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草地阿斓,我觉得,你很喜欢张云涧呢……
两三米高的杂草密密麻麻,一路蔓延至山脚下,几乎触手可及。
浇雪很紧张,不敢去碰,又往回退了一步。
黎星斓则靠近草原,就着晦暗夜色去观察那些草叶子。
离得近了,风中的青草味愈发浓郁,和普通的青草味无甚区别,甚至还更清新好闻。
往前看去,草实在生长得太密,星光漏不下来,里面的黑浓重粘稠,似沥青浇灌,压抑得让人心生恐惧。
她取出玉竹箫,用一端轻轻碰了碰叶片,叶片规律得随风摇曳,宛如会呼吸一般。
没什么异常,她又用手去触碰,入手微凉,摸起来也是普通青草的质地,她甚至不费力就折下一截,手指沾上淡淡的绿色汁液,青草味侵满鼻腔。
这一切证明,除了植株巨大外,眼前的青草就是普通青草。
但为什么这么大?
黎星斓往回退了几步,拉着浇雪靠在一块山石下。
“那草应该不会袭击我们,今晚先休息。”
浇雪点头,呼吸有些发沉,听得出来神经紧绷着。
黎星斓问她眼睛还疼吗?
她摇头,朝着她眨了眨眼,弯弯的睫毛下,一双眼细长又魅惑,颇有些狐狸感。
黎星斓笑了笑,她觉得浇雪长得很精明,实则性子很单纯,果然人不可貌相。
山顶上有三位凝灵期修士,这山不够高,所以她们有可能处在他们神识范围中,因此并未继续闲聊。
两人安静下来,气息似有似无,并肩靠着山石放空。
眼前是密集奇高的草,背后是漆黑光秃的山,头顶是繁星璀璨的天。
风声,草声,轻笼起一个模糊的梦境。
浇雪抱膝坐着,脑袋枕着胳膊,控制不住地想计鸣,思念似浪潮,顺着草浪,一波又一波推涌上岸,将她淹没。
黎星斓听到压抑的啜泣声,伸手摸了摸她头发。
浇雪转过脸:“怎么了?”
黎星斓手一顿,发现浇雪眼虽红红的,脸上却并无泪痕。
她此刻看她,而啜泣声还在持续,隐隐约约的,被风裹挟着,送入她耳中。
谁在哭?
浇雪显然也在下一刻听到了,不禁脸色一变,嘴唇翕动,却并未发出声音。
“有鬼?”
黎星斓失笑,轻轻摇头。
修仙世界没有神鬼存在,凡人死后神魂立即归入大地,修仙者神魂可短暂离体,若不能成功夺舍,便消散在天地间,魂飞魄散。
她凝神静气,小心放出神识,慢慢扩大范围,从散乱的风里捕捉到哭声方向。
“在前面草里。”她低声说。
浇雪问:“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黎星斓没说话。
她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那个被他们追击着掉入草地的修士,会不会还没死,只是被困在了里面?
不过他当时掉的位置应该要更远些才对。
哭声仍在持续,但断断续续的,不用神识几乎听不真切。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冤魂野鬼般,勾着人往里一探究竟。
黎星斓虽很好奇,却无冒险打算。
“这里有人!”
一道灵力攻击猝不及防朝她们袭了过来。
黎星斓眉头一皱,迅速持剑格挡,同时拉起浇雪退到自己身后。
灵力消散,碰撞的风将她飘逸裙摆吹得飘扬。
黎星斓警惕望向前方,不远处正有三人同样盯着她,面露不善。
果然,听见哭声的不止她和浇雪,那三人也听见了。
他们本就是追着那人来的,又怎么会一点不在意这个动静。
“凡人?不对……真是古怪,就是凡人吧?”习扬转头看了眼同伴,“她后面那个……元灵初期?”
他是出现幻觉了吗?
一个凝灵初期已经够诡异了,怎么还有凡人和入门级修仙者?
怎么进来的?
进来做什么?找死啊?
齐高眯了眯眼:“没错,是一个凡人和一个元灵初期。”
三人中唯一的女修皱眉斥道:“你们疯了吗?刚刚那少女可是一剑挡住了习扬的攻击!你们还说她是凡人?”
“姗姗,那你说呢?”齐高问。
不等她答,黎星斓率先出声:“三位是圣光宫的道友?”
“你是?”
“我乃凌天宗弟子。”
“呵。”那名姗姗的女修讥嘲,“凌天宗也是没落了,开始招收凡人了?还是你把我们当傻子?”
齐高也沉声问:“你们在此处躲躲藏藏是为什么?”
黎星斓正要解释,那最先说话的修士却失去耐心:“别和她们废话,非本门弟子,遇见皆是敌,一起出手!”
话音未落,已掣出长鞭,鞭尾迅速朝黎星斓面门袭来,半途中化为一条毒蛇,张开大嘴,两颗寸长的毒牙森然可怕。
黎星斓反应极快,抬剑格挡,那蛇头正好一口咬在了剑身之上,将她的剑用力缠住。
她将一道符往剑上一拍,冰霜沿着剑身蔓延,霎那间,就将蛇头冻成冰雕。
习扬哼了声,手腕一震,力道传递而来,便将冰震碎了去。
不过与此同时,蛇头也松了口,缩了回去。
黎星斓见状并未放松,她若单打独斗,倒是不惧,如今对方三人,她又要顾及浇雪,一时没有把握。
眼见着另外两人,一人祭出一个圆环状灵器,一人手中光芒一闪,一把长弓凭空出现,搭箭欲射,黎星斓毫不犹豫,朝三人扔出数张攻击符,同时朝自己与浇雪拍了张防御符。
无数攻击在山与草的边缘碰撞起来,光芒耀眼,灵力激荡。
等风暴平息,三人一惊,眼前哪里还有那两个女子的踪影。
姗姗抬手,那圆环状本命灵器化作手镯落在她纤细腕上:“那儿!她们进了草!”
离黎星斓与浇雪最近的那片草隐约拨出一条小径,习扬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我去追,有什么好怕的!”
