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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再访“李少爷的善心发得倒是吝啬。”……

“果真厉害!”叶莲靠在门边觑着天,转头称赞他。

“不才。”晏雨声简短地回道。

她再看街道上的情形,仍旧是鲜少行人,被扫开堆在街边的雪隐隐泛着淡红:“城中被雪砸坏的房屋不计其数,对街夜半塌了几家,我今晨去瞧,伤了不少人。”

“本来南街铺面就属旧房,我看我们店屋顶就有些塌陷了!”妙娘指着房中一角,那处果然滴滴答答落着雪水。

“那可如何是好!”云儿从椅上跳起来,赶忙离漏水处远了些,“晏公子,你个子高挑,不然去修缮一下?”

“好。”

“不好,”叶莲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反驳道,“木料铺都关门了,上哪儿去找木板加固,而且店里的梯子也不够高,硬爬上去太危险了。”

檐角忽然掉下一堆厚雪,险些把她一块打落在地,手指与雪堆擦碰过,叶莲被吓的一激灵。

晏雨声已拔步上前,将她往后带了带,再看那堆雪,里面夹杂着些许瓦片碎屑,抬头望去檐上空了一圈。

“住在这儿岂不更危险?”云儿双手捧着脸,一脸惶惶不安。

“那倒也是……”叶莲叹息着道。

“衙门不是设了暖堂么,你们一块去避避?”妙娘出口提议。

云儿拍拍她的背,附和道:“是呀,最近一处就在南街口,听闻是户盐商的宅子,气派得很呢!”

“铺面没人看也不行,若是真砸坏了店,东家定是要咱们赔偿的……而且暖堂是供灾民入住的,我们尚且可以自保,去占个救命的位置岂不是害人。”

叶莲听罢摇摇头,走到她们身旁垂眸思忖一二,又开口道,“集云大街的客栈大多是翻修过的房屋,我们不如去那儿避避灾?”

“想必早就被争抢完了。”妙娘撇撇嘴,不乐意道。

“那边价高,百姓消耗不了,我们去住半月应是可行的。”晏雨声听她们议论半晌,终于出声说了句公道话。

叶莲颔首回道:“倒是可行,收拾包袱吧,这儿怕是不能过夜了。”

几人纷纷同意,再说了几句话就上楼收拾东西,留下自有居所的妙娘在楼下看铺面。

门外白雪蔼然,妙娘蹲在炭盆边抱着身子烤火。

街道上骨碌碌有车马过路,过了一会儿,车轮声愈发近,直到停在食坊门口。

妙娘一见从车上慢吞吞爬下的冬青,驾轻就熟地走到门边,朝他吆喝道:“管事的,今日不开张,你回去吧!”

马车旁的冬青搔搔脑袋,点点头,又往车厢中看去。

“难为你这么大雪还跑来,你家主子真是不把你当人瞧……”妙娘一如往常地闲话说着,随着马车传来细微的声响,渐渐就失了声。

车帘掀开,李兰钧穿一身湖蓝衣袍,披着狐裘揣着暖炉,不紧不慢地踩着轿凳下车。

他在车边站定,抖了抖衣角沾上的雪粒,好整以暇地向她颔首,虽然动作小到几乎看不见,但也算是打了招呼。

妙娘活见鬼似的捂住嘴,撒丫子往铺里跑去,跑到楼梯边上,扯着嗓子喊:“掌柜,那南园的李公子来找你了!”

“就在门口,站在马车边上!”

她胡乱地说道,伸长脖子往楼上看。

楼上立即就有人破门而出,提着裙摆奔下楼,问道:“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妙娘老实回道。

叶莲方才收拾完包袱,这一冲下来又废了好些力气,喘着气抚平胸口往门边疾步走去。

甫一走到门边,就有身影从侧边闪身而过,正正把她接了满怀。

伽兰木的暖香随着带有鼻音的低语一同往她耳鼻里钻:“小心点。”

叶莲像是炸毛的猫,嗖一下就退开,站在他两步开外的位置,生疏而警惕地问道:“李少爷有事么?”

“晚膳未用,特来铺中小坐,顺便用膳。”李兰钧甩出得当的理由,面上带着些许笑意。

“小店今日打烊,不曾点火。”

“去我府上点火也可。”李兰钧秉承着没脸没皮的原则,向前两步继续道。

叶莲退步到桌沿,偏过头不看他:“恕不奉陪。”

“南园里如今百来名老弱妇孺,你发发善心,帮他们做小半月的伙食,”他料到叶莲会这样说,于是悠然换了另一副大慈大悲的口吻,“要多少赏钱都无妨,我也是见他们可怜……”

云儿和晏雨声接着也下了楼,见他们僵持不下,云儿这个不争气的软骨头,率先开了口:“少爷……”

她颔首低眉,行了个差错不大的礼。

李兰钧睨她一眼,没想起她的名字,便换了副冷淡的面孔,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便算是应下了。

“云儿,你又不是他家的丫鬟了,朝他行什么礼?”妙娘用手肘用力戳戳她,低声嘀咕道。

云儿反应过来好一阵尴尬,挠挠头说:“哎,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当然会去,不过不止你一家。”一直沉默的叶莲终于开了口,答应他道。

李兰钧反而急了眼:“那些个地方没个正经郎中救治,你去了感染时疫怎么办?”

“李少爷的善心发得倒是吝啬。”

叶莲险些被他的强词夺理噎住,反应过来后明里暗里讽刺道。

她又清清嗓子,正色道:“扬州百姓受苦,我近来因取巧多受照顾生意,自然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你、你去南园不就够了?”李兰钧没底气地反驳说,随后背过身去咳得天昏地暗,“救这百来号人……咳咳,都够得道升仙了,你淌这趟浑水咳咳咳……”

“还想做在世菩萨不成?”

“至人无己、无功、无名,她愿意就是。”回答他的不是叶莲,而是晏雨声。

他神色漠然,看着李兰钧转过头来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

李兰钧当然不高兴,自己死气白赖地求叶莲不要以身涉险,他倒好,一句比唱得还好听的话就把叶莲哄好,自己反倒成了坏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叶莲果然问道,眼里满是求知欲。

“不执着于自我、功名……”

晏雨声正欲耐心同她解释,李兰钧忽然横插一手,生硬地打断道:“你不许跟她说话!”

