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寻找除了她,没人能让张云涧停下来。……
黎星斓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巨大的荧幕空间,四面八方都是画面,像一个完美的球体将她围困其中。
神奇的是,她不需要特意看向哪边。
或者说,她能够同时“看见”所有面。
她处在一种极为玄妙的第一视角的上帝视角下,短暂拥有了理论上“高维生命”的视角。
最初,她看见了一团混沌,混沌中是暂未分开的各种能量,纠缠交错,彼此不分。
这团混沌就是世界本源。
她见过其他世界的本源,那就是一个世界最开始的样子。
和很多伟大文明传说中的那样,每个世界诞生之初像一个摇匀的鸡蛋。
很快,“蛋清”与“蛋黄”分离,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形成天地。
中间的能量则充斥在天地之间,分化出金木水火土等灵气,世间万物在金木水火土的能量衍化下逐渐有了雏形。
和很多伟大文明传说中不一样的是,并没有“造物主”的出现,一切衍化都是在自然中随机进行的。
不过,偶然也是必然,有了“第一因”后,世间的无数因果早已交织在一起,通向一个固定结局。
这个“第一因”可能来自世界意识,可能来自宇宙意识,也可能来自更高且无法理解的存在。
黎星斓见过宇宙中很多世界的诞生与毁灭,她从前以为是常理。
但她后来思考,如果一个世界诞生后,并不想毁灭呢?
正如在医学出现前,人面对各种死亡是无能为力的。
但正因求生意志,人类才不断突破与超越生命的极限,追求永生。
无论在哪个世界,但凡可以被称为“生命”的存在,都会恐惧死亡。
“求生”,就像是第一个被写进生命系统的代码。
可如果,如果“世界”本身也可以被看作一个“生命”呢?
那么,“世界”拥有求生本能便是合理且成立的。
但这结论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孕育着无数生命的世界,就像一栋房子。
生活在这栋房子里的人会去想,房子本是也是“活的”吗?
哪怕在空间修复组待了两百多年的黎星斓,也从未站在这个角度思考过。
她一直只将自己当作一个“修理工”,如今,她应该称自己为“医生”吗?
修仙界存在了不知多少亿年,但与地球相比,它还很年轻。
但年轻的它正在极速衰老,濒临死亡。
作为一个“医生”,黎星斓需要首先弄清“病因”。
修仙界存在的时间是一条大河,她在河边不断奔走,在她眼中,高山上一秒拔地而起,下一秒便轰然倒塌,洪水眨眼间淹没大地又在眨眼间退潮干涸,平原高高隆起,峡谷无限纵深,大地的样貌不停变幻着。
森林,湖泊,雪山,草原,不断出现不断消失。
最终,她脚步一停,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类。
这时,天地间能量已趋于稳定,适合人类生存。
于是,人类就这么忽然的出现在了世间。
没有一丝前兆。
在人类出现之前,修仙界的其他生命都是由本源中最初的五行之力衍化而来,他们遵循着生命最基础的繁衍与生存本能,处在天道运行规则之内。
而人类,与其他生命所不同的是,他们的身体纵然也是源自本源之力,可他们却多了一个独立而强大的灵魂。
这显然并不来自这个世界。
因为灵魂,他们拥有了审美,情感,选择,他们开始思考,开始强大,开始改变世界,文明从此诞生。
因为灵魂中的自由意志,人类为了“求生”开始尝试打破世界运行的规则。
她*有理由相信,所有的世界在诞生之初都是差不多的,皆从人类出现后才分化,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正如在地球文明中,也有过修仙传说,但不知是何原因,后来人类的选择是另一条道路。
而修仙界的修仙体系就是这个世界的文明中,选择的最优解。
这个体系的核心是——掠夺。
掠夺,并不仅仅面向同类,这是个不讲理的霸道逻辑,针对天地间能获得的所有资源,乃至于世界本源。
要做到如此地步,需要完全自私,然而道德天生随灵魂出现,它根植于情感中的共情,若想发扬自私,便只能断情绝欲。
修仙者的肉身系本源能量所化,要打破寿数极限,便要不断掠夺本源以补充能量。故而,修仙体系中,每跃升一级,寿命会延长很多,所需的灵气也呈指数级增长。
直到最后一步,挣脱樊笼,飞升成仙,则更要耗去巨量的本源供以踏碎虚空,冲出空间界限。
代价很大,但无人在意。
他们看不见修仙界在加速毁灭,更听不到世界本能的哀鸣。
作为一个生命的存在,它在求生的本能中显化出了意识。
这份意识,旨在自救。
关于世界的意识到底算什么,黎星斓很难做出判断,但她仍不觉得它生出了灵魂,或者,正如攻略系统曾对她说过的那样,它以一个世界级别的庞大算力,在对人类的灵魂进行模仿。
从一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客观存在,成了拥有无数情绪的意识集合体。
所以,她接收到它的各种情绪时,她根本分不清真实与虚构的边界。
悲愤、痛苦、失望、冷漠……潮水般向她涌来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怜悯。
让情感先于理智,是可怕的事。
往往会让人冲动行事,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继而后悔。
所以,黎星斓每捋出一条思绪,便要强制自己暂停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她会通过不断回忆个人经历,来屏蔽世界意识对她造成的影响,权当休息。
正如现在,她想着张云涧。
在他们跳入魔渊后,她就被强行拽入了这里。
那么在张云涧眼里,她很可能是凭空消失的。
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她不知道她在张云涧面前消失多久了。
如果很久,张云涧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会认为她向他撒了谎,说着不骗他,却还是在秘境里选择了离开他吗?
她想,以他的性子,大约会先在魔渊中搜寻一遍。
可若怎么都找不到她,他又会怎么做?
黎星斓感觉自己在虚无中“来回踱步”。
她不免焦虑。
张云涧现在已是魔修,只要在外界现身,必然引来整个修仙界的追杀。
那结果又与之前失败的攻略有何区别?
在时空局眼里,他还是“黑化”了,成了释放魔气,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依然走向了天道推衍的那个结果。
她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她必须要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除了她,没人能让张云涧停下来。
……
不对,不对……
没那么简单。
黎星斓闭上眼,让自己冷静。
将感情放在一边,让理性成为主导。
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思考一遍,她的思路重归于清晰。
若她前面推测正确,那在这场世界意识的自救中,张云涧的存在又是什么?
为何是他?
