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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缘不解:“你怎么知道?”

黎星斓:“我比你有脑子。”

南宫缘:“……”

他认真问:“黎道友,我得罪过你吗?”

黎星斓笑看了眼张云涧:“还好你得罪的是我,我这个人虽记仇,却只记小仇。”

这一提醒,南宫缘就想起初见黎星斓时,他那些“忠告”,不禁心脏一抖,别说他好不容易才勉强突破到后期不久,就算他已臻凝灵巅峰期,也是不敢得罪张云涧的。

希望他背后和别人说的那些张云涧的坏话,他没听过吧。

张云涧却在此时似乎被吊起好奇心:“黎星斓,他怎么得罪你了?”

黎星斓笑吟吟:“记不清了,好像是质疑我们感情不合。”

“这样么?”张云涧看向南宫缘,语调温和,“为什么呢?”

南宫缘唰一下冷汗涔涔:“张师弟,我……我也是道听途说……”他目光求助似的瞥向黎星斓。

黎星斓笑了几声,才转移话题。

她问起他关于那片草地的事,南宫缘并不知道,可见没去过。

眼见着雨停,那些幸存者们都四散而逃,他们也不打算逗留了。

黎星斓还是决定回去找浇雪。

她来上古秘境只是想弄清楚所谓的飞升成仙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急在一时。

南宫缘跟着他们:“秘境凶险,大家最好结伴同行。”

黎星斓反问:“既然凶险,你也找到了你侄子下落,为何不出去呢?”

南宫缘怔了怔:“我倒是想出去,但进来是随机传送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方位。”

黎星斓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个问题,他们也需要尽快确认方位,来明确下一步往哪走。

张云涧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如果你真想离开,你会很快找到出口。”

南宫缘愣问:“什么意思?”

黎星斓也有些诧异。

他语气随意:“经验之谈。”

经验之谈?哪来的经验?

张云涧不也第一次进来吗?

难道他已经见过出口了?

可看黎星斓的反应,不像如此的样子。

南宫缘感到懵怔。

张云涧放出一只飞行小舟,揽着黎星斓坐了上去。

“上次见到只雪豹,跑得又稳又快,还毛茸茸的,你应该会喜欢,可惜它的主人陨落时,它殉主了,下次再找个驭灵谷的人给你弄一只来。”

他惋惜的语气听得黎星斓想笑。

“好张狂啊张云涧,不过我可不建议你全世界惹事。”

“我没有惹事,是他先对我动手的,不过技不如人罢了。”

灵舟往来路疾驰,不知多久,才遥遥看见天边一抹绿意。

黎星斓感到奇怪,按理说,他们掉入地下,再沿着湖底游上来,不会特别远才是。

她特意用空间系统检查了下,发现空间的确存在异常波动,区域之间空间的稳定性不一,于是她用空间系统监测了这片的波动轨迹。

等他们重新看到那片草地时,张云涧降下灵舟,他们落到草地边缘。

风一如既往吹着,挟着青草芬芳,一重一重的绿意如浪迭涌,蔚为壮观。

南宫缘一直乘坐飞行灵器跟在他们后面,见状也跳了下来,震惊道:“我还没见过长得这么高的草!……好浓郁的木灵力!”

黎星斓没有浪费时间,对南宫缘细说了浇雪的长相穿着。

然后晃了晃手腕,跟张云涧道:“我们分开找。”

张云涧最不喜欢分开这个词,若是之前他定然不愿,但如今他与黎星斓之间有神识感应,又有连枝锁,他倒是安心得多。

黎星斓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草地里。

她之前和浇雪被迫进入是夜晚,那时草地里一片黑暗,辨认方向全凭抬头看星星,没想到如今是白天,光线更好,却反倒让人迷失。

所有的草都长一样,天空是一成不变的蓝,她就像在沙漠中,没有任何参照物。

草长得又高又密,将这片草地完全变成了迷宫。

她只能一边喊着浇雪的名字,一边继续深入。

没多久,她隐约听见有人说说笑笑,可当她停下时,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最初没走多远时,她甚至还能听见南宫缘的喊声,现在也什么都听不见。

整片草地一片死寂,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这感觉太诡异了。

她握紧黑色长剑,定了定神,继续往前。

又是一阵笑声——

这次很近,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且就在她左前方。

黎星斓没有任何犹豫,挑剑拨草。

什么都没有。

草直挺挺地站立着,随风摇摆。

她抬头看,天空像倒扣的海面,看不见太阳,只有被草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蓝。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道细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是谁啊?”

黎星斓条件反射地挥剑划过,齐腰斩断了几根青草。

刚刚的声音离她太近,几乎就像是趴在她耳边一样。

若不是她受了什么影响出现幻觉,那一定是这片草地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诡异。

而且刚刚那道声音听起来是个男人,甚至还有几分耳熟。

但她一下想不起来。

她干脆一边挥剑断草,一边深入。

不过当她走过时,那些被斩断的草杆又慢慢从原来的地方长出叶子,要不了多久就恢复了原样。

“找谁啊?”

又是那道声音。

这次是在左侧。

黎星斓是最不怕鬼的人,何况她确定修仙界这种规则下没有鬼神,所以她倒没有因为紧张而惊慌。

她抬高了声音,喊着浇雪的名字。

却在几步后突然绊倒什么。

停下来一瞧,眼前几株草出现了倒伏,被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趴在地上压着。

她用剑将那人挑了个面,瞳孔微缩。

是那两个圣光宫男弟子中的另一个。

他的死状颇有些怪异,眼与嘴大张着,七窍都生出了嫩嫩的绿叶。

也正是此时,黎星斓想起刚才听到的声音是谁的了。

……就是眼前这具尸体的。

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草如敌军围袭,逼仄压抑,黎星斓一时不确定要不要继续深入。

如果此时原路返回,应该能走出去,毕竟她的空间系统中一直监测着她的行进轨迹。

不过还不等她做下决定,她手腕上的连枝锁忽然亮起。

下一秒,她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铃兰香气扑面而来。

张云涧的笑声在头顶响起:“真是好用。”

“张云涧,我……”

“黎星斓,你看看这是谁?”