他用手巾捂着唇,说话时连喘带咳,目光倒是毫无乱色,只有一派理直气壮。

当然,理不直气也壮。

晏雨声抬手,一个凌厉的掌风将他的手臂拍下去,随后推棉花似的把他推到一边。

李兰钧这才对“打不过他”有了实感,碰到他手臂的仿佛不是肉体凡胎,而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硬得让他没法近身。

“你别闹了,”叶莲还算好声气地对他说道,然后拍了拍站成冰柱的云儿,“走吧,把门落了锁,早些去订房。”

云儿仿佛哑巴了,点点头就去拿门锁闩门。

“你去哪儿?”李兰钧隔着一个高大的人墙问。

叶莲转身将包袱抛到肩上,又提起两只纸包:“我走到哪里你的人就跟到哪里,去哪不是很容易知道吗?”

“我就想听你亲自同我说。”李兰钧听她语气不好,立即就放软了声气,委屈巴巴地朝她探出脑袋。

晏雨声一挡,又把他挡严实。

李兰钧:“……”

“你整天防着我有什么劲?”他怒视着跟他差不多高,却有两个他壮实的道士,耍嘴上威风质问道。

“防得住就成。”晏雨声言简意赅。

“好你个臭道士,”李兰钧横竖不是他的对手,捂着胸口放下狠话,“下回我就不只带两个人了!”

“请便。”晏雨声雷打不动,就是不让他再往前半步。

李兰钧走到门边,天上下起细雪来,飘忽着落到他头顶,他一张白里泛红的面皮,咬着牙气呼呼地说:“叶莲,你要是救济灾民,也得首先到南园来!”

说完,踩着湿滑的地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李……兰钧。”

叶莲在身后叫他的名字,由于不习惯出声有些磕巴。

他一听她的声音,迅速转身眨巴着双眼等她的后话:“怎么了?”

她登下结冰的木阶,拿着一把纸伞向他靠近,走到面前时,才伸出手把伞递到他身前:“你的伞。”

他的眉目上也落了霜雪,鸦羽似的睫毛点着斑斑白雾,一眨眼又被暖意吞噬,眼下痣依旧旖旎得晃人,即使落寞,也是惹人怜惜的落寞。

叶莲见他一味盯着自己,只好撑开伞又递给他,再出口呵气成冰:“雪消前都不会开门,你不必来问了。”

“哦……”李兰钧接过她的伞,握住伞把时碰过她的手,一片温暖干燥,“你在,我也会来看的。”

她没应答,迈着谨慎的小步往檐下跑,檐下有晏雨声,他的目光总是只在她面上停留。

李兰钧坐在车上,掀帘再去多看她一眼时,她正递给晏雨声一个小包袱,笑吟吟同他说着话。

偷鸡不成蚀把米。

回北院后,看着铜笼里“哇哇”叫的鹦鹉,他脑中竟然浮现出这句话。

随后撤了鹦鹉恩恩食盆中的小米,换成书房门口半死不死的草皮,恩恩扯着嗓门在院里喊了三天的“天示忠冤,奸佞在内”。

李兰钧把它的喊冤当小曲听,守着新造的兔儿房捣鼓小莲花生的一窝幼兔。

在北院静候了几日,前院终于传来叶莲大驾光临的好消息。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寝居兔儿房下垫着的兔毛地毯上爬起来,张罗着要敷粉扑面、呈新衣新香更添打扮。

第92章 穷追摸夫君的身子,天经地义之事。……

由于防备时疫传播,前院与后院彻底隔开,后院门紧紧闭锁着,从北院走到前门须得绕过南园周遭的胡同。

李兰钧收拾妥帖,费了些时候绕路,带着一身招蜂引蝶的香气从善如流地踏入正门。

门内若有若无的臭味很快传入他的鼻腔,他一蹙眉,提前勾好的笑容顷刻间消失。

前院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干净地方,屋檐下四处躺着灾民,溺尿方便等都在角落,破布草席遍地,几乎没地处落脚。

叶莲坐在阶梯上,正给一幼童用猪油仔细擦手。

她穿着棉布衣裙,整个人裹成一只球团,臃肿的袖口伸出一双秀手,托着孩童皲裂的小手反复抹开油药。

“缠了布裹就没那么痒了……”她温声道,将布条缠在孩童手上,随即束紧。

李兰钧苦大仇深地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前院,思索着要不要卖了院子搬出去,又想南园中存有她的痕迹,便打消了念头。

他走近时叶莲还在给孩童上药,整个人圈着那孩子,温柔仔细地上着药,有人站在身前也不曾察觉。

奈何他身上的气息太过汹涌,叶莲皱着眉嗅了嗅,放走孩童缓缓抬起脸。

她仰头看着他,并未出声呼唤。

李兰钧微微俯下身,伸手贴近她的面颊。

叶莲下意识往一侧偏头,躲避他的接触。

扑空的手指蜷缩起来,紧接着又贴近,强硬掰过她的脸,手指将她的颊肉捏起。

“有东西在这儿。”

李兰钧道,用拇指擦拭掉颊侧的油渍,抹干净后又收紧指尖轻轻捏了捏。

叶莲一张小脸皱起,左右抗争着离开他的指尖,她摸过他指尖停留的肌肤,垂眸道谢:“知道了,谢谢。”

二人之间一阵诡异的沉默,孩童们怯怯围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看着李兰钧,其中有人糯声开口:“姐姐,这是你的夫君吗?”

叶莲一愣,立即摇头否认:“他不是!”

李兰钧终于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向前两步撑着膝盖同那瘦小女孩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看看他,又看看叶莲,红着脸细声回道:“姐姐害羞了……”

说完躲到叶莲背后寻求保护。

“我没有,”叶莲抬头看着李兰钧,义正言辞地解释道,“是脸被擦红了。”

李兰钧挑眉,站直身子踱步到她身侧,用手背拂过她的耳尖:“这儿也是擦红的?”

