新套回手腕上。
不会再离开你了。
永远都不会。
他正欲抱起月见荷离开,忽然万物失色,天地间只剩一片黑白。
瞳怜,出关了。
“好久不见啊,霜主。”
【作者有话说】
“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还须偿宿债”[1]《证道歌》
第33章 奸商
◎“我们交换神魂印吧。”◎
一只蛇妖拖着巨大的黑色蛇尾缓步而来,眼中竖瞳幽绿如鬼魅,唇齿开合间如毒蛇吐信。
霁明珏看都不看她,抱着月见荷转身就跑。
他先前只有九境修为,在因果境中走了一遭后虽感隐约有破境迹象,但撑死也不过十境,除非他疯了,否则绝不会选择与一位十一境大妖干上一架。
刚跑出没两步,怀中的月见荷扼住了他的手腕。
瞳怜的气息出现时,她便已经醒了,只不过,她有些疑惑,自己当时不是被因果瓶一起吸进去了吗?
什么时候出来的?
因果境里发生什么了?
她凝眉想了下,发现脑袋中空空如也。
算了,先解决瞳怜吧。
“还钱。”她从霁明珏怀中跳下,盯着瞳怜恶狠狠说道。
霁明珏与瞳怜皆是一愣。
“她欠你钱?”
“谁差你钱了!”
一人声音疑惑,一人怒不可遏。
“当年我初次到访苦厄地,你说要请我吃饭,结果饭是你请的,钱却是我付的。还有你那个黑店,一杯陈茶居然敢收我五千灵石!那个黑心渡口也是,外面二百灵石就能买到的仙槎你这里卖一万,出去时价格还翻倍……”
月见荷怒气冲冲地细数着被骗钱的经历,瞳怜抬头看天,假装没听见。
霁明珏忽然就悟了为什么如此有钱的月见荷在苦厄地为何一分钱都不肯出,原来竟是被骗过钱。
他没忍住轻笑了下,但随即想到他这段时间在苦厄地花出去的灵石,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合着他是瞳怜的第二个冤大头呢。
“你笑什么!”月见荷回头瞪了他一眼,霁明珏立刻抿住嘴。
她冷哼一声,又见瞳怜装死不说话,更生气了。
她冷冷笑了下,“你今天不还钱的话,那你这具精神体凝聚出的躯壳就别想要了。”
话语落尽,溯洄弓便已握在手中,一支惊时箭轻搭在弓弦上,她歪了歪脑袋,将箭尖瞄准瞳怜的眼睛。
瞳怜终于开口了,“霜主何必如此生气,再者,当时那钱你不也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去的?”
月见荷气得咬牙,“如果不是你骗我喝酒,我会被你骗着请你吃一顿花费近百万灵石的饭吗?而且,那酒楼背后的老板不就是你吗?”
瞳怜两手一摊,故作无辜,“我哪知道你沾酒就醉呀。”
反正进了她口袋的钱,是断没有再拿出去的道理的。
再说了,生意人的事,怎么能叫骗呢?
月见荷冷笑一声,松开搭在弓弦上的手指,一支惊时箭刺破瞳怜的黑白空间来到她眉心三寸处。
瞳怜蛇尾摇摆飞快后退,终于在惊时箭没入眉心之前将它截住。
掌心被划破,殷红血迹顺着惊时箭滴落在地,黑白世界中开出了几多血色的花。
“你来真的?”她不可置信道。
月见荷微笑着再挽弓搭弦,“我可从来不开玩笑。”
瞳怜鼻孔哼气,扬手将惊时箭甩回,月见荷向后弯腰,抬脚压下惊时箭的箭势,瞥见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霁明珏时,她忽然笑了下,轻声说道:“我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霁明珏犹豫了一下后凑近她,便听见她又轻又缓的声音:“我与人打架,从不出手超过三招。”
“为什么?”他疑惑。
“因为三招过后,便只有分生死了。”她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霁明珏却听出了一丝不妙的意味。
她继续说道:“如果三招之后我与她没分出胜负,你就做好独自逃命的准备吧。”
霁明珏的心脏蓦地紧张跳动,他拉住月见荷的衣袖,认真说道:“我不会走。”
更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月见荷不以为意,她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出,再次凝出一支惊时箭,对着瞳怜挑眉一笑,三箭齐出直逼瞳怜面门。
瞳怜硬扯了下嘴角,发现竟有些笑不出来。
不就是骗走了她九十多万灵石,至于如此不死不休吗?
