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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重病“说不准你现在回去认个错,他又……

“南园?”叶莲矢口问道,末了又觉不妥转而说,“她不是不外出接诊么?”

同芳忽然喜笑颜开地凑到她面前,拖长声量答道:“是不接外诊,不过嘛——李三少爷病入膏肓的热闹,小姐还是不想错过的!”

“什么?”叶莲愕然道。

“你不知道呀?”同芳和她主子同气连枝,对李兰钧的态度可谓是恶劣,“李少爷突然生了好重的病,神仙来了都难救……”

“南园如今名医荟萃,正是扬名天下的好机会,小姐也要去大展身手呢!说不准就打下古今第一圣手的名头了。”

叶莲张着嘴,连笑都笑不出:“怎么会……”

“怎么不会,这是小姐亲口说的,她的医术全城人耳目共睹,定能胜那些顽旧郎中!”

同芳以为她质疑自家小姐的本事,当即就喷着唾沫担保道。

晏雨声安放好药屉,见她怔忪不语,出言安慰说:“飞雪得师父真传,你放心。”

“我竟不知他病得这样重……”她捏着衣角,过后想起自己与南园已无干系,又晃晃脑袋道,“唉,又与我何干。”

“你,如今怎样?”

晏雨声左右打量她,一板一眼地出口问道。

“定是没找到好下家,不然怎么会耷拉着脑袋在街上晃?”同芳依旧没眼力见地说,说完还戳戳她的手臂,挤眉弄眼。

叶莲尴尬地搔搔头:“是,找得有些困难。”

“不如来医馆做女使?”同芳慷慨地表示,“我正愁招不到合适的人,做久了日后还可帮着做司药,怎样?”

“这……还是算了吧。”

叶莲犹豫着道,在青云医馆日后恐怕得跟李兰钧打照面,她心里头一万个不情愿,恨不能躲得远远的才好。

要想真正重新开始,就不能再跟与他有关的旧人旧事沾染太近。

她这样想着,怕同芳误会,又补充道:“我还是想做些与餐厨有关的。”

“你如今有地儿落脚么?”

同芳问。

“在客栈暂住着。”

“怎么不来找我们,医馆后院有间房可住呢!”

叶莲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过几日,慈幼局施粥,你来帮忙?”

晏雨声适时插话,将同芳的思绪带了过去。

同芳尖声叫了一嗓子,接着道:“对对,我给忘了,你去给孩子们做些小食也好呀!”

“那里有地可住,你若无处可去,在那儿帮忙行善就能抵房钱了。”

晏雨声沉吟片刻,又说,“我打听了,缺人手烧饭。”

未等叶莲反应过来,同芳含着笑打量他道:“晏公子如此体贴,难怪前些日子总往外跑……”

叶莲正处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一听能上手做些饭菜,立即答应道:“我今日便能过去!”

“好呀莲儿,我怎么劝你都不肯在医馆住下,晏公子一说,你就答应得如此快!真是偏心眼!”

同芳嬉皮笑脸地嗔着,用手肘推了推她。

“毕竟能上手做些菜,我想去,”叶莲被她戳得心虚,腼腆地笑了笑,见晏雨声也在盯着自己,又颔首道,“晏公子,谢谢你。几日前夸下海口,到头来还是靠你帮忙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必言谢,你初出府第,立足艰难,我能帮的,都会尽量。”

晏雨声垂眸道,牵起嘴角好像是笑了。

门边大步流星踏进一个身影,甫一进门就径直走到叶莲身侧,凑到她脸边出声:“小莲儿,躲我这些天,终于肯露面了?”

叶莲闻言背脊一僵,缓缓转过头细声细气地唤道:“骆姑娘……”

她也不反驳,骆飞雪凡事认定的事,解释再多都不会听,所以叶莲只得默认。

“不,如今得叫你的名讳了,叶,莲。”骆飞雪衣袂翩翩,提着药箱“咚”一声置在柜台上,拍拍手又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

“去后院坐着说。”

便领着叶莲到院中石桌旁坐下,杏树枝繁叶茂,正巧挡住她们头顶的一片艳阳。

“这有了正经身份,就得叫正经名字,才显得与往日割席了。”她抬手斟茶,递给叶莲一杯。

她说的话,不论对错,叶莲听着都很欢喜,连同她这个人,叶莲都是十分景仰的,说是楷模不足为过。

叶莲不识孔孟,骆飞雪这样思想超脱的人物,在她心中几乎奉为圣人。

“那我可否唤你飞雪?”她浅呷一口清茶,有些羞涩地开口询问。

骆飞雪扬起眉毛:“早该这样叫了!”

“哦,你这些日子可得小心些,”她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嘱咐道,“南园的风声传到城中了,你如今也算个风口浪尖的奇人,都伸长耳朵要打听你的名号呢!”

“我?”叶莲听罢一阵头晕目眩,“少爷事后要来追我的错处么?”

“他可没那个力气爬起来追你,是不知哪个长舌的传说他为情所伤,与园中下人纠缠不清,被坑害后一病不起,要死了。”

骆飞雪冷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幸而没几人见过你的面貌,怪罪起来也难找到人。”

叶莲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笑着应和道:“是么?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兴许是讹传……”

“他那芝麻大的心眼,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肯定是被你气坏了。”

骆飞雪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品茶一边说着风凉话。

“飞雪。”站成桩的晏雨声皱着眉唤道,示意她就此打住。

“少爷真的病得不成样了么?”

叶莲还是多嘴问道。

“心病难医啊……”骆飞雪眨眨眼,朝她扬了扬下巴,“说不准你现在回去认个错,他又好了呢?”

