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堪称心满意足,踢了鞋履,合衣往榻上一滚,揪起一角棉被,将自己裹成蚕蛹,呼呼大睡,留下满脸惊愕的众师兄,围在一旁发愣。
从那天起,卓春眠恍如被迷了心窍,每日清晨出去,月上柳梢回来,关门倒头就睡,几天下来,眼圈乌黑,浑身酸臭,双目熠熠闪光,众师兄好容易逮着他,问不了两句,他就火急火燎要走,嘴里叽里呱啦,不是白芷茯苓就是黄芪党参,再问别的就摆出“啊呀你们不懂”的表情,一溜烟跑了。
林故渊晨起练剑,远远望见梅间雪立在船头,白衣如画,一叶孤舟,清晨湖面风凉,他却破天荒的没裹皮裘,只系了一条薄薄的霜色斗篷,身边也不见仆役搀扶,倒是颇有几分和颜悦色。
卓春眠怀抱一摞医书,挥手唤了声大哥,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忽又停步驻足,回头对林故渊道:“他一切无碍,你放心。”
林故渊一愣,才知道他说得是谢离,心里募得一暖。
梅间雪看见林故渊,忽然敛净笑容,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春眠那日回来的早,眉头舒展,面容平和,仿佛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不待师兄问询,从他身后闪出八个仆役,每人又各提两只黑漆食盒,一应摆开,流水似的取出一碟又一碟菜肴,整整三十二盘,有荤有素,有酒有汤,冷盘热炒,肥鸡鸭子,琳琳琅琅摆了一大桌子。
林故渊等人皆是错愕,问道:“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仆役微微欠身,道:“我们公子说了,卓少侠近日辛苦,为他加菜。”
那菜肴冒着袅袅热气,江南美食名声在外,雪庐的酒菜更是精致,几位昆仑派弟子修道家心法,毕竟也是凡胎,冷粥冷饭凑合了这么些天,看见一桌好菜,都暗自吞口水,闻怀瑾嘀咕道:“算他识相。”
扳起一只青瓷酒坛要启泥封,那仆役伸手阻拦:“不可。”
“为何不可?”
仆役依次向他们打量,慢条斯理道:“我们公子吩咐,只给卓少侠一人加菜,三位另有饭食。”
说罢从身后接来一个灰扑扑的藤条筐子,取出三只粗瓷大碟放在一旁的几子上,摆上三个发黄的冷馒头,配了一小碗腌笋丁,与满桌酒菜一比,甚是寒酸。
也亏他们能从处处精美的雪庐找到这几样东西。
闻怀瑾啪的摔了筷子:“欺人太甚!”卓春眠拦住那仆役,道:“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些?”
那仆役举止周到,却自带一股不可接近的气质,垂下眼帘:“请卓少侠和众位公子入座,各自用膳。”
他把“各自”二字咬得格外重,带着其他仆役鱼贯走了,留下师兄弟四人,大眼瞪小眼,陆丘山把卓春眠推进主座,让道:“来来来,小梅公子请上座。”
昆仑山有用膳规矩,按师兄弟顺序排位,卓春眠被按在椅上,仿佛坐上火炭,刷得站起来,连道:“万万不可,让师父知道可不得了,师兄们先请,师兄们先请。”
闻怀瑾睨视他们往来推让,他这些日子被雪庐伤够了面子,寒着脸道:“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翘着二郎腿往桌边一坐,抓了个冷馒头就要啃。
林故渊笑道:“别让了,都入座吧,他要是存心为难,送这么多菜做什么,春眠哪有那么大的胃口。”摇摇头,笑道,“这帮子左道恶徒,想对人好又怕跌面子,找出这么个借口,枉称洒脱,当真是小孩儿心性。”
他从怀瑾手里夺下冷馒头,放在一边,为陆丘山摆好碗筷,又给卓春眠夹了片东坡肉:“来,师弟每日操劳,补一补。”
卓春眠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饿,我白日在药庐帮忙,大哥一会拿糕点,一会取果盘,我又不好意思不动——这一天到晚只吃点心不练武功,等回了昆仑山,怕是要胖上一圈。”
接下来几日,春眠往焙药斋跑的愈发勤了,原还只是早出晚归,后来竟整日里夜不归宿。
送饭的仆役都说,卓公子和梅公子的医痴病是一模一样,梅间雪从前多好洁的品性?现在倒好,与春眠扎根在了药庐,梳洗浣衣全不顾了,埋首于书山药海之中,也不管它白天半夜,翻到了什么就一起往药圃和库房跑,尝尝这个、闻闻那个,举着不知是木头还是树皮,双目放光,哈哈直笑,比那偷粮的的耗子还精神几分。
梅间雪身子渐好,偶尔出门吹风,林故渊几次瞧见二人在凉亭闲谈,春眠抱着一只白狐狸,也不知叽叽呱呱说了什么,梅间雪拿着一册书,竟也满面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