不过,她现在已破十一境,虽然今日来此的只是一具精神体,但也有接近本体八分的修为,也许,可以一战呢。
要是输了大不了给她写个欠条。
至于兑不兑现?那这就不好说了。
这么想着,她便也不再有所保留,幽绿色的竖瞳极快地眨了一下,缓缓抬起双手,汹涌的灵力灌注在她身上,幻月湖底光影消失,游鱼从上方的湖水中坠落,土地上原本生长着的野花和小草急速枯萎,眼前只剩灰蒙蒙一片。
瞳术——天地失色,万物寂灭。
月见荷皱眉啧了一声,点评道:“数年未见,你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差。”
瞳怜呵呵冷笑,心道,你才是没品味的家伙。
她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惊时箭,蛇尾卷起地上的残枝败叶猛烈地砸向月见荷。
月见荷旋身至半空,眼瞳重新变回金色,三支惊时箭再次搭在弓弦上,微笑说道:“第二招了哦。”
三箭齐出,却是飞向不同的方向。
一箭朝上,将瞳怜的黑白世界撕出一道彩色裂缝,阳光重新落入幻月湖底。
一箭没入地面,绿意从她脚下开始向远处蔓延,青草破土而出,伸展腰肢,野花绽放,散发出迷人的芳香,死去的游鱼重新从地上跃起,摇摆着身躯往上方的湖水中游去。
最后一箭则携带着天地间消失的颜色飞向瞳怜的眼睛。
瞳怜面不改色,缓缓闭上眼,天地间顿成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霁明珏也只能依靠被他重新系回月见荷手腕上的银链以确认她的位置。
察觉到手腕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拉扯感,月见荷回头疑惑道:“你拽我干嘛?”
霁明珏抿了下嘴,轻声说道:“我看不见你了。”
“看不见?”月见荷疑惑地转了下眼珠,很快就明白了,她差点又忘记了,霁明珏的修为还在九境,看不破瞳怜的幻术。
见他还拽着银链不放,月见荷只好说道,“你别扯我了,我把眼睛借给你行了吧。”
一直抓着她不放,她还怎么管奸商要钱。
“啊?”
霁明珏的疑问尚未出声,便察觉右眼眶被冰凉的指腹按住,属于月见荷的灵力缓缓汇入他眼中,睁眼便见一支流光溢彩的金羽箭裹挟着五颜六色的花瓣飞向瞳怜。
花雨将瞳怜淹没,她甩动蛇尾急速抽身后退,还不忘朝月见荷丢出几个幻阵。
搞不懂这五颜六色的花哪里好看了。
丑得要命。
又见站在月见荷身旁的霁明珏,瞳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品味真差,居然喜欢这种小白脸长相的。
月见荷不知道瞳怜心中所想,一手持弓,一手朝她伸出,“还钱!”
瞳怜尾巴扫开惊时箭,小声骂道:“抠门小气鬼。”
“你说谁抠门小气鬼?”月见荷气得牙痒,明明是她骗了她的钱,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瞳怜嘻嘻笑道:“说你。”
有钱花一座灵矿买个男人,花几十万请她吃个饭都不肯。
月见荷冷笑说道:“你的这具精神体,今天就准备消散吧!”
说完,三支惊时箭齐出,一箭接一箭飞向瞳怜,瞳怜刚想要躲开时,一柄不止何时出现的雪色长剑已将她的蛇尾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惊时箭没入她的眉心,精神体开始溃散。
月见荷不满地瞪了霁明珏一眼,这是她与瞳怜的君子之决,他插手做什么?
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说她仗势欺人?
果不其然,瞳怜的精神体临近消失前还不忘嘲讽道:“没想到昔年一箭射穿我麾下两位八境大妖的青霜台之主,如今竟然要沦落到小白脸帮忙了。”
月见荷气得又是朝她扔出一箭,瞳怜这下连个残影都不剩了。
她没好气地朝霁明珏骂道:“我与她的决斗,你插手做什么?”
瞳怜消失后,幻月湖底恢复了原本的样貌,霁明珏按住储物袋中乱动着想要出逃的因果瓶,掏出一方干净的锦帕递给月见荷,轻声说道:“你唇角有血。”
月见荷没接,她正在气头上,如果不是霁明珏突然插手,她这次一定管瞳怜将钱要回来了。
见她不动,霁明珏只好自己动手,锦帕裹住指尖,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唇角溢出的血。
又握住她的手腕,查探了一番她身体的情况,见状态还算稳定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轻声问道:“你头上那顶冠,是魄冠吗?”
月见荷点头,“对啊。”
她有些怀疑霁明珏没读过书了,魄冠这么有名的圣物他居然不知道。
没见识。
他又问道:“瞳怜也知道吗?”