黎星斓蓦然收声,怔怔望向眼前——

浇雪以一个蹲姿蜷在地上,低着头,闭着眼,一动不动,但她裙摆下露出的脚面长出了青草。

“她……”

“她还没死。”张云涧说,“看来这片草地不止汲取灵力当作养料,还汲取神魂。”

他伸手折下一片叶脉:“我发现整片草地其实只有一株草,它已经几乎生成自己的意识,处于异化边缘了。”

挺有趣的。

张云涧推测因为浇雪的灵力低微,所以暂时未被当作养料,只是被“储存”起来了。

黎星斓蹲下来,喊了几声浇雪的名字,后者并无反应。

她皱眉:“怎么办?我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

张云涧也蹲下来,用命剑去割她脚上的草,不过那草似乎极有韧性,碰到剑锋便似水流滑过。

他准备用灵力时,黎星斓想到什么,拦住他:“让我试试。”

她一抬手,掌心出现一片金色刀片。

她捏住金色刀片一端,像割麦子一样去割那些草,竟然成功了。

果然如她所料,这里五行关系绑定得无比紧密,简直像有人设计好的。

她用那片小刀将浇雪脚上的青草全部割断,被割断的草不像之前被她剑斩断的那些很快恢复,生长速度慢了许多,得以让她有充分时间将让她身上多余的草叶根须都清理干净。

随着她的动作,浇雪呼吸愈发急促,双眼紧闭,眼珠却飞快转动着。

直到黎星斓割断最后一根草,浇雪猛地睁开眼,用力吸了口气,宛如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往肺里灌入了空气。

黎星斓忙问:“浇雪,你感觉怎么样?”

浇雪瞪大了眼,眼中一片茫然,待视线渐渐聚焦到黎星斓身上后,眼泪才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成串地滚落下来。

“阿斓……”

“是我。”

“阿斓!呜呜呜……”

她扑进黎星斓怀中放声大哭,完全停不下来。

黎星斓一直耐心安慰她。

过了会儿,张云涧冷不丁问:“还没哭好么?”

浇雪哭声一顿:“……”

黎星斓低笑:“要是没哭好可以继续,别理他。”

“那我还是不哭了吧……”

“能站起来吗?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黎星斓目光落在她双脚上,“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浇雪扶着黎星斓走了两步,除了脚面有些刺痛外,其他倒还好。

黎星斓放了心:“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又问:“对了,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浇雪眼中掠过迷惘,又慢慢清晰起来。

“他……好像离开了……”

离开了?

黎星斓下意识看了眼张云涧,不禁想到他不久前说的话。

“如果真想离开,就会找到出口。”

浇雪恍惚突然惊醒,一下叫起来:“阿斓!我知道计鸣在哪里!”

“啊?”黎星斓惊讶。

浇雪指着身边的草:“它告诉我的。”

第97章 绘制“黎星斓,这里,就是第三重秘境……

据浇雪所说,黎星斓掉下去之后,她简直要崩溃了,但张云涧紧跟着跳下去,又让她扬起希望,坚信黎星斓不会有事,所以她打算就在原地等,不离开这片草地。

没想到詹书杰比她更崩溃,死里逃生后,他真是怕了这个地方,一直嚷嚷着想离开,由于受了伤,不利于行,于是只能躺在原地哀嚎。

浇雪怕他喊声引来其他人,威胁他说,要是再吵,就先杀了他。

她深知自己修为低,若等他恢复也打不过,干脆趁他受伤,将他全身上下搜罗了个遍,连空间戒指也夺了下来。

詹书杰面露绝望:“你把我的全部身家都拿走了,万一我再遇见什么危险,可真是死到临头了。”

浇雪说:“不是我们救了你,你本来就死到临头了。”

“那你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出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凌天宗我也不进了,我想好了,我这点天赋实力,还是配不上上等宗门,让我回去吧,我师父还在山门等我……”

他越说越伤心,甚至放声大哭起来。

浇雪忍不住有些同情。

她又何尝想在这里,若不是为了计鸣,而计鸣也是为了她,他们都不会在此。

她想好了,等找到计鸣,她也再不要他进什么凌天宗了,他们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挺好。

可是浇雪也不知如何出去,于是她劝詹书杰安心养伤,恢复灵力,就在这里和她一起等黎星斓张云涧脱困。

“他们两个都是凌天宗弟子,很厉害。”

“凌天宗弟子?”詹书杰茫然,“这本就是凌天宗试炼,凌天宗弟子进来做什么?来接我们出去吗?”

浇雪便和他说了后来发生的事,他这才知上古秘境是怎么回事,喃喃道:“老天,我哪有这个机缘,让我出去吧,我有命碰没命享啊……”

之前黎星斓问起他经历,他只是简略回答,如今有了空,便对浇雪细细描述了自己一路的遭遇。

“……我只知道这些了,你要是想找你道侣,可以去我说的地方看看。”

他叹气:“相遇一场,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出去吧。”

浇雪用心记下他说的几个地方,秘境广阔,多一分希望也是好的。

折腾了一晚上,她的精力也快耗尽了,眼见着天亮起来,她便也随之放松许多,不知何时窝在草地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感到詹书杰好像推了她一把,对她说:“我走了啊,我找到路了。”

等她清醒时,身边已空无一人,身边杂草茂密繁盛,连昨夜火烧的痕迹都不见了。

世界好似无边无际,却又狭窄逼仄。

风吹草浪,哗哗作响,她仿佛身处磅礴的寂静中,此时分明万里无云,天朗气清,她却没来由生出恐慌,如置身黑暗。

太恐怖了,比夜晚的草地还要恐怖。

她不敢停在原地,便寻了个方向一直跑。

过程中,她时不时能听到人说话声,还以为也有修仙者进来了,便忍不住喊了几声,但无人应她,只有说话声始终不远不近,风还隐约递来几声笑,惊得她浑身是汗。

直到她跑累了,跑不动,不得已停下来。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有没有跑出一段距离,或是一直原地转圈,草地里神识不可用,她完全迷失了。

巨大的紧张感迫使她一咬牙,借由灵力飞到上空,企图看一眼自己所处的位置,可她的灵力刚托着她飞起来,无数草叶便一瞬间活了般,朝她缠绕过来,将她拽在地上。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她的双脚很痛,她低头,眼睁睁看见自己脚面长出了尖锐细长的杂草。

……她彻底崩溃了。

“我当时想,我快要死了,我真的好想再见计鸣一面……”浇雪说到这里时仍然后怕到哽咽。

后来她的意识逐渐陷入黑暗。

“很奇怪……特别奇怪的感觉……”浇雪慢慢回忆着,脸色变得发白,“我好像在梦里,又好像不是,我想走,却霎时跨出千里,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自己去了哪儿……总之一片漆黑,我只好往上走,直到出现亮光,眼前是一片黑土,广袤无垠,土里长出了许多人俑,多到数也数不清,我走近去看,一个一个……计鸣就在里面!”

她激动起来,泪落不止:“我看见他了!我真的看见他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阿斓,我……”

黎星斓抱住她,摸摸她头发。

“别急别急……你说是草告诉你的,所以你是确认你的意识与它互通了对吗?”

“……嗯。”

“你只是看见了一个画面,还是能确认方位?”