“哎——”齐高阻止的话还没出口,同伴就已没了踪影。
姗姗脸色微变。
“这草能阻碍神识。”
她的神识一钻入草地,便似被锋利的叶脉切割殆尽。
齐高看着眼前静谧安逸的草地,只觉晦暗夜色下,那一株株草似一道道细长模糊的人影,正低头直勾勾盯着他们。
他打了个冷颤:“……反正我不进去。”
姗姗犹豫了下:“那,我也等天亮再说。”
“请问,有见过黎星斓么?”
一道清越舒朗的少年音蓦然响起。
两人悚然回头。
离他们几步远,站着一位漂亮的白衣少年,神情浅淡,眉眼间隐约染了月华般的笑,细看却又如霜似雪。
凝灵中期?
怎么可能!一个凝灵中期离他们这么近他们谁都没有察觉到?!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惶然。
……
跑!跑!
浇雪觉得自己的肺腔仿佛着了火,呼吸越发粗重起来,双腿也似灌了铅。
若不是黎星斓拉着她跑,还给她贴了轻身符,她现在几乎一点力气都榨不出来了。
她分不清方向和时辰,怀疑自己已经跑了整整一个晚上。
终于,黎星斓停了下来。
浇雪听见她的呼吸也紊乱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浇雪双耳嗡鸣,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黎星斓辨别了番:“那人没追上来,应该被我们拉开距离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透过繁茂的茎叶,星空被分割得七零八落,一低下头,眼前便是沉重的黑,疯长的草似乎朝她们挤压而来,下一秒就能将她们溺死在这片绿海中。
好消息是,草没有像之前她们看见的那样袭击她们。
坏消息是,她们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浇雪吞了瓶恢复体力的灵液,喘息声渐渐小了。
“阿斓……我们现在怎么办?”
黎星斓持剑拨开就近的草:“照一个方向走吧,好在还能看见星星,不至于完全迷失方向。”
说罢她忽然想到在黄粱梦境里,张云涧说的话。
“我坐在那儿数了一晚上的星星。”
“因为星星也没走。”
她不禁轻笑了声,连带着心情也松快起来。
浇雪佩服道:“阿斓,你还能笑得出来哦。”
黎星斓也没瞒她,坦诚道:“只是想到张云涧了,他是个喜欢数星星的人。”
浇雪挡了下拂到脸上的叶子:“阿斓,我觉得,你很喜欢张云涧呢。”
黎星斓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因为她提及张云涧数星星?
浇雪笑道:“因为你一想到他就心情好,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她愈发确信:“我就说呢,你之前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喜欢和爱其实很简单嘛。”
黎星斓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
“等一下。”
她忽然停下来。
浇雪瞬间屏气:“怎么了?”
黎星斓摆了摆手,示意她站在原地,她钻进前方草地,眼前赫然躺着个人,一个男人。
此人状态很差,看起来陷在昏迷当中,浑身有被勒住捆缚的印记,连衣裳都破了。
“没事了,过来吧。”她说。
浇雪小心翼翼地靠近:“咦,这个人不就是那个被追的人吗?”
“他死了吗?”她问。
“还活着,不过剩一口气了。”黎星斓说,“没人管的话,他肯定就死了。”
浇雪:“那我们……救他吧?”
黎星斓点了点头,正好她有话要问。
……
詹书杰被三个凝灵期追杀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后来发现他无意中得到的那件灵器追光翅速度极快,连凝灵后期都追不上他。
他以为他得救了。
可当他试图穿越草地而被无数草叶瞬间拖入下方时,他又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有睁开眼的一天。
而且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还是个谪仙般的眉眼如画的少女。
“我……我到仙界了吗……”他迷迷瞪瞪的。
浇雪发出一声轻笑:“这人还做梦呢。”
黎星斓灵力化水,往他脸上不客气地一泼。
“不好意思朋友,美梦先暂停一下。”
詹书杰一激灵,彻底清醒了,刚要动却发现脖颈凉凉的——一把锋利的剑正架在自己喉管上。
持剑的,正是他第一眼见到的蓝衣少女。
黎星斓问:“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怔道:“我……我一个多月前来参加凌天宗的入门试炼啊。”
第92章 深陷“黎星斓,我想要你。”
入门试炼?
浇雪比黎星斓对这个词更敏感:“可是你是凝灵期!”
对方解释说自己原本是元灵后期,进来之前就处在突破边缘了,于是进来没多久就到了凝灵期。
浇雪立即朝他比划着:“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这么壮的人……他……他叫……”
她胸口起伏着,情绪很激动。
黎星斓忙示意她冷静,问詹书杰:“简单说说后来发生的事。”
詹书杰说他也不清楚,他来自一个叫做淬鸿山庄的小门派,还有个师妹同行。两人进入试炼秘境后没多久就在一次天灾中走散了,他不知怎么误入了一处古老禁制,许久才得以脱身,出来后慢慢察觉到不对,好似自己所在的已不是原来的试炼秘境了,他也没见过其他进入试炼的人。再后来,他意外碰见了比他修为高很多的那三个凝灵后期,在他们的追杀中一路逃命至此。
“这到底是哪儿啊?”他懵怔问。
不但灵气浓郁远超外界,且他还意外闯入一古老洞府,得到灵丹数瓶,灵药几株,以及一件高阶飞行灵器追光翅。
当然,在向黎星斓二人的阐述中,他隐瞒了这些。
黎星斓说:“这里是一处与试炼秘境相连的上古秘境。”
“上古……秘境?!”
詹书杰脸色由茫然转为震惊。
黎星斓看了眼浇雪,她原先因对方来自试炼秘境而振奋的情绪,此刻又在他与计鸣毫无关系的讲述中消极下来。
她柔声说:“我记得计鸣也是元灵后期,与他情况类似,所以存活的可能性非常大,这是好消息。”
浇雪深吸口气,压抑着哭腔,重重点了下头。
锋利的剑仍横在脖子上,詹书杰丧着脸问:“我都说完了……两位道友能不能放过我?”