黎星斓睁开眼,再度“看向”眼前的画卷。
时间长河仍静静流淌,看来真正的答案还在这里-
风雪肆虐,广袤大地望不见边际,眼前是坚硬到灵器也难以留下痕迹的万年冻土层。
苏一尘站在高处,用神识及视线来回逡巡着。
许久,他皱起眉头,化作一道流光落下。
他的护体灵光闪烁着,灵力消耗速度是寻常五六倍。
他低着头,很快确定什么,手上光芒一闪,出现一根银色长矛。
他用长矛朝脚下地面狠狠刺去,强大的灵力从体内倾泻而出,顺着尖端奔涌咆哮。
长矛刺入坚硬冻土两寸,灵力似箭却在持续深入。
直到感到体内灵力出现稍稍枯竭之状,他才停手。
原先被白雪覆盖的地面,被穿出了一个不知多深的小洞。
苏一尘静静望着这个洞,雪落下去,坠入其中瞬间融化。
没多久,一缕淡淡的魔气,如同灰黑色烟雾般,顺着洞口袅袅而上,散入天地间。
“果然……”苏一尘喃喃自语,“魔极之地的魔气早已漫上来了。”
之前,空物师祖交代他来魔极之地走一趟,还给了他一块记录偈语研究心得的玉简。
玉简中提到很多万年前的一个传说。
最初,天地间灵气与魔气共存,因妖兽在灵气与魔气中皆能修炼,而修仙者只能偏安一隅,所以妖兽繁衍更盛,更为强大,是修仙者最大的威胁。
后有一位上古大能出现,他是人类第一位飞升者。
在飞升之际,他打开通往上界的通道,没有急着进去,而是以一己之力引天地魔气外流。
这一举动引发了天地震荡,骤然间天灾群发,人类与妖兽都经历了巨大浩劫。
当然,因妖兽数量远多于人类,分布也更广泛,所以损失也更惨重。
那位大能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紧急停下。
他来不及留下什么话,便匆匆进入通道,离开修仙界,飘然远去。
他走后,通道也随之关闭,修仙界受到的影响仍持续了上千年。
之后因灵气与魔气的极不平衡,灵气占据上风,魔气开始退潮,渗入大地之下成为流动的炎河。
人类修仙者修为以及数量在此之后飞速增长,将剩余妖兽逼进了十万大山,以天堑相隔,人类得以安稳生活。
诚然,天地间的魔气不可能完全褪去,还是残留了少部分,分散在各地。
人类中的部分修仙者开始研究起了魔气,认为妖兽既可以汲取灵气也可以汲取魔气,那人也应当可以。
于是最早的魔修出现。
起初魔修受人追捧,他们实力更强悍,修为进步更快,境界突破似乎没有瓶颈。
而且妖兽能以修仙者喂食,魔修也能直接炼化妖丹。
简直完美。
但很快人们却发现,魔修心智会受到魔气侵蚀,让人变得暴戾,狂躁,嗜杀,于是他们从受人追捧变成受人唾弃,再之后冲突升级,直至如今,魔修已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后来四大门派联手派人搜寻并封锁各处魔渊,防止魔气泄露,自然,当初能够让人吐纳魔气的心法,也都成了禁书或者直接被销毁。
几千年来,魔修并不常见,但也不可能彻底消失,毕竟魔修并非某个种族,而是源自修仙者内心变强的贪欲。
魔修每次露面都会造成灾难,因为他们比修仙者更加霸道且疯狂地掠夺资源,所以会入侵修仙者城,大肆屠杀。
在空物的这枚玉简中,他认为偈语中“死生同路”这句,就是指灵气与魔气共存之时。
因为灵气滋养万物,故被称作“生气”,反之,魔气也有“死气”的叫法。
而“植莲烬处”就不太好解,他翻阅上古典籍,看过很多传说,最终找到一个与之相关的。
据说很多万年前,魔气就是从魔极之地退入大地的。
魔极之地位于世界尽头,一片荒芜冷冽所在,不适宜任何生命生存。
但魔气退入魔极之地后,风雪肆虐,冻土掩盖了魔渊。
后来有人见过,魔渊之上开出了一种半透明的蓝绿色小花,细看还有些像高山上生长的雪莲。
时人认为,这种小雪莲是魔气沉入大地深处的证明,因为若是魔气再度往地表漫回,那么魔气中的炎质会让冻土融化,雪莲自然枯萎。
空物觉得,这首偈语的后两句,揭示的正是无法飞升的真相——即天地间的灵气经过如此多万年的消耗,早已失去平衡,压不住魔气,魔气不日将重回大地。
不过他对此似乎不全然绝望,他或许还在期待一个可以重新逼退魔气的方法。
……
苏一尘千辛万苦艰难跋涉来到这无人之境时,遥遥望去,风雪漫天,天地皆白。
找了好几天,他根本找不到魔极之地,也没见到什么小雪莲。
他又将玉简内容看了几遍,干脆放弃无谓搜寻,直接往地下探测,才惊觉冻土之下不足千米,就已有魔气存在了。
这意味着,空物师祖的解读方向很可能是正确的。
若是如此便意味着,那位三百年前迷失在空间乱流中的凌天宗前辈,留下的根本不是什么指引后人飞升的方法,而是无法飞升的原因。
这真相不免令人绝望。
可是,玄门与天门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能打开玄门,靠的也是与这首偈语各种巧之又巧的关联。
难道就只是巧合?
玄门中到处都是万年前修仙者生活的痕迹,里面灵气浓郁,很多修仙者都将洞府修在其中,甚至还有门派修建山门。
那时修仙者可以正常飞升,只是不知为何里面的势力一朝撤离,玄门也就此关闭。
据说天门就是当年的修仙者留下的一个小秘境,他们在其中存放了如何飞升成仙的线索。
如果是真的,那天门中的秘密只怕是当世修仙者最后的希望。
苏一尘身影伫立在风雪中,背负双手,久久无言-
“我说这黑风沼泽为何一直以来都如此诡异,什么东西掉进去都不见了,原来这下面是有一道魔渊。”一名弟子小声议论。
“少说点。”
“怎么了?难道真有什么魔修会突然出现?这可是黑风沼泽,离凌天宗多近啊,真有魔修敢来,凌天宗的那些厉害修士还不让他灰飞烟灭!”
说话的那名弟子向不远处闭目打坐的化灵期前辈看了眼,脸上露出崇敬羡慕之色。
因几处魔渊出事,四大门派诏令整个修仙界,紧急加派人手去就近的魔渊固守。
原先好几处魔渊处于恶劣环境中,根本无人在意,如今也不得不日夜驻守。
正常是一名化灵期带领二十名凝灵期巡防,这些人里不全是四大门派的弟子,是按照距离就近安排,人手不足的,再视情况增援。
黑风沼泽底下就有一道魔渊,但不算大,知晓的人也不多。
如今人心惶惶,凌天宗才开始重视起来。
目前这二十个凝灵期只有六位出自凌天宗,其他有四大家族的,也有附近小门派的,但带队的化灵期是来自凌天宗的龙鲤真人。
上古秘境从开启到关闭,龙鲤全程不在,他为冲击化灵期,闭关了大半年,如今才出关,才知修仙界这般乱了套。
他在凝灵后期卡了多年,如今顺利渡过小雷劫,突破至化灵期,正是身心舒畅春风得意之时,什么魔修也好妖修也罢,全然不放在眼里。
此刻他正在一块大方石上趺坐,内感气海精纯澎湃的灵力,外享不少凝灵期弟子投来的艳羡目光,忍不住洋洋得意。
其中一位凌天宗的凝灵期弟子,还是与他略有几分交情的执法阁成员。
闭关前他们平辈相交,出关后那人也要跟着唤他一声师兄或者前辈了。
正想着,不知谁忽然惊叫了声。
“有人朝这边来了!”
他沉脸不悦:“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遂睁眼,见一道剑光倏忽而至,快若流星。
等那人显出身影来,竟是一位持剑而立的白衣少年。
日光浅照,少年除一双眸子充血发红外,倒是白衣胜雪,身姿如仙,以及强大的气场让人看得略略发怔。
龙鲤一个震惊起身:“张云涧?!是你……”
他瞪大了眼,望着少年周身缭绕的魔气,大喝一声:“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魔修!”
张云涧垂眸瞥了眼,不太在意,继续往黑风沼泽中寻着什么。
龙鲤冷笑一声,手中那对黑白双球旋转起来,灵力荡漾,威力更胜从前十数倍。
“好啊!”他厉声喊道,“我就说他是魔修!我早就看出来了!大家速速同我一道动手,将此子就地斩杀!”
张云涧皱了皱眉。
好烦。好吵。
第122章 本相因为他爱她。
黑风沼泽被一剑劈开,腥臭腐朽的沼气混在魔气中汩汩冒出,盈满了整个山谷山道。
凌天宗的两位化灵中期,察觉到此地异常匆匆赶到时,还不到半个时辰。
但此地已然无法接近,一片狼藉。
只剩下个被吓得心智失守的别门派凝灵期弟子。
重暮一步踏出,单手拎起那人衣领,给他嘴里塞了颗定神灵丹,见他瞳孔慢慢凝聚了神采,才将人丢在地上,询问他发生何事。
那凝灵期弟子愣了愣,往黑风沼泽看了眼,忽然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脸色瞬间惨白。
“他……他……我……”
重暮失去耐心,同身边道友低语了句,对方迟疑了下,点头。
重暮抬手作钩,扣在那人头上,直接搜魂。
那人“啊”了声,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嗬嗬声,很快,才凝聚的神采再次散去,瞳孔也渐渐扩张开。
一炷香后,重暮收了手,神识的疲倦也掩不住震惊,失声道:“怎么可能!”
魔修是张云涧?是凌天宗天才弟子张云涧?
是出自他太关峰的张云涧?!
重暮脸色难看极了,同时他在那位凝灵期弟子的神魂记忆中看见,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色剑影,遮天蔽日,如万箭齐发,简直骇然。
龙鲤虽才到化灵期,可那毕竟也是化灵期,竟没挡住张云涧一剑?!