“我……”被她一带,浇雪也慢慢冷静下来,抬手揩去泪水,“我能记起意识经过的大致路线,但我不知道怎么标注出来……”

黎星斓看了眼天:“先离开这片草地再说。”

张云涧立即牵起她手:“走。”

黎星斓说:“等等,南宫缘还在里面。”

张云涧蹙眉。

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到他和黎星斓,分走黎星斓的心神,真是好烦。

他说了句我能找到,便径直握紧黎星斓的手往外走。

浇雪赶忙跟上,紧紧挽着黎星斓另一条胳膊。

“……张云涧是对我有意见吗?”

他似乎很不喜欢见到她,对她很不耐烦。

黎星斓说:“不是,他对谁都这样。”

浇雪嘀咕:“好古怪的性子哦,你怎么喜欢上的?”

张云涧悄悄竖起耳朵。

黎星斓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了笑:“这个问题嘛……那你喜欢计鸣哪点?”

“计鸣对我很好啊。”

“张云涧也对我很好啊。”

这话刚落,黎星斓便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更紧了些。

这倒也是。

浇雪想起黎星斓落入地下那次,张云涧气息冷得可怕,一剑破开土层,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跳了进去。

但她觉得张云涧这个人太难相处,或者说完全无法相处,除了无可挑剔的相貌与实力,她根本想象不出他们日常是怎样谈情说爱的。

黎星斓看了眼前面那一抹颀长雪色,悄声对浇雪道:“别看他脾气不好,其实很乖的。”

乖?

浇雪傻眼。

以她对张云涧的印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乖”这个字联系上的。

这也就是黎星斓在,否则她可不敢说他坏话。

咦?……

她反应过来。

她自己似乎也默认了此点,只要阿斓在,张云涧便不会对她怎样。

是何时有这番印象的呢?

是拍卖行回来他夜色杀人那次?还是他寻上门问她阿斓踪迹那次?

他那两次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总觉得他像一把锋利的剑,杀意凛然,随时取人性命,以至于让人不敢靠近。

可阿斓像他的剑鞘,她在时,他平静温和,眼里只有她。

他们顺利从草地离开,站在草地边缘,张云涧抬起手,掌心浮现那颗木精种子,种子在他的灵力催化下,生根发芽,与草叶攀结在一起,同根同源的木灵力呼应起来。

草叶生了灵性般,轻轻蹭着张云涧的手背。

没多久,黎星斓就看见南宫缘一脸发懵地从草地里走了出来。

“这草怎么给我让路似的……哎,你们找到人了?”

黎星斓同他简单解释了几句,便办起正事。

她取出纸笔,根据空间系统监测的异常波动轨迹,绘制了一幅简易的不完整的图。

纸上,那些波动走向是一道道弧线,呈扇形排列。

“这是什么?”南宫缘好奇问。

黎星斓没理他,沉吟片刻,根据空间系统的预测,又补全了这幅图。

如果没错的话,这个秘境的空间波动是同心圆,一圈又一圈,总共四圈。

她落笔在图上点了个点,对浇雪道:“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紧接着她又在图上标出黑山,草地,池水,火山的范围。

它们像一道切面,刚好切过四个圆圈。

没猜错的话,这四个圆正是分布的五行禁制金木水火,不知在这人为还是天然的禁制下,天地间的灵力宛如被棱柱散射的日光一样,属性被分开了。

故而不同区域的单一属性灵力浓郁得出奇。

她顿了顿,又擅自在最里面补了更小的圆。

按照这个规律,没猜错的话,越过火山,便会到达土灵力特别浓郁的区域。

五个圆,代表五行。

但她觉得可能不止这么简单,毕竟这片秘境太大了。

她将笔交给浇雪:“现在,你按照你意识中走过的方位,大致画一条线给我。”

浇雪接过笔,对着这幅抽象的图怔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画了一笔,最终落在黎星斓最后补的那个小圆外围。

“阿斓,这是地图吗?”她问。

她虽然划了线,可自己也看不懂。

黎星斓道:“算也不算。”

浇雪指了指她画的线的尾端:“这是哪里?”

黎星斓坦诚:“……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只是借助空间系统捕捉到不寻常的空间波动,再根据自己经过的地方推测出五行禁制而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滑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然后,停在纸面中心。

那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空白。

少年神色平静,白衣胜雪,乌发如墨,宛如一幅黑白山水画。

肩上红色的飘带被风拂起,是他唯一的颜色,鲜明而浓烈。

他扬起柔和的笑,眸底却依旧宛如沉渊,未被笑意上色。

“黎星斓,这里,就是第三重秘境。”

第98章 过分“所以,你不抱我么?”……

一道剑气遥遥斩来,锐不可当。

面前的兽潮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口子,无数啮齿类妖兽挤压着涌动着,向两侧翻滚,血肉纷飞。

唐攀颤颤巍巍地收回黯淡的本命灵器,顾不得擦汗与嘴角的血,赶紧向那道飞速而来的遁光拱手作揖。

“多谢剑尊救命!”

遁光未至,又是连续三道锐利无匹的剑气,逼得兽群一时不敢上前,不停发出焦躁聒噪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遁光落在唐攀不远处,现出一个坐在雪鸮上的红衣女子。

明尊手持长剑,从雪鸮上跳下。

雪鸮哀鸣一声,朝她低下头。

明尊并未及时理会那位圣光宫的化灵期,只是皱眉去查看雪鸮的伤势,其雪白的飞羽已被鲜血染红,虽用了灵药勉强压制伤势,却起不到根本作用。

唐攀赶紧递来一个瓶子:“剑尊,这是驭灵谷一位道友所赠,对于妖兽伤势恢复助益良多,可以一试。”

明尊侧眸看了他一眼,点头:“多谢。”

随即接过,往雪鸮伤口上滴下几滴淡黄色的灵液。

雪鸮疼痛地叫了几声,羽毛根根乍起,好歹血的确止住了,很快重新平静下来。

明尊见状,才将坐骑收回了兽袋安养。

唐攀这才有空擦了擦血与汗:“多谢剑尊施以援手,不然……”

他叹了口气。

似他这般大门派的化灵期,在哪里不是风风光光的,外界化灵期之间少有互相动手的,只要不主动寻死,基本上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不多。

谁知一进这上古秘境中,就连续遭遇各种天灾禁制,在鬼门关转了几回了,如今又遇兽潮。

眼下是个关隘,类似凡人国家之间修建的城墙隘口。

他带着几名幸存的宗内弟子一路至此,本想暂时修整一番,再越过高墙往里深入,谁知刚入夜,大地便忽然传来震动。

他登墙一看,黑夜中竟是无数小兽潮水般自天边涌来,那一双双眼在黑暗中发出森幽的绿光,让人简直心中发怵。

这一段城墙不知何人所建,何时所建,总之设有阵法禁制,暂时无法被兽潮突破,只是年久失修,在岁月中也难免出现残破。

他身处的这个隘口受损最重,于是他只能让其他弟子去守禁制不稳之处,自己则亲自坐镇缺口,堵住兽潮,免得几人陨落兽口,尸骨无存。

但他完全高估了自己,坚持了一夜也力有不逮,不但符箓灵丹都消耗的七七八八,就连心神相连的本命灵器都出现了损伤。

明尊看了眼天边隐约泛起的鱼肚白,剑指往剑身上一抹,黎明前的黑夜中出现一道巨大而耀眼的剑影,那道剑影虚虚往隘口前一插,顿时剑气四溢,兽潮纷纷后退。

简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唐攀望着剑光中那红衣飞扬的女子背影,颇觉震撼。

想来他也是个化灵初期,同道中虽不算顶级,亦不算差的,没想到与这位无情剑尊实力差距如此之大。

真不愧是传说中最年轻的剑修。

危险暂休,明尊持剑回身,问他:“这是第几波兽潮?”