同芳提着一提绿豆糕放在桌上,一边解一边没好气地嗔道:“小姐,你怎么净出馊主意呀……”

“我既然放了话,就不会回去了。”

叶莲心知她只是打趣,坐直身子正色回道。

“不过说句实话,”骆飞雪得了她的允诺,放下心来认真道,“李兰钧的确病得不轻。我去给他瞧病这大半天,都没个清醒的时候,看着是损了心脉了。”

“那可有法子医好?”叶莲紧接着问。

“你操心他做甚?”骆飞雪反问道。

“毕竟与我有关,难免良心不太安稳……”

“一报还一报,你们这就算扯平了,别说你还对他有愧,不值当。”

骆飞雪好不高兴地撇撇嘴,兀自塞下两块糕点下肚,吃得太急被噎住咳得够呛,院中又是一通忙活。

因着李兰钧突发恶疾,李骆两家的婚约又推迟到冬月,当事二人倒不着急,两家府上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骆家生恐李兰钧未婚先死,给骆飞雪安上个克夫的名头,日后再想找良配,恐怕都举步维艰。

退婚的念头越滚越大,递过去的信都快堆积成山,李家那边却没半点回应之意。

李兰钧病得几乎半死,全靠名贵药材吊着一条命,要是退婚的风声又传到他耳朵里,难保他不会就地吐血身亡。

所以李府众人同气连枝,宁愿装聋作哑,也不肯回骆家半句,以防他们得了准信,杀到南园来讨要说法。

南园中一片凄惨景象,走近到北院,更是哀哀戚戚之声不绝于耳。

李兰钧卧于榻上,半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帷看,榻前围了乌压压一圈人,呜呜咽咽,低声细语。

“钧儿,你又何苦为了个奴婢到如此地步……”张氏跪倒在他榻沿,扯着薄被哽咽着哭诉。

崔氏一听,摇晃着身子扶住床架声泪俱下:“我们已让步到极致,她都不肯知足,分明是个贪心的卑贱奴婢,你怎么就这么上心呢!”

李兰钧只是一味地看着天花板,只字未答。

上心。他在心头默默念着。

养只猫狗都会生感情,他只是有一丝舍不得而已。

李兰钧合上眼,五脏六腑都抖擞着生疼,他混乱地呼吸片刻,又疼得睁开了双目。

他就是气,他就是还未消气。

就如张氏所说,过了一段日子,他就忘了,他只是还没开始淡忘。

侍女喂到嘴边的汤药从嘴角划下,落到他的颈窝,洇湿一片,慢慢黏腻惹得他更加不适。

耳边又有训斥声,那侍女被扯着手臂拖下去,哭声嘹亮,但听到耳中却如同隔绝了一座山脉。

“贱婢……捉回来……死……”

他捕捉到张氏张合的口中吐出的字眼。

“……恨不能……打断……”

崔氏依稀附和着。

恨。

对,他恨死了。

恨死她了!恨死她了!恨她恨得要死!恨她只是攀附,恨她薄情寡义!恨她另寻新欢!

他怎么就这么恨!

一想到叶莲的脸,他就恨得心头隐隐作颤,痛彻心扉。

“咳,咳咳……”李兰钧蜷起身子咳嗽起来。

“兰钧!”

众人见状,扑倒在他榻边,随后又是一阵哭声。

“骗子……”他呢喃着,眼中积起满眶泪。

张氏听罢,立即厉声在他耳边道:“我这就去拿她回来,将她千刀万剐!”

“兰钧正病着,别说这样的话。”崔氏扬手制止她,蹙眉不悦道。

张氏眼里分明有杀心,李兰钧瞥见,不受控制地呵斥道:“不许,不许动她……”

气若游丝,连怒意都模糊。

“那我请她回来,将她拘在你这儿,你看可好?这般,你就能安心养病了吧?”

崔氏虽是恨得牙痒痒,见他失意,却还是把憎恶放在一旁,缓下声来商议道。

害他心脉受损的真正根源义正辞严,他偏头看着眼前一众亲人,向来言辞犀利的他,也被逼得没了话。

她有何错?

李兰钧前后矛盾地为叶莲开脱。

想法方才冒出尖,他又咬着牙将这可笑的心思抛之脑后:全都是她的错,应是我有何错才是!

李兰钧晃晃脑袋,闭上眼不理会他们,明明是养病,寝居却如赶集似的热闹。

周遭人像摊贩,唾沫横飞地给他塞上满满一箩筐压根没用的杂物。

“你到底要什么啊,兰钧!只要你说,我定想法子给你送来!”

崔氏看他摇头,急得扑到他身侧哭着喊道,全然忘了礼数,声量比张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当初他也这样声嘶力竭,只不过如今沉默的人变成了自己,竟然也只有哑然的份,开不了口。

李兰钧莫名有些物伤其类,情不自禁想起那个看着他失控,却一如既往沉默的人儿来。

第82章 摊铺“叶掌柜,小女日后还要靠你照料……

“劳驾各位,给我让个位置来。”

骆飞雪匆匆进门,打破一屋哀戚。

崔氏*忙收敛了悲色,站起身给她让出一人宽的空处。

十里八乡的名医大拿都被他们请到南园,没成想最后能派上用场的竟是这个李家满腹鄙夷的未过门儿媳。

李兰钧这一妻一仆,好似有意拿他们当猢狲耍,却又都是啃不得的硬骨头。

骆飞雪掀起裙角就着床踏坐下,随后不甚怜惜地拿起李兰钧的手腕,给他细细把起脉。

“你几日没进食了?”她不情不愿地问道。

李兰钧闭着眼,没搭理她。

张氏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般凑到她身旁,赶紧回道:“有些日子了,钧儿吃不下东西,就喝了汤药和水……哎,就是这些也未进多少。”

“先吃吧,不然我不好施针。”