“若我放任不管,你本也会死在这里,所以我并未有取你性命的意思。”
她这话一出,詹书杰大大松了口气:“仙子真是好人……”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黎星斓话锋一转,“你刚突破至凝灵期,便能在那三个圣光宫精英弟子的手下逃得性命,可见机缘不小。”
她微微一笑:“再好的机缘与你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你自己想,给你一分钟。”
“什么是一分钟……”
“六十秒。”
“什么是……”
“你现在还剩下五十个呼吸时间。”
詹书杰内心挣扎起来。
那可是连门派掌门都没见过的高阶灵器!还是来自上古……
“阿斓!”浇雪惊声提醒。
草地里神识离体无效,她便一直注意观察周围。
夜色太浓,又在草下,直到那草叶子浮动的迹象近了,她才看见。
黎星斓反应很快,手腕一震,便是一道剑气朝那迅速接近的东西率先袭了过去。
砰的一声。
一时草脉乱飞,有人从草里钻了出来,夜色下周身笼着的护体灵光发着蒙蒙光晕。
正是先前追着他们进来的圣光宫弟子习扬。
习扬一见三人,不禁一怔,随即畅快笑道:“竟然都在!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黎星斓霎时逼近,剑尖狠刺,直指要害。
习扬眉尾一抖,正要挥鞭,手腕却被极快的剑招一压,一时没抬起来,灵力被迫回落。
黎星斓一心二用,趁机丢出符箓暂时封住他四周退路,使二人在狭小的空间内近身来回,她剑招不断,极快刺,挑,劈等,逼得习扬灵器与灵力全都使不出来,只得狼狈闪躲。
这是什么打法?!
修仙者之间的斗法从来都是比拼灵力强弱,哪有近距离对招的?这个距离但凡掐个厉害的技能,连自己都会一同伤到。
他被黎星斓压得憋屈,一个不甚身上就添了几道剑伤,每每意图反击,却又被其借草叶掩护规避掉视野,教他无从使力,不由怒从心起,大叫一声!
趁得了个空,甩手朝左右祭出两张火属性灵符,火光猛地亮起,窜得极高。
烧!把这些破草叶子全烧了!看看还怎么作妖!
已是黎明前夕,风从未停过。
秘境中灵气本就比外界浓郁许多倍,火既是灵力生成,威力便更加强劲。
于是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烧成一片火海。
这些叶子似乎十分好烧,几息间已烟气弥漫,火光冲天,提前迎来了天亮。
“蠢货!”
黎星斓暗骂一声,转身想拉着浇雪逃跑。
习扬也被如此火势吓到了,刚要逃,那铺天盖地的草叶忽然从四周向此处聚拢过来,如浪潮迭涌,火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扑灭。
一株株的草结成网,阻得他寸步难行。
他正要斫断时,那草猛地缠上他往下一拽,他不慎跌在地上,一瞬间他看见地面上无数细细的根须像虫子一样钻了出来,扎进他经脉穴位。
他惊惧感到自己气海中的灵力正在迅速减少,同时地面变得柔软,他整个人开始缓缓下沉,一点点被根系拖入地下。
害怕之下,他拼尽全力甩出长鞭,意图缠住黎星斓三人。
黎星斓闪开,倒是受伤的詹书杰与修为低的浇雪,躲闪不及,被鞭子瞬间绕了几圈,动弹不得,掼倒在地,延缓着他下沉的趋势。
两人惊叫连连。
黎星斓眼疾手快地一剑砍在鞭子上,奈何鞭子是其本命灵器,岂有那么容易被砍断的。
不过顷刻间,习扬那处的地面已成泥淖,他人也下陷得只剩下一个头在外面,愈是此刻,人倒愈发了狠,睚眦欲裂,他要陨落在此,那也必拉几个同行!
眼看着两人要被拖入泥淖中。
“呜呜……阿斓!”浇雪害怕大喊。
黎星斓大步踏出,踩到习扬面前,挥剑一斩,直接断了习扬的手腕。
他发出惨叫。
黎星斓将浇雪一下捞起,地面却在此时猛地震颤,原先泥淖的地界凭空生成一个大洞,习扬的惨叫被吞没在洞里,不停回荡,直至越来越小。
黎星斓离得太近,脚底亦猝不及防踩空,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将浇雪用力往外推远,自己却借不了力掉了下去。
天渐渐亮起。
失重中,她仰头见到头顶的洞正在慢慢合上,漏下的亮光竟比星星还要微弱。
她下意识御剑稳住,灵力才堪堪亮起,那周围的黑暗中便骤然出现无数根系,绦虫似的伸长摇摆而来,惊得她只能将灵力立即收回。
完了。
高坠的恐惧让她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茫然无措之际,璀璨锋利的剑光骤然落在洞口边缘,硬生生撕开了半道裂口,一道白色身影轻盈跃入,飞鸿踏雪般掠来,将她拥入怀中。
头顶的光彻底湮灭——是洞口合上了。
但黎星斓此刻闻到那熟悉的清冷铃兰香,却并不为如何脱身而感到担忧,反倒安心起来,始终紧绷的神经也在此刻微微松懈。
张云涧抱着黎星斓,灵力倾泻而出,那白色根系丝丝缕缕蠕动而来,宛如密密麻麻饥渴至极的绦虫。
只是尚未近身,又被凌冽的剑气斩断,剑气形成一方剑域,割草机似的将那些根系切的四散纷飞。
张云涧抱着黎星斓往上飞去,在接近土层时,他连斩出几道剑光,头顶簌簌落下尘泥,原先的洞口却并未出现,反倒让那些根系更加疯狂舞动,猛烈扑了过来。
这些气根一边脆弱到轻易被剑气斩断,一边又坚韧到迅速长出新的部分,孜孜不倦地持续攻击。
“张云涧,停手,这里木灵力太过旺盛,我们会被耗死。”
黎星斓恢复冷静。
“好。”
她听见张云涧应了声,灵力骤然散去,连护体灵光都熄灭了。
他紧紧拥着她。
他们在黑暗中下坠。
灵力消失后,那些展现出攻击性的气根也随之缩了回去,黑暗中除去下落时的风声,最清晰的便是心跳。
没了光,反而削弱了高度落差带来的恐慌感。
黎星斓缩在他怀里,如落水之人攀上了浮木。
“张云涧,别紧张。”她轻声说,“你已经找到我了。”
似乎对张云涧来说,黎星斓才是那根浮木。
他没说什么,只是在黑暗中抵在她耳畔轻轻呢喃了许多遍她的名字。
所幸下坠之势并未持续太久,他们很快就落入了一片湖水中,湖水微凉,却并不冰冷刺骨,湖中也不全是极致的黑暗,很多发着浅蓝色光芒的小鱼游来游去。
哗啦一声,张云涧带着黎星斓跃出水面,落到岸边。