唐攀一怔,答:“第一波。”

明尊摇头:“不,应该是第三波。”

她自进入秘境后,已遇见过两次。

一次是大河拦路,河面雾气弥漫,遮蔽神识,她自河面穿梭而过时,脚下无数口中长满利齿的食人鱼逆流而上,她险些被波及。

另一次是峡谷上方,遭遇成群结队的飞禽,铺天盖地,宛如一朵巨大的乌云自天边飘来,飞往另一头。

她的坐骑雪鸮正是在这次兽潮中受的伤。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天灾,禁制等,路上她也见过一些凝灵期修士,越往深处走,越是死伤惨重。

她阻止不了,也不会去救。

越往深处,灵草灵木的确价值更高,几千上万年份的比比皆是,更别说还有些洞府遗迹,上古修士的坟茔等,处处宝藏,没几个人放得下此等机缘。

有没有命享就是他们的事了。

除非是归无剑宗的弟子遇险,她才会顺手一帮,不过也仅此而已,她不需要他们跟着,这会成为她的累赘。

“剑尊都遇上三波兽潮了?”唐攀震惊,“这些妖禽妖兽怎么突然大波迁徙?”

明尊反问:“这是迁徙?”

唐攀愣了下,苦笑:“我看还是逃难更准确……就是不知深处有什么,惊动了它们。”

“不知道,可能是更大的天灾,也可能是其他什么,看看就知道了。”

“剑尊还要继续深入?”

明尊并未回答,但神情不言而喻。

唐攀喟叹了声,目光越过逐渐在天色下黯淡的绿油油的兽眼落到更远的天际。

“这次进来的都是门内精英,不知几个能活着出去,这一趟更不知是福是祸啊。”

他们进来的化灵期级别,都是知道奔着什么而来。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年份再高的灵药,或者更强的灵器,对他们的吸引力到底有限。

除雷劫外,还有个始终跨不过的阻碍在那里摆着——飞升桎梏。

“无法飞升”四个字就像紧紧套在高阶修仙者头上的魔咒,让他们对那个即将到来的终点产生灰败的绝望。

努力奔跑的人在途中摔倒固然可惜,但拼尽全力跑到终点却发现那是一扇无法打开的门,只能在门外等死,才更让人恐惧和愤怒。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扇门的钥匙。

可几次从陨落边缘逃生的唐攀对找这把钥匙的念头产生了动摇。

他忍不住想,世上不缺他一个人,化灵期之上还有仙灵期,他们才是更着急如何飞升的存在。

若他现在为了虚无缥缈的成仙梦死了,对他来说,还有意义吗?

他这些念头没有诉诸于口,但他内观时发现灵台起雾,便知自己修为只怕遇上瓶颈了。

修炼一道最怕的便是心性不坚定,尤其突破化灵期后,天赋已不再是阻碍,心性,机缘,更远胜于天赋。

天渐渐亮起,兽潮开始自发退去。

唐攀彻底松了口气。

明尊收了剑,仿佛猜出他内心所想,淡笑道:“在宗门洞府龟缩不出,最安全。”

她明晃晃的讥嘲,让唐攀尴尬,却也只是讪讪一笑。

“谁不知天下剑心坚如磐石,最难修得,我自是不敢与剑尊相较。”

明尊很直接:“那你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再无法突破。”

这话说得唐攀气恼,怎么说他也是个化灵期,算得上修仙界的天才,受人尊重久了,长有傲气,不由回击道:“那倒要向剑尊请教如何突破了,难不成找个道侣,生个孩子,再杀妻杀子?”

他这话一出口不禁有些后悔,生怕得罪了这位剑修,对他动起手来,他招架不住。

谁知她似乎根本不生气,神色如常:“你要想,也可以试试。”

说罢化为一道剑光,越过高墙,在天边消失不见。

唐攀脸色难看,凝神不语。

很快,兽潮彻底退去,那些守住残缺禁制的弟子纷纷聚拢回他身边。

“唐前辈,我们何时出发?”

唐攀回过神,心道自己还真不能就此打退堂鼓。

圣光宫这回一共进了三个化灵期,除去阎女外,还有一位和他不太对付。

他若就此逃出,只怕在宫内威望尽失还是其次,首要便是滋生心魔,难以寸进。

思此,他缓缓吐出口气。

“原地修整一个时辰再出发。”

他扫了眼这些弟子,嘱咐道:“先前我们遭遇了雪崩、风火天灾,又遇鼠类兽潮,只怕越过这道隘口,便是土灵气最为浓郁的区域,还不知有何凶险,结合此点,早做准备,水属性心法的最好留下,不必往前。”

*

最后一只妖兽死在张云涧剑下。

黎星斓快步上前,用剑剖开兽腹,眉头一凝:“又没妖丹?”

“这些妖兽与先前见到的不同,满身土腥气,有妖丹也不想用。”

张云涧随手挽了个剑花,拨弄着那块照影石,心情颇为不错。

他原本为南宫缘与浇雪二人一直随行而心烦,后来发现一个带上南宫缘的好处,那便是他可以带上浇雪,如此一来,还是他与黎星斓两人独坐灵舟,不必有第三人打扰。

黎星斓说:“你还嫌弃起来了,越接近这个地界,土灵气愈重,你的心法属水,很受克制,没有妖丹仅靠灵石的话,灵力恢复速度太慢了。”

连她这个沾着双修光的,都能感觉到体内的水灵力被压制得厉害,很有种胸闷气短的感觉,何况是张云涧。

“真的不难受吗?”她问。

张云涧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懒懒抵着她肩:“嗯——难受……难受得连路都走不了……”

黎星斓盯着阳光灿烂的晴雨表,简直想笑。

“这么难受?那怎么办?要不我和浇雪进去,你和南宫缘在外面等?”

张云涧站直了,委委屈屈地垂眸看她,纤长的睫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漂亮得像蝴蝶。

“你变了,黎星斓。”

少年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之前会说,你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然后抱我走。”

黎星斓掀起唇角:“张云涧,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记性太好。”

“所以,你不抱我么?”