月见荷冷哼一声:“当然了,这顶魄冠就是我从她那……”她停顿了下,说道,“……花钱买的。”
她才不可能承认这是她当年被瞳怜骗钱后直接动手抢的。
当然,不是白抢,她也给了瞳怜好处的。
作为魄冠的报酬,她一剑斩去了瞳怜最看不惯的死敌罗丰的一条手臂,还顺带替她除去了罗丰安排在幻月湖的两个细作。
霁明珏握着她手腕的手重新松开,胸腔莫名沉闷,一口气卡在喉中难以呼出。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
正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时,忽然腰间被人重重捅了两下,恰好是在月见荷替他描绘荷花的位置,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慌忙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月见荷奇怪地看他一眼,他这是在躲她?
为什么?
她不满意地拉起银链将他拽来自己身前,霁明珏措不及防就贴上她柔软的身躯,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悬在空中。
“你在躲我?”她问道。
“我没有。”他艰难出声,腰背往后弯,尽量避免胸膛贴在她身上。
“你有。”月见荷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拉来自己身边,瞥见他眼中的躲闪,掐着他的下颚,逼迫他低头与她对视,冷冷问道,“你在因果境里经历了什么?”
怎么一出来就变得这么奇怪?
而且她为什么一点没有关于因果境的记忆,她明明就被一起吸进去了啊。
眼神狐疑地打量着霁明珏,莫非是他趁她睡着时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
见她开始怀疑,霁明珏急忙说道:“你没有进到因果境中,我将你推了出来。”
月见荷眯眼看他,仍是心有疑惑,但见霁明珏脸上表情真诚得不像有破绽,不免又联想到另一个可能:难道他能解开锁心链?
不行,如果锁心链捆不住他了,那他岂不是随时就能跑?
他要是跑了,那她玩什么?
月见荷眼珠一转,忽然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能让霁明珏离不开她的方法,她说道:
“我们交换神魂印吧。”
第34章 剑名
◎“就叫芙蕖剑吧。”◎
“不行!”霁明珏急忙拒绝。
神魂授印,两心相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一旦交换神魂印,两个人即便是转世,也会因神魂印的指引找到对方,重新爱上对方。
可月见荷什么都不记得,如果有一天她想起一切来,会恨他呢。
他不能在这种状态下答应她交换神魂印的请求,让神魂印成为束缚她自由的枷锁。
“为什么不行?”月见荷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脑袋拉低,试图与他额头相贴,却被霁明珏一把推开。
他知晓月见荷向来得不到答案不会罢休,大脑飞快转动,急忙编了个借口:“神魂印交换仪式复杂,瞳怜本体快醒了,你也不想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断的吧?”
月见荷蹙眉想了下,觉得也是。
算了,反正回青霜台后有的是时间。
等交换了神魂印后,她要将在文心阁那些书中学到的都在霁明珏身上实施一遍。
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
霁明珏搞不懂她为何突然发笑,他安静地注视着她,心想,不记得一切的月见荷也挺好的,她有旺盛的生命力来实施她无尽的恶趣味,虽然都用在了他身上。
正想得出神时,腰间的道剑便被月见荷扯下了。
她将道剑拎在手中把玩,曲起指节在雪色的剑身上轻叩着,霁明珏的肩背控制不住绷紧,他急忙伸手想要抢回。
月见荷弯腰从他手臂下钻过,指腹又将道剑从头摸到尾,笑意盈盈说道:“霁明珏,我给你的剑取个名字吧。”
霁明珏紧咬住下唇才堪堪止住要溢出口的喘息。
早知道不修本命剑了。
“还给我。”他说道。
“不给。”月见荷眨眼,“除非你让我给它取个名字。”
他咬牙:“可以。”又补充道,“别取太难听的。”
月见荷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意思,质疑她的审美吗?
又觉得不解气,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刚好是那朵荷花的位置。
霁明珏腰身一软,身形差点没稳住要往前倒去。
月见荷奇怪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这么虚?”
他一边试图平息腰侧越来越烫的荷花图案,一边憋着气从唇中挤出话来:“破开因果境时灵力消耗过多,一会便好。”
也不知道月见荷刻在他神魂上的那朵花到底有什么作用,他如今对月见荷的触碰格外敏感,可惜忘尘术已经洗去了她关于因果境的记忆。
算了,就算没洗去他也不会去问她的。
月见荷随口道:“需要我给你点灵力吗?”
反正她的灵力多得用不掉。
霁明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不需要,我的灵力一会便会恢复。”
月见荷敷衍点头,举起道剑对着光细细研究,取什么名字好呢,这么漂亮的剑应当也有个漂亮的名字才对。
她想了一下后,说道:“就叫芙蕖剑吧。”
霁明珏愣了一下,他很想制止,这跟月见荷直接用她的名字给他的剑命名有什么区别?但观她兴致昂昂,他也没有出声拒绝,左右不过一把剑,叫什么都无所谓。
他应道:“可以。”
又听见月见荷问道:“你有笔吗?”