被他拂过的地处掠起一阵涟漪,波澜直直拍到叶莲方寸之间。

她腾地跳起来,退到檐下看着地上的脚印:“冷的。”

小女孩失了依靠,缩着脖子立在原地,李兰钧也不顾他的金贵衣冠,大手一捞将她抱起来,好声好气地逗她:“姐姐生我的气了,你帮我哄哄她?”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袋糖豆,放在女孩怀中以示犒劳。

女孩打开布袋拿起一颗糖放入口中,周遭的孩童纷纷围了上来,扒着李兰钧的衣摆跟他讨糖吃。

“我分姐姐一颗糖豆,姐姐别生你夫君的气了……”她奶声奶气地说道,伸出拳摊开,手心是一颗裹着糖霜的蜜饯。

李兰钧奸计得逞,又一一给孩童们分发蜜饯,哄着他们凑到叶莲跟前说好话。

“好了,别闹了。”叶莲摸摸他们的头顶,向前两步将他怀中的女孩夺走,然后放她下地,“去院里玩去,我和哥哥有话要说。”

三两句打发了孩童们,她才把温和的笑容收敛,换了张嗔怒的面容:“休要胡说。”

李兰钧身上佩玉扣带叮零作响,天青色锦袍胸口处烙了灰,衣摆印上好几只黑手印,他心情大好地拍拍衣摆,回嘴道:“不是我说的。”

叶莲不理他,径自往门外走去。

她衣着太过厚重,李兰钧三两下就追上她,拍拍她的肩头嘀咕道:“怎么裹得跟面团似的……”

“你才是面团!”叶莲耳聪,听罢没好气地呵道。

面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羞是恼。

“我随口说的,”李兰钧道,见她加快了脚步,不免多问,“你去哪儿呢?南园的膳食还未做的,我带你去厨房去……”

“我同他们打听了,你分明遣了伙夫给灾民熬粥做羹汤,还骗我来做甚?”

叶莲头也不回地走出南园门,留下一嗔怪的话音末尾。

李兰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触及一片温暖,引得他不住收紧:“南园的厨子都给他们做饭了,我还没吃呢!你给我这个善主做些小菜也不过分吧?”

“再说,还不是赖你闭店休整,我平日里向来只吃你做的饭菜,其余都不动筷的,”他紧接着挨在她身边,卖弄可怜模样,“你瞧,我为了你都瘦了。”

叶莲分出神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容色憔悴,身形消瘦,果真如他所言。

“你向来这样瘦的。”她别开眼淡淡道。

“我这腰上少了不止二两肉,你摸——”李兰钧当然不能让她揭过去,便缠着她,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探去。

隔着不厚的衣料,手下的肉感较以往的确清减不少,叶莲由着他按住手,停在他腰侧感受,末了陡然回过神,避之不及地抽离手。

“这还是白日呢!”

李兰钧没脸没皮地撇撇嘴:“白日怎么了,我不是你夫君吗?摸夫君的身子,天经地义之事。”

道上厚雪都被他的不要脸吓得塌陷几寸,墙内枯枝探出枝干,哗啦一声被枝上积雪压断。

叶莲听后捂住耳朵,生恐被他的污言秽语沾染了,干脆不再跟他多掰扯,埋着头一步步往回路走去。

一路走到客栈,李兰钧鬼影似的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一路说不停,叶莲耸着肩就要往楼上厢房躲。

他忽然挡在她面前,青白着脸低声说道:“叶莲,我是真的饿了。”

说罢捂着腹部,皱眉把住一旁扶手。

“腹里烧着疼……”

走了老远的路,一路上又吹了不少凉风,他为着好看也没多穿,连暖炉都不曾揣在手上,一冷一饿,胃寒便发作了起来。

叶莲终究没把他扔在楼下,她扶着他坐在堂下,留下一张手巾便没了踪影。

堂中嘈杂喧闹,李兰钧攥着手巾,没舍得用它擦汗,只是看了片刻,忍不住凑到鼻间闻了闻。

皂荚和着草木灰的香气,隐约有油烟味,或许是在她身上待久了,带着些许独属于她的甜香。

他总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格外好闻,比自己花大价钱调的熏香更高雅似的,总之就是闻不腻。

曾几何时,犯□□之念也是因她的气息,头一遭纾解的那张碧色手巾却早已不见,他更是很久不曾自渎。

食髓知味,便再也不能忍受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面前呈上一碗清汤面,汤上浮着几片青菜叶,铺盖好的面条间夹着菌干少许。

“粮食紧缺,尽力弄了这些,填填肚子足够了。”叶莲坐到他对面,开口说道。

李兰钧拿起木筷,掏出袖中手巾仔细擦干,这才慢吞吞嚼起面条吃。

她的手巾被掖进衣襟里,只露出米白的一角。

“南园里又不缺那些,你就非要来这儿……”他一边吃一边道,两颊鼓囊囊塞满了素面。

“是你非要跟着我来的。”叶莲叹了口气,沉声道。

李兰钧嚼碎面条,闷声不接话。

满堂纷杂,他吃干净了面,又看着碗里的汤水出声问道:“你今日就不出去了?”

“去施粥,云儿她们在铺里等我。”

叶莲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回道。

“那道士在吗?”他得寸进尺,又问。

叶莲给他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撤开长凳站起身:“客栈有车马供出行用,我让掌柜套车送你回南园。”

“我不回去。”李兰钧坐直,仰头望着她说,“我肚子仍在疼,你就这样扔下我走了?”

“我留下来有何用?你回去府医自会帮你处置。”

“路上颠簸,我吃不消。”

李兰钧伸长手扯住她的袖角,“施粥又不是非得你去,你陪我这一时,不会耽搁什么。”

他扑朔着眼,薄薄的眼皮一闭一睁,睫毛扫在眼下,落了大片阴影。

许是有意装饰,束好的墨发并不锢住,发冠顶端倾泻如瀑般的长发,额边两缕也垂在脸侧,天青的锦袍修出他瘦削的身形,腰身环月白扣带,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际骨突处,不太守旧的打扮格外引人瞩目。

叶莲打量他这番装束言行,忽然眯起眼试探道:“你近来格外缠人,谁教你的?”

当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杨翰林杨遂。

李兰钧谨遵他临行前的几句箴言,融会贯通学得了这一门讨人喜爱的学问。

要死缠烂打,但点到即止;要卖弄可怜,但不宜过惨;要制造英雄救美的时机,但不能太过刻意……

“你分明就是不想留下来!”李兰钧绕过她的话,反而气势汹汹地高声质问道,“你要他,还是要我?”