层层叠叠的根系,小草,树叶,青苔在岸边高高垒起,宛如铺了层天然的厚而柔软的地毯。
两人一落上去,蓬松到几乎站不住。
黎星斓已是疲乏至极,索性就地一躺,人陷了半个,这会儿简直觉得比床还舒服。
她伸手扯住张云涧的衣角,这位天之骄子似身娇体弱,被她一拽就倒,乖乖地跌落在她身旁。
黎星斓侧过身,手抚上他苍白的脸。
“恭喜我们,暂时安全。”
“黎星斓。”他唤了声。
“嗯。”黎星斓的声音透着笑。
“黎星斓。”
“嗯。”
“黎……”
黎星斓吻上了他,将他无尽思念与慌乱吞噬殆尽。
他怔了怔,随即顺从地阖上眸,享受着来自她的安抚。
长久的焦躁和不安,此刻在她的吻里和风细雨般逐一消解。
两人甚至还湿漉漉的,可谁都没有心思驱逐这份潮意,只顾陷在云朵般柔软的草木中亲吻了许久。
直到黎星斓主动撤退,坐起来喘息,却又忍不住笑。
……人类果然不能抛却情欲,上瘾起来什么都忘了。
他们失散许久而忽然重逢,话未说上两句,竟先热吻了一场,沉浸到似乎连天崩地裂也不在乎。
少年跪坐在她身前,原先的不安因一场吻而退潮。
湖水漾动着,在完美无瑕的眉眼间映出浅蓝色的波光,衬得他圣洁而神性。
他垂眸望着她,眼里溢出的愉悦写满了对她的渴望,语气认真到近乎虔诚。
“黎星斓,我想要你。”
“……哪种想要?”
“全部都要。”
第93章 锁住“我好难受啊……黎星斓……”……
两人尚在潮湿之中,被湖水打湿的衣裳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晰又暧昧的曲线。
在热吻之时,他们已足够近了,被体温蒸发的水汽不断侵蚀着,渗进每一个毛孔,随血液直抵心脏。
“现在?”
“嗯。”
“在这里?”
“嗯。”
黎星斓受着他炙热的目光,顺手抓起一把草叶抛了出去:“……环境会不会……太随意了点。”
在她想象中,这种事至少是在一张床上,野战不可取啊……
起码第一次,她应该要讲究一点吧。
她手指下意识抬起,落在肩上,脱?还是不脱……
微凉感覆了上来,她抬眸,望见少年清澈的虹膜中倒映着自己纠结的神情。
张云涧的灵力传到她手上,不过瞬间,便将她身上潮意驱走,使衣裙干爽整洁起来。
黎星斓有一瞬的怔愣。
他低声说:“没关系,只要你愿意。”
然后轻轻握住她手,拿到唇边吻了下。
黎星斓抿了抿唇:“那,好吧……”
其实也不是不行。
一股奇异的感觉升起。
张云涧另只手掐了个剑诀,从他手腕游走到她的手腕,冰冰凉凉,酥酥痒痒,无数细如毛发的淡金色丝线闪烁交错,在她眼前编织成一根很细的绳子,捆缚在他们手腕上。
欺霜赛雪的腕上绕了几圈淡金色丝线,像叠戴的手链,煞是好看。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那手链却又消失了,准确的说,是颜色消失了,但被禁缚的感觉仍在。
黎星斓眨了眨眼,有些懵。
“这是什么?”
“连枝锁。”张云涧唇角扬起,语气抑不住兴奋,“以后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丈,再难分开。”
黎星斓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你说的想要是这个?”
张云涧小狗似的歪了下脑袋。
“黎星斓,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能锁住你。”
他的神魂契给了黎星斓,如今又将她锁在身边,对他来说,自然是成了彼此的所有物。
黎星斓很难表达现在的心情。
表情变幻了几遭,最后干笑了声。
也对,张云涧连吻都需要她来教,又怎么会忽然无师自通了那种事?食髓知味,起码得有个第一次吧。
但是——
她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张云涧提出请求的当下,她考虑环境,考虑时机,唯独没考虑拒绝。
仿佛与他做/爱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只要的确是那么想的,并且态度坚持,她就会把身体交出去。
谁知原来他口中的“想要”是想要她这个人,把她时刻锁在身边。
合理,很张云涧。
果然不能用普通人的思维去理解他。
“这个……”黎星斓回过神,指了指手腕,“那我们之间的距离超过一丈会怎样?”
张云涧想了想,如实道:“我不知道,我是第一次用。”
“那我们试试。”
黎星斓是个实践主义者,立即准备起身往远处走。
张云涧按住她,自己跃上湖面,凌空而立。
还没到一丈,但他们手腕之间已出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淡金色丝线,两端系着彼此。
黎星斓伸手碰了碰,空若无物。
她说:“张云涧,再远一点。”
张云涧才往后退了两步,黎星斓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地原地消失,下一秒,她猛地出现在张云涧面前,踉跄着扑到他怀中。
张云涧显然也没料到,条件反射地接住她,险些再次落入湖中。
“哇……”
黎星斓轻呼了声,紧紧搂着他脖子。
张云涧笑得满足而得意,抱着她重新回到岸边。
“好神奇,竟然还有这种东西。”黎星斓摸摸自己的手腕,又拉起他的手腕摸摸,“这是哪来的?”
“捡的。”
“捡的?”
“嗯。”
虽听起来敷衍随意,却是实话。
张云涧进入上古秘境后,是出现在一座坟冢旁。
因黎星斓的消失,他很是心烦,原本对探索周围什么的漠不关心,只想尽管去找她,但无意中瞥了眼碑铭,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住了。
这是一座道侣合葬墓。
这对夫妻都是化灵后期,陨落在六千年前的雷劫中,他们感情极好,行起坐卧皆在一处,生同衾死同穴。
墓志铭上写满了他们幸福的日常生活,张云涧并不是很在意。
唯有一笔带过的一句,提及了“连枝锁”,说此物是他们特意请一位顶级炼器师所造,二人以锁相连,密不可分,这引起了张云涧极大的兴趣。
黎星斓听到此处,问:“所以你挖了人家的墓?”