“什么?”他疑惑。
月见荷说道:“我要把新取的名字写在剑上。”又伸手管他要笔。
霁明珏闭眼,深感无奈,月见荷当真是一点不修剑道,不过也好在她不修剑道,否则若是让她知晓了本命剑的通感一事,她估计就再也不会将剑还给他了。
他说道:“这是我的本命剑,用笔是无法写上名字的。”
“那要怎么才能?”月见荷继续追问,她怀疑霁明珏就是不喜欢她新取的名字,所以才编出借口敷衍她。
她鼻孔哼气,索性指尖聚起灵力划过剑身,试了三五遍后发现果然写不下名字,只好怏怏放弃,将剑扔回霁明珏手中,说道:“你来写。”
霁明珏肩胛骨一阵颤栗,急急忙忙接过道剑,说道:“刻名所需材料复杂,等回青霜台再刻吧。”
“什么材料?”月见荷面色狐疑,给剑刻个名字需要这么麻烦吗?随即冷哼一声,霁明珏果真就是不喜欢她取的名字。
见她又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了,霁明珏无奈叹气,说道:“我并没有不喜欢你取的名字,只是在本命剑上刻名需要魂血,且取完魂血后修士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
这么麻烦。
月见荷心道还好她不修剑,也难怪月千寻从来不给她的剑刻名字,不仅不刻名字,她还管她的每一柄剑都叫同一个名字——饮岁月。
但她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一定要用魂血?”
霁明珏耐心解释道:“因为这样能够确保本命剑与修士命魂相连,永不弑主。”他隐去了通感一事没有告知月见荷。
不弑主?
月见荷眼珠转了一下,脸上随即泛起笑容,说道:“那要用我的魂血!”
这简直是个绝妙的想法,只要用了她的魂血,这柄剑将来便不能杀死她了。
她无形中又替自己解决掉一个大麻烦。
霁明珏愣住了,好像不能这样吧,这是本命剑啊,还能用其他人的魂血绑定吗?
但见月见荷眼中期待,他便也没打破。
“好。”他低声说道。
反正让她试一下也无妨,等她发现自己的魂血无法刻上名字时自然会放弃,但如果能刻上……
如果能刻上的话那更好了。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后,月见荷满意地拍拍手,说道:“去找玄龙吧。”
也不知道那讨人厌的老家伙还活着不,可别被罗丰给吸死了。
也别被文修染先搞死了。
霁明珏正准备御剑时,月见荷抓住了他的胳膊,她扯下耳坠往地上一砸,一个传送阵便出现在二人脚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出现在了灵寂镇下的地宫中。
他惊奇道:“你这个是什么法器?”
月见荷脸上呈现出得意之色,说道:“这可是明轻雪的杰作,将阵法刻进物品中方便随身携带。”又想起霁明珏不知道明轻雪是谁,便耐心替他说明了一下,“明轻雪,浮荒的大阵法师。”
霁明珏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面上不显但心里默默感到高兴,月见荷竟愿意向他介绍与她有关的事情了。
月见荷见他对这种阵法很感兴趣,挑眉说道:“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也给你几个的。”
当然了,这种瞬移的法器是不会给他的。
万一拿着她给的法器跑出青霜台,那她岂不是赔了夫君又损失了法器。
霁明珏抿唇不语,月见荷嘴里果然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见他不说话,月见荷便也歇了逗弄的心思,来到青铜龙像面前抬脚踹了踹,一声龙吟过后,玄龙终于从龙像中飘出,只是相比于之前的趾气高扬,此刻竟是一副气息奄奄、半死不活的模样,仿佛只要再轻轻给他一下便可让他魂消魄散。
月见荷将龙骨扔掉他脚边,说道:“你的骨头我带来了,赶紧把瑶光令的封印给我解开。”
玄龙一见到龙骨便两眼放光,急速窜到龙骨上,寄骨复生灵术施展,没一会便重新化出人形。
但也许是因为龙息损失过多的原因,玄龙没能够成长为他最欣赏的三十多岁青年模样,反而只堪堪长到了十三四岁。
月见荷没忍住笑出声来。
玄龙狠狠瞪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长不回去。
她拿出黑金扇,催促道:“赶紧解开封印。”
玄龙没动,说道:“我现在神魂状态不稳,难以施术。”
月见荷顿时不乐意了,“你想反悔?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着心血誓呢。”
“我当然没忘。”断断续续的语气彰显出他此刻的有心无力,“你带我离开此处,等我神魂稳定后,我便解开心魂锁。”
心血誓一旦发下,反悔者将会付出心魂消亡的代价,玄龙自然没想白白葬送自己的心魂,他忍着气耐着心又解释了一遍,并再三保证他只是暂时神魂不稳,等出了这地宫,他找个安全的地方恢复一下灵力,立刻便会替她解开瑶光令的封印,月见荷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月见荷眯眼观察了一会他现在这幅虚脱样,心道,谅你也不敢反悔。
“走吧。”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转身欲离开地宫时,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碎石崩落,在地上砸出深坑。
霁明珏反应极快,一把将月见荷揽入怀中,伸手护着她的脑袋避免被碎石伤到,单手持剑破开地宫准备离开,玄龙见状急忙跟上,但行至半空时灵力不济,只能化为一只手指粗细的黑色小龙,摇摇晃晃地躲避着碎石的攻击,又见月见荷被这个小白脸护在怀中,心中很是忿忿,她还需要人护着?就凭她的修为一箭杀死罗丰都不是问题。
月见荷也这么觉得,她从霁明珏怀中挣脱,旋身至半空,溯洄弓再起握在手中,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射出一箭。
她看着被尘土弄脏的裙摆,心中很是气愤,这该死的罗丰,破境搞出那么大动静来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位置吗?