“不抱,我还难受呢,你怎么不抱我?”

黎星斓这话刚落,便被张云涧弯腰抱起。

她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不是真的要抱。

“浇雪和南宫缘在呢,放我下来……”

她有点在外人面前亲密羞耻症。

“不放。”

“张云涧你别太过分了……”

少年藏不住得意,却大摆一副无辜的语气:“黎星斓,这可是你要求的,怎么说我过分?”

他抱着黎星斓转身回到灵舟上,不远处南宫缘与浇雪齐齐望着此幕,一个挪开眼,一个瞪大眼。

张云涧却嫌不够,转身面对他们,正大光明地低头亲了黎星斓一下。

黎星斓往他怀里埋首,耳朵泛红。

难得见黎星斓如此情态,张云涧低笑几声,忽然觉得,偶尔有外人在,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99章 人俑整个人几乎慵懒倒了过去……

等灵舟出发,黎星斓赶紧从张云涧怀里退出来,虽面上残红未褪,神色却还算冷静。

“张云涧,这是不对的。”她口吻认真。

“我抱你为什么不对?”

“不是你抱我不对,而是亲密行为要分场合。”黎星斓挪了下姿势,在他面前坐好,“浇雪的道侣生死未卜,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应该考虑到她的心情。”

“可是……”张云涧托着腮,懒洋洋地笑,“不是你要我抱的么?”

“张云涧,你少装。”黎星斓捏了捏他的脸,在他那白皙的脸上留下红印,“你分得清什么是随口一说,什么是认真要求。”

她眉尖若蹙,似嗔非嗔。

好可爱。

好喜欢。

张云涧伸手将黎星斓再次扯入怀里,在她眉尾亲了亲:“为什么一定要考虑别人?真麻烦。”

看来有别人在果然还是坏大于好。

好在黎星斓对“朋友”的定义很严格,除浇雪外,也只见她对山南村的凡人心软。

如此看来,她只怜惜弱小。

正如在黄粱梦境里,比起自己,她倒更在意小时候那个他。

张云涧如此想着,抱着她的力道愈发松懈,整个人几乎慵懒倒了过去。

“黎星斓……现在是真的……有点难受了……”

黎星斓摸了摸他头发,回头看向前方,地平线宛如被人用炭笔画了一道直线,昏黄的天空下,只有一望无尽的黑。

她体内的水灵力运转出现凝滞感。

这意味着空气中几乎只剩下了单一属性的土灵气,厚重而沉闷。

黎星斓说:“降下灵舟吧,前方就是浇雪意识中见到的那片黑土,或许同草地一样,不能直接横穿过去。”

他们落到边缘处,脚下大地出现明显颜色分层,呈现出一幅较为诡异的图景。

黎星斓往张云涧手里塞了几块水属性的上品灵石:“尽量不要使用灵力,多用符好了。”

浇雪和南宫缘状态尚可,他们一个对灵气需求小,一个修的并非单一水属性心法,故而只是对如此富集的土灵气感到略微不适。

浇雪本还想着找黎星斓八卦一下方才他们互相举动亲密的事,一见到那片黑土,她登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尽快往里去。

黎星斓拉住她:“你当时是在哪看见的计鸣,还能记得吗?我们已经到了这片黑土地的边缘,目前来看,是没见到人俑的。”

眼前大地黢黑辽阔,似一块无限平原,但目之所及除了黑还是黑,大地上光秃秃的,连块大点的石头都没有。

黎星斓甚至冒出种奇怪的感觉,这里规整到像她玩游戏时见过的最初模块。

南宫缘蹲下来用手捻了捻土,惊讶:“这土里的土灵力也太精纯了,都能直接当炼器材料使用了吧?”

“炼器材料”四个字也并不能提起浇雪什么兴趣,她整个人都显得很急躁。

“阿斓,我……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想从那片刻的意识流体验中回忆起什么,可无法冷静使她大脑更加空白。

“别急。”黎星斓的声音很温和,“我们既然已经到这儿了,自然要去找,但首先自己不能乱,因为我们之中只有你最有可能找到他。”

她握住浇雪的手,水灵力从掌心迸发,绕她周身游走了一圈,冰冰凉凉的体感让她的气息渐渐发沉。

她一抬眸,眼眶发红。

“阿斓,你觉得计鸣还活着吗?”

“很有可能活着。”黎星斓将她汗湿的发捋到耳后,“在未来到达前,不要为预设的最坏结果感到焦虑。”

“嗯。”她点头。

“眼前这片地界太大了,一头扎进去可能成了无头苍蝇,偏一点就差很远,你想一下当时意识行走的路线,哪怕不是很准确,有个大致方向就成。”

“好,那我试试。”浇雪深呼吸几次,闭上眼。

南宫缘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靠近张云涧,问:“张师弟,我们到这儿只是为了找浇雪姑娘的道侣吗?”

张云涧转头:“还有别的问题*么?”

南宫缘:“……”心道刚刚这个问题你也没答啊。

他语滞片刻,又试探问:“我怎么觉得越深入越危险,会不会这秘境深处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藏?”

张云涧似笑非笑:“既不为人知,我怎么知道呢?”

南宫缘:“……”

得,两个问题都白问。

正犹豫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时,忽听浇雪急促道:“我知道了。”

她指了个方向:“那边。”

……

“哥哥!”

西门羽惊呼一声,飞身接住西门翊,同时挥出三条紫色飘带,犹如蛇般无风舞动,于身前形成防御,暂挡住兽潮攻击。

西门翊扶着她站稳,咳了两声,嘴角溢血,脸色苍白:“……我没事。”

说罢也不迟疑,手中长尺一摆,挥出无数残影,击退扑上前来的七八只花狸般的不知名妖兽。

它们外形似猫,耳朵却竖直纤长,双眼扩瞳全黑,口中长了两对利齿,能啃噬灵力。

西门羽额上滚落汗珠,眼见兄长气息愈发不稳,自己也十分吃力,不由回头问:“阎前辈,还要多久啊?”

她后方不远处,圣光宫的化灵期修士阎女正在闭目打坐,双手合于身前,掌中有一面漂浮的黑色旗帜,灵力交织间,不停有面容痛苦狰狞的骷髅状影子涌动着,很是阴森。

只听西门羽问完,阎女也并无反应,老神在在地在他二人护法中安坐。

等西门翊再次口吐鲜血,西门羽亦脸色苍白坚持不住时,阎女才双目一睁,眸中黑气闪过,猛地起身。

“弑魂,招魂,缉魂……去!”

