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戏弄
◎“我很喜欢这个姿势,你最好不要乱动。”◎
翌日,当晨间的阳光落入山涧时,栖息了一晚上鸟雀开始叽喳细语,伴着山风从树枝上飞落在地。
鸟雀在地上蹦蹦跳跳着寻找草木上的晨露,一不小心便跳到了月见荷身上,将她的魄冠当成了一朵带着露水的花,伸嘴轻轻地啄了啄,发现啄不动后,鸟雀转了转脖子,叽叽喳喳地喊来一堆同伴,聚在一起研究这朵奇怪的花……
月见荷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她挥手赶走烦人的鸟雀,按着酸痛的后颈,从地上爬起来,颇为懊恼地看着面前衣冠整洁的霁明珏。
又没得逞。
啧,真没劲。
还是好想看他在床上落泪的模样啊。
“我的脖子好酸啊。”她盯着他的眼睛,朝他勾了勾手指,说道,“过来替我揉一下。”
他沉默着往后退了数步。
月见荷本想一把将他抓过来,但心口处仍有些隐隐抽痛,是碎魂症发作的前兆,她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懒洋洋地重新躺回地上,指着他道:“你往边上挪一下,挡着我晒太阳了。”
“晒太阳?”霁明珏双臂环抱在胸前,眉毛拧成一团,咬牙切齿道,“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啊。”月见荷撇了撇嘴,抓住一旁散落地锦袍盖在脑袋上,有些闷闷的声音从布料中传出,“霁道君昨夜,可真是,一泻千里啊。”
霁明珏薄唇抿紧,双手攥成拳,面部表情变得扭曲,他忍了又忍,终于压下了把她扔进潭水中的冲动,耐着心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幻月湖?我可没空陪你继续在苦厄地游玩了。”
月见荷指尖卷着发丝,漫不经心道:“所以你是想回青霜台了?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会想家的人呢?”
霁明珏眉尾一挑,一字一句挤出牙缝:“我没有在想家!青霜台,也不是我的家!”
月见荷认真反驳道:“为什么不是呢?你既然与我成婚了,那么我家自然就是你家了。难道说你还有其他更喜欢的家?”
霁明珏:“……”
简直胡言乱语。
简直无法沟通。
他就算有再多的耐心此刻也被月见荷消磨了个干净,忍气穿过清晨的日光与山间的蔓草,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去,伸出修长的手指,用力将她盖在脑袋上的锦袍扯开。
月见荷恼怒地看着这个扰她清梦的人,语气不满:“我现在不想去幻月湖!”
“那你想去哪里?”他不耐烦地问道。
月见荷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要去买些新衣服。”
“那就去幻月湖买!”
霁明珏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答应了,见她还是不肯起身,又催促道:“你可以起来了吗?”
月见荷终于不情不愿地从锦袍中钻出,捡起地上昨日穿过的衣服,慢悠悠地往身上一套,又坐到潭水边,捧起水洗了把脸。
就在霁明珏以为她终于收拾好了后,又听见她颐指气使道:“过来,替我梳头。”
他忍无可忍:“你自己不会吗?”
月见荷理直气壮道:“我不会啊。”
见霁明珏不搭理她,她只好自己将魄冠取下,费劲地将满头青丝拢成一个丸子,再将发冠带上。
但丸子稀稀松松,发冠也歪歪斜斜。
月见荷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很是不满意,又试了几次,还是将丸子扎得歪歪斜斜的。
最后越扎越气,盯着水中倒影沉默不语,似乎在与自己置气。
为什么昭岁这个时候不在呢。
她真的很怀念有昭岁在身边的日子。
霁明珏站在一旁连连冷笑,这位大小姐真是前拥后簇的舒心日子过多了,竟连头发都不会扎。
最后,在她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试失败后,霁明珏终于忍无可忍,再这么拖下去,她能在这潭水边跟这束发一事耗上一整天。
他走到月见荷身后,弯下腰来,将她满头青丝拢到一处,敷衍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拿起她手中发冠,忿忿地往发髻上一扣。
但在目光触及发冠的时候,却见到发冠上有细微的金色纹路流转。
霁明珏略微皱眉,紧盯着那不断闪烁金色纹路,最后在金色纹路消失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地宫中青铜龙像上镌刻的镇魂咒符文分外眼熟,原来他曾在月见荷的发冠上见到过。
虽无法确定是否是同一种,但至少属于与镇魂咒同源的咒文。
见头上半天没动静,月见荷出声问道:“好了没?”
他掩去眼中异样,轻轻嗯了声。
月见荷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满意地夸赞道:“看不出来,你的手艺还挺不错的嘛。”
她提着裙摆,缓缓从潭边站起,却突然感到心口绞痛加剧,刺骨的寒意从心口蔓延至全身,眼前一黑,踉跄着就要栽倒进潭水中。
好在霁明珏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见她站稳后,他便飞快地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月见荷掩去眸中痛楚,从额间抽出一股灵力,打入心口处,指尖用力的按在喉间,将那抹血腥硬生生的逼了回去,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道:“没什么,坐久了腿麻了。”
真是麻烦,碎魂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是魄冠也要压不住了。
霁明珏看着月见荷长睫上泛起的寒霜,显然没信,但她不愿意说,他也懒得多嘴,只默不作声地丢了个火诀在她身上。
太冷了,他想。
月见荷身上真的很冷。
比云涯禁地神降雪原中的冰河还要冷。
月见荷按了按额头,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赶紧去找龙骨吧。”
“怎么?你不先去买衣服了?”霁明珏朝她投去极淡的一瞥,落在她苍白的唇色上。
“我现在又没心情了。”月见荷神色恹恹,她现在只想赶紧拿到龙骨,解开黑金扇上的封印。
对了,说到封印……
她从衣袖中拿出黑金扇,将它完全展开,扇面上复杂的符文看得她眼花缭乱,索性将扇子丢给霁明珏,问道:“你认识这上面的咒文吗?”
霁明珏接过扇子细细端详片刻,说道:“认识,但我不会解。”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封印,如他所料不错,应当是心魂锁,唯有种下封印的心魂的主人可解。
“真没用。”她拿回扇子重新收入袖中,还不忘嘲讽霁明珏。
霁明珏气得嘴角抽搐:“你不也没能解开吗?”
“我又不修仙术,解不开不是正常的吗?”她不屑道。
“那你修什么?”霁明珏感到很奇怪。
月见荷懒懒地抬了下眼帘,对着他笑了一下,语调轻佻:“我修无情道。”
霁明珏微怔一瞬,随后耳廓飞快染上红晕,语气竟有些愤怒:“你能不能有一句真话?”
他又不是没见过修无情道的修士,那帮人整日清心寡欲,怎么可能像她一样,成日里就想着如何对他动手动脚!
月见荷抬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她说的是真话呀。
再说了,谁规定修无情道就不能有欲望了。
她可以无情地睡他的。
不过她懒得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只说道:“赶紧去幻月湖吧。”
霁明珏不肯动,执拗的想要得到她一句真话。
她歪头看他,说道:“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视线移到他腰下几寸,面色变得古怪,“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
她居然还敢提!
霁明珏气得转身就向前方走去,衣袍挥动间,染上几许林中晨雾,惊得林鸟匆匆起飞。
月见荷跟在他面走了没多远就走不动了,拽住他的胳膊将他定在原地,伸手戳了戳他挂在腰间的道剑,认真说道:“你就不能御剑吗?这样走过去真的很累。”
本命剑的通感让他脊背一颤,想起昨夜潭水中的荒唐,赶紧伸手将她按在道剑上的手移开,咬着牙说道:“觉得累的话,你可以选择自己飞过去。”
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月见荷索性往地上一坐,拽着道剑不肯撒手。
又来这一套。
霁明珏的眉头狠狠的挑了好几下,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得寸进尺。
月见荷抓着剑身,霁明珏按着剑柄,谁也不让谁,二人就这样在林间的晨雾中僵持着。
直到太阳驱散了晨雾。
霁明珏认命道:“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后,月见荷拍了拍手,掸去身上的杂草,往道剑上轻盈一跃,喜笑颜开:“快些去,我要买两身新衣服。”
闻言,霁明珏眼角又狠狠地跳了跳,这次该不会又让他付钱吧?