白痴一个。
地狱岛中,罗丰刚从血河中走出,便见一支箭矢破开天光直指他眉心,箭上熟悉的气息让他左臂隐隐抽痛。
是惊时箭和那个斩去他一臂的女人。
但他现在是十一境了,可以不用再畏惧她了。
抬手之间,脚下的血河上涌,在他身前凝成一堵血墙,惊时箭难有寸进,僵持片刻后,罗丰伸出右手直接握住惊时箭,将它原路丢回。
掌心被箭上的梵文灼伤,罗丰将手伸进血墙中,几息过后,鲜血将他掌心的皮肉修复如初。
他正准备循着惊时箭的方向去找月见荷算账,却察觉到一丝不对,他体内的龙息正在急速被抽离。
罗丰面色凝重,强行吸收龙息突破,这让他的境界有些不稳,而这支可恶的惊时箭又让他的境界差点跌落。
他本想直接追去,但转念一想,反正这里是苦厄地,她再逃也逃不到哪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应付幻月湖的来人。
瞳怜乘着小舟穿越血河而来,幽绿色的瞳孔闪过一瞬后,地狱岛也沦为黑白一片。
罗丰假笑道:“恭贺妖主突破十一境。”
没想到,竟让她抢先一步,看来夺取妖主之位的计划还得从长计议。
瞳怜笑而不语,目光落在罗丰身上,十一境,但是境界不稳,不足为惧。
她欣赏完罗丰做小伏低的姿态后,便满意地转身,乘着小舟消失在血河中。
走前还不忘丢下一语,“差点忘了恭喜罗岛主踏入十一境呢。”
罗丰面露狠色,死死盯着瞳怜离开的方向,脚下的血河开始愤怒地咆哮。
总有一天,他会成为苦厄地之主,将这群看不起他的人,一个一个踩在脚下.
月见荷接住被罗丰扔回来的惊时箭,立刻挽弓搭弦,准备再射出一箭时,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她不高兴道:“松开。”
霁明珏不动,仍是死死抓着她的手腕,说道:“你今天已经使出三招了。”
虽然不知道月见荷为何说自己与人动手从来不超过三招,但霁明珏想着,她从来不说无意义的话,还是拦着为好。
果不其然,在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她体内紊乱的灵力在骨血中乱窜。
月见荷此刻,应当很疼吧。
见她还是不肯收手,他便伸出另一只手,修长的指节握住惊时箭,将它从弓弦上移开,即便掌心被箭锋擦出血迹,脸上表情也未曾有丝毫松动。
月见荷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不死心地想再祭出一只惊时箭,突然眼前一黑,后颈处传来一阵剧痛,失去了灵力的维系后,惊时箭重新化为一道流光没入她体内。
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居然在同样的招数上栽了两次。
霁明珏又往她身上丢了好几个昏睡诀,她的身躯无力地砸在他胸前,指节费劲地抓住他的衣襟,唇齿张张合合试图骂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陷入一片昏沉中。
对付月见荷,还是这种方法最有效,至于她醒来后会如何生气地骂他,那都是醒来之后的事了。
地宫坍塌的速度还在加快,再不出去就要被活埋在此了。
霁明珏将月见荷抱在怀中,俯身护住她的脑袋,道剑斩出数道剑意,于一片混乱中破开地宫的顶部,准备带着她离开地狱岛的范围。
玄龙急忙跟上,但飞了一半实在灵力不济,想着干脆也将自己挂到月见荷身上,谁知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霁明珏嫌恶地捏着玄龙的后颈,先前龙息一事还没跟他算账呢,他居然还敢贴上来。
玄龙不以为意,反正月见荷需要他解开封印,这个小白脸自然不可能弃他于不顾,只是……
怎么几日不见,这小白脸的境界居然来到了十境?