骆飞雪淡淡说道,从药箱里拿出一卷银针铺在床沿上,又一脸无奈地将另一只手上的食盒递给侍女。

侍女恭谨地接过,打开食盒见里头只是一碗粥水、一碟蜜饯果子。

粥水由深大的瓷碗装着,只盛了一半不到,侍女颤巍着拿起瓷碗瓷勺,舀一勺粥送到李兰钧嘴边。

李兰钧被侍从扶着坐起来,半死不活地靠在床栏上,头歪斜倒在一侧,眼皮只掀起一半。

清粥气味鲜美,窝着些许切得细碎的菜末,未见有鱼米,却有鱼虾鲜香。

李兰钧吃力地抬起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骆飞雪。

骆飞雪一阵牙根发酸,没好气地斥道:“看我做甚?怪渗人的。”

他别开眼,张嘴吞下勺中粥米。

侍女松了口气,又谨慎地舀了粥递到他唇边。

李兰钧还算乖顺地吃完了半碗粥。

“等半个时辰再喝药,”骆飞雪也不给他打声招呼,直接拿起细针没入他脉络之处。

他略微一抖,最终没再动弹,任由她把自己扎成筛子。

病来近一月,已到了入夏时节,屋内置有大小冰盆数十,生恐他受了暑气侵袭。

门前梅树枝头点点青绿,小径旁的石桌上落了几片枯叶。

骆飞雪施完了针,将他体中郁气逼出些许,他吐了几口淤血,心头逐渐没那么疼。

“花呢?”李兰钧望着门前花木,没头没尾地问道。

侍女忙跪下来回他:“少爷,那盆兰花折了茎,恐怕不太好了,如今正由罗氏照料着。”

罗氏即罗月娘,崔氏送来的教习丫鬟之一。

“什么不太好,说什么丧话呢!”张氏听罢,就要上来教训侍女。

骆飞雪一横手,将她拦在身后不让她上前。

张氏瞪着眼瞧她半晌,只得把怨气咽回肚子里。

榻上李兰钧眼眸微颤,缓缓道:“拿过来养……”便没了后话,闭眼沉沉睡去。

骆飞雪不愿久留,怀着满腹不情愿回了青云医馆。

院中倩色身影正拿着苕帚清扫地上落叶,闻到她的动静,回头朝她咧着嘴打招呼:“飞雪!”

叶莲在慈幼局安定了下来,闲暇时会到医馆帮忙做些杂活。

她有心要成就一番事业,但苦于没有头绪,只得在慈幼局中暂住,等有机会再搬出。

骆飞雪没好气地道:“食盒我放在柜台了,你自个去拿吧。”

“少爷如今怎样了?”

“老样子,就吃了几口你送的粥。”

“你没同他多说吧?”

骆飞雪扬眉,拍拍身上灰尘漫不经心地揶揄道:“多说什么,现下想起他那眼神就发毛……你当他病傻了,未曾想他机灵着呢!”

“本来也是我负责他的吃食,尝出来不奇怪。”叶莲道,将扫成一堆的树叶用撮箕铲起来。

“想来你的手艺定是登峰造极了,我平日里吃什么都一个味,尝了你做的鱼鲊竟也能吃出些不同寻常——”

骆飞雪咂咂嘴,似乎在回味叶莲的手艺,她眨巴几下眼睛,转而提议道,“你该去开个馆子,早赚得盆满钵满了!”

“在扬州城买个铺面,我可不敢想!”

叶莲想起城中最纸醉金迷的那几座酒楼食肆,不由得摇起头来。

“我名下有铺子呀,不如送你?”骆飞雪道。

叶莲依旧摇头:“飞雪,你别打趣我了,我怎么能白占你的便宜呢。”

“那你不想自立门户了?”

“想呀,只是我不想拿你一针一线,更愿靠自己做起来。”叶莲垂下眼帘,诚恳地回道。

骆飞雪听罢,眉开眼笑地三两步走到她身侧,挽住她的手臂道:“叶莲啊叶莲,你真是愈发让我佩服起来了——”

“我还没动手做,有什么可佩服的?”叶莲不明所以。

“你有这样的眼界心胸,还愁做不出来么?”骆飞雪笑着打趣说,又扯着嗓子故作扭捏态,“叶掌柜,小女日后还要靠你照料呢~”

叶莲毛骨悚然,耸着肩往一旁退去:“将我夸到天上去了……”

旭日当头,二人在院中嬉笑打闹一阵,又相邀着躲避日头到檐下小叙。

“飞雪,若我要支个小摊铺,卖些糖粥馄饨,选址在何处比较合适呢?”叶莲抬头望天,询问道。

“集云大街不成么?”骆飞雪答。

叶莲思忖片刻,抿唇说:“那边厘金过高,我的身家估计吃不消。”

“选个既便宜,又有人流的地处,城中还有其它吗?”她又问道,手指攥紧衣裙,有些紧张。

骆飞雪欲要慷慨解囊,想到她不肯受禄,到嘴的话又转了个弯,干巴巴地回道:“哎,这个……我还真没打听过。”

二人正一同望着天,不过多时,晏雨声踏入后院,一身汗涔涔,好似从哪里拼搏出来。

“你问问我师兄,他近来又在做役夫的事务,恐怕比我清楚许多。”骆飞雪看着他埋头冲进房中,忽然灵机一动。

“那好,我待会问问,”叶莲也跟着看向她目光所及之处,闻及晏雨声又在做苦工,出言道,“晏公子怎么总做这些苦差事?”