道剑之上,月见荷的发丝空中的微风吹起,落在他脖颈处时带起一阵阵痒意。
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他心想,早上就应该好好的将她的发髻梳好。
月见荷站在通体雪白的道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的风景,掐指指头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幻月湖。
算来算去都算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索性低下头来欣赏着霁明珏的道剑。
长剑如白雪般通透,却有一股暖意。
她的目光落在剑柄上,那里空荡荡的,并无刻字。
剑修向来喜欢给剑取个好听的名字,最后镌刻在剑柄之上以示与众不同。
所以她好奇问道:“霁明珏,你的剑为什么没有刻名字?”
霁明珏拂去颈间恼人的青丝,说道:“它就叫道剑。”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她转过头去,眉眼中尽是不解,这也太普通了吧。
“我入道那年,便修出了本命剑。我懒得给它取名字,索性就叫它道剑,我修什么道,它便是什么剑。”霁明珏顿了顿,又道,“你往前面站一点。”
贴得太近了,那些头发丝实在太恼人了。
月见荷疑惑:“为什么要往前面站?”
道剑就那么大点,再往前站岂不是要掉下去了?
难道他想借这个机会将她推下去,好趁机从她身边逃走?
这可不行呢。
她转过身去微笑看他,一步一步重重踩在道剑上向他靠近,直到二人的脸只隔着一指的距离。
轻佻的笑容窜进他眼中,脊背又仿佛被人轻抚过,霁明珏想伸手推开她,却被她抓着手环在她腰间,然后狠狠往前一拉。
鼻尖碰撞,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脸上犹如被羽毛拂过。
他慌乱地想要后退,却被她的手按着腰动弹不得,胸膛如被棉花贴上,他气得眼尾泛红,正想与她争论时,却听见她轻声说道:“昨天我不小心掉了一块石头在潭水中,你想知道是什么石头吗?”
一股不安蔓延至他心中,他硬撑着装出平静的模样,问道:“是什么?”
“是留影石哦。”她轻飘飘说道。
回想起昨夜潭水中那荒唐一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月见荷自然不会将与她自己有关的画面丢出去供人欣赏,只是昨夜……
昨夜在她睡着后,那满池的潭水却是晃荡不休,龙息催情的效果实在太过强大,他最终还是受不住,伸手抓住了那乱动的游鱼。
游鱼也最终变成了鱼群。
霁明珏急忙调转方向想要去寻,却被月见荷生生制住了,他怒急道:“让我回去!”
她笑着欣赏了好一番他又气又羞的面色,才悠悠说道:“别担心,我已经捡了回来。”
一枚留影石浮现在她手中,被她用两指虚虚地夹着。
他扑身向前要将留影石抢回,只见她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借着他上前的动作将膝盖卡在他两腿间,刚刚好抵住那里。
感受到腿间的异样,他慌忙向后退去,却又被她拽着胳膊抓回,只好羞恼地看着她。
气得眼眶发红。
她倾身向前,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道:“我很喜欢这个姿势,你最好不要乱动。”
他的呼吸顿时变得错乱,道剑也在左右摇晃着。
想要伸手将她推开,又听见她说道:“你可得飞稳一点,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突然手抖了一下,留影石就掉了下去。”
“要是被谁捡到了,那你霁道君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银链(二合一)
◎一端在他腰间,一端在她手中◎
道剑之上,霁明珏屈辱的忍着。
他想与她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只是刚一有动作,她的膝盖就往里进了几分,衣袍被风吹动,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抖动了一下。
道剑又开始左摇右晃,那被她双指虚虚夹住的留影石被晃得滑落。
他慌忙向前扑去,伸手想要抓住留影石。
但月见荷快他一步,留影石再次被她握在手中,她调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姿势啊。”
因着往前扑的动作,他就仿佛与她正在紧紧相拥,又因身高的原因,腰间悬挂的游鱼玉佩刚好抵在了她腰上,顿时像获得了生命一般,跃跃欲试地想要亲吻她。
霁明珏慌张地后退,想要将玉佩重新佩戴好,可偏偏月见荷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将他又往前拉了半步,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她肩膀上。
月见荷侧过头去,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将他吹得肩膀一颤,恶劣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别动哦,不然我一不小心没站稳,留影石真的会掉下去的。”说着,握着留影石的手则改为掌心向下,身躯还故意晃动了几下,装作摇摇欲坠的模样。
霁明珏向下看去,地面上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他顿时不敢乱动,为了不让留影石掉下去,只好一边尽力维持着道剑的平衡,一边死死的用气得发红的眼睛瞪着她。
与其被月见荷折磨,他更害怕让别人见到他那不堪的模样。
月见荷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尽是戏弄,见他快要站不稳了,又抬手改为揽住他的腰,顺便拧了一把。
霁明珏吃痛得皱眉,但仍然死死咬着牙,薄唇紧抿着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月见荷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会霁明珏眼尾泛红,胸膛剧烈起伏,喘得说不上话来的模样,调笑道:“你明明对我就很喜欢,又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本应徜徉于海中的游鱼蓦然被一只手抓住,挠了几下后便将它从海里捞出,扑面而来的浓郁空气让它感到窒息。
他的呼吸变得紊乱,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月见荷抬手按在他眼尾,指甲在那双漂亮的眼睛边上留下了一枚月牙形的痕迹,然后擦着他的脸颊,缓慢划过喉结,顺着胸膛一路下滑。
指腹在他喉结上一下轻一下重地按着。
霁明珏的身躯忍不住颤抖,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却又被她按着腰不让动。
双眼失去焦距,忍不住闷哼一声,道剑产生轻微的晃动,模糊的意识又被她一句“要掉下去了哦”惊醒。
“你到底想怎样?你能不能放过我?”他哀求道。
“你真的不看看留影石中的内容吗?”她说道。
霁明珏微一愣神后便满脸羞红,他慌忙拒绝:“不想。不想!不想……”挣扎着往后退去,“我是又哪里得惹得你不高兴了,你就放过我这次吧。”
至少不能在这里看啊。
下面都是人啊!
月见荷歪头想了一下,说道:“好吧。”
她撤身后退,他如释负重地喘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才喘到一半,便惊觉衣摆上出现一抹泅湿。
月见荷笑着看他,似乎刚在那般恶劣行径不是她所为一样。
“你动了哦。”她说道。
然后松开手,留影石飞快地下坠。
霁明珏的眼眶顿时被惊惧填满,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纵身向下跃去,终于在留影石落地的瞬间将它接住。
市集中人来人往,只有他慌乱无措。
月见荷又出现在了他面前,还是那副恶劣的模样,蛊惑道:“你要看一下吗?会有惊喜的。”
霁明珏慌忙飞快摇头,与月见荷相处数月,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她的恶劣根本没有底线。
可月见荷却不理会他的拒绝,手中灵力微动,留影石中散发出一道光芒,里面储存的画面顿时投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往的行人纷纷仰头看去。
他惊慌地想要扑上前将留影石投射出的画面挡住,却是无济于事,只好无措地看着那不断滚动的画面,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此刻盈满了泪水,带着哭腔朝月见荷怒喊道:“我恨你!”
月见荷不置可否的笑了下,缓步走到他身前,朝着他的耳廓轻轻吹出一口气,疑惑道:“你在哭什么啊?不过是鸬鹚捕到一条鱼,这你也要为它流泪吗?”
什么鸬鹚捕鱼?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掐着下巴硬生生将视线转到留影石中的画面上:一只鸬鹚静静地蛰伏在草丛中,待到机会出现便立刻飞快冲进水中,叼出一只肥硕的鱼。
原来,不是他的啊。
原来,她竟一直在戏耍他!
他恨恨地朝月见荷看去,只见她站在他面前中笑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说道:“霁明珏,你也太好玩了吧。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霁明珏气得身躯都在颤抖,他狠狠推开她,转身就走。
他再也不会相信这个人说出的任何一句话了!
月见荷笑着追上他,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啦,别生气啦。我不就是骗了你一次吗?至于这么生气?”见他还是不肯理她,便抓着他的手摇晃着,“你这不也没什么损失嘛?”
霁明珏用力甩开她的手,愤愤说道:“我这叫没什么损失?”
那他一路的担惊受怕,一路的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月见荷困惑看他,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生气,她不就是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视线落到他泅湿了一片的衣摆,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怪她弄湿了他的衣服啊?
早说嘛。她可以买一身给他的。
月见荷走上前,亲昵地挽起他的手臂,微笑说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嘛,我再给你买一件不就行了?”