他难以置信道:“你不会真与她睡了吧?”
第35章 光阴箭
◎“她怎么缺了一魄?”◎
“你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我就把你扔下去。”霁明珏掐着玄龙的后颈念面无表情说道。
玄龙顿时噤声,心里仍在小声嘁嘁。
这种小白脸的做派简直让人不齿,哪像他,修行可全是靠自己。
霁明珏御剑带着一人一龙离开地狱岛的范围后便找了座人烟稀少的荒山落下。
剑气扫过,将地上的枯叶吹了个干净,又从储物袋中拿了几件干净的外袍垫在地上,这才将月见荷轻轻放下。
又怕她睡得不舒服,便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脑袋放在他腿间。
然后一把将挂在他肩膀上的玄龙往地上一扔。
玄龙落地后便重新化为十三四岁的少年,随意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翘着腿坐下,颇为不屑地扫视着眼前黏腻的二人。
“你有话就说。”霁明珏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
玄龙晃了晃脚尖,将他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小白脸,你不会真与她睡了吧?”
霁明珏抽了下嘴角,深吸一口气,认真解释道:“我没有。”
甚至忘记了反驳那句“小白脸”。
“那就是她把你睡了。”玄龙显然不信,怎么可能有人短短三天就从九境突破到十境。
见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来,霁明珏也懒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了,趁着月见荷还趴在他腿上沉睡,他索性问起玄龙关于她的事情来。
“你们一千年前就认识吗?”
玄龙点头又摇头,说道:“具体来说,我认识的是她姐姐——月千寻,我仅与她见过一面,也就是托她将护心麟带给月千寻那一次。”
“那物泽之灵又是什么?”
玄龙眯起一只眼睛打量他,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连物泽之灵都不知道?”
霁明珏沉默,他确实不知道,云涯的道藏上也并没有关于物泽之灵的记载。
玄龙无奈叹气,没想到他身死近千年,如今的归墟竟是如此人才凋零,也罢,就当他好为人师吧。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慢开口:“物泽之灵因吸收天地灵力、日月精华而诞生,它们不同于人族和妖鬼,也不同于早已覆灭的灵族,你可以将它们理解为一种存在,受万物感召而产生意识的灵体。”
霁明珏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玄龙只好换了种直白的方式解释道:“天生半仙,明白了吗?”
这下子他明白了,但他还有很多疑惑,“那无垢之心又是什么?”
玄龙心道这小白脸真是没文化,但看在月见荷的面子上,他还是耐心说道:“物泽之灵天生无情无感,入世只为修心,修出来的那颗心便叫做无垢之心。”
原是如此,霁明珏了然,犹豫了一会又问道:“你说的鸣銮术当真能延缓她心火熄灭的速度吗?”
玄龙翻了个白眼,哈哈大笑:“这种话你居然也信?”
他不过是胡诌了几句而已。
霁明珏微笑着朝他挥去一道剑气,就知道这只口无遮拦的玄龙嘴里吐不出好话来。
玄龙急忙翻滚躲过,正想聚起灵力与这个小白脸打上一架时,看了看自己如今只有十三四岁的身体和不到八境的修为,只得怏怏坐回石头上。
瞥见霁明珏手腕上的银链,他啧啧道:“看不出来,她居然还挺喜欢你的,居然将锁心链用在你身上。”
霁明珏疑惑:“什么是锁心链?”
玄龙:“锁心链与心音铃互为一对,持铃者与束链者无论相隔多远,都能通过这两样东西找到对方。”
霁明珏垂眼,默默地摸了下手腕上的银链,怪不得月见荷能在因果境中找到他。
又听见玄龙说道:“不过我看着这种东西就是狗链,一般也只会用在自己的禁脔身上。”
霁明珏冷笑着又朝他挥出一道剑气,玄龙躲闪不及,被削去一缕发丝,他恼怒地就要扑向霁明珏,准备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白脸一个教训,却又被一道剑气钉在原地。
月见荷被这阵动静吵醒了,撑着胳膊从霁明珏腿上坐起,眨了眨迷茫的眼睛,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后,抬手便在霁明珏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他居然敢敲晕她!
霁明珏吃痛得面部扭曲,玄龙看得直幸灾乐祸。
但很快,他也笑不出来了。
月见荷将黑金扇扔到他面前,说道:“赶紧解开瑶光令的封印。”
她不想在这里陪这个倚老卖老的玄龙玩了。
玄龙两手一摊,无奈道:“我现在神魂不稳,缺了一缕心魂,没法解开心魂锁。”
月见荷呵呵冷笑,一把抓着他的后颈将他拎起,顺手抽出霁明珏的道剑架在他脖子上威胁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我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解不开心魂锁,我就把你扔进幻月湖喂鱼!”