“磨练意志吧,我就习得了师父的医术,他学的比我杂,武功居多,也会些风水术数……”

骆飞雪散漫地答道,末了补上一句,“不过他不爱说话,习惯用力气谋事了,也会代笔写信。”

叶莲想起他支离破碎的言语,十分认同地颔首。

说话间,晏雨声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出,见她们盯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乖巧地走到她们面前,站在太阳底下晒。

他这样的容貌,若生得白净些,就是薄情寡义的面相,幸而他风吹雨打,肤如麦色,这才添了几分老实木讷。

“日头这样烈,你站进来。”骆飞雪发话说。

晏雨声摇头,整整衣摆道:“未沐浴,同乘阴凉不妥。”

他将手中掂着的一叠衣物抬起,犹豫了一会儿才沉声开口:“所以拿了换洗衣物,去……浴肆。”

“你先给叶莲答疑解惑了再去,也不迟吧?”骆飞雪没仔细听便出声说道,话中依旧无任何询问之意。

“不迟——叶姑娘,你说。”

晏雨声目光移向叶莲,平声道。

“哦,晏公子,我想请教你,若是要支摊铺,在哪儿营生才好呢?”叶莲认真地问道,一双杏眼透着水光。

她还未说对地段的要求,晏雨声就如同知道她心中所想般开了口:“想要厘金低些的,去南门码头。脚夫百姓杂多,能赚些铜板,价钱低廉实惠就行。”

“待有了本钱,再往蕃坊码头那边支摊,胡人多,出手阔绰。”

叶莲听得认真,连连点头称是:“那我便去牙行好好商议了。”

“你何时去?”晏雨声即刻问道。

“明日吧。”

“我……”

他还未说出口,骆飞雪就不客气地打断道:“牙行那些牙尖嘴利的,你说不过他们,我同她去。”

晏雨声沉默片刻,颔首应了:“哦。我去浴肆了。”

也不知是不是暗自生了闷气,话中一派淡然,面上却装不住,垮着脸踏出门去。

骆飞雪满不在乎地昂起头,反而闲话道:“他就那臭德行。”

“啊?”叶莲一脸茫然。

“没瞧见么?他生我的气了。”骆飞雪解释说。

叶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晏公子方才神色无异,话语也是无甚怒意,这就是生气了?

果然是亲师兄妹。

叶莲能问出口的话,就说明她早有打算,问适宜地段时她已买好了推车柜台、地布青布伞,待到与牙行签下牙帖、交付厘金,招牌都订做完毕了。

南门码头人流密集,五更天,正是打更人敲锣而过,她拖着同芳和骆飞雪,三人扶着一辆摇摇晃晃的推车招摇过市。

同芳和骆飞雪金贵出身,除了在一旁说些风凉话,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叶莲卯足力气推着推车,一步一个脚印从慈幼局走到南门码头。

“怎么不叫师兄来帮忙,看你累得够呛的。”骆飞雪哈欠连天,睁着眯缝眼道。

她怀里揣着青布伞,伞比她高一个头,又大又沉,所以骆飞雪走在最后,慢悠悠地踱步而行。

伞柄底部剐蹭在地上,一路都是“吱吱”的响声。

“晏公子昨日入夜才回医馆,还是让他好好歇息吧。”叶莲体贴地回道。

“我也看了一天的诊,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骆飞雪没好气地问。

叶莲累得呲牙咧嘴,却还是挤出笑脸转头道:“这不是、不是实在载不下了么?”

“何况我与你们最亲,遇到事了第一个想的就是找你们……”

她又嘴甜地奉承道,两只梨涡深陷。

同芳抱着地布,被她的话策反,帮着她说道:“小姐,叶莲要起早给孩子们烧饭,夜里又准备出摊的食材,辛苦得很呢!”

“我就不辛苦吗?”

“小姐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到医馆都是晌午了……”

同芳出声反驳说。

骆飞雪张牙舞爪地要冲上来掐她,奈何手中抱着个比石头还沉的重物,只得在嘴里逞威风说教几句,便没了后续动作。

虽是五更天出的门,到码头已天光大亮,周遭人潮汹涌,她们好不容易放置好物件,慢吞吞地收拾一番,早就过了船夫下货的时辰,街边仅有百姓走动。

第83章 忮忌话里满是酸溜溜的不在乎

叶莲将汤罐和铁锅放在行灶上,哼哧哼哧生起火热汤锅。

骆飞雪主仆二人收拾了小桌椅,坐在摊后前俯后仰地闲话家常。

“先别管食客了,给我盛一碗来吃,我肚子打鸣呢。”她捶捶腿又捶捶手臂,像是体力透支般吆喝着。

汤罐咕噜噜冒着热气,骨汤素汤的香浓味道慢慢扩散开来,叶莲一边擀着面皮,一边用竹篾片刮肉馅。

“好呀,你们吃了给我个评价好不好?”

她转头笑吟吟地说道,手上不敢停歇。

同芳见她忙碌,凑到一旁跟着上手擦净碗筷。

叶莲本就不指望她俩能帮上忙,光是坐着让她心里安稳就成,不然独身一人经营摊铺,她心底还是有些忐忑的。

两碗鱼肉馄饨端上桌,即便是略有些燥热的天气,也让周遭数人伫足欲要坐下吃碗热乎扁食。

“素汤馄饨要几文?”有人站在摊前问道。

叶莲擦了手,上前微笑着介绍道:“五文钱,客官要不要进伞下纳凉吃点?”

她不敢定价过高,打听了市面上的均价,这才敢小心斟酌,给自己的馄饨定下合适实惠的价格——

素汤馄饨五文,分为韭菜、豆腐、荠菜、野菌等,按季节时令添加新品类。

荤汤馄饨则是猪肉、鱼虾、下水,七文钱。

二者汤底不同,口味也细分有偏差,唯有具放了笋丝、干虾磨成的粉末相同,只为添些鲜香之味。

招呼食客坐下,叶莲就忙活着下锅煮馄饨。

骆飞雪吃饱喝足,优哉游哉站起来给她收钱,一边收一边大着舌头吆喝:“各位,要不要来吃些馄饨啊?本店种类繁多,物美价廉!”

街边路人见她音色清澈、爽快干练,又或许是得她救济的病人,竟有不少到摊前问价递钱。

“神医今日怎的不在医馆坐诊,反倒来街边支起摊铺了?”

食客坐在摊后桌边,吞下一口馄饨问道。

骆飞雪手上飞快数着铜板,回道:“给我的小友帮活呢,若好吃,下次再来啊!”