叶莲自然也不回他,挥挥衣袖转身离开。

“他到底有什么好,你宁愿去同他受冻,都不肯和我在客栈避风吗?”李兰钧一骨碌站起来,追问道。

一句话脱口而出,引得堂中众人一阵嘘声,投来目光围着他们看戏。

“我不是为了什么人而走,自然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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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道,踏出门疾步走远。

李兰钧追着她出去,客栈门口停了等候他上车的马车,消融的雪色里不见一道沉暗的身影。

第93章 独行“少爷不会让我出事的。”……

叶莲一路顶着风雪到了叶氏食坊,食坊门口摆放着她曾用来支摊的柜台,晏雨声默默熬着粥,云儿和妙娘则在分发杂粥。

她谨记着蒲县学来的技巧,将铺里堆着剩余的粮食好坏掺杂作为粥食,其余肉菜剁碎成糊,一道加入锅中煮滚。

食坊前围了乌泱泱大片灾民,叶莲跻身入内,走到锅前打量她提前备好的食材被煮成何样。

“煮烂了,都闻到糊味了,”她说着,蹲在底下灶门前徒手抽出两根柴火,“这样差不多,火不能太大……”

“当心手,别被火星子烫到。”晏雨声用汤勺在锅沿刮了一圈,把糊掉的粥米混入汤水里。

做完这一通,他才蹲下身子,把猩红的柴火扔到离她远些的角落。

叶莲看着他,拍拍手上的木灰,若有所思。

“晏公子,你在扬州待了快半载了吧?”

她站起身,立在他身侧问道。

晏雨声低头看着锅,缓声道:“嗯,有半载了。”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想好了么?”叶莲拿起铜勺在锅里搅和着,云儿递来碗,她就给碗里添满。

他沉默了许久,用余光看着叶莲,又匆匆收回:“不清楚。”

“若是有想好的地方,一定要知会我们呀!到时候好给你送行。”

叶莲殷勤地打着杂粥,腾出缝隙同他说道。

“游历并无目的,想走了,就往下走,没有特地选址。”晏雨声低声说道。

“哦,修道之人真是随性啊!”

“我还不想走。”他的声音与她重合,说完这些又不自在地垂下脑袋,伸手碰了碰鼻尖。

叶莲接话道:“也是,如今正是闹灾荒的时候,等灾后再走也不迟。”

晏雨声不语,目光聚拢在她身上,试探地看着她的脸,又瑟缩着离开。

街道的灾民越聚越多,直到他们手上的粥汤散尽也未散,男女都有,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

“姑娘,你铺中……可还有地处容身?”一名妇人上前一步,搂着孩子就要往她身上递,“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你看,孩子总是叫不醒。”

幼童缩在她臂弯里,皱着脸闭目沉睡。

城中收容所不能全数收留灾民,还有部分流落在街边,无处可歇脚。

叶莲回首看看叶氏食坊的招牌,摇摇头回道:“铺面年久,恐怕会被积雪压塌,住进去太危险了。”

“只要有个避雪的场所,没关系的……”

妇人上前一步,苦苦哀求着。

近日风雪消停不少,只是夜里还会降雪,大多灾民都是熬不过在夜里冻死的。

白日里出门,街边总有衙役抬着用布裹住的尸身路过。

“我想法子弄来木板加固吧,”叶莲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众人道,“不过小店逼仄,仅能收容二十余人,老者妇孺先入内。”

没人反驳,众人默认了她的要求,随即陆续有灾民进店,叶莲又让妙娘抱来柴禾,在店外生起几盆火供其余人取暖。

“城内还有木料店开张么?”她生好一盆火,起身问身旁的云儿。

“这几日雪小了,好像开了几家,不过灾时的木料,比银子都贵……”云儿掰着手指咕哝着算价,又撒开手无奈道,“你要舍得,买些来也是行的。”

“只怕还要借梯……”

叶莲浑然不担心价钱,皱眉说道,“你同晏公子去,我和妙娘守铺子,买来还要托他们帮忙修补一番。”

云儿问道:“你们俩守得住这么些人吗?”

“那让晏公子留下,我和你一块去。”叶莲说道,转身就去阁楼上取现银。

交付完银两,叶莲这才对木料水涨船高的价钱有了实感,沉甸甸的钱袋空了大半,就换来十几块板子,说不心疼都是假。

“不止木料,这大灾之时,什么东西都要翻倍卖呢!”云儿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笑起来搂住她的肩道。

“真是黑心肝……”叶莲嘟囔着说。

“也就你傻,白白送人那么多粮食,还要搭上身家,”云儿恨铁不成钢地说,凑到她耳边小声讲道,“你散这些粥,外面卖都要几十文一碗了,又不是大户人家做样子积攒名声,你图什么?”

“见不得人受苦吧,挨饿受冻的日子太难捱了,就是看着也不好受呢。”

叶莲垂眸笑笑,说话声轻柔细微,“何况我也想,有人记着我的好。”

“你足够好了,不能再好了!”

云儿将头靠在她肩上,亲昵地蹭了蹭。

两人嬉笑着走回铺面,身后伙计放下木料,又将肩上的木梯搬入店里放靠在墙边。

晏雨声熟稔地拿起锤头板钉,爬上木梯一道道钉紧屋墙。

叶莲又招了几名灾民入内帮衬,一伙人敲敲打打,争取在日暮之前将松漏处掩住,每尺三钉细密固牢。

“晏公子,屋顶那儿太高了,就不补了吧?”妙娘仰着头看他,出声劝道。

晏雨声远在梯上,正艰难抬着手钉上屋顶破漏的地处。

“很快就好了。”

他分出神思说道,转而继续专注于屋顶。

叶莲也紧张地站在底下盯着他,担忧地说道:“外面瓦片不填齐,屋内怎么都挡不住。这样太危险了,不补也没关系的。”

晏雨声敲紧最后一锤,收了手把铁锤插入腰带中,他低下头看着梯下的人,颔首回话:“补好了。”

“那你下来小心些。”叶莲嘱咐道。

他继续颔首,扶着梯子缓缓往下爬。

踩到有一横梯桥,身上重量还没完全落在梯上,那梯桥忽然从旁一断,让他不受力地跟着一块往下坠。

即便察觉到异样扶住了梯,一路滑下却还是稳不住身形,失手从梯上摔了下来。

他侧身躺在地上,因为疼痛而忍不住皱眉,齿缝狠狠抽吸着冷气。

“晏公子!”

叶莲尖叫一声,随即扑上来用手扶着他。

众人闻声也紧接着围上来。

她的手搀住他的手臂,焦急地在他耳边道:“你怎么样了?哪儿摔坏了吗?”