听到衣服这两个字,霁明珏的眼睛猛地睁圆,艰难地向下看去,只见下身的衣服确实有一片水渍,难言的羞耻涌上他脑中,只觉得周围往来的人群都在看他。
但其实他今日穿的深色外袍,并不算显眼。
月见荷重新挽起他的胳膊,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前走去,口中轻轻哼着愉悦的小调,心中不禁感慨道,霁明珏实在是太好玩啦!真是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玩的人了。
这一次,霁明珏没有甩开她的手,他微不可察地与她错开半步,将那块水渍藏在她身后。
也许是太过窘迫,直到走到通往幻月湖的渡口前,他才想起可以用火诀烘干衣服.
幻月湖很大,一碧万顷的湖面与遥远的天际连接在一处,湖面上雾气缭绕,阳光照射在湖水上,隐约能见浮光跃金。
妖主瞳怜所辖的三山十五城,尽数藏在缭绕的雾气中。
幻月湖之上设有不得御空飞行的禁制,想进幻月湖唯有乘舟渡之。
先前已经来过一次了,月见荷轻车熟路地找到渡口,挑了一樽雕刻得颇为精美的仙槎,示意霁明珏付钱。
先前的事情他还没与她计较呢,竟又想着指使他?
霁明珏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们青霜台很缺钱吗?”
月见荷往仙槎上轻盈一跃,眼也不抬道:“不缺啊,我只是不想给瞳怜送钱。”
旁边卖仙槎的木妖等了好半天没见有人付钱,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几遍后,将干枯的手伸向霁明珏,说道:“一万灵石。”
霁明珏不解道:“怎么这么贵?”
这种仙槎在云涯撑死了也不过一百灵石,来到苦厄地居然翻了百倍。
木妖将霁明珏上下打量了一遍:“外乡人,就是这个价。”
霁明珏的眉尾狠狠地跳了跳,怪不得月见荷不愿意付钱,合着这只木妖将他当冤大头宰呢。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正欲与这木妖理论一番,却突然收到月见荷的眼神警告,只好忍气吞声地在灵戒上轻轻一划,转给木妖一万灵石。
收到灵石后的木妖喜笑颜开,对这二人挥挥手道:“外乡人,一路好走啊。”
这句话听的月见荷与霁明珏都眉头一拧,苦厄地的妖鬼们是真的应该多读点书了。
月见荷觉得,苦厄地的风气还是文修染做妖主的时候比较好,至少那只学富五车的书妖,不会养出这么一群文盲。
仙槎在湖水中晃晃荡荡,穿过浓郁的雾气,来到月琅城中。
月琅城是幻月湖上极其繁荣的一座大城,也是离幻月湖核心最近的一座城,因为作为妖主亲信一脉的月族圣女便住在月琅城中。
月见荷领着霁明珏在月琅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最后停留在一处成衣铺前。
她轻抬眼帘往上看去,只见牌匾上写着“清晖阁”三个大字,提字之人笔走游龙,字与字间如银钩相连。
有些眼熟,特别像她那位朋友的字迹。
“走啊,给你买衣服去。”说完后,不等霁明珏作出反应,便拉着他踏入阁中。
见有客人进店,阁中的纺织娘们飞快迎上前,叽叽喳喳地询问要买些什么?喜欢些什么?
霁明珏被吵得耳朵发麻,忍无可忍打断她们喋喋不休的话,说道:“替我拿几件深色的外衫来。”
一只纺织娘应声而去,其余的纺织娘转头围上月见荷。
月见荷也被吵得耳朵发麻,掐了个诀立刻从纺织娘包围中消失,转瞬出现在那挂满衣裙的墙面前,只余纺织娘们面对面的呆愣对视。
那些琳琅满目的衣裙,有华丽的,也有素净的,月见荷看得微微皱眉,妖鬼的绣工比起浮荒还是差远了,而且这种普通的衣裙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既不能防水,也不能防火,更是一点防御能力也没有。
想起被霁明珏搞丢的储物袋中的衣裙,月见荷就感到有些痛心,那些衣服被施加了特殊的术法,不仅刀剑不侵,上面镌刻的符文还能挡住八境修士的全力一击。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嫌储物袋太丑了而不愿意挂在腰间。
她越看越觉得妖鬼们的衣裙索然无味,但进来了又不能不买点什么走,反正又不是她付钱,便随意的点了几件浅色衣裙,示意纺织娘将衣裙们包起来。
“一共五千灵石。”纺织娘示意她结账。
好贵。
月见荷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她身后的霁明珏,示意他上去付钱。
霁明珏满脸黑线,忍不住问道:“这也是外乡人的价格吗?”又回头瞪她,“不是你说要给我买衣服的吗?怎么反倒成了让我付钱?”
一只纺织娘认真解释道:“价格一直都是这个价格,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随后从用料到绣工再到设计将这些衣裙夸的天花乱坠,末了还不忘诉苦一番,说她与金蚕制作出这么多些精美华丽的衣裙是多么多么的劳心费力。
其余的纺织娘在小声嘀咕着:“吃软饭。吹软饭!”
霁明珏气得闭眼,这群妖鬼开的店,是黑店就算了,竟连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
纺织娘吐完苦水后,见那位头戴玉冠的女郎已经将衣裙丢进储物袋中,而面前这位身着锦袍的道君依旧没有付钱的意思,心想道这人该不会真是吃软饭的吧。
不行不行,吃软饭的男人最没用了!
她目光一转,正准备暗中示意另一位纺织娘赶紧将门关上时,却见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灵戒,在她面前晃了晃。
纺织娘灵力微动间,便察觉灵戒中的灵石足够买下她三座清晖阁了,瞬间换上一副热情的微笑,积极地向面前这位有钱软饭男推荐起阁中其他饰品来。
“我瞧那位女郎定是道君您的夫人了,正巧我这阁中新来了些钗冠,不知道君可有中意的?若是……”
纺织娘的絮絮叨叨听得霁明珏脑壳发疼,正想直接拉着月见荷走人时,却发现一旁的月见荷早就不知所踪。
他环顾四周,都没看见月见荷的身影,心中不免疑惑。
月见荷又在搞些什么?!
纺织娘许是看出了面前这位道君在找那位女郎,道:“道君,您夫人刚才说要去里间换衣服,您不如在这稍待片刻,继续看看这些……”
原来是换衣服去了。
霁明珏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腰间的玉符忽然开始闪烁,是他的师弟沈无咎的讯息。
他背身过去点开玉符,只见沈无咎传讯道:替傀早已准备好了,师兄可借机脱身。
月见荷还在换衣服,不见出来的迹象,霁明珏心中忽然有了想法,清辉阁离渡口很近,只要他脚程够快,定能赶在她发现之前乘舟离开幻月湖……
他快受够了她对她无休止的折磨了,道剑上御空飞行时发生的那些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他闭眼试图忘记。
他就不该对她有丝毫松动。
月见荷的恶劣根本没有底线,继续跟在她身边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她会对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
思及此,他微笑着将衣服的钱付给纺织娘,又说他要去隔壁替他夫人买些吃食,若是她换好衣服了,请告知她一声,让她在此等他片刻。
纺织娘点头答应。
他转身走出清晖阁,在迈出大门的一瞬间,身形顿成一道残影。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很快就可以摆脱月见荷了。
笑意浮现在他眼中.