他心脏猛跳起来,久久不能平复。
这位凝灵期弟子不知算不算运气好,还没来得及出手,自己先失误掉进了黑风沼泽中,一时慌乱陷住。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前一刻还同自己谈笑风生的同侪们,在龙鲤真人的带领下同时向那少年出手,灵力强大到凝为风暴,无法直视。
纵然那少年是传说中的魔修,他也以为他必死无疑了。
可那少年就稳稳立在风暴中心,衣袂翻飞,手持一把黑色长剑,漫不经心地挥出一剑——
下一刻,半空似下起了饺子。
鲜血仿若大雨,滂沱而落,和那些同侪的尸体一道,被沼泽吞没。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人是生不出反抗之心的。
他当时呆若木鸡,被鲜血淋了一身都没反应。
等他稍回过神,一道黑色剑影擎天巨剑般已凌空斩下。
他抖若筛糠,已毫无修仙者的姿态,像一块砧板上待宰的蔫鸡。
可那剑影却不是冲着他来的,直直越过他头顶,将黑风沼泽劈开一道裂缝,瞬间,地动山摇,魔气混杂浊气沼气,滚滚涌出。
而这位凝灵期弟子就在这股冲击波中被甩到了一旁直接昏死过去,捡了一条性命。
“重暮道友,你在这人神魂中看见了什么?怎么如此失态?”
重暮深呼吸几次,勉强平复下来,将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遍。
他表情无比凝重:“这事太大了,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还是赶紧回去禀报宗主,看看要如何处理!”
魔修竟是凌天宗的天才少年张云涧!
这简直是一颗惊雷。
大殿中,宿常坐在主位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其他化灵期长老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此事。
有人说张云涧进入玄门前,才不过刚到凝灵中期,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突破到化灵期?
这样的速度闻所未闻!
便立即有人反驳,说张云涧本就是天才,他入门还不到一年,修为便接连突破,如今成了魔修,魔修又是没有瓶颈的,所以他突破至化灵期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谁知道他在秘境中获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呢。
还有人发出质疑,仅凭那弟子看见了是张云涧动手杀人的,恐怕不能断定他就是魔修。
这话立即遭到反驳:“重暮道友亲自搜魂还能有假?若他不是魔修,为何要劈开魔渊?退一万步,哪怕他真不是魔修,那么屠杀同门,也罪该万死!”
咚咚。
宿常指节在桌上轻叩了两下。
立时鸦雀无声。
他问:“苏阁主回来了吗?”
“回来了。”
门外响起一道从容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望去,正是从魔极之地匆匆赶回的苏一尘。
苏一尘信步走来,在下首落座:“我一接到消息就往回赶,希望没有耽误要紧事。”
宿常:“全都要紧,也不差一两件。”
苏一尘苦笑摇头:“我已大致了解过了,我也没想到这事会跟我宗弟子张云涧有关。如今此事有诸多疑点,哪怕确认是他,也要活捉问个清楚……”
当即有人打断:“哼,还问什么!魔修天下共诛之!苏阁主,你难道真当执法阁阁主当上瘾了,连魔修也要先抓进来在你这儿审一遍再杀?”
苏一尘语气微冷:“愚蠢。不过若是阁下有能力杀他,我也不会拦你。”
那人脸色难看,没有接话。
苏一尘收回目光:“张云涧进入上古秘境时是凝灵期,显然他是在秘境中突破的,但他进入秘境后经历了什么,为何变成魔修,尚未可知。另外,他脱身后,为何从未归宗,反而四处寻找魔渊,同样令人费解。”
“这倒未必复杂,他或许在秘境中得了上古魔修心法,成了魔修,而后突破至化灵期,从秘境脱身,又因其魔修身份,怕引来追杀,自然不敢归宗,至于为何寻找魔渊,那肯定也是为了修炼,毕竟魔修修炼靠的就是魔气。”
苏一尘反问:“不敢?你看他有隐藏踪迹的样子么?另外,若为寻魔气修炼,只要寻一处魔渊即可,为何四处毁坏魔渊禁制,引魔气外泻?”
“这……”
“以及有件事,我想先知会各位。”苏一尘看了眼宿常,后者点头。
他道:“张云涧进入秘境前就知晓了天门存在,他突生变故,未必与天门无关,杀他事小,可他若真进入过天门,从中得知了些有关飞升成仙的线索,故才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诸位是否也不在乎?”
众人目光各异,但不再反驳。
“况且,还有句实话。”苏一尘微微一笑,“化灵期的魔修,纵然只是初期,却能一剑斩杀同阶,在座各位,几人有信心杀他?反正我是没有。”
大殿内更是沉默。
苏一尘乃化灵后期,实力深不可测,所有人都相信,如果凌天宗要再出一位仙灵期,那最有希望突破的一定是他。
他既这么说,其他人又怎好开口?
“苏阁主,是否太过高看此子?”
“你不信的话,我就没办法了。”苏一尘道,“我只能说,张云涧落在执法阁那次,我对他用遍了刑罚,没问出一句有用的……他,才十七岁。”
执法阁的雷霆手段,在座没人不清楚的。
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拥有多强大的神魂和心性,才能让苏一尘吃瘪?……
这是天才吗?是变态或者疯子吧。
片刻,有人迟疑问:“那……那现在怎么办?万一其他门派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们凌天宗又要如何立足?”
宿常淡声:“修仙界实力为尊,你说如何立足?张云涧虽是凌天宗弟子,但既成魔修,便是公敌,凌天宗不护短不姑息,剿灭魔头正常出力即可。”
众人散去后。
大殿内只剩下宿常与苏一尘二人。
苏一尘没有隐瞒他去魔极之地的事,且已向暗峡湾飞了传音符,同空物师祖禀报详实。
宿常皱起眉头:“魔气离地表不足千里,一旦失控,将是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
苏一尘叹道:“是啊,不过此事已不是你我可以操心的,仙灵期前辈们去想办法,我们照做即可。”
宿常沉吟:“你觉得张云涧是在天门中获知了什么,才四处开魔渊引魔气的?”
“我不知道。”苏一尘有些无奈,“而且,哪怕张云涧就站在我面前,我只怕也问不出来,最好的办法便是重伤生擒他,拘他至执法阁地牢,再用一次黄粱了,但有一事……”
“什么?”
“那个凡人少女似乎不在他身边。”
“……这很重要?一个凡人而已。”
苏一尘笑道:“对他重要就行,当初如果不是这个凡人,我只怕拿张云涧这种人毫无办法,可见人无完人,总有一丝破绽。”
宿常并不认同:“化灵初期的魔修而已,至于你费这种心思?”
“我这人喜欢省心省力,不喜欢来硬的。”
“……真不知你当初是如何当上执法阁阁主的。”
“这就要问你了。”
“……”宿常拢了下黑色宽袍,“罢了,区区化灵期魔修我还不放在眼里,他既然出现在黑风沼泽,那我亲自去探查一番。”
苏一尘想说什么,但是没说。
“也好,以你的实力,纵然杀不了他,也能全身而退。”
“不过,那里魔气太浓,纵是你,也不会舒服,还是小心些。”他提醒了句。
宿常点头,原地消失离开。
苏一尘独自待了会儿,蹙眉思忖:“那个凡人少女会在哪儿呢……”
难道,张云涧四处潜入魔渊,是在找她?
不过,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在魔渊下久待。
也许,她是在魔渊失踪了,虽然大概率已经身亡,但以他对张云涧的了解来看,他不寻到尸首不会罢休。
届时必要,或可引蛇出洞-
黎星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魔渊中怎么样,至少她的灵魂还挺完整的,甚至充满情绪。
她热爱工作,但并不热爱一刻不停的工作。
她自进入世界意识体中,大脑运转就就没停过。
她已经彻底明白这个世界本源衰弱的原因了——是整个修仙体系对修仙界的超负荷掠夺。
当飞升者以巨量能量打开空间通道时,便相当于母体中的胎儿强行打开产道而出,造成的伤害不可估量。
本源充足时,相当于母体强壮,因为这毕竟是个年轻的世界。
但一次次“被生产”的消耗,让母体的气血迅速衰弱,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最终临近死亡。
直到如今,这个世界连存续本身都难以为继,更别说供养她的生灵。
哪怕在万年前,最后一位飞升的三三道人其实也根本没有成功。
他在最后关头以神魂遁走,一身修为随肉身消散在了天地间,又化为能量回归本源中。
若非如此,修仙界在万年前就会出现“张云涧”。
关于张云涧的存在,是黎星斓从这个真相中获得的最意料之中又匪夷所思的答案。
意料之中是因为,她早就猜测了张云涧与天道的关联。
张云涧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重生,消耗的正是本源之力。
而他在几次回溯中,之所以能保留记忆,是因为时空的力量在天道规则内运行,天道意识本身不受影响。
匪夷所思的是黎星斓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张云涧是世界的一丝意识载体,那他本身又算什么?
傀儡?化身?