玄龙讪笑:“你先将我放开。”
因化身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他此刻被月见荷拎着后颈,双腿悬空,好不丢人。
月见荷冷哼一声将他往地上一扔。
霁明珏抿唇嘲笑。
玄龙站稳身形后说道:“我的心魂藏在护心麟中,你带我去找月千寻,我保证拿回心魂后第一时间替你解开瑶光令的封印。”
月*见荷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月千寻就在月琅城中,你不能自己过去吗?”
玄龙说道:“这不是跟着你们更快嘛。”
而且他现在身体虚弱,保不齐半路就遇上他先前的死敌——荒斋之主文修染。
月见荷还是很不情愿,说道:“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办法能修补你的神魂吗?”
她刚和奸商瞳怜打了一架,钱没要回来就算了,还被她嘲讽了一句,短时间内她可不想再给幻月湖送钱。
就算是霁明珏的钱也不行。
霁明珏是她的人,那么他的钱自然也是她的。
“没有了,拿到心魂是最快的方法。”
玄龙开始嘀嘀咕咕着催促着他二人赶紧带着他去找月千寻,月见荷听得烦了,直接冲他没好气喊道:“闭嘴!”
又是一个麻烦精。
早知道出门前就应该去找防风雅算两卦,不然也不会如此诸事不利。
她无奈叹气,正欲指挥霁明珏御剑去往幻月湖时,忽然空中飘来数张白纸。
霁明珏急忙持剑挡在她身前,剑气所过之处,白纸尽数碎为齑粉,如细雪般从空中飘落地面。
月见荷轻轻掸去落在肩头的纸屑,眯眼看着来人,说道:“好久不见啊,文斋主。”
一书生手持一本书,缓缓从林中走出,脸上挂着春风和煦的笑容,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片片书页化作飞刃斩向霁明珏。
霁明珏凝气聚灵,指尖轻点在剑身之上,道剑发出急促的嗡鸣,剑气与飞刃在空中碰撞,最终炸成一道道流光。
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书生,“文砚清?”
“不,”书生轻摇食指,微笑道,“我乃荒斋之主,文修染,字砚清。”
说完又对着月见荷轻轻颔首,“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原来何月姑娘竟是青霜台之主,真是有失远迎啊。”
月见荷面不改色,微笑道:“文斋主这种欢迎的方式,我却是有些无福消受。”
文修染同样回以微笑,“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了一桩旧怨,无意与霜主起争执,只要霜主将玄龙交于我,便可自行离开。”
一旁的玄龙笑不出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放在平日,他定然是不惧文修染的,只是此时他刚刚复生,修为尚未恢复,不说击败文修染了,就连全身而退都很难说。
只不过。
玄龙的目光瞥向月见荷,她还需要他解开瑶光令的封印,应该不会弃他于不顾的吧?
想着想着,脚步便不自觉往月见荷身后挪去,但没走出几步却被霁明珏拽了回去。
警告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玄龙不屑地撇撇嘴,真以为谁都会跟他一样,喜欢给别人当狗呢。
月见荷抬手按在心口,试图抚平身体里躁动的灵力,魄冠虽然替她将魂体凝聚成型,但却没办法承载太多的灵力,她最多只能将修为释放至十一境,再提境的话,魄冠恐怕会有损毁。
回头看了眼不过十境的霁明珏和虚弱不堪的玄龙,只感到深深无力。
但玄龙她还有用,决不能将他交给文修染,她皱眉想了下,说道:“现在不行,三天后你自己去幻月湖领人吧。”
反正拿到瑶光令后她就会立马走人,谁还管他的死活?
至于文修染能不能从月千寻手中抢人,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文修染自然是不乐意她这个提议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仇人,自然不会轻飘飘地放他离开,但月见荷显然也不是能够易与的,便问道:“不知霜主有何要事需要用上玄龙,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文某也能代劳呢?”
月见荷扯了扯嘴角,说道:“解开心魂锁,你也能吗?”
能的话最好了,省得她多跑一趟幻月湖了。
文修染遗憾摇头,心魂锁他确实没办法,但玄龙他今日必须留下。
月见荷不死心:“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文修染坚定道:“没有。”
他今日必须在此诛杀玄龙。
月见荷叹气,溯洄弓再次握在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一支惊时箭,文修染被逼得后退数步,用出妖典才堪堪挡住惊时箭的攻击。
她趁此机会又是三支惊时箭齐出,一支擦着文修染颈侧飞过,留下细小的血痕,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另一支已到了他的眉心,而最后一支则抵在他的后心处。
“你的箭为什么这么快?”文修染惶然不可置信问道。
月见荷轻笑一声,说道:“也许,你听说过光阴十三箭吗?”