隔间内,月见荷将新买的衣裙往地上随手一扔,看着掌心的不断跳动的红点微微发笑。
逃吧,先让他逃一会吧。
这样子追逐猎物的游戏玩起来才足够有趣。
她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小桌上的茶盏,随意的倒了点茶水进去。
但这杯茶,却没有用来喝。
她伸出手指在茶水中搅了搅,从茶水中抽出一只蛊虫来,葱白的手指将蛊虫无情地碾碎,又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么多年了,苦厄地的妖怪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真是太无趣了,这么低劣的手段。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茶盏中,轻轻摇晃茶盏,待杯中茶水与血液融为一体,成为一捧极淡的红色后,便扬起茶盏,茶水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了弧度,最后落在地上新买的衣裙上。
片刻后,衣裙上飘出一阵阵黑烟,密密麻麻的虫蚁从衣裙中爬出,看得直叫人反胃。
月见荷平静地看着爬行的虫蚁,指尖卷起一抹火焰,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便落在虫蚁上,转瞬间,虫蚁被火焰燃烧成灰烬,只留下那件绣着复杂花纹的衣裙。
——滴答。
——滴答。
有水滴落在房中的镜子上。
月见荷抬眼望去,平静的镜面开始出现像水波纹一样的变化,镜子中的自己开始变得扭曲,直到水波消失后才重新归于平静。
她从以上起身,拎着茶壶,将余温未退的茶水浇在镜子上。
茶水滴落在镜子上的瞬间便被镜子吞噬,镜面依旧光滑的没有一丝水渍。
有点意思。
她许久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妖了,居然敢把吃人的主意打到她头上。
她伸出手,掌中聚起一股灵力,直接穿过镜面,从镜子端抓住一只冰冷的手,用力将那人从镜中拽出。
破碎的镜面化作碎片飘散在室内,如星光一般。
一位金衣银冠的女子缓缓从星光碎片中走出,嘴角噙着笑意。
“好久不见呀,小荷。”女子眉眼温柔,狡黠一笑,“我就知道,这种小把戏瞒不过你。”
看见来人后,月见荷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的恶趣味一如既往的低俗呢,小寻。”
听到“小寻”这个称呼后,女子忍不住皱了眉头,纠正道:“不可以叫我小寻,要么叫我月千寻,要么就叫我姐姐。”
月见荷眉梢一挑:“你也不可以叫我小荷。还有,我凭什么要叫你姐姐?”
月千寻笑眯眯道:“因为我比你大呀。”
月见荷:“……”
月见荷:“比我大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个人我都要叫她姐姐吗?”
月千寻拉着月见荷的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带笑的眼睛盯着她,纤细的指尖抵在她唇间,一字一句道:“不可以哦,你只可以叫我姐姐。”
月见荷抬手拍开她的手指,低声骂道:“有病。”
月千寻柔若无骨般躺在椅子上,轻笑道:“有病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呀。”
月见荷:“……”烦死了,今天这衣服就不该买。
见她不吭声,月千寻便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扭向自己,似笑非笑:“霜主亲临苦厄地,又是有何贵干呢?”
月见荷移开按在肩膀上的手,皮笑肉不笑道:“闲来无事,游览一下苦厄地的风光,就不劳圣女费心了。”
啧。
这个妹妹还是这么可爱啊。
月千寻嘴角泛着温柔的笑意:“你打着我的名号在地狱岛招摇撞骗,还不允许我多问几句了么?”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毕竟地狱岛越乱,对幻月湖就更有益啊。”月见荷眼帘半抬,指尖轻扣在茶盏上,凑近她道:“而且,我可从没听说过,你居然还有个弟弟呢。”
月千寻在椅子上笑得发颤,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房中,“果然一切,还是瞒不过霜主呢。”
她年少时悟剑成痴,为证剑道巅峰,总爱寻人比剑,但是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修们,每当败在她剑下之时,总会给自己的失败找上借口,例如什么看在她是个女子的份上多有留手之类的,后来月千寻听得恼了,索性扮作男装,将那群自以为是的男修们击败后,在笑眯眯的告诉他们:你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上哦。
后来,在她接任圣女之位后,这个身份就变成了月族小公子。
月见荷接过茶盏,浅酌了一口,慢悠悠道:“水我是帮你搅浑了,只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总得向你收点利息吧?”
“哦?是什么利息?”月千寻托着腮,笑眯眯道,“一颗碧华月凝珠还不够吗?”
月见荷眯着眼,道:“碧华月凝珠又怎么能比得上能让瞳怜继续安稳的独掌苦厄地大权呢?”
听到这话后,月千寻的嬉笑的神色消失不见,面色重归严肃,在椅子上坐好,认真问道:“所以,你想要什么呢?”
月见荷:“玄龙的龙骨。”
咔嗒一声,月千寻手中的茶盏脱手坠地,雪白的瓷器在地板上碎成一枚枚碎片,映照出她错愕的神色。
“怎么了?”月见荷问道。
“没什么。”月千寻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从袖中掏出一张路观图丢给她,说道,“玄龙的龙骨就藏在图中所示的位置。”
月见荷欣然接过,又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找龙骨吗?”
月千寻嘴角挂着极淡的笑,说道:“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依旧会找到龙骨,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自然是选择对我造成麻烦最小的方法了。”
毕竟,总不能真的任由她把幻月湖掀个底掉吧。
月见荷想了下觉得这番话确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有一个疑惑,便问道:“月千寻,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月千寻仔细想了下,说道:“你又忘了?我们是百年前罗丰突破十境的时候认识的啊。”
月见荷垂下眼眸,真的是这样的吗?
幻月湖中设有禁止,无法御剑,霁明珏只能在月琅城中的长街上飞快地奔跑着,衣袍荡出残影,不经意间撞到路边摊贩的小桌,惹得人家怒骂出声。
他来不及回头道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手腕上的玉镯突然开始发烫,惹得他忍不住皱眉,这只被月见荷强行戴在他手腕上的玉镯,他这几日趁她不注意,偷偷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够脱去,想必这一定是她用来禁锢他的法器。
他沉了沉眼,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只要赶在她追来之前立刻幻月湖啊,再趁机放出替傀沈无咎送到云涯边界外的替傀,他便可以摆脱月见荷这个疯子了。
十里、五里、三里、一里……
百丈。
渡口近在眼前了。
他急速一个跃步就要奔向渡口,但身形刚跃至半空,便见渡口处站着一个人,对着他柔和的笑了笑。
是月见荷!
惊惧顿时填满的他的胸膛,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被她发现了。
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
还没待霁明珏想出办法,月见荷已经飘至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压下,指尖灵力微转,他手腕上的玉镯顿成枷锁,将他双手束缚在背后。
还是被她抓住了。
月见荷叹气道:“你为什么如此不听话呢?”
霁明珏张口想要解释,唇却被她的指腹压住,还在上面碾了碾,力度大得他牙齿都生疼。
她的笑意消失,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轻声说道:“接下来,你就只能带着它跟我一起走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串银链扣在他腰间,另一端则掐在月见荷手中,她微笑说道:“走吧。”
霁明珏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他恨恨地看着她,颤着身躯说道:“放开我。”
“可你会跑。”她边说边拽了下手中银链,将他拉向自己,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低头看她,又说道,“我不明白,我们已经成婚了,你为什么要跑呢?你这样子,是打算至我于何种境地呢?”
霁明珏说不出话来,沉默好久后才说道:“你可以当我死在苦厄地了。”
月见荷摇头:“不行,你还活着呢。只要你活一天,就别想从我身边跑开。”
正欲在对他有所动作时,心口忽然传来剧痛,是碎魂症将要发作的前奏,她皱眉按了下,此番出门没带荣枯玉,也不知道苦厄地有没有的卖,如果没有的话,得赶紧找个地方缓解一下。
算了,先放过他一次吧。
她拉了拉手中银链,迈步向前走去,她依稀记得,月琅城中应当是有一处玉石坊的。
霁明珏被她拽得踉跄,双手被束缚在背后,只感觉自己像条狗一样被她牵着走,街上的行人纷纷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仿佛将他的灵魂架在火上烧着。
他气愤道:“你把我的手解开!”
月见荷摇头拒绝:“可你会跑。”
“我真的不跑。”他无力地说道。
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她的控制啊。
月见荷被他求得烦了,转过头去瞪他,只见到那发红的眼眶中将落未落的眼泪。
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
他此刻这种模样极大的取悦了她,所以她灵力微动,拘着他双手的玉镯重新回到他手腕上。
但腰间的银链依旧没解开。
好在银链细小,并不引人注意。
霁明珏不敢再动,只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往玉石坊中走去。
他不敢再体会她的疯魔了。
终于到了玉石坊。
月见荷对着琳琅满目的玉石视而不见,直接问道:“有没有荣枯玉?”
“荣枯玉?”卖玉石的妖怪有些困惑,“苦厄地已经没有荣枯玉卖了,女郎为何要买荣枯玉呢?”
月见荷眉头一拧:“什么叫没有卖了?”
见眼前女郎面色不虞,卖玉石的妖怪便赶忙解释道:“女郎,我这只是个小小的玉石铺子,也就卖些普通的玉石,荣枯玉这种神玉,我哪里能搞得到呢?”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座玉矿也出不了几块神玉,而且大多数都被浮荒买了去。”
月见荷:“……”
她掐了掐紧锁的眉头,又问道:“那你知道哪里有卖荣枯玉吗?”