他本人对此是否早就有清晰认知,才会对她说出“不能跟她走”之类的话?
她知道,世界的意识不能离开世界,因为意识是不能单独存在的。
即张云涧若是离开修仙界,那意味着他的意识会立即消亡。
天道,天道,修仙界的天道就是一个拙劣的灵魂模仿者。
他在扮演,扮演情绪,什么都不懂,却学什么都很快。
世间灵智未开的万物当然亲近他,因为它们系本源能量所化,诞生于此,赖以生存。
人类包括修仙者当然不亲近他,普通而弱小的凡人只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心中只有敬畏。
而修仙者们则是掠夺灵气,逆天而行,与天相争,修为越高,则越受束缚,诸如雷劫加身,两者之间的对抗便也更强烈,本能上就会对彼此产生负面情绪。
尤其是现在的世界意识,它的诉求只剩下毁灭人类,谋求生存。
魔气一旦充斥大地,除了妖兽外,修仙者会因无法在魔气中适应而很快消失。
弱小的凡人更不必说,这对他们是无异于灭世浩劫。
如此,资源的损耗将得到遏制。
黎星斓算是彻底明白了。
攻略者们无论怎么攻略,这事都一定会发生,因为这就是世界的意志,并不为个人所转移。
理论可行,但这仍是痴心妄想。
本源衰弱至此,已经不是毁灭天地万物可解了。
所以,她才会被邀请到这里。
意识在向她求救。
时空局不一定知道完整真相,但恐怕也推测出了关键,所以才一直强调张云涧必死的结局。
因为张云涧就是天道的执行者。
可时空局什么都没告诉她!
想通了这一点,黎星斓忍不住骂了几句来发泄气恼。
她是绝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她也绝不相信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张云涧不可能只是意识的载体,系统的模仿。
这太荒唐了。
黎星斓将过往的一切串联起来,反复思考,整理思路。
她想起在她和系统对话的那次。
她问:“你认为情感与灵魂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系统答:【是缺少自由意志】
后来她反复向张云涧确认了很多次。
他一定拥有自由意志。
他有灵魂。
他是完整的,独立的,人。
因为他爱她。
眼前的画面早已破碎,化成无数碎片散落成星河,黎星斓置身其中,仿佛立足宇宙。
她目光恢复沉静温和,仰起头,向着虚空道:“既然你存在意识,就必定听得懂我的话。”
星河璀璨,静静流淌。
黎星斓一字一句道:“我救你,但我要带一个灵魂走。”
第123章 入梦“好,我会找到你的。”……
这算得上一场交易。
毕竟,她无论是完成时空局的任务,还是回应世界意识的求救,都应该收取报酬。
一条命与无数条命或有轻重之分,但灵魂却无法被放置在天平之上。
黎星斓坚信张云涧并非只是一丝意识的载体,他和她一样,拥有完整的灵魂,她要让这个灵魂获得自由。
在这个世上,没有转世与阴曹一说,凡人死后魂归大地。
黎星斓如今已知更深的真相——
灵魂并非沉入地下,而是作为一种能量,彻底“沉下去了”。
或者说,回归到了未知的来处。
修仙世界本身虽显化了意识,模仿了情感,却没有灵魂,因为它无法理解灵魂。
但死在上古秘境中的人,灵魂却同他们的躯体一样,被它“保存”了下来。
之前黎星斓一直觉得这是件好事,是修仙界天道的仁慈。
若是他们仍有亲友爱人前来施救,便能如计鸣一般,藉此重生。
但她现在却无法作出好坏判断。
她不知道,灵魂的禁锢,到底算是一种永生,还是“永死”?
追求长生大道的修仙者们,到底是被天地锁住,还是一开始就是肉身的囚徒?
那位在最后关头选择抛弃肉身和一身修为的三三道人,又到底是真正悟道还是被迫逃亡?
有些问题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只有不同选择。
黎星斓眼前的星河变幻,展开,旋转,像宇宙中的星系一样,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能量彼此纠缠,运动,互相作用,折射出难以计数的色彩,绚烂,盛大,璀璨。
她伸出手,露出一丝无奈又命苦的神情。
“请放开我的空间修复系统,让我开始工作。”
她若是算得上空间医生,那接下来就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超难度手术。
修仙界的意识虽在自救,但它根本不知道如何自救。
它以魔气灭杀生灵的行为,无异于普通人为了防蚊而给自己喷一遍杀虫剂。
蚊子是没了,但咬的包也不会消失。
它回应了她的要求。
空间系统那巨大且复杂的工作界面忽然在她面前出现
这里本就是意识接壤处,所以空间系统会直接展开。
一同出现的还有攻略系统。
黎星斓还是第一次见到攻略系统的原始形象,不知道谁给它代码做成一个人类青年的外形,仔细一看还有点帅。
不过攻略系统被她用黄粱裹住了,处于休眠状态。
黎星斓站在空间系统面前,一眼就看见了界面上的晴雨表。
她深吸了口气,用系统连接了修仙界意识,经脉络延伸出去。
瞬间,整个修仙界仿佛一张在她眼前无死角展开的立体地图。
她能“听见”“看见”“闻到”“感受到”,存在这个世上,正发生的一切。
大到风云变幻,地震海啸。
小到雪落有声,幼芽破土。
她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拥有神识的感受。
与现在何其相似。
所谓大道相通,原是真的相通。
神识强大到世界级别,的确可以覆盖到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真正的“上帝视角”。
黑风沼泽,魔渊之底。
伤痕累累的少年双眸紧阖,于黑暗中蜷缩着,气息微弱,陷入沉睡。
蓦然*,意识深处,无序混乱的梦境里,隐约响起黎星斓温和坚定的声音。
“……张云涧,我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黎星斓……
是梦么?
他做梦了。
张云涧缓缓睁开眼,黑暗似潮水,并未随他的清醒而退去。
他浸在流动的炎河中,宛如烈焰焚身。
他并不在意疼痛,但他不久前与魔渊下遇见了个棘手的人,现在的伤的确有些重了,不能在此久待。
他强撑着离开魔渊,进了十万大山。
山涧幽深,瀑布从高处落下,在青石上碰撞,飞溅出虹彩。
少年苍白虚弱地靠在瀑布后的山洞中微微出神,潮意侵袭,鲜血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下蔓延开。
他没急着疗伤,而是将不多的魔力输入剑穗上的照影石。
一次又一次,少女的笑容出现,消失,出现,又消失。
直到他残余的一点魔力彻底枯竭。
他低头轻咳两声,拭去嘴角溢出的猩红,然后将那块照影石拿到唇边虔诚般的吻了吻。
如果只能在梦里见到她,他真愿长睡不醒-
烟姑急匆匆带人下了拍卖行最隐秘的一间静室。
这里位于最底下,但灵气却十分浓郁,不但挖了灵泉,还布置了几重聚灵阵,甚至静室外围还种植了些灵花灵草。
一进去,她便开启了阵法,静室内雾气升腾。
“你受伤了?”烟姑语气焦急,“谁伤得你?谁能伤得了你?”
宿常裹在一袭黑袍下,已在灵泉旁的蒲团上趺坐。
他闻言不答,落下兜帽,露出略显苍白的脸色,面上的银色云纹也黯淡许多。
烟姑担心,又问:“凌天宗有冰泉可以疗伤,真不用回去吗?那要通知苏阁主一声吗?”