张云涧点头。
“他们都死了,还要这个做什么?”
黎星斓摸了摸鼻子,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云涧说:“开棺略麻烦了些,其他倒没什么,我在他们腕骨上找到了此物,还有一枚玉简详记了此物的用途,应该是炼器师写了放进去的。”
“这可能是那位炼器大师的得意之作。”黎星斓晃了晃手,“所以哪怕给人家当陪葬品,也不忘署名。”
“那这连枝锁*要怎么解开呢?”她好奇。
少年蹙起眉,沉默不语。
黎星斓笑着捧起他脸:“什么表情啊张云涧,我没说不愿意,只是好奇问一声,假如有什么突发情况,两个人不能离得太近,总要有个解决办法吧?”
张云涧与她对视片刻,乖巧地将那连枝锁的玉简给了她。
黎星斓用神识扫了眼,发现这连枝锁的确神奇,不过也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万能。
首先,两人相连时须完全自愿,才能成功锁住。
怪不得张云涧说要她愿意。
其次锁住后两人如果超过一丈,一人激发效应后,另一人会传送至身旁,但前提是不能抵抗,且不能相距过远。
至于多远算“过远”,炼器师说,由于他的这对道侣好友并不愿分开,所以他遗憾没机会一试。
至于如何解开,玉简中特意标红——一方死亡即失去效用。
果然是夫妻情深,竟然没有取消之法,不死不解。
她为了弄清楚什么叫做“不能抵抗”,又让张云涧试了几次。
发现这连枝锁似乎与神识相连,非双修二人不可用,因此用神识便能抵御连枝锁产生的影响。
那时张云涧远远立在湖上,连枝锁亮起时,他清晰感觉到黎星斓在用他的神识抵抗他。
他无法形容那时的情绪,但是是一种很不喜欢很惶然的感觉。
黎星斓忽然喊:“张云涧。”
他怔然抬眸,却见她狡黠一笑,下一刻,她那端的连枝锁亮起,将他猝不及防扯了过去。
黎星斓张开手,将面前的白衣少年抱了个满怀,笑得花枝乱颤。
“还怪好玩的。”
黎星斓抱着他倒在草叶堆里,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
她的笑容倾洒下来,落进他沉渊似的眸。
“虽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现在也不错。”
张云涧一直很没安全感,似乎总担心她会离开。
若是能治好他的分离焦虑症,她很乐意配合。
“黎星斓……”他好奇问,“你以为的什么样?”
她笑了声,伸手扯开他领口,露出锁骨,以及坚实挺阔的胸膛,然后毫不客气地将手覆了上去,指腹打着圈的来回摩挲,甚至探入衣裳下面。
张云涧眸子微微睁大了,目光完全懵怔。
她眼见着他从脸到耳朵,甚至肌肤的每一处都开始渐渐泛红,不禁有种反将一军的爽感。
他呼吸急促起来,胸膛不断起伏着。
“这是……”他声音粘滞,“……什么?”
和亲吻很像,但又不一样。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黎星斓,竟不可遏地升起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黎星斓俯下身,搂住他,得逞的笑。
“好了……没什么。”
腰肢一紧,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用力箍住。
张云涧一向微凉的体温开始升高,身躯逐渐发热起来。
“黎星斓……”
他喊她的名字,在她发间蹭来蹭去,“好奇怪的感觉……”
“……哪里奇怪?”
黎星斓有些后悔自己挑逗过火了。
“难受。”他蹙眉,添了喘息,“像着火了……”
黎星斓清晰贴着他滚烫的身体,以及某种生理反应。
“张云涧……”她心跳起来,尽量不动声色,“你先放开我。”
张云涧不情不愿,但松了手。
黎星斓松了口气,赶紧坐起来。
面前的少年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此刻都泛着红,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自己,涌起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的某种渴望。
可是,现在不行。
她做了决定。
于是俯身将他抱起,直接丢到了湖里。
湖水不过微凉,张云涧却觉得十分冰冷,浸润着每一处,缓解着被火烧灼的难受。
似乎在某一刻,他望着黎星斓,出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欲望。
他想近一些,再近一些,直至和她亲密无间。
那是一种索取掠夺的可怕冲动。
他想占有她,疯狂占有她,攫取她每一寸血肉,狠狠相融。
还是好难受……他阖上眸,任由自己在湖水中缓缓下沉。
直到他被人抱住,下沉之势一顿。
黎星斓抱着张云涧,将他带出水面。
“……为什么不上来?”
少年乌发散开,贴着颈侧,在她怀中睫翼颤动着,水珠不停滚落,美得惊心动魄。
“你把我丢下去的。”
他语气透着委屈。
“……”黎星斓无语,“我真服了。”
少年柔弱地倚在她肩上,低声道:“我现在好难受啊……黎星斓……”
黎星斓叹了口气,将手伸了过去。
“算了……我帮你吧。”
谁让她点火了。
第94章 名为享受“张云涧,我很喜欢你。”……
黎星斓在脑中过了一遍成人理论。
她的手放到张云涧的小腹上,湿了水的衣裳紧贴着腰线,腹肌透过薄薄一层与掌心接触,硬挺而有力。
这个手感……真美妙。
躯体不似平常微凉,湿了水仍明显发热,尤其是他如今紧靠在她怀里,相触的地方便一寸寸熨贴着她。
黎星斓心想自己平时果真足够理智,否则也不会忍到今天才发起进攻。
不过,一定要在水里吗?