“这……”他挠了挠脑袋,有些遗憾道,“恐怕整个月琅城中,都没有荣枯玉了。”
听完后,月见荷转身离开,这些普通的玉石对她的魂体根本没有修复效果。
她又拉着霁明珏走向月琅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中,行路间感应到幻月湖水面的灵力波动,眉头微蹙,如她估算的没错,瞳怜出关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得抢在瞳怜出关之前拿到龙骨,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身后的霁明珏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荣枯玉?”
他是知道荣枯玉的,这种产自歧玉山的玉石,云涯仙门那群修无情道的修士最喜欢用了,每当遏制不住内心澎拜汹涌的情感时,便会用荣枯玉来压制。
但此法大多治标不治本,因为用此法修成的无情道最终难成大道,而且一旦情感反噬,反而会修为倒退,更有甚者会生出心魔,后来便被云涯掌门禁止了。
但月见荷要荣枯玉做什么,她这种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那么多情感需要压抑的,更不可能是修无情道的。
他可从没见过有人能将无情道修到床上去。
难道说,荣枯玉除了压抑情感,还有其他的用途吗?
月见荷随意找店小二开了间房,抬手给房门布上数道禁制,身后霁明珏惊恐地看她,难道她又要逼他做那种事?!
正缓缓调动灵力准备抵抗时,却见她安静地坐在窗边对着湖水发呆。
可还没等他稍稍放下心来,便被她扯着银链趴倒在桌上,腰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皱眉,他撑着胳膊起身,欲开口劝阻,却听见她只是说道:“倒水。”
他此刻不敢反抗,只能颤抖着手拎起茶壶替她倒上一杯。
月见荷接过茶水麻木地饮下,但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并没有缓解多少,她眼神空洞的盯着湖面上缭绕的雾气,尝试着将灵魂放空。
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她已经有些厌倦了。
盯着湖水看了片刻,她半垂的眼帘终是轻轻合上了。
霁明珏见她闭眼半天没反应,伸手试探地戳了戳她的肩膀,见仍是毫无反应后,又轻唤了她几声,仍是如此。
月见荷这是怎么了?睡着了?
不太像。
月见荷紧闭着双眼,费力对抗着体内灵魂撕裂的痛苦,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反正之前也是这样挨过去的。
霁明珏的视线从被鲜血染红的瓷片上转移到她被凝出霜雪的眼睫上,那对长睫轻颤间,点点霜花掉落。
月见荷此刻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在青霜台中那次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灵力溢出。
霁明珏本想着趁此机会再次尝试逃跑,只是腰间那银链的另一头却是系在她手腕上,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解开,指腹触碰到她手腕时,那股冰凉冷得他心惊。
他皱了皱眉,又召出道剑斩向银链,依旧毫无效果,只能无奈做罢。
还没等他再想出办法时,便听见安静的屋内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只见月见荷手上突然用力,发白的指节掐碎了手中的茶盏,碎裂瓷片戳进掌心的血肉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袖,她依旧毫无反应。
霁明珏看得心惊,他本想置之不理,却还是鬼使神差般轻轻替她抠去了刺进掌心的瓷片,又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她,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月见荷没有回答他,她此刻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灵魂被一次一次撕碎,又被魄冠重聚,如此反复,不得休止。
霁明珏心中犹豫了许久,还是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间银链轻响。
反正也走不掉,就当他日行一善吧。
月见荷很轻。
她的身体也很冰。
霁明珏只感觉怀中像是抱着一块冰块,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唇上,唇瓣被牙齿咬破一抹鲜红。
有些刺眼。
他移开眼,目不斜视地将她放在床上。
本想走开,可偏生那银链拘束着让他无法离开她身边三尺,只好在床边坐下,尽力离她远些。
他安静地看着她的脸陷入沉默。
月见荷怎么会突然这样?
难道是他逃跑的那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可她的修为那般强大,按理说根本无人能伤她。
忽然回想起荷苑那一次她半途昏迷之事,霁明珏忽然有了猜想,难道说,这是她自带的病症?
还没等他思索出答案,只见本安分地躺在床上的月见荷突然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指骨隐隐发白,指甲恨不得嵌进头皮中。
这份动作让霁明珏看得心惊,他慌忙掰开她抓着脑袋的手,那双手却仍在乱动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只好将枕头送进她手中,以防她将自己抓出血来。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月见荷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你很痛吗?”他又问道。
月见荷仍是没有给出回答,唇瓣被咬出血来,殷红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正欲替她渡进一些灵力缓解痛苦时,月见荷却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将他扯得摔倒在她身上。
措不及防贴上她的身躯,他慌忙想要爬起。
可谁知那人却是将他往旁边一推,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八次了,唉。开头都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
第23章 心魔
◎“霁明珏,你也是骗子。”◎
月见荷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雪原中,四野茫茫看不见边际就算了,还很冷,冷得她快冻成冰雕了。
风呼啸着吹,雪纷纷地下。
天茫茫,地也茫茫。
她就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躺在雪地上,闭眼静静等待着大雪将她淹没。
雪安静的下着,她的呼吸逐渐轻缓。
但就在雪花快要要将她掩埋时,一轮滚烫的太阳出现在了雪原上空。
积雪融化,风消雪止。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身体察觉到久违的温度回归,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那太阳更近些。
于是她伸手抓住了太阳。
霁明珏看着压在她身上的月见荷很是不知所措,尽管同行数月,可每次晚上睡觉时,他几乎都是抱着剑坐在角落,偶尔有几次被她抓到床上去时,也是尽力与她的身体隔着楚河汉界,互不侵犯。
可偏偏此刻,他们二人隔着并不算厚重的衣料紧紧相贴,她的双臂环绕在他腰上,一条腿还刚好卡在他双膝中。
胸膛上传来柔软右边冰冷的触感,霁明珏倏地绷直了脊背,费力伸出双手抵在她的肩膀上想要将她推开,却不料那腰间的银链经历此番滚动,竟是在他腰上又绕了一圈,刚将她推开几寸,他便顿觉腰间一紧,只好用手虚虚地托着她,好让她不要贴在他的胸膛上。
感觉到身前的温暖渐消,月见荷闭着眼不满地皱了皱眉,身体用力往下压了几分,直到彻底拥住那微暖的太阳才罢休。
脖颈处毛茸茸的发丝带来的痒意和耳垂被她轻柔吐息扫过产生的酥麻,让霁明珏不敢再动,为了尽可能不触碰到她,他只好将双臂展开在身侧。
好在月见荷只是趴在他身上,并无多余的动作。
房间中弥漫着旖旎又诡异的气氛。
霁明珏忍不住轻唤了月见荷好几声,但她仍旧毫无反应,似乎陷入了梦魇当中,口中喃喃低语着。
那微弱的声音落在霁明珏耳畔,他忽然面色大变,瞳孔中浮现出罕见的震惊,一时间竟顾不得束在腰间的银链,慌忙撑着胳膊起身,轻轻按着月见荷的肩膀将她的脸转过来,颤着声音问道:“你在唤谁小玉?”
除了将他从朝歌带往云涯修行的已逝师父外,无人知晓他曾有过一个人间名字。
名唤:季玉。
月见荷闭眼又皱了下眉,她此刻正在梦魇中挣扎,一些莫名的记忆涌入她识海中,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雨。
归墟从不下雨,但那却是一场夏日的磅礴大雨。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顺着瓦片汇聚成一股股流水从缝隙处滑落。
远处的水榭传来小儿的欢声笑语。
“小玉,这是什么呀?”小女孩指着小男孩手中一样用油纸与竹骨制成的形似蘑菇状的物品好奇问道。
“这是伞,小荷,你之前难道没见过吗?”被唤作小玉的小男孩撑开“伞”,迈入雨中,雨珠打落在伞面上,汇聚成一股股水流延着伞骨滑落。*
小男孩站在雨中,笑眯眯说道:“小荷,你见过雨中花吗?”
“雨中花?”小女孩仰起脸,茫然地摇摇头,“雨水怎么会开花呢?”
小男孩道:“那你闭上眼,我给你变出来一朵雨中花来。”
“好。”小女孩闻言,乖巧地闭上双眼。
小男孩站在雨中,轻轻旋转纸伞,伞面上的流水顺着伞骨在空中荡成一串串弯曲的水线,乍看之下,像一朵倒垂着花瓣的花朵。
坐在水榭中的小女孩捂着双眼,有些等不及地问道:“小玉,好了吗?”