晏雨声睁开眩晕的眼睛,尽量稳住声线回复她:“没事……”

他靠在她身侧,被她和众人一齐扶起,站直后却未离开她的肩膀,仍旧斜斜倚着她。

“有些站不稳……”他欲要站好,颤颤巍巍地伸直腿,却又控制不住地倾倒在她身上。

叶莲往他腿脚上看去,抿唇道:“是不是腿伤了?”

晏雨声沉默片刻,几次想挣扎着站起来,终究没能成功:“是。”

他埋着头说完,又补充道:“手也有些疼。”

叶莲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没事即有事,有些疼那应该不是一般的疼了。

“我带你去找飞雪。”

她立即挟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坐在店中的长凳上,“云儿,妙娘,就拜托你们在铺里看着了,若是有什么急事,来医馆找我。”

“我借车马载你去。”

她偏头又跟晏雨声说道,安置好他以后起身往门边走。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阴沉,街道上的景物有些模糊。

“别去了,太晚了。”晏雨声在她身后轻轻说道。

叶莲并未回头:“是我的错,我应该仔细些扶着梯子的……你受伤,我更不能放任不管。”

说罢踏出店门,冒着寒风往城中走去。

“我跟你一块!”云儿跑出来,狂风把她的头发刮得凌乱。

“铺里这么多人,晏公子又受了伤,你不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叶莲拂开她的碎发,温声哄劝道,“我很快回来,你回去吧,妙娘一个人会害怕的。”

云儿看着不消停的天色,踟蹰不愿回去:“近来流民多,你一个人去,我也会害怕的!”

“南园的人盯着我呢,怕什么?”叶莲笑着说道,左右看了眼闭门的街道,“少爷不会让我出事的。”

“那你要快快回来!”云儿眼泛泪花,瘪着嘴放开她的手。

叶莲点点头,招招手让她回去。

看着云儿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铺子,*她才安下心来,听着风声继续前行。

如今天还不算暗,只要能找到客栈借车马,及时回食坊都不会出差错。

她这样想着,咬牙走在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街道上。

至于南园到底有没有人时刻盯着自己,她只是说出来哄云儿,其实并不知其然。

阴霾沉沉,风刮在颊上如同刀割,冷得生疼,叶莲用双手死死捂住脸,耸着肩挨在店门屋檐下徐徐前进。

灯笼被卷起,死命拍打着檐角,远处人家豆大的灯火颤颤巍巍浮在眼前,稍微晃神,就会误认成飘荡的鬼魂眼珠。

走了不知多久,周遭全无店铺开张,天色更浓,几乎要陷入黑暗,叶莲悚然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仅有狂风拍窗门的声响回荡。

不能再走了,压根看不清路,找不到车马,更不会找到医馆了。

她在心中想道,踢开一只破烂的灯笼,琢磨着打道回府。

脚下一紧,有一只苍白的手攥住她的裤腿,那只手十指染着猩红,指骨突出,指缝间还夹杂着碎肉。

“啊啊啊啊啊啊!!”

叶莲惊声尖叫着踢开手,那手却越攥越紧,不知道痛似的又抓住她的鞋,惊慌之下,她被扯住仰头扑倒在地上。

衣衫褴褛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审视地上下打量她,然后露出一口血迹斑斑的烂牙。

“生得……水……观音脸……”

咆哮着的狂风中,她依稀听见男人口中的字眼。

她狼狈地坐起来,连连退去,用力打开他的手。

那人的身旁躺着一只血淋淋的东西,有皮毛,约莫是街头的猫狗,已经没了生气,皮毛裹着血肉烂在地上。

他缩回手,撑着地站起来,在一身称不上衣物的衫裤中摸索一会儿,抽开裤绳,“哗”地一声褪下蔽体的破裤,裸露着下身继续往她身边靠。

一无所有的人向来是可怖的。

叶莲在慌忙中爬起来,奋力往后跑去。

那人却比她快一步做出反应,扑上来抓住她的双腿,她顷刻间又被拖倒,鼻子磕在地上撞得头脑一片空白。

第94章 降临李兰钧跪在她身边,搂着她任由她……

不过很快,求生的本能让她清醒过来,她狠狠蹬着腿,把趴在她腿上的人一脚踹开,挣扎着翻身起来。

男人因为饥寒力道并不足以支撑他压上来,他吃痛地摊倒在地上,随后才面目狰狞地再次蓄力扑出。

而叶莲已撑着爬开了几尺远,她衣着太过臃肿,以至于匍匐的脚步都拖慢了,那双恶心湿漉的手又一次掐住她的脚腕。

“走开!!”她转身又踹在男人脸上,再是狠狠补了几脚。

男人似乎对她的抗拒十分恼怒,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呜呜哇哇大叫起来,他满脸是血,血丝混在风里飘落,嘴中叫骂着,污言秽语被风声掩盖。

叶莲晃悠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男人,她抹开鼻间涌出的血,扬起手一巴掌将他扇倒。

风中凌乱着骨碌碌的车轮滚动声,随着车轮声一块窜高的是暴怒的男人,他颇有鱼死网破的气势,扑上来掐住叶莲的脖颈,双手死死抓紧。

叶莲对他的暴起来不及应对,“咚”地一声摔在地上,又蠕动着身躯从石阶上翻下,颈上痛苦的窒息终于释放。

男人不死不休地爬下来,扯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屋檐下拖拽。

身下的积雪触之冰凉,消融的雪水渗透进衣襟里,惊起彻骨的寒凉。

濒临绝境,她最后做出了反击——张开口,势必要咬下男人的皮肉,啃食至露出森森白骨不可。

有双手揽住她的肩臂,从脚尖爬上头脑的恐惧让她触底反弹,她忽然借着力挺起身,隔着布料拼力咬住那只并不粗暴的小臂。

“叶莲,叶莲……!”

