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顶着个光亮亮的秃头,头顶一道蜈蚣疤,诨号“从不眨眼”,传闻此人的师父是个淫僧,他跟随师父自小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生,平生杀人如麻,这诨号便是从他“杀人不眨眼”而来。
因他手中人命太多,吃斋念佛四字在他嘴里,便如笑话一般,众人皆哄堂大笑,道:“佛祖造了什么孽,要你来念他!”
那汉子又喝道:“笑归笑,你们自己想想,咱们不吃不喝不说笑话,左掌教就能好了不成?”
众人又都不说话了,温酒酒道:“是这个道理,主上平日最爱热闹,大家该吃吃,该睡睡,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要一副办丧事的样子,让主上烦心。”
大家沉默半晌,纷纷应道:“温堂主说得不错,咱们都高高兴兴的,兴许左掌教一听见咱们玩的有趣,一下子病就好了,还要拉着咱们赌两把呢!”
梅间雪捧着手炉站在廊下,轻轻叹气。
当夜竟真的摆起酒宴,鸡鸭鱼肉流水似的端上桌,美酒开了一坛又一坛,众人齐聚一堂,斗酒划拳,大闹大嚷,喝得酩酊大醉,那些个醒着的又要打架比武,闹到深夜仍不罢休,雪庐清雅之地,险些被这群汉子拆了楼顶。
林故渊等人被安排在一栋僻静楼阁,梅间雪有意怠慢,那房间久未收拾,落了厚厚灰尘,饭食更是无人问津,到深夜才有仆役上门,粥是冷的,茶是凉的,素菜咸涩难吃,馒头也长了绿霉。
闻怀瑾气得摔筷子,恨恨道:“这帮魔教妖邪个个都有毛病,他们领头的病的要死,他们倒像过年一般,对我们还如此不客气,你们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两手一拱:“我们昆仑三千雪域,上达云天,为示恭敬,连说话都不能大声——”陆丘山捧着饭碗,横他一眼:“你不是总嫌憋闷么?”
“那也不能像他们这样有伤风化!”闻怀瑾一身箭袖衣衫,赤金护腕,长发松松扎起,坐在桌边,猛地去推陆丘山,“都长霉了,如何吃得?咱们昆仑派百病不生的上乘心法,岂能用来对付拉肚子?”
林故渊早对魔教惊世骇俗做派习以为常,兀自闭目打坐,听着怀瑾发疯,笑道:“行了,谢离来昆仑找我,也未见你们盛情款待。”
闻怀瑾倒吊一双凤眼,怒道:“我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我们身为武林正道,不杀他们就是仁义,他们待要如何?”
林故渊闭上眼睛,微笑着轻轻摇头。
卓春眠独自坐在窗边,心事重重,望着夜晚的湖景发呆。
陆丘山放下筷子,打圆场道:“行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是故渊自己选的,这一趟是我们自己要来的,人家给什么就受着,真当这里是昆仑山了?”
闻怀瑾斜睨林故渊,道:“口口声声情深义重,结果呢,整日里忙他们自己的事,连小豆子的面都不肯见。”他走到门边,推门朝走廊喊:“喂,这饭菜不是给人吃的,拿回去!”
那客房是独栋的水楼,仆役早乘船离开,木楼黑灯瞎火,一个人影也不见,等了半天无人应答,闻怀瑾怒气冲冲的踢在门板上,疼的龇牙咧嘴。
林故渊半夜惊醒,脸颊滚烫,做了一场淋漓的梦,梦里幔帐轻垂,他与谢离纠俯仰缠,舍不得放开,谢离搂着他道:“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每天都好想你。”
林故渊待要问他为何避而不见,为何让手下人故意慢怠,是不是又跑出去与那些青楼姑娘玩耍,但一句也问不出,不住地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连声道:“我也是——我好想你——你好些了吗,还疼不疼——”谢离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就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一个都不想见,故渊,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看见你不理人的样子我便要醉了,想到你只让我一个人抱着,只让我一个人亲,我心里好高兴——”林故渊道:“你再亲亲我,我好喜欢。”二人手握在一起,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一直到醒来,眼前仿佛还晃动着他起伏的胸膛和深深的颈窝,下颌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晶莹汗珠。
他深感羞恼,大骂自己不知廉耻,相思之苦萦绕不去,一颗心在腔子里不住地跳,急忙斟了盏冷茶,一连灌了几大口,这才渐渐恢复镇定。
他们分开太久,孟焦仿佛已察觉异状,几日里,一天比一天悸动,一天比一天难耐,那滋味甚为奇妙,像是蚂蚁往骨头缝里钻,用长着绒毛的小脚扒拉他的肉,让人既痛又“想”,心神不宁,一天下来像是跑了八百里路似的疲累。
蛊虫躁动不安,仿佛是谢离不肯见他的面,但仍在昏迷中渴求着他。
他疲敝地望向窗外的月亮,月光映照在他身上,全身通明洁净,他的手指抵着太阳穴,望向西湖,柳月如眉,微风不起,湖面一团黑漆,一串串灯笼倒映在水里,影子也随波逐流。
群豪酒醉后的吵嚷声隐隐传来,喧闹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