“好啦,好啦。”小男孩加大了旋转纸伞的力度,笑着道,“你可以睁开眼啦。”
记忆中的小女孩睁开双眼,霁明珏面前的月见荷也同时睁开双眼,只是额间却莫名出现一枚红色印记,扑簌地闪着。
霁明珏认出来了,那是心魔印。
他眼中惊惧难掩,月见荷怎么会有心魔印呢?
玄龙说她弄丢了心,可没有心的人,竟也会有心魔吗?
霁明珏想不明白,但一直让她陷在心魔状态也不是个办法,万一一会发起疯来又将他按在床上扯去衣服可就完了。
只是他刚要抬手按在她额间替她压下心魔印时,月见荷就从他身上爬起,面露焦灼之色,往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尚系在她手腕上的银链又是扯得霁明珏腰间一紧,他只好匆忙爬起来,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只听见她低声不断重复着:“今天是十年整。”
她快步往门口走去,却是被禁制狠狠反弹了回来,眼中茫然不解,还是在重复着:“是十年整,他会回来的。”说外又往门外走去,还是一样被禁制反弹了回来,又因撞门力度大了些,她踉跄着就要摔倒在地。
霁明珏赶忙上前半步接住她,单手扣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又是谁要回来?”
但月见荷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依然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冲去,然后再次被禁制反弹回来,砸进身后的霁明珏怀中,脑袋撞得他鼻梁抽痛。
门外忽然传来店小二的叩门声,“我来送些吃食。”不等霁明珏出声,那扇脆弱的木门便被推开,一只妖鬼提着食盒踏进房中,猝不及防将这二人抱在一起的姿态尽收眼底,它飞快地垂下眼睛,将食盒往地上一扔,扭身便走,还不忘贴心的替他二人把门关上。
没眼见啊,没眼见。
霁明珏又是气得羞恼,苦厄地的妖鬼是真没礼貌!
只是他又感到有些奇怪,这只妖鬼为什么能够无视禁制踏入房中?
难道禁制已经失效了?可分明方才月见荷被反弹回来好几次了。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见月见荷已经站稳后,便悄悄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到门前,手掌按在门上,稍一用力门便被推开了,他又试探着将脚往前踏出半步,半边身体顿时轻松出现在门外。
霁明珏感到难以置信,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月见荷。
难道说,这道禁制是她用来困住她自己的?
她曾不止一次陷入心魔中?
眼下本当是个离开的好机会,可那腰间的银链却紧紧将他与月见荷绑在一处,他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脚收回。
月见荷额间的心魔印仍旧在闪烁,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外,见门被打开,毫不迟疑地飞快扑向门口。
然后,又被狠狠地反弹了回来。
她跌跌撞撞地向后仰去,连带着霁明珏也踉跄着后退,眼见着月见荷的身体快要与地面接触,他急忙拽着银链将她拉来自己身上。
胸膛上贴上一个柔软又冰冷的身躯,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月见荷身上怎么会这么冷呢。
月见荷尚沉浸在自己的心魔中,对霁明珏视而不见,摔倒后又她飞快地爬起,挣扎着想要往门口走去,但陷入心魔当中的她显然没注意到手腕上还系着一根银链,刚爬到一半便动作一顿,骤然的失力使她再次砸在霁明珏身上。
霁明珏吃痛得直皱眉,她到底是在闹哪样,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出去?
见她依旧要起身,霁明珏只好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扣在怀中,另一只手按在她额间,缓慢将凝神咒送入她识海,试图替她压制住心魔。
被心魔控制的月见荷显然不愿意,她再次挣扎着起身,但霁明珏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是不肯松,在没压下她心魔印之前,他是绝对不能放她出去的。
若只是随处乱走就算了,但以她的性子恐怕会将苦厄地掀个底掉,到时候恐怕会连带着他也难以离开苦厄地。
凝神咒送进识海后,月见荷额间的心魔印肉眼可见地淡了几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借机问道:“你说的那个会回来的人是谁?十年整是你约好和那人见面的日子吗?”
月见荷竟也会有如此重视的人吗?
月见荷面色困惑,她只知道今天要去过天门等一个约好了会从归墟回来的人,只是那人是谁呢?
她眉头紧锁,费劲地想着,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好说道:“我忘记了。”
没等霁明珏开口再问,她额间的心魔印再次闪烁,竟是又红了几分,她恨恨说道:“不对,不是我忘了他,是他忘了我!”
见她状态愈加呈现癫狂,霁明珏只好用手掌轻抚她后背,柔声问道:“那他到底是谁呢?”
月见荷此次没有犹豫,不用思索便脱口而出:“是小玉,是骗子小玉。他明明答应了我第十年会回到朝歌的,但我等了他一百年,他一次都没有回来!”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霁明珏感到困惑,他试探问道:“你说的小玉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朝歌的皇宫的。”
的什么呢?
月见荷紧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道:“他们都喊他季玉。”
霁明珏抚她后背的动作忽然僵住,眼中错愕。
朝歌只有一个皇宫,皇宫也只有一个季玉。
可他不记得曾经有见过她啊。
霁明珏忽然感到全身无力,好像有什么从他心里溜走了一样,扣在她腰上的力度也松了几分。
月见荷趁着这个机会,飞快地从他身上爬起,银链也将霁明珏从地上拉起。
她这次并没有往门外冲去,而是在房间里焦灼地踱步,额间心魔印仍在闪烁,似乎是感到头痛,又皱眉抱着脑袋上蹲在地上,口中低声地咒骂着:“骗子、骗子、骗子……”
霁明珏也只好蹲下身去,再次尝试将凝神咒渡进她识海以化解心魔印,却被她一把拍开手,她眼中一片通红,恨恨说道:“霁明珏,你也是骗子。”
他被她推得跌坐在地,神色怔怔,不解道:“我怎么就成骗子了?”
月见荷双手在身上胡乱地摸索着,不管摸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抓起一股脑全往霁明珏身上砸,边砸边喊道:“你也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可你还是想跑!”
霁明珏僵在原地,一声不吭,任由她报复一般将东西往他身上砸。
月见荷砸了好一会,直到身上再也摸不出东西来才作罢,但又觉得不够解气,索性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拽来自己面前,抬手狠狠按在他眼尾,留下一枚深深的月牙痕迹。
霁明珏任由她动作着,丝毫不做反抗,等她按累了松开手时,才继续追问道:“那你又是怎么从朝歌来到归墟的呢?”
过天门是归墟与人间两界往来的通道,但唯有持人间帝王玉帖者可从朝歌穿过过天门。
除此之外,便只有穿过怨力聚集的烬渊之地。
月见荷不假思索说道:“当然是烬渊之地啊。”
霁明珏忽然感到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极轻:“所以你来归墟是找他的吗?”
会不会在某时某刻,他们错身而过了。
他控制不住地翻找着过往的记忆,想要找到曾经见过她的画面,但却是一片空白。
四月初七,在青霜台的那个夜晚,是他记忆里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尽管很不愉快。
月见荷被这些问题搞得烦了,再次双手抱头,眉头紧皱,额间心魔印再次跳跃,她不断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所有的记忆都没了。”
一百年前,她在青霜台中那个陌生的躯壳中醒来时,记忆只剩一片空白的,只记得最后死亡的一幕。但好在还有一只金羽仙鹤陪在她身边,它说她叫小荷,来自于一片海中,死了一千年后又复活了。
可归墟没有海,她找不到她的过去。
见她的状态愈来愈疯狂,霁明珏深吸一口气,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扣在他怀中,将那死死抓着头皮的双手别至她身后,低声安抚道:“没关系的,记不起来就别想了。”
如果是不好的回忆的话,那她忘记了也是没关系的。
但他不行,他不能不记得,他得想起来。
毕竟在月见荷的话中,他显然是一个欺骗了她感情后将她抛下的骗子。
月见荷额间的心魔印还没消,霁明珏安静凝视了她一会,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抬手捧起她的脸,与她额间相触。
神识悄无声息地没入她识海中。
听说修士的识海中藏着过往的记忆,清醒的月见荷自然是不会允许让他这么做的,但她眼下早已陷入心魔当中,浑然察觉不到外界的状态,正好给他了可乘之机。
哪怕冒着神魂被她的心魔误伤的风险,他也要找到她口中那关于小玉的一切记忆。
第24章 亲
◎她微微仰头,将唇覆了上去◎
那缕神识晃晃悠悠地窜进月见荷识海中,只见到悬在空中的无数片花瓣,好似一场华丽的花雨。
只是当他走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花瓣,而是一枚枚灵魂碎片,被极细的银丝串联在一处。
他满眼惊惧,月见荷的识海中怎会是这是景象?又为何她的神魂会分成如此多的碎片?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闭眼竟有些不忍看,定了定心神,试探着伸手触碰他们,那群灵魂碎片似有感应一般开始窸窸窣窣地抖动,而后飞快地往识海深处窜去。
霁明珏急忙提步跟上。
他在她识海中飞快地奔跑着,直至追着那群灵魂碎片来到一团青色的雾气面前才停下脚步。
灵魂碎片没入雾气中消失不见,他正感到惊异时,只见那团雾气开始凝聚成一个团子,缓慢地涌动着来到他面前。
这会是月见荷的心魔吗?