宿常皱眉:“……不用,你先出去,我自己调息一会儿。”
“那……”
烟姑欲言又止,到底不想惹人烦,还是离开了,但她留下了几瓶珍贵灵丹。
她一走,宿常便吐了口血,胸脯急促起伏着,浑身经脉都在灼烧刺痛。
有意思……本以为只是条野性难驯的犬,没想到短短时间已长成一匹凶狠的狼了。
竟能伤得了他。
他扬手招来一瓶丹药,仰头全灌了进去,回忆起今日的事。
到底是他太大意了。
他自诩为妖修之体,比起常人,不惧魔气,才敢深入魔渊,又是化灵后期,更是未将区区化灵期的张云涧放在眼里。
不曾想,才下魔渊没多久,他们便碰见了。
他当时没看清是谁,只在感应到魔渊中有气息波动的瞬间便果断出手。
说来他起手不轻,一般化灵期以下绝无抵挡之力,哪怕是化灵期,也不会轻松。
但张云涧的反应却极快,他灵力才激射出去,回应他的便是一道剑光,于黑暗中寒气凛冽。
宿常身为凌天宗宗主,隐瞒妖修身份多年,平时惯用灵力,但他体内并无气海,只有一颗妖丹,若想真正发挥实力,仍须用妖力。
他立即反击了回去。
少年的眉眼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似乎歪着脑袋低笑了声:“原来是妖修?……怪不得。”
虽说人对妖修的态度没到魔修那个程度,但一向也不来往,彼此遇见若有把握,便是互相猎杀。
人族修仙者需要妖的内丹,妖也可以吃人增强修为。
身为四大上等宗门的凌天宗宗主,竟然是个妖修。
这简直危言耸听,无人敢信。
但事实又确实如此。
宿常性子倨傲,行事却低调,极少出手,所以一向隐瞒得很好。
除去不在意这些小事的仙灵期外,凌天宗上下也只有苏一尘知晓此事。
宿常不担心在张云涧面前暴露身份,一个魔修的话没人会信,何况,他既遇见了,便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他太大意了,低估了他的实力。
魔渊下魔气过于浓郁,他已经习惯在灵气下生活,不如张云涧那般适应。
两人交手了十几次,魔气被震荡的余威搅弄着,以更快的速度向外狂涌,本就勉强离体的神识猛地受到冲击,让他迟钝了一瞬。
只是一瞬,他便受了轻伤。
好快的剑!
他心中暗惊。
好在张云涧的状态似乎也并不好,不过是在利用魔渊下的优势勉力支撑罢了。
他稳住心神,忽然想起苏一尘说的话,问了声:“你身为凌天宗弟子,为何成了魔修?”
张云涧并未回答,只觉得他聒噪。
他本也没杀人的心思,是他先动的手,浪费了他找人的时间。
剑影从宛若实质的魔气中刺出,黑色剑身与黑暗融为一体,在没有神识的辅助下极难察觉,只有来自其心法本身的寒冷潮意,才能被宿常敏锐捕捉到。
他闪身,剑光划过他右肩,留下一道浅伤。
体内澎湃的妖力在魔渊下深受限制,用灵力更是发挥不足几成,他索性放开了手脚。
眸中凶色一晃,宿常露了妖相真身,一股强大的妖力霎时在魔渊下荡漾开,魔气向四周震荡开来。
张云涧看见黑暗中游走的巨大长影,覆着碗口粗的鳞片,下一刻一只尺宽的利爪便携劲风袭来。
“原来是条蛟龙。”张云涧语气平淡。
却不知又想到什么,笑起来:“黎星斓恐怕没见过,她若看见说不定会喜欢。”
他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提剑直面上去。
他的确是伤势未愈,但他并不惜命,也不惧伤痛,所以不太影响战力。
反倒是宿常,颇有些束手束脚,在这里本就实力受限,魔气侵蚀之下更有些其他担忧。
他发现自己果真低估了这个少年。
他不死不休般,拿命和他拼。
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苏一尘总说他是疯子。
他生出火气,招手也更加狠辣,但张云涧的剑却也更快,最后还是主动撤退了,不过也算重创了他。
丹药精纯的药力在体内游走,修补着经脉中被魔气侵蚀的暗伤。
宿常一想起张云涧,脸色不由冷得可怕。
他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垂眸片刻,他向外丢了道传音符。
很快,烟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担忧地问:“宿宗主,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宿常抬眸:“你不是想和我双修么?就现在。”
烟姑呆愣住:“可……可我还没有到化灵期,而且、而且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吗?”
宿常脱去黑色长袍与上衣,裸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肌肉遒劲,线条刚硬。
“不愿意就出去。”
烟姑注视着他深邃眉眼,心跳不由加速。
“我……我当然愿意,我早就想……啊!”
猝不及防被宿常霸道拽入怀中,不由分说地扯去衣裳,烟姑下意识惊呼一声。
肖想已久的脸忽然近在咫尺,烟姑那双美目中有些微恍惚,如置身梦境。
她抬起手,缓缓抚摸上他的脸,却触手冰凉,并无肌肤的柔软感。
她愣了愣,才注意到宿常银色云纹下浮现出细密的鳞片来。
“这是……”烟姑大惊,“你……你是妖修?!”
这不可能!妖修怎么能……
宿常那双沉黑的眼此刻盈起淡淡金色,瞳孔也妖化般竖了起来,颇为诡异。
他蛇一般盯着她:“我说过,我的心法有些霸道,不适合双修,但你非要送上门来,只能助我疗伤一用了。”
……
良久,高大的黑色人影起身,低头看了眼。
雾气缭绕中,隐约可见趴着一具干瘪瘦削,头发花白的躯体。
连修仙者学不会断情绝欲,还要向一只妖祈求真心。
如此天真,怪不得这么多年始终不得寸进。
可惜,这么适合做炉鼎的体质,就这么浪费了。
妖喜欢吃修仙者。
原就是本能。
宿常完全收敛起妖气,灵力也恢复如初,大步流星地离开-
黎星斓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正握着一支画笔,于一幅画卷上绘制着什么。
密密麻麻,繁奥且古老的纹路,随着她笔尖游移,渐渐成形,连成一体。
要阻止世界本源继续衰弱,便要使其恢复自主转化能量的机能。
修仙界的本源被粗暴掠夺太久,太多,系统已不能“生生不息”的循环了。
正如雨落入海后,海水无法蒸发形成云再回到天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黎星斓要为其一点点进行“补全”。
鉴于足够敏锐,她很早就注意起了五行之气,她研究过无数五行属性的符文,又记过水精金精等天然形成的纹路。
删繁就简,动中肯綮,于庞杂关联中切中要害,是她的优点。
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医生,或者一个程序员,在世界的中心修修补补,保证其正常机制的运行。
只是这的确不是一件简单就能完成的事,需要足够耐心与细心,还需要时间。
还好她擅长绘画,否则可能耽误更久。
古朴玄奥的纹路在她笔下连接,画卷像一块电路板,逐渐形成一幅巨大的连她看了也眩晕的复杂图案。
黎星斓停下来,望向一旁空间系统的界面。
光幕上,少年在山洞里抱臂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间一动不动,楚楚可怜。
……睡着了吗?
黎星斓搁下笔,回到光幕前。
她暂时无法离开这里,只有张云涧卸下防御时,她才能入侵他的潜意识,在他的梦里发出声音。
但张云涧不在她身边时从不睡觉,保持警惕是他的本能。
所以只有那次在深渊底下,在他重伤昏迷中,她才第一次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了他。
可她刚开口说一句话,他就惊醒了。
“张云涧……”她轻声喊。
少年侧了侧脸,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睫颤着,似乎要惊醒过来。
黎星斓立即收声,手紧攥着,眼眶泛红。
但张云涧没有醒,像是陷入了噩梦中,眉心紧蹙,惊悸难安。
黎星斓松了口气,强闯入他的梦境。
混乱,无序,寒冷,无边无际。
大雪狂乱着,积雪已深埋至腰间。
张云涧孤零零立在天地间。
黎星斓以他的视角望去,风雪搅扰着视线,一个模糊的背影正逐渐远去,像是将他弃在原地。
他想追上去,双腿却深陷在雪中,冻成一体。
于是他持剑向膝盖砍去——
“张云涧!”
少年猛地回头。
“黎星斓?”
“……”
“你在哪?”
“……”
“你还在魔渊,对么?”
风雪肆虐,无人回应。
张云涧握着她那把黑色的剑笑了笑:“好,我会找到你的。”
第124章 出来“根本没有天门。”……
魔气在大地上愈发肆虐。
各大门派本就离魔渊不算远,更是首当其冲,只得各扫门前雪。
有几处魔渊被阵法紧急锁住魔气,魔气暂得遏制,但更多的魔气无法驱散。
魔修现身,引发整个修仙界的躁动。
躁动中有愤怒也有不安。
四大门派对魔修张云涧发出剿杀令,让天下所有修仙势力共同相应,齐心诛之。
关于魔修的种种传闻也甚嚣尘上。
每次魔修出现,都会引发血雨腥风,至少屠几座修仙者城才罢休。
得上等门派庇护的大城,护城大阵强大,尚有自保之力,而那些次一等的城市,则危如累卵,惶恐难安。
很多修仙者开始涌向大城,这使得各地传送阵价格飞涨至天价,一些大城不愿接收那么多低阶修仙者,索性直接关闭了传送通道或者城门,直接导致冲突事件频发。
除此之外,对于此次魔修的猜测,真真假假,更是纷纷扬扬。
群体的情绪需要宣泄点,凌天宗就是最好的载体。
魔修出自凌天宗,乃凌天宗培养的天才弟子,凌天宗理应对整个修仙界负责。
空日城应该城门大开,无条件接纳并庇护所有低阶修士。
值此风口浪尖,凌天宗却毫无回应,空日城照样城门紧闭,护城大阵重重开启,只出不进。
凌天宗的山门倒是如常,但也无人敢真上门去闹事。
如宿常所说,以实力立足时,其他无关紧要。
……
整个修仙界在短时间内混乱了起来。
相比凡人来说,修仙者们强大理性,但在这种混乱中,他们却并不比凡人表现得更好。
修仙者远不如凡人团结,各大势力一盘散沙,人人自危。
上等门派的威望只是建立在实力之上,肩负的责任感与凝聚力,远不如凡人王朝。
对凡人来说,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国。
但对修仙者来说,我自飞升得道,便是天地覆灭苍生倒悬,又与我何干?