那声音她无比熟悉。

涣散失神的眸光缓缓聚焦,她掀起眼皮,看见李兰钧跪在她身边,搂着她任由她撕咬。

叶莲松了口,愣愣地望着他。

仿佛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翕动着嘴唇,大口大口喘息着,泪水随着喘息和颤抖一块溢出。

“少爷、少爷、少爷……”嘶哑的细音从她喉间流出,她不停念着这二字,像要补全她出走后欠他的那么多声呼唤。

李兰钧蹙眉,那双如水的眉目微微泛着红,指尖触上她的脸颊,轻柔缓慢地抹去血污泪渍,他眼下的小痣似乎黯淡了许多:“我在,你不要怕。”

她伸手攀上他的肩头,生恐他离去般紧紧拥住,切身体会他怀中浅淡的温凉。

他的胸膛一点都不温暖,需得更加贴近、更加融入,才能触及他肌肤传来的一丁点热意。

李兰钧把她揉进怀中,倾尽全身的热灌进她冰冷的身体。

雪又开始下了。

覆盖在他们头顶,细细密密包裹住周遭一切。

她听见打骂声,回头看去,男人被按在地上,侍从在他身上施加拳脚。

他哀声求饶,蜷缩起赤条条的下身不停磕头,青紫的皮肉裸露在外,像一具死尸。

腹中翻江倒海,酸涩的苦味从喉咙里蔓延出来,她咬紧牙,看着男人被反复折磨。

双目覆上冰凉的手指,李兰钧身上繁复的香气萦在鼻尖:“恶心,你不要看。”

“把他杀了,把他活剐了……”叶莲眼角一片湿润,她激动地低喝,肩背牵起一阵冷颤。

背脊落下手掌,抚顺她不稳的气息,一道一道地安抚着,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他这般对待你,死都不解我恨,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我会的……”

李兰钧带着愠怒的声音在她胸膛嗡嗡作响。

他压抑的恶意翻滚不休,若不是叶莲尚在怀中,谁都挡不住他把地上的男人千刀万剐。

男人的声音微乎其微,他倒在地上,与身旁碎烂的皮肉无异。

她气息平静下来,痛苦地闭上眼,奋力摇了摇头:“不……他是灾民、他是灾民,不能杀他……”

越是轻贱的生命,她越是无法剥夺。

她做不到利用李兰钧以权力虐杀他人。

李兰钧抱紧她,软下声道:“好,我全听你的。”

他捞起她的腿窝将她抱起来,踩着轿凳钻进马车内,车中暖风融融,安神消乏的芬香让叶莲不再紧绷。

她头脑逐渐回温,推开李兰钧的胸怀坐到车厢一侧,裹着湿漉漉的冬衣问道:“要去哪儿?”

“南园。”

“我不回去。”

李兰钧解下狐裘盖在她身上,垂眸解释道:“我让府医给你看看,看完就送你回客栈。”

“去青云医馆,去找飞雪。”叶莲执拗地说,并不接受他的提议。

“这么晚,她不会在那儿了,”李兰钧耐下性子让步道,“你不想回南园也行,去客栈,我让府医过来。”

他手下翻转,不太熟稔地给她系束带,目光触及她颈上红痕,不免皱眉心疼地打量了许久。

叶莲不自在地缩缩脖子,用手遮住脖颈,她语气始终不能强硬,只是继续坚持道:“她一直在救灾,不到亥时不会闭店的。”

“你……”李兰钧长叹一声,嘟囔着坐回座上,“你们都一样犟,好好待在客栈等灾退不好么?”

“不好。”叶莲垂着头,轻声反驳道。

“去青云医馆!”他听罢,乖乖照她的意思高声吩咐。

路途颠簸,二人缄默不再言语。

“李兰钧。”

马车约莫行至医馆附近,叶莲忽然开口唤他名字。

李兰钧晕眩的不适感一扫而空,他微微倾身,很快接道:“嗯?”

“我如今才知道,你那时掐我并未下死手……”叶莲掖紧裘衣,湿冷的冬装并未有半分回温。

他一时梗住,眨着眼胡乱说:“我、我和他毕竟——”

“可我还是怕你,如若我当时未说出那句话,你会松手吗?”

她抬起眼看他,眸中藏着太多情绪。

李兰钧伸出手欲要攥住她的十指,却被她不露痕迹地躲开,他郁郁缩回手,嗫嚅着回道:“我……会,我本来就不舍得你死。”

那时还未察觉到渗透于五脏六腑的情爱,轻视和珍视一同落下,铸就了他的错处,也适时掰开了他的五指。

马车停下,叶莲掀帘而去,他惶然追上,却见她立在医馆前,在昏黄的灯笼下轻声道:“多谢你救了我。”

“我不要你谢我,你原谅我,我便什么都不要!”他扶着车沿,急切地朝她喊道。

“你我之间,早就一笔勾销了。”

她已然走进医馆,留下的字句在狂风中摇曳不止,听得李兰钧心痛。

他疾步冲到医馆门口,站在门边旁若无人地高声说:“那你还是欠我吧,我来日再让你还。”

端着药汤的骆飞雪被他吓了一跳,横眉怒目道:“李兰钧,你大半夜来发什么疯?”

他毫不理会,只一味地盯着叶莲,眼中乞求她答应下来。

“嗯,好。”叶莲在药柜边背起药箱,淡淡回道。

骆飞雪紧着步子上前接过,翻着白眼瞥了一眼李兰钧,又打量着她嗔怪道:“你们俩干什么去了?一个二个丢了魂似的。”

叶莲没接话,转而说起其他:“同芳备车好了吗?”

“你就糊弄我吧!”骆飞雪没好气地哼声道。

“三两句说不清,我日后再跟你说,”叶莲继续在药柜翻找,拿出两块修剪整齐木棍,“晏公子恐怕是折疡,我已耽误了许久,再耽误不得了!”

“你冒着危险出门,就为了给他治伤?”

回复她的不是骆飞雪,而是李兰钧气急败坏的质问声。

骆飞雪也顾不上同他拌嘴,跟着问道:“你这一身,不会真碰上什么坏事了吧?”

“日后再说,飞雪。”叶莲埋着头找药油,随意搪塞道。

“你不肯跟我回南园看伤,执意要来这里,也是因为他?”李兰钧得不到回复,三两步走到柜台前,含着颤抖的嗓音问道。

叶莲收拾好药瓶站起身,看着他道:“嗯,是。”

“你要是知道的话,还会带我上马车吗?”

李兰钧未做多想,立即道:“当然,除了你,其余我都不在乎!”