霁明珏感到很疑惑,按理说心魔不都该是面目可憎的模样吗?怎么会是一个团子?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可爱。
他试探着伸手触碰,雾气在接触到他指尖的瞬间又飞快地向后退去,好像在警惕着他的动作。
但见他只是站着不动后,又飞快地飘来他面前,雾气团子给自己拧出尾巴尖,悄悄地触碰他的掌心,见他没反应后,又缠上他的手腕。
霁明珏被这番动作搞得一愣,待回过神来想要甩开雾气时已是来不及了。
雾气将尾巴拉长,缠在他腰上,霁明珏顿感呼吸一滞,抬手想要拍开它时,又一个尾巴尖缠上他双手。
雾气看似无形,却将他双手束缚的动弹不得。
霁明珏顿时不妙,这团雾气不会想将他困在月见荷的识海里吧?!
他挣扎着想要退出月见荷的识海,但这番举动似乎是引起了雾气的不满,雾气团子又长出一只尾巴,将他的双脚也缠住。
还不安分地顺着他的小腿攀爬而上。
霁明珏恼羞得伸手掐住那团青雾,想要将它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愤愤想道:它一点也不可爱,它一定是月见荷的心魔!
手掌心传来的疼痛让月见荷的意识惊醒,她睁开眼时双目一片清明,额间的心魔印也消失了。
察觉到额头上的滚烫温度,她疑惑地伸手摸去,只摸到了霁明珏的唇。
很软。
也很暖和。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
同样很软,但却很冰冷。
没办法,她毕竟只是一个魂体,实在无法拥有像正常人一样的温度。
月见荷的视线向下移去,发现她正被霁明珏扣在怀中,正想要将他的手臂挪开,却猛地被他扣着腰拉进怀中。
她满脸茫然。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过是睡了一会,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是现在这样的?
这姿势很不对劲。
霁明珏怎么可能对她如此主动?
难道他中邪了?
额头依旧紧密相触,月见荷想要挣开,又被他扣着后脑按住。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月见荷喊了他好几声,霁明珏都没有回应,又用力掐了他大腿好几下,还是毫无反应。
她忍无可忍,正准备抽出一缕神魂进入他识海将他的意识唤回时,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霁明珏的神识竟然在她的识海中?!
她脸上只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泛起戏谑的微笑。
既然他主动进到她识海中,就别怪她又玩他了。
这次,她一定要把他玩得哭出来。
月见荷的识海中,霁明珏咬着牙与雾气死命缠斗着,不断地拽着它的尾巴想要将它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可惜他只有两只手,而雾气却能生出许许多多条尾巴,他自然是斗不过它的。
尾巴在他身躯上胡乱地滑动着,引得他喘息连连,尤其是不经意划过他身下时,更是让他脊椎忍不住颤抖。
他气愤地在心里骂道,月见荷的心魔简直跟她一样恶劣!
见他变得气喘吁吁,雾气忽然停下动作,霁明珏抓住这个机会转身就跑,却不料脚踝又被它的尾巴卷住,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时,雾气又突然窜至他身下将他托起。
他如坠云端,触不到底。
雾气又好奇伸出尾巴触碰他的脸颊,拂过他的眼眶后就来到他唇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尾巴就已经窜进了他口腔中。
他张口不住地朝外呼气,舌尖拼命向外抵着,想要将青雾吐出,谁知那尾巴尖却更恶劣了,它刮擦着他的牙齿,轻扫着他敏感的上颚,还试图卷起他的舌头。
霁明珏气得狠狠咬了上去。
识海外的月见荷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霁明珏居然敢咬她的手指!
她气呼呼地将手指从他口腔中抽回,而后在他衣服上狠狠地擦了好几下,目光瞥见他气喘吁吁的胸膛时,忽然又起了坏心。
他明明就很喜欢她啊!
她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衣裙微微散开,正把手伸到霁明珏腰间想将他的腰带也解开时,忽然犹豫了。
比起强迫,她更想让他心甘情愿地进入。
只可惜这人一直死犟着不肯同意,非要让她爱上他才肯与她做那种事,可她根本就没有心啊,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算了,下回假装一下好了。
她微笑着欣赏了一会霁明珏双眼迷蒙,耳廓羞得通红的模样,抬手在他胸膛上掐了下,眼前人又是身躯一颤,下巴高高抬起,露出脆弱的喉结,大口大口喘着气。
霁明珏真的很好玩啊。
她抬手掐在他的下巴上,指腹摩挲着他的唇瓣,忽然又想到了新的玩法。
她微微仰头,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还轻轻咬了他一口。
是他先咬她的,她只是报复回去而已。
识海中的雾气突然散去,霁明珏趁机逃离月见荷的识海,心中气愤极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到月见荷识海,记忆没看到就算了,竟被、竟被……
他简直羞得说不出话来,正想着要不要再尝试找一下她的记忆时,竟惊觉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疑惑地睁开眼,入目竟是月见荷水汽迷蒙的眼眸和凌乱的衣裙。
而他则一手扣在她后脑,一手握着她的腰。
霁明珏又惊又羞,他居然、居然亲了月见荷?!
还是在她不清醒的时候。
他怎么可以这样!
唇上的温热离开,月见荷也瞬间回神,她怔怔地看着他,故意眨了眨眼睛,硬是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他。
要是被霁明珏发现了,他下次可就不会让她玩了。
霁明珏却更愧疚了,他低声说道:“对不起。”然后伸手颤颤巍巍地替她理好散乱的衣裙,触及到她颤抖的身躯时,霁明珏以为她是气得,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
月见荷低下头,死死地咬着牙,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居然以为是他主动亲的她!
她假装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霁明珏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被她逼问的急了,才飞快说道:“对不起,我亲了你。”
见她眼中还是茫然,便说道:“我会负责的。”
月见荷偏过头去,生怕他看见她上扬的嘴角。
霁明珏实在太好玩了吧!
笑了一下后便转过身去,用那双沾染水雾的眼睛看着他,说道:“那你也让我亲一下。”
霁明珏面色僵住,这、这怎么可以?!
见月见荷表情认真,他慌张地转身就想逃,却被她拽着银链重新拉回她面前。
然后,她的唇便贴了上来。
霁明珏惊得不小心张大了嘴巴,那舌尖便趁势要钻进他口腔,他急忙抿紧嘴唇,手臂用力地将月见荷往外退去。
月见荷索性使了个术法将银链缩短,任他再怎么推也无法将她推开了。
只是霁明珏死死抿着嘴,她难以深入,只好气恼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力度不轻不重,很是亲昵。
霁明珏呆愣的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难以置信地摸着唇瓣,眼中羞恼极了。
月见荷却平静说道:“你亲了我一下,我也得亲你一下,这样才算公平。”
霁明珏又是睁圆了眼睛,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扯平?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沉默着垂眼看地,顺手将地上那些被她乱扔得四处都是的物件捡起。
月见荷笑着欣赏了好一会他羞得说不出来话的模样,才将他从地上拉起,说道:“去幻月湖底下看看吧。”
唉,如果不是时间不够的话,她其实还想在玩一会他的。
正说这话时,幻月湖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开始剧烈地震荡,一重比一重高的浪花拍打在岸边,水花溅起数丈高。
这是瞳怜出关的前奏。
得去干点正事了。
她懒懒起身,正准备踏出门时,突然察觉到手腕上传来拉力,差点忘了,她往他腰间系了一根链子。
而且方才又缩短了些,只在他二人中留出堪堪一尺的长度。
霁明珏轻扯银链,羞愤尚未从他脸上散去,月见荷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你现在可以把它解开了吗?”