在奉行丛林法则的修仙界,弱小活该被淘汰。
因此,在一些被魔气蔓延到的地域,有些门派或开启阵法阻隔,或纷纷离开,本就自顾不暇,就更不会管地界内的凡人城镇了。
凡人们并不知情修仙界的动荡,只知忽然之间群山褪色,绿水浑浊,天始终是灰蒙蒙的,连地里的庄稼也开始大面积枯萎。
他们惊恐之下欲向修仙者求助,才发现这些他们顶礼膜拜的仙师早已人去楼空。
绝望之下是更深的绝望-
向来人少的归无剑宗,难得一次性迎来这么多高阶修士。
之前凌天宗等四大上等门派私下分析研究过,张云涧的行踪不定,但出现在各处魔渊时却有迹可循。
他并非随机选择开启魔渊,而是循着一个大致方向。
知晓规律,才能布局。
若是推测不错,那么他最有可能将去的下一个魔渊,正是位于归无剑宗所在的蓝月草原的那一道。
于是各大门派齐聚于此,准备提前布下克制魔气的阵法——九雷神杀。
务必将魔头一举斩杀!
只等了几天,却不见人影。
这段时间虽然张云涧并未出现在任何一座修仙者城镇附近,也并未针对低阶修仙者发起过攻击,但修仙界却还是因他人心惶惶,动荡不堪。
倒有不少心怀不轨的修仙者或妖修,在混乱中借机生事,杀人夺宝,再将罪行都推到魔修头上,使得整个修仙界的恨意愈发强烈而集中,人人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大魔头挫骨扬灰。
所以关于张云涧的流言更多了。
一会儿传他在这座城闹事,一会儿又说他在那座城杀人。
真假难辨,喧闹是真。
在归无剑宗空等了几日,九雷神杀阵也已布好,但张云涧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大眼瞪小眼,除了焦虑不安或者痛骂一顿,毫无办法。
而且这次的合作也并不愉快。
其他三大门派不免将矛头指向凌天宗,言其负有教化看管之责,却任弟子成了魔修,实在应当主要过失。还有人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责问凌天宗是否对门下弟子有意包庇,提前放出消息,才让张云涧许久不露面。
凌天宗长老自然不认,于是双方唇枪舌战。
苏一尘与宿常都不在归无剑宗。
接到宗内长老传来的消息时,苏一尘才道:“看来我应该去一趟。”
宿常颔首:“我也去。”
苏一尘讶异了下,旋即笑道:“看来你被一位十七岁少年伤到,很是耿耿于怀啊。”
宿常瞥了他一眼。
“早知有今日,当初你应该让他死在执法阁。”
苏一尘摊手:“我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也提醒过你,此子野性难驯,不服管教。”
桀骜不驯,分明是妖的通病,
宿常比之张云涧,在某些方面也不遑多让。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一宗之主的。
好在门派的管理要比凡人的势力容易得多,宿常又不爱插手常务,否则大概早出岔子了。
宿常沉声:“我实在没想到他成长得如此之快。”
“的确,短短时间,便达到了化灵期,这是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成就,哪怕你我,也用了许多年,可见,他的天赋已是顶级,机缘却比天赋还要重要。”
“不过——”苏一尘微笑,“机缘,心性,天赋,他只占了其二,到底太年轻,情欲不除,执念太深。”
“执念?”
“就是那个黎星斓。”
“……谁?”
苏一尘嘴角弯了弯,似是讥嘲:“你连那个凡人少女的名字都没记住?”
宿常皱眉反问:“我为何要记住一个凡人的名字?”
苏一尘无奈摇头,笑道:“她并不是一般的凡人,她很聪明,心思很多,只怕连我也骗过。”
他轻叹:“当初我让她去说服张云涧进秘境找天门,你还不认可,总觉得应该亲自出手驯服这头小野兽,到头来,能拴住张云涧的,还是只有这一条链子。”
宿常眉头下压,目光显得晦暗。
片刻,他才淡淡道:“你这个办法一看就是饵,除非他是傻子,否则不会相信。”
苏一尘胸有成竹:“不,即便是假的,他也会信,这才叫做执念。”
……
据说不止一个魔修。
有人声称在蓝月草原的魔渊旁又见到了一个魔修,还是个貌美少女。
问其下落却不清楚。
有人说被归无剑宗的无情剑尊就地斩杀,也有人说她穿过剑域逃入魔渊不知所踪。
看来魔修是倾巢出动,修仙界真要大难临头了。
这个消息不知真假,却莫名其妙不胫而走,成为阴云在所有人心头笼罩,压得人沉闷窒息。
蓝月草原魔渊上方的剑域中,飞出一丝剑气。
明尊自暗室中睁开眼,那细如发丝的剑气在她修长指尖听话地缠绕了两圈,没入体内。
她眼底兴味盎然。
当年她的那个孩子,竟然没死,还长大了。
他同她一样会用剑,又同他父亲一样成了魔修。
是巧合么?
或者,这难道是冥冥之中她剑心最后一道需要斩断的心劫?
噌——
一声清脆悦耳的剑鸣。
命剑凭空浮现,在暗室中像一道光一般极快地飞了几圈,又重新回到她身前。
剑身蓝金色,十分漂亮。
明尊抬手握上去,霎时一股昂然凛冽的剑意发出,无数剑气发丝般缠绕交错,以她为中心形成剑域。
一道传音符飞入,响起剑宗宗主的声音。
“明尊,那魔头现身,四大门派阵法归位,你速速前来相助!”
明尊头也不抬,屈指一弹,那传音符便在剑气中湮灭了。
她闭上眼,在剑域中岿然不动,心无外物。
如果她的儿子能从这群废物手中逃得性命,才有资格成为她的心劫。
她才有必要亲手斩断-
凌天宗的气氛比从前凝重压抑许多,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普通弟子的人影。
偌大一个上等宗门,竟有些冷清感。
秘法阁仍静静矗立原地,进了门后,长桌后的老头无名仍是那般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样子。
“前辈,好久不见。”
无名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还以为做梦,一睁眼倒结实呆了半天。
“啊!是你啊小姑娘!”
他看清来人后激动地站起来:“啊呀,你,你是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你……”
这段时间秘境有去无回的太多了。
他仔细打量黎星斓,见面前少女不是之前习惯的蓝绿色,而是换了件寻常凌天宗低阶弟子的服饰。
白衣衬得她少了分清冷,多了分温婉。
她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周身恍若拢着一笼如水月光,温和而强大。
黎星斓下意识环顾四周,见无人才无奈笑道:“前辈,让人听见,我只怕连二进执法阁的机会都没有,就要直接被杀了。”
倒还是原来的性子。
无名愣住,旋即反应过来,笑着将她拉到桌后,压低声音。
“怎么回事啊,听说你那个道侣……是个魔修?你怎么还敢回凌天宗?”
又补充道:“你放心,秘法阁好久没人来了。”
他长叹一口气:“你不知道,秘境后来放开入口,不知多少弟子进去,最后都没出来,所以一下少了很多人,如今又闹出什么魔修魔气……唉,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黎星斓和从前一样,拖了条凳子在一旁坐下。
“前辈,上次你和我讨论的,我有答案了。”
“什么?”无名没反应过来。
黎星斓慢条斯理道:“前辈说不理解修仙者努力修行追求长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遵循求生本能罢了。”
无名露出惊讶。
黎星斓继续说:“前辈后又提及因果,我当时问,若一切系于因果,那到底是必然还是巧合,你说……”
“我说,若天道有意识,那就是有意为之的必然,若无意识,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巧合。”无名了然一笑,“所以,你有新的见解?”