她双手一指,那面黑色旗帜迎风展开,一霎变大数倍,宛如一面战旗。

从旗中争先恐后地飞出无数黑影,朝四面八方散开,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一个圈。

每只欲朝他们扑咬过来的妖狸都被一两只黑影紧紧抱住,吸食元气,很快便抽搐着变成了皮包骨的骸骨。

西门兄妹的压力骤然一减,西门翊脱力后站都站不稳,被西门羽及时扶住:“哥哥!”

阎女拄着拐杖,往地上敲了敲,笑道:“西门家的年轻一辈还不错,能坚持到老身祭开招魂旗。”

西门羽往兄长口中塞了颗疗伤灵丹,才答话:“阎前辈,现在可否将实情告知?我们进秘境前,族中长辈只说了听前辈吩咐,我兄妹二人已险些几次丧命,却还蒙在鼓里呢。”

阎女朝她扔了瓶丹药:“给你兄长吃这个,他被妖兽抓伤,首先要祛妖气,否则灵力难以恢复。”

西门羽忙接过道谢。

阎女看了眼飘扬的招魂旗,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这秘境到底怎么回事?若是为了灵药灵器资源之类的,也不必一路如此之赶,朝着秘境深处而来,还是说秘境深处有什么秘密?”

“小姑娘倒是很聪明。”阎女淡笑,“这都怪凌天宗瞒得太狠,看来你们四大世家虽为凌天宗卖命,可人家也并不信任你们,怪不得你们要找我圣光宫合作。”

西门羽没接话,西门家其实最想和归无剑宗合作,奈何剑尊性子太过孤冷,完全没有与人合作的意思,他们才只好转而投向圣光宫。

阎女道:“这处上古秘境被称作玄门,在古籍中早有记载,万年前甚至还有门派进来建造山门,只是不知何原因关闭失踪后,一直没有下落,直到被凌天宗先一步找到。”

“不过凌天宗找到却打不开,也不知里面到底是何模样,直到我们得到如何打开玄门的线索,凌天宗顺势启动了试炼,用无数低阶修士的命去填,差一点时,我就用这招魂旗中两万凡人的生魂推了一把,果然开了。”

西门羽听到此处略显惊讶,不过因为是凡人倒也没多大感觉,凡人弱小而量多,繁衍又快,两万好像并不算多。

阎女继续说着:“据说玄门深处藏有如何飞升的指示,根据指示可以找到传说中的天门,打开天门则是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西门羽怔住。

除了修仙界之外,另一个世界还能指什么?

上界,仙界,而已。

阎女点头:“不错,我们要找的,便是玄门深处可能存在的关于飞升的线索。”

可能,线索……

西门羽皱眉:“阎前辈,这听起来怎么如此模糊呀?只是因为古籍中的记载?”

“自然不是,你既出自西门,难道族中长辈没同你说过三百年前凌天宗那位仙灵期大能留下的偈语?”

“偈语?”西门羽微愣。

“我知道。”一直静坐疗伤的西门翊忽然插话,他缓缓睁开眼,“周行万物,贪刃竭泽。死生同路,植莲烬处。”

“不错,正是这四句,虽晦涩难懂,但经过三百年不停解读,也并非全无收获。”

阎女满意点头:“最后一位飞升的大能是凌天宗的三三道人,据说他就曾进入过玄门,甚至那时玄门已经破败关闭。三百年前凌天宗那位仙灵期前辈进入空间裂缝后留下的这首偈语,被解读后认为也与玄门有关,但玄门深处所谓关于飞升的指示,到底是天门的存在还是其他,犹未可知。”

西门羽忍不住噘嘴:“那这位前辈为何不讲话说清楚明白些呢?”

非要后人莫名其妙地去猜。

西门翊笑:“……可能,这就是那些高阶修士的习惯。”

阎女咳了声:“总之,我们就是为了玄门深处的飞升秘密而来,但具体是什么,很难说。”

她皮相虽老,一双眼却很矍铄,盯着他二人笑道:“我知道你们西门家也有一位顺利突破到了仙灵期,所以不想太过受制于人。”

西门羽没说话。

西门翊则是拱手道:“主要还是族中长辈做了决定,前辈为主力,我们配合,一切讲究机缘。”

兽潮渐渐远去,黑色影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顺次回到招魂旗内。

“是啊,一切讲究机缘。”阎女哼笑,抬手召下招魂旗。

“接下来你们更要小心,我未必能时时看顾到你们,此地存在如此久远,谁知有什么东西。”她抬首遥望远方,“而且这里的五行之气实在太过古怪,竟然自然分离了,那些妖兽就是从土行之地逃出来的。”

那招魂旗迅速缩小,气息旺盛地回到她手中,她的气息也渐渐攀升,仿佛连面容都年轻了几分。

“走吧,都到这里了,估计明尊良童他们,也差不多到了。”

*

大地扬起呼啸的风,霎时风沙弥漫,不辨前路。

张云涧点了个灯,灯焰幽蓝,却拢出一片暖黄的光,共四人挤在一隅。

他单手将黎星斓扯入怀中,另只手持着灯盏。

说来也怪,狂乱的风沙一经过他们这里,便好似水流向两侧泻开,除了灯焰微微晃动外,他们倒是丝毫感受不到风吹。

南宫缘看得双眼发亮:“张师弟,这是什么防御灵器?”

张云涧懒得回,但黎星斓也看着他,他便道:“野骨灯,可以定风。”

南宫缘感叹:“不愧是本门天才弟子,好东西就是多……”

他还真说对了,张云涧这件灵器的确是凌天宗某次任务奖励。

黎星斓见浇雪心不在焉,在风沙中不停张望,便伸手将她扯到身边:“小心些,这风来得蹊跷,说不定也是什么天灾。”

张云涧蹙眉。

黎星斓原本紧靠着他,如今她拉扯着浇雪,她二人倒贴得更近。

于是他将野骨灯塞入浇雪手中:“拿好。”

浇雪一愣,呆呆望着他。

张云涧又将黎星斓扯了回来:“这下你不用担心她了。”

黎星斓抿了抿唇,回他一个无语的笑。

张云涧总在她想象不到的地方在意细节。

大地一览无遗,地势平坦,连遮挡的地方都没有,他们走也好停也好,似乎区别不大,索性慢慢就着一片光在可见度几乎为零的风沙中朝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往前。

忽然,走在最前方的浇雪停下。

“怎么了?”黎星斓问。

浇雪紧张得指向近处:“那儿是不是有人?”

黎星斓立即越过她将视线探了过去。

弥漫的风沙中,矗立着一个模糊人影,一动不动,似乎正盯着他们。

能见度极低,借助这片烛光才有轮廓,很近,约三四步左右。

等于到了眼前才突然冒出来的,触手可及。

南宫缘吓了一跳:“我的天!”

他壮着胆子,抬手用长刀慢慢伸了过去,却碰到一片坚硬。

“……好像不是人?”

