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好衣衫,独自撑着小舟,来到梅间雪的居处——梅间雪把自己的卧房腾给谢离,为便于照顾,搬进了临近的独门小院。
谢离住的是座双层小楼,名为“望雪楼”,地势高起,冬日能览孤山雪景,房内草木青青,多植金线菖蒲,满壁书架医术,后院是药圃,隔得老远便能闻见扑鼻的清苦药香,家具桌椅全用黑檀木,光洁油亮,黑白相映,甚是清爽大方。
值守的仆役像一早已知他会到访,看见湖上一道白影乘舟而来,自动分作两边,“望雪楼”洞门大开,梅间雪坐在厅里,面带病容,长眉舒展,身披一条垂地的白裘,借着灯笼读一册医术。
房间烘的极暖,厅堂正中一只炭火盆,旁边团着只毛茸茸的雪色狐狸,把脑袋缩进皮毛里,正呼呼大睡。
梅间雪放下书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林故渊卸去披风:“他怎么样了?”
梅间雪道:“不好,你自己来看。”
接着端起灯台,缓步引他去往后花园,边走边道:“白日里还稍好些,吃了些东西,召唤易临风他们进来待了半个时辰,傍晚睡下了,睡着后又发热病,怎么也叫不醒。”
两人无声无息踏过石板路,过游廊,穿药圃,仆役都做书童打扮,淡青绸衫,玉冠束发,神容淡泊,见到两人便无声行礼。
那狐狸一路甩着尾巴跟在二人身后,毛茸茸的额头抵着林故渊小腿,林故渊被它叨扰,屈膝半跪,手指嵌进皮毛之中,那狐狸舒适地眯缝着眼,梅间雪微微皱眉:“何苦玩这畜牲,这东西养来是为做药引,心肝肠肺皆可入药,活着剖心,药效最好。”
他冲狐狸喝道:“退下。”那狐狸竟通人性,呜的退至一旁。
卧房空旷晦暗,玉石地砖倒映月光,正中间一张平展展的乌木大榻,烛火已熄,幔帐半掩,谢离仍是昏睡,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也是淡白的,他躺在光凉的锦缎被衾里,从床沿垂下一只苍白的手。
与寻常病人不同,他的脸显出一层黑气,远远望去,竟像死去已久一般。
在房里侍奉的仆役给两人见礼,鱼贯而出。
林故渊心里一紧,便要过去,梅间雪用眼梢锋利地扫他一眼,低声制止:“别碰他。”
“为何?”
梅间雪简短吐出两字:“孟焦。”
他缓步上前,轻手轻脚地把谢离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实被角,娓娓说道:“他体内有两股恶力,一为孟焦蛊毒,二为歃血术反噬。在梅斋时我曾为他诊脉,那时孟焦肆虐,反噬之力稍弱;他此番来雪庐,歃血术反噬已成滔天之势,蛊毒之恶却渐转平和,我便从孟焦下手,以针灸为他疏通几处经脉,又以清净宁神的药物作为辅助,孟焦再无发作的征兆,如此,我便可专心对付歃血术。”
林故渊望着谢离瘦得凹陷的脸,一阵怅然,心道原来在梅斋时你便已饱受折磨,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现放着梅间雪这样的高人,又为何不早些找他医治?
梅间雪道:“反噬之力拖得太久,我拼尽毕生医术,也许能寻得一线生机,可这两日不知怎么了,反噬尚无好转,孟焦却一日比一日难以抑制,今夜尤甚,恕我直言……”
他敏锐地望向林故渊,“你做什么了吗?”
林故渊忆起那场旎梦,哑口无言,面颊隐隐泛起红潮。
梅间雪观察他的脸色,淡淡一笑,“果然与你有关,你半夜来访,他体内的蛊虫欢悦的如同过节一般。”
谢离安静沉睡,乌沉沉的黑发铺满枕头,他瘦的眼眶下陷,五官越显深邃,长眉紧蹙,似是无限的悲伤和留恋,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沉郁之气,与他平日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
他的视线落在谢离的眉心不动,低声问道:“这歃血术的反噬……会很痛苦?像聂琪的头痛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