见她表情不动,他又急忙说道:“我不会再逃了。”
他都亲过她了,怎么还能再跑掉呢。
这样也太不负责了。
虽然说他们本就是夫妻。
月见荷眯眼打量了他一会,见他不像在是说谎,指尖灵力微动,银链顿时化为一串脚链缠绕在他脚踝上。
霁明珏又是气愤地看她,他都已经说了他不会不跑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
手上戴了枚玉镯就算了,怎么脚上还要套一个?这传出去像个什么话!
霁明珏弯下腰就要去将银链解开,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月见荷瞪着他,说道:“你不喜欢?”
眼见她额头又隐约泛红,那是心魔印浮现的前兆,霁明珏只好收回手,同样瞪着眼从唇齿中费力挤出二字:“喜欢……”
月见荷这才松开他的手,满意地点头,随后转身向外走去,只是脚刚踏出门口时,手腕又被霁明珏抓住。
这一次,疑惑不解的变成她了。
霁明珏轻声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心魔的事吗?”
月见荷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霁明珏,说道:“你见到她了?她对你说了什么!”
声音变得尖锐:“告诉我,她又胡说了些什么!”
那个家伙怎么又出来了!
她明明都转修无情道了,那个家伙怎么还会出来?
霁明珏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和莫名其妙的话搞得疑惑,心魔不就是心魔吗?怎么听月见荷这番话的意思,竟将心魔当成了一个独立的人一样?
不过他想了下,觉得将心魔的那番话说与她听显然不是一件好事,便说道:“我没见到你说的她,只是见到你额间心魔印闪了一下。”
月见荷仍是死死盯了他好半天,见他表情认真的不像说谎,才冷哼了一声,说道:“她就是个骗子,你永远不要相信她的话。”说完,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霁明珏匆忙跟上她的脚步,试探着拉住她的衣袖,见她没甩开后才轻轻扯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会有心魔啊?”
月见荷皱着眉想着,她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时候情感剧烈波动后,意识就会陷入沉眠,等清醒后便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地方,还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话。
她也是研究了好久才知道这个玩意叫心魔,这种状态叫入魇。
好在只是情感产生波动后心魔才会出现,所以她干脆直接修了无情道。
无情无爱,便可不受心魔困扰。
不过她并不想告诉霁明珏这么多,只说道:“我不知道。”
霁明珏见她不肯告知,也不再强行追问,既然月见荷不可能说,那他就自己查好了。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从朝歌来到归墟的吗?”
听到朝歌这两个字,月见荷忽然感到识海传来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心口也泛起绞痛。
她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扶着门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时断时续。
为什么听到朝歌这两个字她会头痛呢?
朝歌又是哪里?
会跟梦魇中那怪异的名叫雨的东西有关吗?
她费力从唇中挤出声音来:“朝歌是哪里?”
“会下雨的地方又是哪里?”
不待霁明珏给出回答,她便眼前一黑,意识跌进一片深渊当中。
模糊中只听见深渊中传来一道声音:“归墟从不下雨,那是仙人泪。”
【作者有话说】
由于明天要上夹子了,所以明天的更新挪到23点,参与抽奖的宝宝们别忘了订阅明天那一章啊,是算在总订阅里的。
第25章 吻
◎是报复,报复他不肯主动让她亲。◎
月琅城外。
还是那个熟悉的渡口,还是那个黑心的木妖老板。
“十万灵石。”木妖伸手管他要钱。
霁明珏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明明我们来的时候还是一万灵石,怎么出去时价格却翻了十倍?”
木妖浑浊的眼珠转动,伸出枯朽如树枝般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不是对你们,是对所有外乡人都是这个价。”
霁明珏气道:“你们苦厄地简直就是黑店遍地!”
十万灵石!这简直比去大街上抢劫都要来钱快。
月见荷才不想理会他们的争执,反正最后也不是她付钱,自从她多年前在幻月湖被瞳怜坑了近百万灵石后,她就发誓绝不会为这个奸商再送出半枚灵石!
木妖见她已经跳上仙槎,便继续向霁明珏伸手道:“十万灵石。”
霁明珏咬牙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买你的仙槎只要花一万灵石?”
这种仙槎仅能做一次使用,他们来时买的那艘早就在跳上月琅城的那一瞬间化为齑粉了,但他就算是再有钱,也不愿意像个傻子一样被当冤大头宰,便继续与木妖争论着。
木妖不耐烦道:“进来有进来的价格,出去有出去的价格,你要不想出去也可以别买。”
霁明珏手腕上的玉镯轻轻晃动,是月见荷在催促他快些,他只好忿忿不平地将钱付给木妖,转身跳上仙槎。
木妖收完钱后仍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地朝他们挥手送行:“一路好走啊。”
他忍不住拧紧了眉。
月见荷也是同样。
苦厄地的妖鬼真是没文化,一点心思还全用在了怎么宰客上.
仙槎随波逐流往往幻月湖中心的方向飘去,先前惊涛拍岸的湖水早已平静了下来,微风轻轻吹拂,便荡起小小的涟漪。
月见荷只安静地看着湖水,也不说话。
霁明珏则是因为那两个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吻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唇瓣上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又忽然惊醒。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在怀念那个吻吗?
不对,也不能说叫吻,毕竟他们只是嘴唇相碰了一下。
可月见荷会懂什么叫亲吻吗?
她这又是从哪里学的?
是那本乱七八糟的图册中吗?
还是说别人教会她的?
会是谁呢?
是她口中被遗忘的他吗?
还是说另有他人?
霁明珏想不出来,只好晃了晃脑袋将这些纷乱的想法暂时压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走近月见荷,轻声问道:“你好些了吗?”
月见荷回头疑惑看他。
他只好换了个说法:“你方才为什么会突然昏迷?”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霁明珏仍是心有余悸,月见荷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在他面前倒下了,口中还不断呢喃重复着“归墟不下雨”这种奇怪的话。
可归墟就是不下雨啊。
但归墟为什么不下雨,他也不知道。
月见荷按了按眉心,那句“归墟从不下雨,那是仙人泪”一直在她识海中飘荡着,她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问道:“你知道哪里会下雨吗?”
霁明珏本想说朝歌会下雨,可回想起先前她一听到朝歌二字便突然陷入昏迷的事,便改口说道:“人间会下雨。”
朝歌就在人间。
那里是凡人百姓生活的地方,也是他的出生之地。
“人间会下雨?”月见荷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又感到头痛,只好暂时将这些想法压下。
不急一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她早晚会搞明白的,眼下还是找龙骨最重要。
霁明珏眼见她又开始按着头一副痛苦状,急忙想要伸手揽住她,只是在手指刚触及她衣袖时又惊觉不对。
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产生想要将月见荷揽入怀中这种难以启齿的想法。
一定是因为那个亲吻的影响。
他默不作声地将手臂虚虚悬空在她身后,以便能够在她又突然昏迷时第一时间将她接住。
月见荷不知道霁明珏那些小动作,她只是望着着湖水怔怔出神。
为什么归墟不会下雨呢.
在仙槎飘至幻月湖中心时,月见荷终于出声了。
“跳下去吧。”她说道。
“什么?”霁明珏摸不着头脑。
月见荷指着湖水又重复了一遍。
“你确定?”他面露不可置信,惊恐地指着深不见底的湖水说道,“你确定从这里跳下去是到达幻月湖底而不是被淹死?”
“放心吧。”月见荷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在霁明珏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他推进湖水中。
入水前一秒,他听见月见荷飘忽的声音:“以你的修为,顶多淹个半死。”
霁明珏慌忙挣扎着要上岸,却被湖中传来的巨大吸力拉扯着飞速往下坠去。
他恨恨地想道,月见荷果然还是那个恶劣至极的月见荷。
一点没变!
平静的湖面溅起巨大的浪花,飞起的水花溅落到月见荷脸上,被她伸手轻轻拂去。
待浪花消退,湖面重归平静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弯着腰着朝湖水中吐出一口鲜血,身躯颤抖着猛烈咳嗽了好几声。
湖面荡起粉色的涟漪,水中的鱼群闻着味急忙过来,没一会湖水就变得清澈,鱼儿们饱食过后便畅快地向远方游去。
没有出多久,便被飞来的一道灵力击得肚皮朝上。
清澈的湖水又见了红。
月见荷擦去唇角的鲜血,面无表情地从额间抽出一股灵力打入心口,压下那里传来的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