“一定是人俑!”浇雪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近前,几乎与那人脸贴脸。

“哎,别跑啊……”南宫缘赶紧跟上,生怕被落在风沙里。

微弱的烛光将那个人俑拢了进来。

四个人神识也好灵力也好,围着人俑检查了一番。

得出结论,这的确是一个真正的人,似乎在风沙中屹立久了,表面覆了层细细的风沙黑土,以至于看起来像个陶俑。

但,并无任何生命体征。

简而言之就是……这是一具尸体。

浇雪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无比苍白。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100章 地下在他唇上湿漉漉地辗转了遍

找到一具人俑后,再往深处走,便发现越来越多,浇雪也越来越急躁,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这些人俑刚开始出现时,黎星斓想到兵马俑,不由思考他们到底是如何出现这里的,但很快她发现这些人俑和兵马俑完全不同。

不说这些都是真人,还有一点,他们出现的并不整齐,距离远近,面向,数量等,都毫无规律可寻。

张云涧说,有些人俑存在的年代似乎十分久远,远到可能上万年前,甚至也并不都是修仙者,还有凡人,以至于间或出现了几具妖兽。

浇雪喘着气,大步流星地在风沙中奔跑着,不放过每一具视野中的黑影。

南宫缘嘟囔着快步跟上,还好他是个修仙者,不至于被浇雪甩开。

风沙呼啸,从烛光外侧扑杀而走。

气氛沉闷,压抑,除去乱乱的脚步声外,只有怪异的安静。

直到浇雪忽然大叫了声,手上野骨灯也持不稳,跌跌撞撞地朝一具高大人俑奔过去,紧紧拥住,绝望痛哭起来。

“计鸣……计鸣……”

南宫缘离得近,忙将跌落的灯盏接住,看了眼面前这具高大挺拔的人俑,又转头去看黎星斓二人。

“这就是……”

黎星斓无声点头,神色凝重。

眼前的人俑双目紧闭,站得笔直,双手自然下垂,容色平静,仿佛只是闭目养神。

不过在风沙中侵蚀久了,表面亦覆上了层黑色的尘土,如同有人为一尊雕塑上了黑色漆料。

在黎星斓的神识探测下,计鸣也是了无生气,只有一具尚未腐朽的躯壳。

她下意识去看张云涧,他轻轻点头:“识海并无神魂反应。”

黎星斓心里一凉。

虽然一路走来皆是如此,但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对人的情感负担是不同的。

浇雪哀哭着,比风沙还要凄厉。

渐渐的,她哭声小了,眼泪无声扑簌。

她踮起脚,捧着爱人的脸庞,用袖子擦拭沾染的尘土,细致又温柔。

南宫缘退至黎星斓身旁,悄声问:“现在怎么办?”

是啊,人找到了,然后要怎么办?

黎星斓在带浇雪进入秘境后,就预想过最坏结果,但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茫茫黑土上,风沙遮眼,浇雪在万千人俑中寻到了计鸣,却只能抱着他痛哭不已。

她原先想的是,若计鸣死了,就帮浇雪将他尸骨带出去,毕竟尸体是能收进空间戒指的。

这个答案没有失效,但她却觉得张不开口。

似乎每个字都变得无比沉重。

在铺天盖地的悲伤下,她再度感受到了语言的苍白。

张云涧蓦然提醒她:“黎星斓,风沙开始小了。”

她回过神,看向南宫缘手中的野骨灯,幽蓝的灯焰晃动幅度开始转小,直至完全静止不动,于是周围也开始变得清晰。

黎星斓抬头看天,昏黄模糊,难辨时辰,似乎时间在这里许久不再流动。

南宫缘手中的灯熄灭了,他有些依依不舍地准备还给张云涧时,大地莫名开始震颤起来。

“怎么回事?”他一惊,手又缩了回去。

张云涧看向四周的人俑:“他们在下陷。”

人俑的脚下纷纷出现奇怪的洞口,将他们吸下去,仿佛这片大地正张开嘴进食。

黎星斓脸色微变,忙踏步上前:“浇雪!”

浇雪也感觉到了,计鸣正在慢慢往地下沉去。

可她紧拥着他,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黎星斓扼住她手腕,企图说些什么。

她抬眼看她,朝她笑了下。

黎星斓怔住。

浇雪的表情很平静,眼中却因充血而通红。

她依偎在爱人胸口,柔声说:“阿斓,谢谢你带我进来,带我找到计鸣。我爱他,他死了,便是我死了,请让我和他埋在一处吧。”

“浇雪!”黎星斓急声,“我们可以带他出去,不一定要在这里……”

“阿斓,我已经没心思了,哪里都是一样的。”浇雪的脚腕已随着计鸣一道被黑洞吞没,“在草地时,你掉下去,张云涧也是没有丝毫犹豫跟着跳下去,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吧。”

她笑了笑,身躯愈发深陷,神情却反倒柔和恬静起来:“你肯定会觉得我傻,但我就是这样傻哦,如果不能相爱,即便活一万年,人和草木石头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些天我太痛苦了,已经承受不住了。”她的空间戒指退下,飞到黎星斓手中,“太可惜了,阿斓,我还想给你炼化金精来着。”

黎星斓眼睁睁看着浇雪沉了下去,大地上余留一个不知多深的黑洞,仿佛巨人的一只独眼。

她抬眼望去,黑沉沉的大地一览无遗,随着风沙散去,那些人俑皆被吞没,无所踪迹。

怪不得当时他们并没有看见人俑,这些大概只会随风沙出现,而在之后又会回到地下。

南宫缘目瞪口呆了片刻:“真是疯了……”

殉情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在修仙者中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以为只有寿数短暂的凡人才会这么傻呢。

毕竟修仙者都是求长生,求大道,本质上就是为了摆脱死亡,又怎会主动寻死?

不过话说回来,浇雪修为低微,和凡人也没差太多。

他忍不住问:“现在怎么办?浇雪姑娘这……还有救吗?”

黎星斓认真道:“我也准备下去。”

南宫缘大惊失色:“什么?你也疯啦?”

“张师弟,她……”

他话未说完,张云涧已抱着黎星斓跃入洞口。

“疯了都疯了……”南宫缘喃喃道,他脸色发白地朝洞口看了看,“我还是算了,希望你们有命活着出来吧。”

他在洞口徘徊了会儿,心里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直到洞口消失,他才收起野骨灯,朝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

……

出乎意料,地下并没有多深,反而很快就落了底。

不过黎星斓抱着张云涧,并没有及时松开,也没有说话。

张云涧在她发顶亲了下:“黎星斓,你怎么了?”

“张云涧,你为何问都不问就抱着我跳下来?”

张云涧理所应当:“你怕高,我抱着你跳的话不是更好么?”