黎星斓直视着他,目光清浅,却透着力量。
“空物前辈,你这个分身独守秘法阁多年,一开始只是为了研究三百年前的那首偈语吧?现在,想必你心中也有答案了。”
无名怔了怔,眼底颇有些惊奇。
半晌,他带着一丝感怀的笑:“很久没人直接叫我这个名字了,分身与本尊其实已经是两个个体。”
“而我最初也不是为了研究银阕道友留下的偈语,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以免将来被神雷诛杀,身死道消,真正就空无一物了。”
不等黎星斓接话,他主动问:“你进了天门?”
黎星斓摇头:“根本没有天门。”
玄门也好,天门也好,步步线索太过巧合,系于因果罗网中,都是天道意识“有意为之的必然”。
是一个饵。
明知危险重重,还要争先恐后地进,相信自己会被机缘眷顾,这是人性。
所谓玄门天门,要求修仙界所谓聪明而强大的高阶修仙者,来献祭低阶修仙者或者凡人打开入口时,已经是天道开始的第一波“修仙者清除计划”。
但还是那句话,住在房子里的人,哪怕被房梁砸死,也不会想到是房子在犯罪。
第125章 结束“黎星斓,抱抱我吧,这次是…………
黎星斓从意识空间里出来后,才知已过了这么久。
她大致完成了“一场手术”,还算成功。
但世界系统恢复运转,也须足够能量供应,类似于凡人重病后需要补气血元气。
这是她首先来找无名的原因,他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仙灵期。
仙灵期占据了这个世界太多的资源。
但他们凭借目前岌岌可危的本源,是无法实现飞升的,这已是定数。
黎星斓和无名聊了很久,无名说,很多年前他突破仙灵期时,觉得离与天同寿的仙人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后来才知,仙灵期之所以不在世间出现,不是因为他们是世人口中的“世外高人”,而是他们被天罚加身,无法在世间行走。
凝灵期到化灵期,化灵期到仙灵期,只有两场雷劫,这属于正常范畴,但至仙灵期后,只要暴露在天光下,便会随时随地引来天雷,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仿佛仙灵期是世界的异端,是不被天道允许的存在。
后来他真身深藏地底,耗费了大力气分化出一具分身来,才能重见天日。
分身只有真身的部分记忆,但与真身经历的事不同,性格也早已不同了。
而且分身似乎也冥冥之中受到天道限制,只勉强能导入一点天地灵气,维持在元灵期,连凝灵期都达不到。
于是他干脆留在了秘法阁,这里清静,安全,拥有无数历史典籍、秘法心得,他所有时间都拿来阅读,渐渐的,自然生出许多感悟。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上古时期的仙灵期,不会这般天罚,这是后来出现的,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留下偈语的银阙道友比我早九百年到仙灵期,他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知如何打开上界通道,于是铤而走险进了空间裂缝,后来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所有人都认为他留下的话是指向飞升,实则不然,他不明说,大概是不忍泯灭希望,或者,也愿后来者寻到新的生机吧。”
“周行万物,贪刃竭泽很好理解,天地周而复始地运行,万物竞发,生机勃勃,但贪欲为刃,竭泽而渔,这是人性,死生同路是说,死亦是生,生亦是死,人死之后,肉身消散,魂归大地,未尝不是一种‘生’,而如我等这般,不见天日躲躲藏藏,又与‘鬼’何异?”
但他在给苏一尘的那道玉简中,没有明说他真正的心得,只用了浅层意思代替。
最后一句,植莲烬处,也与什么生长在魔极之地的小莲花无关,则是“涅槃重生”之意。
黎星斓认真听完,很是有些佩服,虽然无名并不知根本,但也“大道相通,殊途同归”了,身在局中还能拨清迷雾的,是有大智慧。
“无名前辈,原来你真的是扫地僧。”
无名一愣:“老夫在此虽然地位低下,倒也不用扫地。”
黎星斓笑了声,没有解释。
从前的飞升者,离开修仙界,无异于从母体上剜一块肉走,因为肉骨发血,皆系灵气所化,带走这一部分,参与循环运转的能量自然就永久少了,久而久之,母体伤痕累累,在求生本能下显化出的意识,便开始以“天罚”有意“清除”亟待飞升的仙灵期。
她说:“如今天地大变,也不是一时所致,魔气催发,灵气稀薄,是必然结局。从今往后,只怕修仙者会越来越少,破境也越来越难。”
她掩去与意识体,时空局等相关的信息,只将其他状况实情告知,又说了三三道人一事。
无名大为惊讶:“你是说,三三前辈当年飞升并未成功,而是陨落于雷劫之中?”
黎星斓摇头:“肉身消散,并非陨落,至于神魂何往,我就不知了。”
她道:“仙灵期的前辈们若想重见天日,不惧雷劫神威,或可效仿三三道人,主动让神魂离体,于玄门中择一躯壳重生,否则在正常飞升无望之下,终究只有魂飞魄散。”
无名沉默良久,苦笑道:“……这何其艰难。”
黎星斓理解。
修炼千年,经历磨难无数,才达到仙灵期,要让他们一朝全然抛弃,实在太难太难。
临走时,无名到底忍不住问:“小友不是普通的凡人吧,又是如何得知这些?”
黎星斓坦诚道:“抱歉前辈,我不能回答你。”
“我只能说。”她指了指天,“有意为之。”-
乌云狂涌,看起来一场大雨在即。
蓝月草原,那道魔渊附近,一座高阶阵法就地展开,隐隐透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九百多道阵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在海量灵石的消耗下,灵力凝成光柱,直冲上云层。
九雷神杀阵是一道流传很久的古老阵法,在历次魔修浩劫中,都发挥过巨大作用。
是以引天雷降落入阵中,以天道之威,涤荡魔气,诛杀魔修!
这般高级阵法不止一个阵眼,此刻每个阵眼前,都站着一到两名化灵期修士,阵外更是站满了数不清的凝灵期修士,严阵以待。
风呼啸着,卷过每个人脸上凝重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集中在一处——阵中的白衣少年身上。
不久之前,少年御剑而来,直奔魔渊,没有一丝意外的,落入他们提前布好的阵法中。
而在之前,他们还在担心,阵法隐隐波动的威力,是否会被他察觉到,从而导致他们的计划失败。
毕竟从前利用这个阵法时,都是先将魔修困住,还从未“请君入瓮”过。
张云涧的确察觉到了阵法,但毫不在意。
他也不在意周围那些老鼠一样的,自以为埋伏得很好,实则连气息都不能完全敛藏的化灵期。
如果他们要拦他,那就都杀了好了。
他望向眼前的剑域。
剑气如丝游走,时而闪过电光,将从魔渊中逸散的魔气击散。
他抬手挥出一剑,剑光凌厉,准确落入剑域。
砰!
如同开水落入滚油,沾染魔气的剑光与剑域中的剑气剧烈碰撞到一起,游走的剑气瞬间凝结,化为一柄宛若实质的宽剑,与剑光正面迎上。
剑域中心升起一团耀目的白色光团,仿佛灼日刺眼。
灵力威波向四周迅速扩散开,剑气四溢,连空气都近乎被切割成一片一片。
将剑域囊括其中的九雷神杀阵法也出现了波动,有不稳之状。
有人大喝一声:“不好,各位道友速速助力,加快阵法启动!”
其他修士目睹这幕,俱是心惊不已,那剑域乃化灵后期的剑修留下来的,竟被这化灵初期的魔头一剑撼动,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眼见剑气波动影响到了阵法,众人心中一凛,在提醒下立即加大灵力输出。
阵法运转飞快,产生嗡鸣之声,那直指苍穹的灵力光柱也愈发璀璨。
狂风怒吼,天地颠倒,头顶的似乎并非天,而是汪洋大海。
浓厚的乌云如海啸般涌动着,一波又一波,时可见银蛇游走其中。
乌云蔽日,天彻底黑了下来,万物坠入夜色。
辽阔无垠的蓝月草原上,只有雷电的光芒闪耀在天地间。
轰然一声,第一道天雷顺着光柱击落而下。
阵旗哗哗作响,灵力被疯狂消耗。
雷电之力携着天威而来,像一条银蟒,长大嘴巴,目光森然,朝阵中少年狠狠咬去。
张云涧立在半空,墨发飘飘*,衣袍狂摆。
他脊背挺直,像一把剑,锋利冷漠。
他瞥了眼朝自己而来的天雷,神情淡淡,纵身朝剑域跃下。
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膜发麻。
只见银蟒朝少年而去,直直冲向剑域。
在天雷之力下,那稳固的剑域竟被生生撕开一道裂缝,电光由此而入,无数细如发丝的剑气上皆沾染了雷电,一时光落如雨,绚烂夺目。
“他在借天雷劈开剑域!”