“的确好味,神医的友人也不是凡人啊……”那人不知是吹嘘拍马还是实话,说得天花乱坠。

日头更甚,摊铺后的青伞下成了纳凉圣地,除了过来用餐,还有不少船夫脚夫停歇在伞下休歇。

叶莲的地皮钱交得高,又有幸捡到个临河的好位置,沾了摊后柳树和遮阳布伞的光,食客比其余摊铺要多不少。

只是街上行人或许停下用餐,码头停靠的船只下来的船夫脚夫却并未落座,仅仅是在躲凉谈天。

叶莲煮好馄饨送上桌,趁着未有新客上桌,有心给他们舀了荤汤递去。

船夫接过她的汤,自然就要回答她的问话。

“几位兄弟,小店馄饨价钱低廉,为何不来上座吃上一碗?”叶莲问道。

“天热,吃馄饨不解暑,我们又是做力气活的,更不管饱。”有人喝完汤水老实回道。

又有人补充说:“姑娘,你的汤炖得香,馄饨定顶好吃!若是能做水饭,我们或许可以来吃上两碗。”

“水饭?”叶莲有些好奇地重复道。

“就是杂粮加冷水泡,再辅以腌菜酸浆拌着吃的,一般卖三文一碗,加辅菜约莫五文。”

船夫喝了汤,好心解释道。

“好,待我钻研几日,学会了一道做来。”叶莲颔首,思索一番后郑重承诺说。

有食客落座,叶莲只好跟他们拜别疾步走到柜台前擀面皮。

她将几个小巧的馄饨扫入锅中,同芳凑上来与她耳语道:“叶莲,你真厉害,那几个船夫也上座要吃你做的馄饨呢!”

她一回头,果然见几人坐在桌前朝她挥挥手。

叶莲笑笑,心里却盘算着许多:日后应季的小食必不可少,还要考虑到食客的身份,最好再带壶茶水来,招揽生意要诚心实意……

随后忙碌半天,待到有空余休憩,方才伸腰就有人站到摊前。

叶莲眼还未睁开,便率先开口招呼道:“客官,吃馄饨么?”

“为何不叫我?”那人闷声作问。

她一睁眼,见晏雨声顶着满头大汗盯着她,若不是他神色平静,这话出口她都要以为他觉得委屈了。

“我看你睡得太沉了,便没叫上。”

叶莲依言答道。

“我,找了你,很久。”他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叶莲后知后觉发现他的闷闷不乐,她挽起碎发,眨眨眼道:“啊,抱歉,我不知你来找我了。”

身后瘫坐在椅上的骆飞雪有气无力地招招手,气若游丝:“师兄,过来坐……”

晏雨声充耳不闻,站在太阳底下眼巴巴地盯着她们。

“我明日不来了,不,往后都不要叫我来!”骆飞雪哀嚎着,仰头看天生无可恋。

叶莲前后打量两人,最终无奈叹了口气,走出小摊站在晏雨声身旁。

她脸上凝着细汗,一双眼睛瞪着看他,既不恼怒,也不畏缩,只是像看小孩似的,末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她极有分寸地没碰到他任何一块肌肤。

“下回我叫你。”

晏雨声仿若薄纸,一下就被她扯动,由着她将自己拉到桌旁,在骆飞雪对面坐下。

骆飞雪连揶揄的力气都耗没了,双手放在桌上,头枕着手睁眼出神。

“缺人手么?”他坐在椅上,抬头认真地问叶莲。

叶莲一顿,百般不情愿地颔首道:“缺,今日若没有飞雪和同芳,我一定做不好。”

她说罢,见晏雨声张口欲言,福至心灵地打断他道,“你别说你要辞工来帮我!”

果然,晏雨声哑然,局促地反复掐着手指。

“搬货太累,我本就,不打算做了。”

他结巴着解释道,面上竟然有慌张之态。

“叶姑娘,我很便宜的。”

见叶莲沉默着不说话,他又急促地开口道,随后咬着牙,似乎绞尽脑汁,“一日十文,包餐,就可。”

“不行,你这样做我是不会同意的。”

叶莲直接拒绝道。

晏雨声死死看着她,又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眼,面色憋得绯红。

“哎呀,还要不要人休息了!”骆飞雪一个鲤鱼打挺,起死回生般坐直身板,“叶莲,你看在他这样求你的份上,让他来吧!”

叶莲委实又不知他怎么就“这样”求她了。

“我良心不安。”她垂首道。

“什么安不安的……你不答应,他肯定要像鬼一样在这周遭打转,既不干活,也不休息的,别把食客吓跑了才是。”

骆飞雪白一眼他,好声好气地继续游说着,“他这人死心眼,与其让他无所事事,不如直接占个便宜,这么好养活的帮工哪里找?反正他也喜欢吃亏,不怕!”

“飞雪……”叶莲听她一通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指不出来。

“你莫胡说八道了。”

这下连晏雨声都坐不住了,出声制止道。

“你缺这几文钱吗?再说,这也是历练,”骆飞雪吹胡子瞪眼,生恐她的谋划失算,“你们二人都别推脱了,现下就让师兄帮活,为明日的生意做准备!”

“我正巧有几个药方未开,就先回医馆了,师兄和同芳在这,人手定是够的。”

她拍拍坐皱的衣裙,好整以暇地转了一圈,随后盯上一架轿子,逃也似的蹿进去,递钱跑路了。

余下三人相顾无言,一时无可奈何。

扬州城的另一头,李兰钧卧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杨遂坐在一旁凳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同他干瞪眼。

“你到底何时去府衙理事,通判大人。”

他刻意加重称呼,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兰钧自从病后就请了长假,但府衙却不能缺了人手,左思右想,只能由杨遂这个倒霉蛋顶上,作为暂任通判。

榻上之人默然,睁着眼看桌上歪脖子的兰花。

“你说这是什么事,那时还在府衙捣鼓许久,改籍审批、拟放良书,我以为你终于要得偿所愿了,怎么一不留神……那丫鬟就跑了?”