光阴十三箭,传闻中世间最快的箭术,甚至能快过时间的流速。
霁明珏心中震惊,原来月见荷竟已强到这种程度,但又想起她所言出手不过三招的说法,心里仍是有些忧心,缓步靠近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果不其然,骨血中灵力窜动地更加汹涌了。
文修染还未走,唯恐他产生疑心,霁明珏不敢出声问她痛不痛,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她体内渡进一些自己温暖的灵力替她缓解疼痛。
月见荷苍白的面色稍缓,嘴角扯出云淡风轻的笑容,平静道:“文斋主还不走?是打算做我箭下亡魂吗?”
文修染心知今日难取玄龙性命,冷哼一声,袖袍一甩从原地消失。
在他走后,月见荷终于松了口气,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脱力,踉跄着向前砸去。
霁明珏急忙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怀中,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断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
月见荷不喜欢被别人见到自己虚弱的状态,轻轻抠开他的手指,说道:“不需要,我自己一会就好。”
她挣开他的怀抱,想要自己走,没走出两步便觉得眼前一黑。
好烦啊。
这是她昏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霁明珏急忙接住摇摇晃晃将要坠地的月见荷,察觉她体内灵力依旧紊乱,又在她耳边呼唤了好几声依旧未得到回应,心中不免焦灼,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玄龙适时走上前,双指轻搭在她手腕上,片刻后,面色倏地凝重起来,“她怎么缺了一魄?”
第36章 名字
◎季玉是谁?◎
“什么?!”霁明珏面色骤变,语气紧张,“什么叫缺了一魄,你把话说清楚!”
玄龙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见他眼中焦灼与忧心不似作假,便没计较,好心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她少了一魄,魂体不全。”
霁明珏的不受控地颤抖,好一会才将月见荷完全抱在怀中,心脏隐隐发麻,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每跳动一下,就恍若扎在尖锐的针尖上。
为何会这样?
他离开朝歌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经好好的月见荷,如今怎会残破得像碎成无数片后又重新被人缝起的精致娃娃?
都怪他。
如果他没有忘记她,那她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问道:“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她缺失的那一魄吗?”
玄龙摇头:“这我怎么知道?”又或许是触及到那隐隐带有哀求的目光,他一时竟有些不忍心,便补充道,“你若是找到补魂玉的话,应当可以暂时替她填补上那一魄的空缺。”
过了会又说道:“只是这补魂玉未必比她缺的一魄要好找,我身死之前听闻那枚补魂玉仍被歧玉山的魇鬼守着。那只魇鬼可不好对付,它会吞食人心中最珍贵的记忆作为养料,唯有无情无恨之人方能将它击杀。”
歧玉山、魇鬼?
霁明珏的面色凝住,他是知道歧玉山的,那是云涯神降雪原中的一处禁地,他初入云涯时曾不小心误入神降雪原,在里面迷路了近半个月才被师父找到带出,只是当时在神降雪原中发生了什么,他醒来后却一概忘记了。
他忽感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就像青雀的尾羽一般,刚要抓住时就已经飞走了。
皱眉心想,既然有了修补她神魂的方法,改日去歧玉山一探究竟便可,眼下还是先想办法缓解月见荷现在因灵力紊乱造成的痛楚。
他看着怀中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死死咬着唇的月见荷,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来,玄龙慌忙打断他的动作,喊道:“你疯了?那可是精血!一个修士统共才几滴精血?”
霁明珏面色平静,只说道:“但她现在很痛。”
相较于她的痛楚来说,他只是失去了一滴无关紧要的血而已。
他将动作轻柔地拨开月见荷咬紧的唇,见她还是死咬着牙,心中默默说了句抱歉,抬手卡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将精血送入她口中,察觉那掐着他胳膊的双手力度稍松,才放心的将手指退了出来。
他将月见荷打横抱起,又朝玄龙说道:“赶紧去找月千寻吧。”
他也不想在苦厄地多留了。
玄龙亦步亦趋地跟上霁明珏的步伐,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忍不住叹道这小白脸还真是个痴情种,毕竟,那可是精血啊!
霁明珏被他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说道:“你有话就说。”
玄龙眼神飘忽了一会后,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为何物泽之灵如此强大却鲜少存世吗?”
霁明珏摇头:“不知。”
“因为他们天生不通情爱,却也最执着于情爱。通常也死于情爱。”
他的脚步僵在原地,好久后才往前踏出。
“我不会让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