黎星斓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她的话重点在“为什么不问她跳下来的理由”,而张云涧给她的答案却是“为什么抱着她跳的理由”。

说明和黎星斓跳下来,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理由。

黎星斓当然不是自寻死路,只是来不及解释。

洞口出现时,她的空间系统监测到下方明显的空间波动,说明地下存在广袤的空间。

但张云涧又不知道,可他没有分毫迟疑。

黎星斓不禁想,张云涧对她的感情,到这个程度,算什么呢?

是喜欢吗?一定是的,可仅仅喜欢够吗?

她也喜欢他,可若是她,在危险未知的前提下,同样能做到如此义无反顾吗?

她自己也不确定。

那是爱吗?

张云涧明白什么是爱吗?

她如今连自己也分不清爱这个定义,身在局中时,她似乎失去了准确的判断能力。

她思绪一时纷乱如云。

“怎么了?”张云涧揉了揉她头发,“在担心你的朋友?我觉得她应该没事。”

黎星斓缓了片刻,暂时将那些情感命题压在脑后。

嗅着清冷的铃兰香,她定下心神,踮起脚,在少年唇边吻了下,笑道:“张云涧,有你在,真让人有安全感。”

张云涧怔了怔,弯起唇角,低下头索吻。

“黎星斓,你怎么就亲一下……”

黎星斓掩住他唇,眼眸弯弯:“现在抓紧时间去找浇雪,顺便弄清楚这地下到底怎么回事。”

张云涧有些不甘心吻了吻她手指才作罢。

黎星斓用空间系统探测了地下的地形,这的确是一片广袤的空间,但又“十分狭窄”。因为四通八达,弯弯绕绕的通道宛如迷宫一样遍布,连接着数不清的洞穴。

她猜测地下洞穴与通道还会不停移位,所以他们下来时,很快就见了底,却没见到浇雪与计鸣的踪迹。

通道的结构与上方一样是黑土,不过他们经过大大小小的洞穴时,那些洞穴里却材质各异,有密密麻麻的植物根须,也有悬吊的钟乳石,或者一块巨大的石头掏空而成的纯石洞。

土灵气比上方还要浓郁,浓郁到张云涧的护体灵光被压缩到方寸之间,呼吸也较之前沉了些。

“这里。”

黎星斓快步走进通道左侧的洞穴,里面赫然站着一具人俑,如同地表上一样,身上附着黑土。

不同的是,人俑的露在外面皮肤部分要比之前更加柔软,没有之前的僵硬感,和活人几乎相差无几。

眼下有空,黎星斓细细检查了番,好奇问:“你觉得他真死了吗?我怎么看着栩栩如生?”

“这只是一具空壳,神魂不在的话,躯壳即便未朽,也无意义。”

“那如果有修仙者身躯被毁,神魂逃离,能否借助这样的躯壳夺舍重生?”

黎星斓问完觉得不准确,只是躯壳的话,甚至无须“夺舍”。

张云涧取出一把小刀,在人俑手臂上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他扒开看了眼,清晰可见肌肉,经脉,血管,骨头,皆未腐烂,只是血管中的血液不再流动,处于静止状态,因此即便出现伤口,也并无鲜血流出。

“还挺有意思的。”他提起兴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保存的躯壳,不确定能不能借尸还魂。”

他看向黎星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试试。”

黎星斓惊讶:“这要怎么试?”

“神识强大者,即便凝灵期,也可做到神魂短暂离体。”少年微微勾唇,“然后,钻进去。”

“有什么风险?”

“嗯——可能出不来,回不去。”

“不要,不行,不准。”

黎星斓一口回绝。

她抬手勾住他脖颈,一脸真诚:“张云涧,你现在的身体就是最完美的,我很喜欢,换个身体绝对不行。”

她斜乜了人俑一眼。

此人看起来是个二十五六的男青年,相貌普通,身材普通,大大降低了她好色的享受。

好近的距离。

张云涧一低头就亲上了黎星斓,眼底的笑倾泻出来。

“是这样的喜欢吗?”

又给他得意上了。

黎星斓眨了眨眼,决定纵容他一次,便双手抱上去,在他唇上湿漉漉地辗转了遍。

“是这样的喜欢,特别喜欢。”

又香又软又嫩,和他接吻简直就是享受。

她想,如果张云涧也是一具人俑,哪怕在万千人中,她也会一眼找到他,因为他太标准太完美了。

她不止一次见过他的身体,他的肌肉,轮廓,线条,无一不是造物主最优秀的作品。

……还好她不是一般人,她定力足,她……

主要还是时机没到。

念及此,她又捧着他脸亲了亲,只能暂时柏拉图一下,聊以慰藉。

等她松开他,少年犹阖着眸,沉浸在被她亲吻的愉悦中。

黎星斓笑了声,手指轻轻掠过他睫毛。

“可以了。”

张云涧缓缓掀起眼帘,沉渊般的眸倒映着她的眉眼。

他叹了口气,有些郁闷:“黎星斓,我好像变得贪心了,总是觉得不够。”

“够了够了……”黎星斓含糊应。

再进一步,就是上床了。

根据她和张云涧接吻以及……的经验,她不敢想象,让他体验一次后,他会怎样上瘾。

不会……一直一直要,然后……

接吻能接一整晚还不累的人,他的体力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张云涧!快看!”黎星斓忽然瞥见什么,丝滑转了话题,“伤口没了。”

原先张云涧用小刀在人俑手臂上划出的那道很深的口子,竟然自己愈合了,她注意到时,只剩浅浅一道印子,而话音刚落,连印子也没了。

“是那个土。”张云涧说。

伤口愈合的地方,是干净的皮肤,没有附着的黑土,与周围形成鲜明对比。

他二话不说,取出刀又在人俑另一条手臂上再次划伤。

黎星斓赶紧说了声抱歉,然后仔细观察起那道伤口的愈合情况。

的确如张云涧所说,伤口周围的黑土慢慢渗入伤口中,不断修复着断裂的肌理,愈合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黎星斓从人俑表面捻起一撮细尘,感到惊异:“为什么会这样?这难道是什么绝世灵药?”

“你可以拿我试试。”

黎星斓来不及阻止,张云涧便用刀划伤了手腕,霎时血流如注。

“你……”

黎星斓眼皮一跳,赶紧抬手覆了上去,水灵力涌动着,帮他止了血。

她深吸口气,瞪了他一眼。

少年笑得乖巧:“黎星斓,能帮你得出结论,我很乐意的。”

“算了,等会儿骂你。”

黎星斓小心从人俑表面捻起细土洒到他伤口上。

几乎和人俑的表现一致,张云涧的伤也得到了修复,愈合速度明显加快,不一会儿,伤口就完全消失了,肌肤表面崭新白皙,一如未伤。

“疼吗?”她手指摸上去。

“疼。”张云涧点头。

黎星斓手上用力,攥得他手腕发白,微微一笑:“还能更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