……算了,还是在水里吧,到底降温更快些。
当她手触碰到张云涧时,他的反应更甚,抱着她轻颤了下,哼哼唧唧:“黎星斓……你的手……好热……”
不是她的手热,热的自有其人。
黎星斓一手搂着他腰抱着他,以免两人再次沉下水。
另只手则探入水下,搅动着微凉至于灼热,引导那座火山。
这下黎星斓的手是真热了。
还不够。
直烧得她脸红耳朵红脖子也同样红。
“张云涧,靠着我。”她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顺从我……按我的节奏来。”
少年纤瘦的躯体比她想象的有力得多,藏着喷薄迸发的灼热。
湖水都没那么凉了。
两个人都很热。
湖中发着浅蓝色光晕的小鱼绕着他们游来游去,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青丝垂入湖中,水草般勾勾缠缠,难分彼此。
黎星斓被张云涧拥得很紧,他抵在自己肩上,耳畔尽是他低低的喘息。
黎星斓轻轻拍着他背:“如果还难受,可以……叫我的名字。”
他手更用力,抚着她后脑按在自己怀里,在巨大的愉悦中断断续续地呻吟。
“黎星斓……嗯……我想……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黎星斓抓起他湿漉漉的头发,缓而长地深吸了口气,持续着原先的姿势,在他耳畔轻轻呼唤。
“张云涧,张云涧……”
她亦在他发抖时温柔吻着他后颈,说:“张云涧,我很喜欢你。”
……
像一场虚幻而浪漫的梦——
一个除了黎星斓就只有黎星斓的梦。
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她的体温,占据着他的所有。
每当他认为,已从黎星斓这里得到了最有意思的体验,她便会带他抵达更深一层的愉悦。
张云涧宁愿沉溺在梦境里而久久不愿清醒。
真想时间在此刻停滞,或者他们就这样死去,让一切永恒不变。
……
黎星斓在他耳边笑:“张云涧,还要回味到什么时候?”
他们早已离开湖水,躺在岸上,衣裙也干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年长睫颤着,缓缓掀开,眸子清澈得像一汪水,轻晃着她明媚的桃花眼。
“黎星斓。”他扬起笑,很灿烂的笑,“刚刚我们在做什么?”
“在……”黎星斓一下居然不知道怎么说。
顿了顿,她说:“在满足欲望。”
“嗯——很喜欢。”
“特别特别喜欢。”
“还可以再来一次么?”
“不可以!”黎星斓伸手按在他脸上揉捏,“至少今天不可以,小心我把你再丢掉湖里去。”
张云涧刚要说话,黎星斓捂住他嘴,板起脸道:“这次我不下去捞你,你沉到底也不捞你。”
那可不好。
如果不捞他,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黎星斓触到他那略显委屈的眼神,问:“明白了吗?”
少年天真乖巧地眨了眨眼。
黎星斓松开手,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太荒唐了。
他们从草地上掉下来,还不知身处何处,要如何离开,竟然心大到先享受起来。
她已简单观察过,他们是在地下,面前的湖是地下湖,但是湖水中蕴含着非常精纯的水灵力,几乎能达到外界普通灵泉的程度。
头顶则是他们掉下来的空间,落差很大,大概率无法原地返回。
看不见的黑暗里,生长着无数植物的根须,对灵力十分敏感,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黎星斓推测,正是它们有这样的特性,才会长得如此之高。
“浇雪还在上面,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离开。”
“那片草不会主动攻击人,她灵力低微与凡人无异,只要不犯蠢乱跑,你没必要担心。”
黎星斓扯了下嘴角,话虽是安慰人的,怎么这么不中听呢,还好浇雪不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总要离开的。”
黎星斓仰头望向头顶那片黑暗的空间:“如果不是从上面走,那就只能去湖下了。张云涧,能看清上面是什么样的吗?”
张云涧想了想,抬手结了个印,修长白皙的手指划动着,水灵力从指尖溢出,落入湖中。
那湖水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旋出一条弯曲的水柱,又如一条水龙般从湖心钻出,飞向上方那片空间。
无数浅蓝色发着光的小鱼卷在水中,于是那条水龙也像一条巨大的灯带,蜿蜒而上,照亮了头顶。
水光漾动着,波光粼粼的,十分梦幻。
黎星斓看见很多蒲公英似的东西浮在半空,缓慢而轻盈地飘动着,被浅蓝色光芒一照,似一只只蓝色蝴蝶。
水柱由上往下,暂时停在半空,两侧一闪一闪地被打亮,隐约可见无数虬起的根系从土层中生长出来,律动着,颤抖着,宛若会呼吸的蛇。
根系与土层接触的地方,还有绿色透明的晶石,密密麻麻地被植物裹住,汲取,成为养分。
黎星斓用灵力卷了一颗晶石来看:“有些像木灵石。”
张云涧凑过来看了眼,点头:“是极品木灵石,不过里面的灵力已经不足一半了。”
“极品……这么多。”
黎星斓眼一亮,要是全拿走,不就发财了?
张云涧细细打量:“那些青草全凭汲取这些木灵石的养分,才长得特别旺盛。”
黎星斓也觉得是。
若她取走这些灵石,大概那些草就会慢慢枯萎了。
何况这个世界的资源对她来说,还真没那么大需求。
她手腕一震,又将木灵石扔了回去。
那条水龙也很快落回了湖中,下卷的风携着其中一朵蒲公英飘然落下,黎星斓注意到,好奇地接在掌心。
“好像是草籽?”
张云涧伸手:“我看看。”
黎星斓将那朵蒲公英放到他手上。
见他掌心灵力微动,那颗草籽奇迹般地在他掌心膨胀,发芽,长出嫩绿而脆弱的两片细叶。
居然真是种子。
黎星斓简直看愣了。
“张云涧,你怎么做到的?”
张云涧也发怔:“我不清楚,但我似乎能……感应到它。”
他觉得它需要灵力,便试了试。
于是就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你能和种子沟通?”
黎星斓这话一问出来,又不禁想起,她最初认识张云涧,便知晓他很受万物喜爱,这一点在山南村时表现得极为明显。
“应该不算沟通,因为它不会说话。”
“就算它说话你也不一定能听懂,反正它也听不懂你说话。”黎星斓轻笑,“沟通有时候不需要言语。”
她托起他手,认真观察这株刚发芽的小草。
“好旺盛的木灵力……”
张云涧歪了下头:“黎星斓,我觉得它好像不是小草。”
“那是什么?”