他又皱起眉,作伤痛神色:“我就是气不过,我、我从未动过伤你的念头……”

门外风雪停歇,门槛上堆积的一层雪粒被骆飞雪一脚横开,露出棕褐的木料,她闻及李兰钧的发言,抱着臂抖擞一下,牙酸地说:“李少爷,本店打烊了,您要在这儿卖弄可怜,怕是没地儿。”

“骆飞雪,你能不能小声点!”李兰钧气不打一处来,朝她嚷嚷道。

骆飞雪一下跳了脚,扯着大白嗓回骂:“你来我的地盘撒野,还敢让我噤声?”

“我都还未跟你清算退婚的账,你倒不要脸地找上门来,想再挨我养兄的拳头吗?”

“你让他来,我这回绝不会退半步!”

“臭不要脸的,你挨打挨上瘾了?”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打起来,叶莲赶忙站在他们中间,颇为无力地叹道:“别闹了。”

她脸色难看,又带着没擦干净的血,二人一见她霎时就消停了,怒视着对方咬牙切齿。

“马车停在门口了,我帮你落锁,你带着这些先出去。”她将怀中一堆零散物件丢在骆飞雪怀中,剩下一把铜锁揣在手里。

而后又看向李兰钧,神色复杂地摆摆手:“你也出去。”

语气差别太过明显,李少爷好不乐意地拉着脸,丧家犬似的走出门,乖乖站在门边等她落锁。

“我跟你一起回去。”

见她忙完,他扯了扯她湿濡的袖角,小声出口说。

第95章 上药我心都要碎了……

叶莲将钥匙揣进兜里,垂着脑袋说:“太晚了,近来街上乱得很,你回南园吧。”

李兰钧扯着她的袖角不松手:“我有何惧?”

细碎的雪沫飘到他发丝上,月白色长袍在风中鼓动着,叶莲将目光往上移了几寸,看向他垂在袖摆下的手。

“好,走吧。”

门前车上的骆飞雪掀帘,好不乐意地说道:“你真让他跟着去?”

叶莲上前扔给她一串铜扣钥匙,她晃悠着手抓住,将钥匙放进袖中时,叶莲正好开口:“嗯,飞雪,劳烦你将药箱里的木盒给我。”

同芳探出头,伸长手递给她一只两掌大的木盒。

叶莲接过后,回头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李兰钧,又转回看着她们道:“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你……”骆飞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又哀叹一声,妥协道,“罢了,你多小心。”

随后收了手,车帘落下,马车也随之缓缓前行。

叶莲见马车走出数丈,这才收回目光偏头看着李兰钧,他的前襟有大片脏污,混杂着血迹斑驳,一件不菲的衣袍就这样糟蹋了。

不过他本人却不在意,听她要与自己同乘,一双桃花目微微瞪大,眼角眉梢都掩盖不住喜色。

“走呀。”他上前两步又牵住她的袖口,拉着她往马车边走。

叶莲这回没挣开,由着他牵引着踏上轿凳,又殷勤地掀开车帘等她先行入内。

她弯腰走进车厢,在一侧坐下。

李兰钧入内也不坐在主座上,没脸没皮地坐在她身侧与她挤侧位。

他身上有些浓郁的建兰香霎时将她环绕,和他本人如出一辙,目光若有若无地瞄着她,恨不得整个人倾倒在她身上。

马车起步时略有颠簸,叶莲扶住车壁,待到稳当后才撤了手,犹豫着摸向李兰钧的手背。

手背传来温软的触感,停留片刻,又离开,弄得他心头一阵蚂蚁爬过似的痒动。

他覆手盖住,把那乱动的手指按住攥紧,水光漫漫的眸子往旁一瞥,含羞带怯地在叶莲面上扫荡。

“别抓我,我……帮你看看伤。”叶莲耸着肩头,不自在地看向一旁。

“不让骆飞雪这个神医看,是你的私心么?”李兰钧凑上去问。

她往旁挪挪,道:“那罢了,还是让她看吧。”

“我没说不看呢!”李兰钧闻言,急切地将手递到她面前,“出自你口,当然要你看了。”

他小臂上留有一道深深的咬痕,两排牙印整齐嵌在皮肉里,周遭围着一圈乌紫,近伤口处隐隐发黑带有血迹。

触目惊心,叶莲皱起眉撩开衣袖,让伤口不被布料摩擦,想到出自于自己,她心头不免泛酸:“你为何不躲?”

李兰钧飞快眨了眨眼睛,酝酿着说些大义凛然的话,话到嘴边,却又转个弯变成真心吐露:“我奔下车,见你满脸是血,我心都要碎了……”

“抱住你后,手上竟也感觉不到疼,就任由你咬了,反正我欠你太多,不差这一回。”

他说着,手指凑近摩挲她的脸,从面颊至鼻尖,直到触到她鼻梁上的青紫。

叶莲吃痛地吸一口凉气,躲开他的手。

“全怪我,是我来太晚了。”他缩回手,乖乖将手臂横在她面前,细细注视着她的眉目。

心尖狠狠颤动一下,她欲盖弥彰地侧过身去翻找盒中药粉,手掌捂着胸口轻轻吐了口气。

“上药吧。”她转身向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李兰钧点点头,对她的默然有些失落,趁着上药间隙,他又试探着问:“你怪我吗?”

叶莲正仔细将他手上的药粉抹匀,粉末辛辣,碰到伤处不免引起他一阵瑟缩,弯着手要往回退。

“疼吗?”她托住他的手臂,反而问道。

李兰钧摇头,复又颔首,没得到回应,他又无休无止地继续开口:“你还未答我的话呢。”

“叶莲,你到底怪不怪我?”

叶莲羽睫轻颤,注视着伤处半晌不答。

可怜李兰钧迟钝,并未从她的怔然中捕捉到一丝动摇。

“不怪你。”她从失神中醒来,轻叹一声道。

“那往日种种,是否也一并勾销了?”

李兰钧得寸进尺,凑近她道。

叶莲抬眸,没好气地看着他,将他的手臂一把放开:“上好药了,李少爷。”

臂上火辣辣的疼让他龇牙咧嘴,他扶着手臂,委屈巴巴地凑上前说:“好疼,你轻点不行么?”

马车渐停,叶莲躲开他的无赖行径掀帘而出,天上仍飘着雪丝,她低头解下身上裘衣,扔回李兰钧怀中。

她看着天色开了口,吐气成霜:“当心别着凉,我下车了。”

已达目的,李兰钧心情大好地抱着裘衣,挑眉颔首道:“我过几日还会来的,叶莲,你乖乖等我。”

叶莲踏着碎步下了车,抛下一句:“你的人成天在周遭转,来不来有差别么?”

