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春眠脸一红,点了点头:“我娘发誓再不见我爹,但她也说,人各有机缘,我成年之后,无论是去梅家找爹爹和大哥,还是去百药宗见外公,她都不会阻拦。”
林故渊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思忖他的话,慢慢道:“你想认梅间雪?”
卓春眠急忙道:“不不,能见大哥一面,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我更担心谢前辈的身体。”
林故渊心里一热,被他说中心事,他记挂着谢离所用药方,因卓春眠和梅间雪的渊源太过离奇,一直没有时机开口,听他主动提及,知道春眠是看出自己心中忧虑,叹道:“春眠——”
春眠冲道:“我娘是位真正的天才,这些年隐居研究医理,倾注全部心血写就《本草注解》一书,内容艰深博大,若单论在药学上的造诣,并不逊于梅家,且她生性善良,所用医术温醇厚重,不像梅家剑走偏锋,更适合久病之体,我的医术由她亲传,说不上精深,比寻常的大夫总强上一些。”
又缓缓道:“大夫也是人,若遇急病,大夫需按病情变化调整药方,病人煎熬,大夫亦是煎熬,梅公子医术绝佳,但谢前辈的性命压在他一人肩上,我不信他不慌,心急易出纰漏,何况以他的身子,怕是没医好别人的病,自己先熬不住了,若他肯让我帮忙……”
陆丘山笑道:“是了,见到你们之前,春眠为了你们身上毒蛊,已经这方子那奇药的唠叨了一路,我们听得是云里雾里,他不说他疯魔,倒嫌我们笨。”
卓春眠道:“怪我太莽撞,让他看出我的身世,生了防备之心——”
林故渊道:“梅间雪为人孤僻自负,就算你与他无此渊源,他也断不肯让外人插手干涉。”
他摇摇头,颇为无奈。
大家想到梅间雪说再不见春眠的话,一阵沉默,陆丘山道:“以今日的情形,只怕是难,要缓一阵子再提。”
卓春眠急道:“不行,谢前辈的病不能拖延——”
“我知道。”林故渊道,他看了一眼窗纸上晃动的树影,“事关他们令里兴亡,他分得清轻重,快下雨了,今夜先休息,明日我去与他交涉。”
出乎三人意料,春眠还是去了,在林故渊等人睡下之后,轻手轻脚地乘舟去了望雪楼别院。
当夜果真下起了雨,一开始绵细如针,后半夜春雷作响,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天渐渐放明,小院的芭蕉树下,现出一个笔直的影子,浑身淌水,捧着一只小木盒子,不知等了多久。
林故渊等人得到消息,冲往梅间雪居处,只见卓春眠站在院外,淋的落汤鸡一般,小院却是房门紧闭,一个仆役的影子也看不见。
闻怀瑾又急又气:“你这是做什么!”举着油纸伞为卓春眠遮雨,春眠冻得嘴唇发青,往后一退,“不必。”
林故渊望向春眠怀里的木匣:“这是何物?”
“是药。”
“药?”
卓春眠点头,颇为坚毅:“母亲隐居时,听闻梅公子深受重伤,坏了根骨,耗时数年为他配制的保命之药,我娘亲说她从未见过小梅公子,不知他身体寒热,这药是以我和当年爹爹的体质调配,我们血脉相连,体质相仿,即便不能使他尽数恢复,总有七八分把握能缓解病痛。”
闻怀瑾看着水磨青石砌成的院门,道:“他整天吹嘘医术天下第一,会用别人的药?”
卓春眠道:“古语云:药不自吃,医不自医,病症越是复杂,越是无法主见,娘亲听闻我这趟下山与魔教有关,让我随身携带这只药匣,说若有机会见到梅公子,一定替她送上,稍可弥补她心中歉疚。
冷风吹着院中疏竹,雨雾斜飞,饶是举着伞,肩膀仍湿了一大片,闻怀瑾抱着胳膊,把伞夹在臂弯里,怒道:“当年旧事是那老色鬼的过错,与你娘亲何干?”
卓春眠一字一句道:“我娘亲说,她为人母,才知生命萌发之艰难可贵,才知何为低微到土里的爱子之心,再看人间,才真正有了悲悯,她说医者应怀天地悲心,悬壶济世,不问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