杨遂没眼力见地提道,丝毫不看李兰钧转青的面色。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人家唯恐避之不及,跑都跑不快?”

李兰钧几乎要翻起白眼,两腿一蹬死在榻上,他仇视地瞪着杨遂,从喉中溢出一声“滚”,势必要将这丧门星驱逐出府。

“让我滚?你起来把公文批好了我就滚,一路滚到佥厅去,再也不来烦你。”杨遂才不理会他的恶言,翘起二郎腿忿忿道。

李兰钧偏过头不看他,闭着眼假寐。

“我去码头巡视见到她了,你猜她在做甚?”

杨遂忍不住开口,引诱他睁眼来求问自己。

“与我何干?”李兰钧立即道,又转身背对着他。

话中早已暴露了在乎,杨遂奸计得逞,嘿嘿笑着凑上前,拖着声量道:“那的确是无关,我是替她高兴啊——”

他睨眼观察李兰钧的反应,见他微微侧过头,附耳来听,才满意地继续说下去,“觅得良人,手艺又不错,夫妇俩开个小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呢!”

榻上那人狠狠一抖,却没说什么。

“你说,你就这样放她走了,你真的甘心啊?”杨遂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八卦地说道。

“区区奴婢,有什么不甘心……!”

李兰钧蜷缩起身子,捂在被褥里恨恨道。

他咬着手指,憋了半天的不在乎又破功,话里满是忮忌:“我……不过是可怜她,不过是看她厌烦了!”

杨遂忍住笑意,咧着嘴继续煽风点火:“哎呀,通判大人这可怜心什么时候再有啊,我也想您可怜可怜我,帮我把公文批了……”

“怎么就光可怜她,不可怜别人呢。”

李兰钧徒然爬起来,厉鬼似的回头注视着他,他方才说完,触及李兰钧的眼神,吓得笑都忘了收,咧着嘴笑成一座活石像。

“来人,”他被说中,怨得失了神智,张口即来,“南园所有奴婢皆可自请离府,即刻开始!”

第84章 木簪他贯彻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一把……

“你疯了?”

杨遂发觉自己闯了祸,忙拉住他喝止道。

李兰钧挣开他的手回道:“我清醒得很!”说完一哆嗦,又闷声咳嗽起来。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你若是想求她回来,大可去求,何必这样作态,欲盖弥彰……”杨遂急得满头大汗,又上前去给他掖被子。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杨遂这句戳他肺管子的话,挣扎着要驳斥,却因咳嗽总开不了口。

“我、我有官职俸禄、高门为靠,去求她?”李兰钧一边咳一边哑声道,“她一介平民,尚无家业收入……怎么想都不可能!”

“那你要死要活的,折腾什么劲?”

杨遂撇撇嘴,揭穿他说。

话方才出口,一道黑影便飞了过来,直直砸在他脑袋上。

“咚”地一声,杨遂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睁眼,见地上躺着一把蒲扇,再看李兰钧,那人没事人一样躺回榻上,半声不吭。

“你真是没救了!”他扬起发抖的手指,指着他忿忿道。

李兰钧躺在床上,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待到杨遂气哼哼地拂袖离去,他才幽幽爬起来,继续盯着那株兰花。

等到傍晚,兰花枝头染上暮色,也没见骆飞雪的身影进来。

李兰钧皱眉闭上眼,纠结再三还是开了金口:“冬青。”

“奴婢在。”冬青忙不迭疾步走进来,立在榻边颔首听命。

“今日诊脉……她不来么?”他问。

“骆姑娘么,兴许是有事在身,给忘了吧。”冬青恭谨地回道。

李兰钧没了后话,呆坐在榻上。

“少爷,用晚膳吗?李府遣了几位名厨,给您做了好些补汤呢!”

他一日未进食,冬青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的面色,蹙眉开口询问。

李兰钧只是坐在那儿,一坐又是半个时辰,恍然回神后,看着艳红的天色,讷讷道:“明日……是七夕了。”

天边大片火烧云,映得他眉眼都泛着橙黄,苍白的脸庞略微有了生气。

冬青仿佛看见他眼中有些期冀,他躬身尽量端起笑脸,附和着说:“是啊,明日是少爷二十有二的生辰了,老爷他们也会过来陪您过生的。”

“到时候南园热热闹闹的,少爷的病也就被喜气冲散了,病气走了,少爷还是少爷,又能和从前一样。”

他本是尽力说些喜庆的好话,可李兰钧却凄凄惨惨地转过头,目光空洞地发问:“什么是和从前一样?”

“净是些哄人的鬼话,说什么永远,什么宠爱名分……我给,又恨我不能给更好,世上哪会有这样的好事!”

“敢情鱼和熊掌,她都要得,我竟没发觉她如此贪心!”

他兀自说着,喃喃自语,全不像同冬青交谈,说话间,心口又隐隐生疼,针扎似的刺痛起来。

桌上那株莲瓣兰垂垂欲死。

第二日,莲瓣兰已没了活气,彻底伏在桌上,剥落的细长叶片泛着黄。

他坐在庭前靠椅上,冬青在椅旁支了布伞,两侧有侍女徐徐扇着风。

院中来往几次,家中亲眷轮番前来祝贺,他权当没听见,坐在小径边的草地上静静看小兔吃草。

“骆飞雪来了么?”

他今日不知多少次问出这个问题。

家人只当他们两厢情愿,以为他忘却了那个低贱丫鬟,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恨不能把婚期提前到明日。

“没呢,骆小姐或许忙着过节。”

他最后一次问,冬青顶着满头细汗回道。

冬青约莫能猜到他在等什么。

他要等的人今日早早收了摊,揣着一钱袋铜板在街上闲逛。

“我的薄荷水饭可算在船夫中打响了名头,今日你想要买什么,我都替你付钱。”

叶莲拍拍鼓囊囊的钱袋,眉眼弯起,含着两只可爱的梨涡同晏雨声夸下海口。

已过晌午,烈日当空,二人为了遮阳,沿着铺面的屋檐下缓缓往青云医馆走。

晏雨声微微勾唇道:“好。”

“那你要什么?”