“我的人又不是我,我想你,就要来解相思之苦。”他从车窗探头,毫不避讳地朝她高声道。

叶莲身形一顿,转头红着脸瞪他。

他就散漫地用手搭在窗沿上,头抵在手间歪着头看她,笑得潋滟,露出两颗狼犬似的尖牙。

太过张扬,不论行为还是容颜。

叶莲匆匆别开眼,紧着步子进了门。

铺中暖和,妇人集聚在一块闲谈,孩童闭眼入眠,她一走近,几人就拉着她说话言谢。

同芳提着一壶水下楼,叶莲赶忙叫住她:“晏公子怎么样了?”

“小姐说没什么大碍,脱臼也正回了,”同芳答道,又多嘴一句,“恐怕你们今夜得在铺面歇息了,千万记得锁紧门窗啊!”

叶莲颔首,望着二楼道:“待你们走我再去锁。”

“你去换身衣服吧,受凉了可不好。”

同芳见她一身狼狈,便指指楼上房间提议道。

叶莲便依言上了楼。

二楼有两间厢房,叶莲和云儿各一间,晏雨声住青云医馆,妙娘则是有家安置。

走过半开的房门,里面骆飞雪正与云儿坐在桌边谈天,晏雨声躺在床上,仅能见他半张脸。

叶莲看他面色尚可,这才放心回房更衣。

净面更衣,还梳理了散乱的长发,她推开隔壁间房门走进。

“莲儿!”云儿窜上来仔细打量她,“你出去这么久,我心里真是怕极了!你鼻子怎么青了,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叶莲摸摸鼻子,讪笑着回道:“的确是……撞上个流民,像是疯了,便与他缠斗一番,这才耽搁不少。”

她并未细说,但闻言的三位都了然于心:城中灾民满布,鱼龙混杂,不乏有恶劣之事发生,叶莲碰到的人,恐怕是欲行不轨。

“你没事吧?”晏雨声撑着手起来,皱眉问道。

叶莲上前两步,抬手制止他说:“晏公子,你快躺下。我既然回来,就是没事的,不必担心。”

骆飞雪上前将她拉到桌前坐下,神色不悦:“你还操心他,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

她虚指了指叶莲身上大小的伤处,又在药箱中翻翻找找,拿出几瓶药油给她仔细抹上。

云儿也坐过来帮忙,围着她在她脖颈上用药油轻轻打转。

“这雪灾越赈越乱,恐怕很久都不见平息了,你尽量少出些门,不出最好。”

骆飞雪老嬷嬷似的叮嘱道,手指掀起她的衣袖,露出白皙一截手臂,臂上有细小擦伤,并不严重。

耳边传来男子一声轻咳,晏雨声已绯红着脸转过身,僵直地躺在床榻上。

叶莲乖巧答道:“好,我夜里不会出门了。”

“白日也少出!”骆飞雪瞪她一眼说。

底下有孩童夜哭,叶莲闻声望去,忧心道:“不到两月,城中怎么就乱成这样了?”

“又是缺炭,又是缺粮,水路运不进来,只能走官道,这就慢了不止一成,近日还有时疫扩散、灾民闹事,恐怕官府都自顾不暇。”骆飞雪回道,淡淡瞥了一眼窗外的雪色。

扬州主水路,寒雪冻了河面,自然只能走陆路运输灾粮灾资,运进的粮食不够赈济灾民,饿死冻死不在少数。

再因粮价上涨,又有源源不断吃不起饭的灾民流入城中,治安愈发低下,人乱引起的祸事不在少数。

腊月末,连日不见晴,街道铲雪消雪的声音一如既往,支起窗架看河面景色,冰封一片,不见流水潺潺。

船只停放在河面,连同河水一同冰冻,驻留在原地等待来年解冻。

李兰钧说好的来见她,却食了言。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客栈住客嘴里,众人大肆唾骂官府处事低缓,顺嘴提了一句——大灾就任艰难,南园那位又被提着上了案堂,称“扬州缺员,以次官权摄”。

他这位劣迹斑斑的前通判,就这样顺水推舟,再次坐上了没坐热的位置,只不过这回是“暂任”而已。

冷风吹彻屋中各处,冻得骨血都发寒打颤,叶莲赶紧闭了窗,搓着手靠近桌旁炭盆。

“如今真只有粥喝了,也不知还能喝多久。”她蹲在地上,抬起头看桌边坐着的晏雨声。

晏雨声盯着桌上的两碗青菜粥,面色还算平静:“撑到开春,雪融了就好了。”

他用左手不太熟稔地拿起木勺,在碗里舀了几道,勉强捞得一勺粥水。

触到嘴边吞下去,烫得他喉咙哑痛,又只好放了勺,坐在一旁等粥冷。

“我喂你吧。”叶莲起身,托着碗底吹了吹粥面。

晏雨声愣愣看着她,随即庄重地摇头:“不……我自己来。”

木勺已然送到他嘴边,叶莲站在他面前,颇有耐心地等候他张口。

“你这样吃又要打碎几只碗了,按照如今的粮价,再涨些我怕要养不起你。”她粲然一笑,捏着木勺的手又往前递半寸。

勺身贴住他的唇,粥水沾染上去,泛起稠润水光。

第96章 两难她思来想去,发觉自己还不起。……

晏雨声静默良久,终究张开嘴含住木勺,将勺中粥水急速咽下。

吃得太急,或是太过紧绷,便忍不住咳了起来,退开脸捂着唇闷声咳嗽。

“哎,你不要吃太急呀……”叶莲端着碗嗔怪说。

他掩住通红的面颊,咬着唇不说话。

“前几日喂你吃过,云儿也喂过,怎么你还是这副害羞的模样?”她见状抿唇笑了起来,弯着眼道。

费心遮掩被她戳破,晏雨声更是没话说,放下手支吾着回道:“不太、不太妥当……”

叶莲颔首,舀着粥汤又递上来,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他无辜地眨眨眼,眼见木勺愈发递进,又匆匆忙忙地一口吃下,随后半晌缓不过气。

“除夕要到了,今年定是冷清不少,”叶莲一边喂他一边道,“我搭个小炉,我们二人在房中吃顿杂汤,就算过了节如何?”

“我听你的。”晏雨声方才咽下一口粥,垂眸盯着手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