“木之精华。”
黎星斓诧异。
张云涧说:“此处无数极品木灵石,木灵力过于浓郁,凝结出木精一点都不奇怪。”
黎星斓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在那棵小草上点了下。
小草摇曳了下,叶脉上凝出一颗细小的露水,沿茎滚落而下,极为生动可爱。
“天呐……”
她一时不知在为眼前的木精感叹还是为他们的幸运感叹。
张云涧轻轻合起手掌,那株小草便在他掌心重新变回一颗种子,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盈而美丽。
“话说回来……”黎星斓抬手,手心金光一闪,便见一金色刀片漂浮在掌心,“我来时曾意外得到了金精。”
她不禁咂舌:“这么巧?还是我们运气这么好?”
张云涧望着她,笑意清浅:“黎星斓,以前你就说过你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黎星斓也笑:“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所以……”她看向那片湖,期待道,“说不定我们还能在水底找到水精呢。”
反正从上面离开是不可能了,在水柱照亮那方区域时,她看见了太多盘根错节的植物根须,他们很难在灵力耗尽前,破开上方土层脱身。
于是二人蹲到湖边。
黎星斓用手舀了舀水,湖面倒映着她扭曲的影子。
“希望待会儿下水时,不会突然钻出来一只水怪……如果有水怪,那就靠你了,张云涧。”
“没问题。”张云涧眼睛被湖水映得有些亮亮的,像星星一样,“黎星斓,我们现在就下水吧。”
他语气毫不掩饰期待。
黎星斓想起前不久的事,耳朵微微发热,面上却还若无其事,率先一步跃下水,动作利落优美,像月光下的人鱼。
湖水再次浸湿衣裙,她藉由水中若隐若现的光准备往下游去。
细微的动静从上方传来。
她不禁仰头去看。
水中的白衣少年墨发散开,肩上飘带凤尾般在水中迤逦绚烂,他肤色本就极白,被蓝色水光一照,更是宛如沉寂在湖底千年的人鱼雕塑,颇具神性。
他朝她而来,游鱼在他周身游弋穿梭,铺开一条流淌的灿然星河。
美之一字远远不够形容他,而除了美,黎星斓又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真是夺天地造化的尤物。
可她不久前才亵渎了他。
并且以后还会。
第95章 天灾“求你们都别吹……”
在水底的一路出乎异常的顺利。
除了看见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鱼,蛇,还有……湖底的尸体外,他们没遇见什么妖兽水怪。
中途黎星斓有短暂停顿,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对张云涧传音道:“是那个被拖入地下的圣光宫弟子。”
他的尸体十分诡异,一半栩栩如生,另一半却已成骸骨,标准地如同有人沿着他眉心、鼻梁骨直到下半身,划出了条中轴线。
张云涧推测:“可能被湖底的什么东西吃了。”
但不知道什么东西如此挑剔,居然只吃一半。
黎星斓以防他们也遇见啃噬尸身的东西,遥遥摘取了他的空间戒指就拉着张云涧离开了。
所幸他们还算顺利,一路逆着水流游,到后半段时地势开始陡然一转,开始向上。
黎星斓的体力消耗得太快,四肢隐隐酸胀。
张云涧则揽着她腰,轻松带着她向上游去。
他们面前出现一条狭窄的石道,石道里漆黑一片,遍布青苔。
黎星斓调整了个偷懒的姿势,缩在他怀里,方便二人齐齐钻进去。
一进入石道,顿时感觉里面的水温逐渐升高,比在湖底要舒适许多,石道内还生长着许多水草,不停缠绕过来。
张云涧只得边抱着黎星斓,边持剑挥砍,同时奋力往上游。
最终,他们看见了头顶上方传来的亮光,跃出洞口的一瞬,两人身上都还缠着水草,像一条长长的绳索,牵引着他们回落。
李来财银光一闪,将那些杂草齐齐斩断,再次回到了张云涧手中。
他们落到岸边。
这是一片浅滩,砂砾碎石铺就的地面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池,几乎每一口水池下方都有个洞,池中水不停往里灌入。
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水池,目之所及延伸到天边。
天灰蒙蒙的,似蒙了层灰色薄纱。
远处天边下,矗立着一座很高的山,孤峰独立,与天相接,那天上的灰色薄纱一端正垂向山巅。
此处不止他们二人,他们从水池中跃出的动静惊到了其他人。
黎星斓定睛望去,四周人还不少,约莫估计十几个,都是凝灵期,以凝灵后期为主,其他多为凝灵中期,还有一两个凝灵初期。
他们要么单独,要么三两个分散站开,彼此保持着安全距离,正在水池中找着什么。
见到二人,许多双眼望了过来,或惊疑,或忌惮,或警惕,有些人则很快收回了视线,又继续低头寻找什么。
黎星斓亦扫了眼最近的水池,蹲下来从里面捞了颗红黑色石头。
“呃……张师弟!”有人惊喜喊道。
张云涧抬眸,见一人飞快掠近,不禁微微蹙眉。
那人到了跟前问:“你们怎么从地下水洞里钻出来的?”
张云涧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倒是黎星斓立即认出了来人。
“南宫缘?”她讶异,“你也进来了?”
南宫缘不高兴:“什么叫我也进来了?我堂堂凝灵后期,此等机缘自然有资格一搏。”
黎星斓:“哦。”
南宫缘看向张云涧,后者反应淡淡,似乎并不欢迎他。
他有些尴尬,但并不打算离开,秘境凶险万分,许多弟子都不得不结伴同行,他单枪匹马,好不容易遇见个同门,还是个厉害的同门,当然要死乞白赖一点。
“黎……道友,你手里拿的是里焰晶,一种地底下才有的矿石,它是比较珍稀的火属性炼器材料,上次拍卖行两颗就拍出了三百多上品灵石呢!没想到这里这么多,所以他们都在争相捡拾。”
火属性?
黎星斓心念微动。
最初她遇见了磁金蟒得到金精,后来又落草地得到木精,虽然并未在湖底得到水精,但那湖水中蕴含着极为精纯的水灵力却不假。
如今又是火属性……
金木水火土吗?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本应如此?