“没想好,可以先存着吗?”

叶莲踮起脚望向前方热闹的杂戏台,一边打量一边回复道:“好呀,日后别忘了找我抵扣就是。”

街头有情人成双成对,她一晃神,仿佛走在蒲县那条不大宽长的大街上,身旁人还是李兰钧。

转头看去,又让她回过神来。

自己的小生意已有了起色,她带出来那几十两银子终于能如数奉还,一分不少地交还给李兰钧。

这人一忙起来,什么爱恨纠葛、悲欢离合都是浮云,脑中塞不下任何杂念,只有不停地忙碌,不停地在忙碌中打转。

扬州城天宽地广,就算只是经营着小小摊铺,也让她有无限自由。囿于南园时她总是谨小慎微,连喜爱都带着不易发觉的权衡利弊,如今真正挣脱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可以有这么多选择。

她不是非依附于李兰钧不可。

“飞雪今日得空么?”叶莲问道。

“她回骆府了,同芳在。”晏雨声言简意赅答道。

“也是,今日还是乞巧……”

叶莲若有所思地说,又停顿了好久才仰头望着晏雨声,“晏公子,你能否陪我去南园一趟?”

“怎么了?”

晏雨声眨眼,神色有些紧绷。

“那时赎银未来得及付,后来为了支摊又花费不少,如今凑齐了,一并给南园还上。”

叶莲细细解释说。

“好,我陪你。”晏雨声没多思忖,即刻便回复道。

挑夫担着一货架的商货路过,满架琳琅,他拉长声量高呼着:“磨喝乐,拨浪鼓,花灯——”

叶莲闻言,踏步上前拍拍他,叫停道:“兄弟,这磨喝乐要多少钱?”

“一百文,我这儿最实惠的价钱了,姑娘,最后一只要不买了去?”货郎放下挑担,朝她咧着嘴推销。

叶莲埋头数起钱袋中的余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完,她抿唇道:“九十文,卖不卖?”

“这……”货郎伸长脖子看进她的钱袋,见确实无多,便答应道,“行吧,你诚心喜欢便拿去。”

“簪子,多少?”晏雨声看着货架上醒目的桃花雕饰木簪,出言问。

“客官好眼力,这是我从别人那儿收来的玩意儿,听闻是件古物了,你看这花心还是红嵌玉的……”货郎收了叶莲的铜板,赶紧放好给他介绍道。

“送人定是上上佳品,你看,衬得这位姑娘多娇俏啊!”他把簪子拿下来,虚放在叶莲发间比划道,“一两,不还价,你看要是不要?”

晏雨声听罢就要摸索着找钱袋。

叶莲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高喝道:“一两?这簪子值这么多钱吗?”

“晏公子,你可别买了,我瞧他就是看你——”

话未说完,晏雨声已将一块碎银放在那货郎的手心,货郎生恐他反悔,塞了簪子就扛着一扁担货物开溜。

“诶!”叶莲提起裙摆就要去追他。

“叶姑娘!”晏雨声难得这样急切地呼唤她,他贯彻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我,我……”

拉住人却结巴了。

“我送你的。”他捋直了舌头,紧张地说道。

“你送我做什么?晏公子,这簪子如此贵!你怕是被他坑骗了!”叶莲被他拉住,一时不能迈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货郎钻进人群。

晏雨声一味地拉着她的衣袖,险些将袖子扯断,让她当街冠上“断袖”的名头。

叶莲深知自己的破衣烂衫经不起摧残,只好站住脚步,长叹一声等他的后话。

“祝你、生意兴隆。”他脑子一热,莫名说道。

“哎呀,这都够我月余的厘金了!”叶莲心疼地看着他递到手中的木簪,怎么看都不满意,“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推拒着,把簪子送还给晏雨声,没成想晏雨声铁了心要送她,将手一背,不给她还回的机会。

叶莲:“……”

她只好收回手中的簪子,无可奈何道:“好吧,我暂且给你收着。”

“送你。”晏雨声执拗地纠正道。

“哪有这样强硬送人的?”叶莲没好气地嘟囔一句。

“那我要,怎样做?”晏雨声求知若渴,十分诚恳地表示疑问。

叶莲收了簪子放入袖中,同他演示着:“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在下恭祝姑娘首位摊铺落成,日后越来越好,开遍大江南北……”

她学着见过的那些世家权贵的模样,一板一眼地作揖行礼,拱手朝晏雨声弯腰,作奸猾模样朗声诵读。

晏雨声轻轻笑出声来,展露笑颜,面上经年覆盖的霜雪消融殆尽,现出里面柔和的水色。

“你笑什么?”叶莲抬头见他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埋怨道。

“你说话,很有意思。”晏雨声乖巧答道。

叶莲也笑了,她迈开腿走在前头,朝身后之人扬声道谢:“谢谢,但我还是不能收你的簪子。”

“为何?”晏雨声不解,追上去问。

“太贵啦!我都不知如何还你礼了。”

“我不要你还*。”

艳阳之下,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追逐着,有时重合,有时前头那条影子快步走,把后头的影子甩得远远的。

后头的影子也不着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直跟,一直跟。

直到她从南园侧门递进一只小包袱,落日余晖下拉长的影儿终于甩不掉他,叶莲有些局促地转身,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走吧。”

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道门,门扉紧闭,并未有要再开启的迹象。

第85章 叶莲我后悔了。

那小袋包袱由冬青亲手呈上,稳稳当当地捧到李兰钧面前。

他正在补救那株枯萎的兰花,一众园中花匠聚在花瓶边,满头大汗地给它用细棍支起来,再辅以其余方法。

李兰钧坐在庭前,听到叶莲送物什进来,按耐住心下欢欣,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嗯。”

她定是在外头吃苦受罪,动了退缩之念,这才假借送物的名义前来示好。

“打开来看看。”

冬青依言将那小巧的包袱打开,他青白着一张脸,踌躇不安地觑着李兰钧,欲言又止。

“一只磨喝乐……”他小心翼翼地念道。

李兰钧登时有了精气,伸出手接过他递上的磨喝乐,颇为满意地拿在手上把玩着:“还有呢?”