“他疯了不成!”
“不要紧,天雷加上剑气,只会威力更大!”
“疯子……”苏一尘低声道。
剑气被天雷引着,像水中鱼群一般,疯狂朝雷电中心的张云涧涌去。
张云涧横剑于前,左手结印,剑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拭,霎时灰蓝色灵力光芒激荡,化作雾气在周身氤氲。
那些闪着电光的剑气纷纷没入水雾中,速度猛地缓滞。
他着身闪过,从剑气中穿行而出,离开剑域,不过两步,便回身再次斩出一剑。
剑光极快,极亮,像水中月光倒影。
一击之下,灵力如风暴席卷——
刹那间,阵外众人探入阵中的神识齐齐有被切割之感,隐隐作痛,不由纷纷收回。
张云涧身处风暴中心,却似闲庭信步,手中长剑挥出极快,剑影像一道编织的藤网,将那些四散的剑气网罗其中。
强大的魔力迅速收缩,烧灼着那些躁动不安的剑气,直至彻底安静。
至于那些残余的天雷之力,张云涧并未去管,生生抗了下来。
对他来说,造成的伤还不如之前的雷劫。
他再度看向魔渊,剑域被毁,魔渊中的魔气像是得了解放,疯狂朝外涌动着,穿过阵法,散入阵外。
归无剑宗宗主喊道:“不好!剑域被破,魔气就会镇压不住!诸位随我施法稳住大阵,引下第二道天雷!”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心神凛然。
一时各色灵力争相闪耀,竟逼得浓郁的灵气魔渊中的魔气又退回了魔渊中。
张云涧蹙眉,于魔渊旁转身。
双眸冷冽。
碍事的苍蝇,真是令人烦躁。
他若不将这些麻烦清理了,只怕真在魔渊下找到了黎星斓,也不能这样带走她。
他抬起头,望向混沌般风起云涌的苍穹,那里雷电交织,正在酝酿第二道天雷。
他伸出手,掌心微抬,剑域中被魔气困住的剑气像一颗球,漂浮在掌心之上。
有人怒喝:“张云涧!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否则今日就要你魂飞魄散!”
张云涧充耳不闻,随意看向最近一处阵眼,有些漫不经心地挥出一剑。
剑光形如半月,灿灿而去,划过的地方空间都出现了隐隐波动。
纸张被撕破的声音响起。
那个阵眼后乃是个驭灵谷的化灵期。
眼见剑光冲自己而来,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猛地一拍灵兽袋,只听一声怒吼,一只威风凛凛的火狮出现在其身前。
狮子比寻常体型大两倍多,威风凛凛,鬃毛上灵力火焰在熊熊燃烧。
它抬起巨大的兽爪朝剑光狠狠拍了下去。
剑光径直划过,空中扬起一条血色珠链,又被狂风吹散,鲜血真如散落的珍珠般,滴滴点点落了下来。
兽爪被切去半个。
狮子一个踉跄,痛吼出声。
不过剑光也消弭了许多,被那驭灵谷修士以灵器接住。
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剑光之后的那颗魔力光球紧随而至,在他面前倏然散开。
“什么东西……”
驭灵谷修士微微一怔,眼见面前魔气弥漫,无数剑气纷纷扬扬地从魔气中朝他面门激射而来。
“躲——”
南祝的提醒才刚出口,剑气已穿透了那人的身体。
在一双双震惊的目光下,那人缓缓倒下,尸块散了一地。
风将血腥味吹向各处,令人胃里翻江倒海。
第二道天雷却在此刻轰隆隆落下,姗姗来迟——
宿常眸色沉沉,抬脚上前,将一个化灵初期推开,将手按在了阵眼上。
“蠢货,犹豫什么?还等着看他能不能抗住第二道天雷吗?直接第三道第四道天雷一起降下就是了。”
亲眼目睹一个化灵期这般惨死眼前。
无人心中不骇然。
同为化灵期,他们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相比,似乎拥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只要活着,就是所有人的心魔。
众人有的掏出灵丹,有的拿出灵符,快速补充灵力,不要命的朝阵中输出——
阵外的那些凝灵期们也都将全身灵力灌入阵旗中。
阵法超负荷运转,剧烈震动起来,阵盘开始现出裂纹。
那沉沉云层之上,第三道第四道乃至更多的天雷正在积蓄,化作一条条银色巨龙,咆哮着冲向大地。
少年依然眸色平静。
他低下头,轻轻拨弄了下那块照影石。
黎星斓的容颜浮现出来。
他唇角微弯,直到影像消失。
“应该……不会死。”
他歪了歪脑袋,像小动物般。
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习惯。
张云涧抬起长剑,目光从腕上发带掠过,轻柔的像一片羽毛,而后落在剑上。
黎星斓的发带,黎星斓的剑。
好想她。
真想快点见到她。
他没有耐心与他们耗了。
体内的灵力与魔气泄洪般涌出,冲破每一条经脉,奔流在每一条血管中,直至气海干涸,仍然不停,又从魔渊中直接汲取魔气。
若此时神识内视,便可见到其气海早已四分五裂,眼下被魔气一撑,直接破碎,消失,空空荡荡。
于是魔气开始涌入七经八脉,五脏六腑,宛如山洪,将经过的一切冲垮成废墟。
暗红的血从张云涧嘴角溢出,雪白的衣袍也被血染红,他周身凝结着比乌云还沉的魔气,气息迅速攀升着。
化灵中期,后期……还不止……
“也不过如此。”
他扬起一抹讥嘲的笑,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妖冶浓烈,惊心动魄。
几道天雷齐齐落下,以震动撼地之势,欲将其粉身碎骨,湮灭无存。
乌云与魔气之间,只有璀璨耀眼的雷光照耀天地。
忽然,锋利的剑撕破云层,直斩天威!
众人惊惧难言,仰望着半空中的少年,一股不祥的死亡恐惧漫上心头。
……
黎星斓赶来时,一切已经结束。
阵法残破,草原焦黑龟裂,时见灰烬余火,一地狼藉。
无法想象这里经历过怎样一场大战。
魔渊大开,魔气滚滚而出,让此地笼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不停朝连枝锁输入灵力,但毫无反应。
她的神识在魔气中受限,也失去了作用。
她用力按着胸口,试图让疯狂跳动的心脏稍慢下来,但徒劳无功。
满地的残肢断臂,鲜血泼洒得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漫着。
她径直跨过那些分不清谁是谁的尸体,一路朝魔渊走去,裙摆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
魔渊旁更是令人不忍直视,堪称尸山血海。
有些尸体被天雷烧焦了,击碎了,或被剑气斩得七零八落,灵器灵兽等,也不完整地混在一起,简直是无间地狱。
便是这样的尸山中,少年背对着她,静静坐在地上。
黎星斓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扼住了,浑身血液凝固住。
她几乎不敢喊他。
大脑瞬间空白,眼前的世界纷纷褪去颜色,只有眼前那遍体鳞伤的血色身影那样灼目,烫着她的视线。
她一步步朝他走近,看见他雪白的衣袍被血浸透,原先绸缎般顺滑的发也被血凝结住了。
“张云涧……”
她张了张嘴,眼泪掉落下来。
张云涧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
“张云涧!”
最后几步,黎星斓提起一丝气力,狂奔过去,跪倒在他身前。
他垂着眸,纤长的墨睫覆出一片阴影,苍白的肌肤被血污浊了,不过眉眼依然那般惊艳,神情平静,像久弃深山,无人问津的神明雕像。
黎星斓抬起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眼泪也跟着落下。
指尖停在他眼下半寸。
她忽然有些不敢碰他。
他好似一尊被打碎过的瓷器,勉强拼凑完整,但一碰就会散落一地。
“张云涧……”她喊着他的名字,连声音也在发抖。
“嗯——”少年应了声,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他轻轻掀眸,漾起一个乖巧的笑。
“黎星斓,抱抱我吧,这次是……真的很疼。”
第126章 筹谋“我要你,我当然要你。”……
黎星斓眼泪扑簌落下。
“好,我抱你。”
她伸出双手,轻轻朝张云涧拥了过去。
他软软倒下来,像耗空了所有力气,跌落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