南宫缘还在解释:“……看见那座山了吗?前两天那座山刚喷发了一次,这些里焰晶就是这次喷发掉落的。”
他说着还忍不住弯腰拾取,又捡了两块。
“不愧是上古秘境,火灵力竟如此旺盛……外界寻常的火山喷发,是不会有这么多里焰晶的,只有特别特别大的火山才能将地底深处的里焰晶冲出来。”
黎星斓认真听他说着,也犹豫要不要加入捡石头大军,忽听张云涧低唤了声她的名字。
她顺着他目光抬起头,天色变了。
灰蒙蒙的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弄着,分明无风,却风起云涌。
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此番异象,不过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一滴雨落了下来。
紧接着,更多的雨落了下来。
……原来只是下雨。
众人浅浅松了口气。
张云涧毫不犹豫揽起黎星斓的腰就朝远处那座山飞去,轻声说:“是天灾。”
黎星斓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有人惊叫:“快跑,这雨水能腐蚀护体灵光!”
南宫缘虽未及时察觉到,但他条件反射地跟着张云涧跑,也算第一批跑的。
此处地势开阔,除去那座火山脚下几乎无处可躲,张云涧速度极快,像一道剑光,顷刻即至。
银剑闪烁,剑气吞吐,在火山脚下辟出一个石洞,带着黎星斓飞了进去。
南宫缘紧跟过来,灵力光罩疯狂闪烁,与雨水接触的部分宛如热油遇水,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命剑横在洞口,剑光大盛,南宫缘止住脚步,下意识看去,张云涧目光扫了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张……张师弟!我们是同门……”
黎星斓捏捏他的手:“没事,让他进来。”
张云涧不语。
黎星斓朝他笑道:“进来吧,南宫兄。”
南宫缘迟疑了下,外面的雨更大了,他一个激灵,连忙绕过张云涧的剑,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站着。
“谢谢呃……黎道友。”
他说着已忍不住震惊,没想到黎星斓一个凡人,竟能让张云涧如此听话,这还是宗内传说中那个张狂冷漠的天才少年吗?
难道果真如她初次所说,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
黎星斓微笑:“不客气南宫兄,劳烦你受累。”
“受什么累?”
南宫缘这话刚出便发现好几个修仙者都朝这边飞快飞了过来,灵力弱些的已不得不用防御性灵器支起防护罩,而即便是灵器,在雨水下似乎也无用,照样被逐渐腐蚀。
小小的洞口可挤不下这么多人。
他头皮一硬,手握本命长刀,拦在洞口。
他一个凝灵后期,又是凌天宗内门弟子,自然不似寻常修士那般容易对付。
要是强行动起手来,灵力疯狂消耗之下,面对雨水侵蚀,倒霉的反倒是他们。
于是那些朝这边飞过来的修仙者愤怒地留下几眼,赶紧自己去挖山洞避雨去了。
不过他们所在的山洞原本就是一道山体裂缝,加上张云涧的剑气锋利无匹,才看起来轻易辟了容身之所。
火山不同于其他山体,在地火千万年反复淬炼下,岩体十分坚硬,尤其不用刀剑等本命灵器的,动起手来几乎更难。
于是黎星斓在山洞内时不时听见几声惊慌失措的惨叫,不由暗暗心惊,同时更加担心起浇雪来,不知她眼下情况如何。
南宫缘显然也心有恻恻,主动寻起话头:“张师弟,黎道友,宗门本没选我,我是主动要求进来的,你们知道为何吗?”
张云涧自然不在乎他为什么进来,甚至懒得接话,自顾在山洞内侧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黎星斓舒适地窝在他怀里,闻言很给面子地问:“为何呢?”
南宫缘说:“主要还是为了我姐姐,她的儿子东方青人自从进入试炼秘境后一直杳无音信,魂灯也如风中残烛,我姐姐想自己进来,但她实力一般,我放心不下,就自告奋勇了。”
黎星斓不解:“东方青人既是东方家的少爷,东方家没派人来?”
“派了,但没几个人会真为此尽心。”
“怎么?”
“家族之间的矛盾,你不明白的。”
“……哦。”黎星斓不置可否,“那你找到东方青人了吗?”
“找到了。”南宫缘背对着他们,神色不明,但语气低落下来。
黎星斓等着他下文,没急着问。
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他死了。”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姐姐。
黎星斓想起那个出现在山南村的熊孩子,那时他差点因迁怒火烧了一个村子。
话说回来,她现在手里还有一件来自于他的战利品呢。
黎星斓念及此,取出玉竹箫来。
“那你要听一听箫声缅怀他吗?”
南宫缘:“?”
他还以为她会善良一点,将玉竹箫作为遗物还给他呢。
黎星斓这个凡人真是从不让他失望,和她说话永远会被气死。
“这雨还不知下到什么时候,不如听我吹一曲?”
“黎星斓同学。”张云涧从她手里拿走玉竹箫,嗓音低沉,“不准吹给任何人听。”
“好的,张云涧老师。”黎星斓从善如流,“要不你吹?”
“不要。”
南宫缘忍无可忍,只好强忍。
“求你们都别吹……”
黎星斓点头:“睹物伤情,我懂,那你节哀。”
南宫缘:“……”不想说话。
雨倒也没下多久,终于停了,这场天灾过去了。
南宫缘迫不及待起身出去,一具尸体忽然从上方山体滚落下来落在面前,血肉模糊,面目被雨水侵蚀得一塌糊涂,扭曲恐怖。
黎星斓也走了出来。
天仍是灰蒙蒙的,寂静无声。
一场雨并未给天地间带来任何变化,除了死了一批人。
这些人也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不知吃了多少苦修炼到如今境界。
但即便是修仙者,面对秘境天灾时,竟也不比凡人面对外界天灾时强上多少,生命此刻变得同等脆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这些逆天而行的修仙者,也同样适用吗?
第96章 诡异张云涧冷不丁问:“还没哭好么?……
黎星斓看见的人里面有三分之一陨落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它看起来太过稀松平常,甚至没什么可怕预兆,以至于让所有人掉以轻心。
“这下的简直就是一场硫酸雨……”黎星斓喃喃。
南宫缘比他们来到这里要更早一些,他说之前也下过雨,不过只是普通的雨。
黎星斓则问:“这是火山喷发后的第一场雨吗?”
他愣了愣,说是。
黎星斓心道果然。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她望着灰蒙蒙的天,“若是还下雨,依然会成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