“一盒巧果,看装盒应是她自己做的。”

冬青谨慎地回答道,他问一句就答一句,绝不往下多说。

“哦,没有其他的了?”李兰钧问,眼神不住往包袱里的小袋上望。

“有……”冬青生无可恋地拎起那袋银钱,埋着头道,“叶姑娘、还给您送了银两来。”

李兰钧一顿,蹙眉道:“什么意思?”

“一共是五十五两,碎银加上小铤,一分都没少。”冬青闭上眼,豁出去解释道,“少爷,南园赎身的价钱,是五十两,叶姑娘还多给了些……”

李兰钧眼前一黑,他撑住扶手稳了身形,勉强没呵斥出声,颤声问:“她有说什么吗?”

“那日没来得及还清,今日还来,日后两清了。”冬青一字不差地复述门房传来的话。

“两清……?”

李兰钧手里的磨喝乐都成了诀别之物,他盯着那只憨态可掬的玩偶,想从中找寻另一种可能,“怎么就两清了!我没答应过,她就敢说两清?她在哪儿?我要见她,我要她当面同我说,我不信这是她的话!”

他站起来,忍住满目眩晕,一步步要往寝居外奔走,却因病弱只能缓步徐行。

“少爷,她已经走了,送了东西就走了。”冬青忙扶住他,苦口婆心地劝道,“老爷他们就在前厅,等着您去庆生呢,咱们不妨先过了生辰,日后再去同她说清也不迟?”

“迟了!她就要跟人走了!她就要丢下我同别人在一块了!”李兰钧魔怔地朝他吼道,身子随着高喝更是摇摇欲坠。

“少爷,是您亲口放她走的,既然她已经与南园无关了,您又何苦再去寻不痛快呢!”

冬青搀扶住他的胳膊,见他又要发作伤身,几乎声泪俱下地劝说道。

我后悔了。

李兰钧脑中很快蹦出这四个字。

他一阵惊诧,手忙脚乱地向四周看去,像是怕有人听到他的心声似的。

“对,你说得对……”他连连点头,只是一个劲地肯定冬青的话,“对、对,我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说着,猛地看向手中制作粗糙的玩偶,看着玩偶线缝的眼睛道,“你施舍我,你以为我很可怜吗?我不需要你可怜!”

玩偶无辜地睁着黑溜溜的眼睛。

李兰钧扬手,用力把磨喝乐扔在墙角,让那光鲜的女娃娃陷在杂草泥土当中。

他拂袖,撑着院墙走出别院。

两月的光景,南园天翻地覆。

李兰钧遣散了半数家仆,整日坐在院子里侍弄花草,他一反常态地放缓了急躁脾气,写写画画,围着花园中那些鸟雀珍禽打转。

可惜好景不长,告假的请奏到了末尾阶段,知府大人派遣一众衙役,架着他上了佥厅办事。

前通判兼任代通判杨遂终于功成身退,将案上小山高的文书扔到他面前,拍拍屁股坐在佥厅侧座等候下值。

李兰钧斜倚在高凳上,面色不善地看向他。

“翰林大人怎的还不走?”

杨遂一挑眉,揶揄道:“哟,李大人,您的心病这就好了?能跑能跳的,还能出声呛人了。”

“李某哪来心病可言,不过是例行病程,年年都要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才行。”

李兰钧冷笑一声道。

“哦——”杨遂故意把这声拖得老长,“杨某心思古怪,以为李大人故作洒脱呢。”

李兰钧嘴角一抽,无力反驳,只得干巴巴地说道:“哪里……”

杨遂眯起眼睛,用敷衍的笑脸回答他的掩饰。

李兰钧装模作样两月的温和谦卑差点破功,他收回目光,把视线投向桌案上的公文中。

不知是否病入慧门,脑子生了锈迹,处理半晌才几本公文,远远不及往日的迅疾。

“夫人!”

杨遂那厮忽然高呼道,随即化作一阵黑风从他身旁蹿了出去。

佥厅门口立着一名女子,提着食盒犹豫再三不敢踏进,听到他的呼唤,抬头从满面羞红里脱出几分欣喜。

杨遂在门边跟她寒暄许久,又乐呵呵地紧着步子送她出府衙。

“杨大人好福气,娶得这样一个贤惠内助。”有人从案牍中抬起头,艳羡着说道。

“如今儿女双全,仕途坦荡,真是叫我们羡慕不来啊!”

“我家那个,只晓得……”

众人趁歇息之际闲话家常。

说的不过妻儿老小,偏偏里边就李兰钧一个独身,笑得脸都僵了都没话可说。

待到杨遂满面喜色地小跑回来,他们才慢慢止住话头,凑到他桌前分食食盒中的几碟好菜。

肚里装了食物,但没装满,他们又见已到晌午,便相邀着往公厨用午膳。

杨遂图省事没跟着去,直接搬开桌上一堆杂物,清理出一片空处来摆放菜碟,随后又不紧不慢地开始擦净筷子用膳。

主座上的李兰钧也没挪屁股。

南园已全数替换成专攻药膳的李府家厨,手艺虽说不上顶尖,于他来说还能下咽。

冬青这会儿还没送食盒来,他也不是很想吃那不知什么怪菜堆积在一起的药膳,索性坐在座上,赶紧多批几道公文。

“李大人,要尝一口么?”杨遂将碟子往他这边推了推,盛情邀请道。

“在忌口,怕是不能了,改天再尝令正的手艺。”李兰钧摆摆手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