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在系统中的信息不多,可见从前的攻略者与他没有交集,但因此人气质特别,实力强大,算是只要出现了就不会忽略的存在。
“一个凡人,却能调动神识抵抗。”宿常的目光从上而下,极具压迫性,“不是你自己的神识。”
黎星斓表现得还算冷静,闻言回道:“是张云涧的神识,我与他双修进度紧密,自身虽无修为,却能借他的灵力与神识一用。”
说罢,她仿佛后知后觉般,向他行了个礼。
“见过宗主大人。”
苏一尘不知从哪里转出来,轻笑了声。
“幸好能调动的神识不算多,否则说不定就变成傻子了。”
黎星斓抿唇。
宿常对他道:“方才搜了一遍,有些古怪。”
苏一尘讶异:“哦?”
宿常目光再次转回黎星斓身上,露出些微探究。
“你的记忆不是连贯的,或者说,有些残缺不全。”
黎星斓茫然:“我吗?”
苏一尘问:“你没感觉到吗?在你进来的一瞬间,宗主对你搜魂了一遍,他的神识可比我强大的多。”
他如一个文人墨客般轻抚衣袖,唇角含笑:“不过我比他温柔得多。”
五十步笑百步。
黎星斓老老实实点头:“感觉到了。”她心有余悸:“很恐怖……我简直头皮发麻。”
“那就对了,但宗主说看见你的记忆不全,你如何解释?”
黎星斓眨了眨眼,似乎思索了一阵才明白过来。
“这不是很正常吗?”她说,“我是个凡人,不能像修仙者那样将所有记忆烙印在识海中,我的记忆是会消散的,只能记住印象深刻的事,比如我现在就不记得我上个月的今天吃了什么,但我记得……”
她摸了摸脖子:“上次来执法阁时,颈下的伤口特别疼。”
“这对我们来说,也可以叫做记性不好。”她又补充了一句。
苏一尘颔首:“一个凡人倒是挺记仇。”
他又想起初见她时,她梨花带雨的样,不禁低笑了声。
的确有趣。
记性不好。
这个概念对于与凡人几乎是两个物种的修仙者来说,可以算作很陌生。
他们高高在上久了,忘了怎么做凡人。
一般意义上,他们的寿命虽也有尽头,但因为太长,而对凡人来说,已是遥不可及,他们无须吃喝拉撒睡,摆脱了绝大部分生存欲望,甚至对于情感上的追求也十分淡漠,生育与繁殖更是一种纯粹的个人选择。
对修仙者来说,若是忘了什么事,一定是神识有损,而非记性不好。
黎星斓为防止执法阁要搜魂关于她进出试炼秘境一事,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来之前就用黄粱给自己填充过虚假记忆。
她也可以做到完整无缺,但她觉得很假。
凡人和修仙者本就该有区别。
果然,她说完,两人也都没反驳,差不多认可了这个说法。
虽说黎星斓的记忆没什么价值,但因这次搜魂,宿常对黎星斓多了几分放心。
她的神魂对他们来说,完全是透明的,不存在狡言欺诈的可能性。
不过黎星斓猜错了一点,她被召来执法阁,并不为试炼秘境一事。
宿常面色淡淡,沉声道:“有件事要你去做。”
这吩咐的语气真令人不爽。
但黎星斓没表现出来,只是好奇地问什么事,并识相地说有事您尽管说就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宿常道:“最近有个上古秘境的入口被打开了,但唯有化灵初期以下方可进入,秘境深处有一个东西很重要,我要你记住这个任务,和张云涧一道尽力去取。”
黎星斓一愣:“我?我……不说我了,既然化灵初期能进,那为什么不交给化灵期的前辈?张云涧虽厉害,却只是凝灵期,也不能越级力压化灵期吧。”
苏一尘接话:“的确如此,此次四大门派准备派入的弟子中不乏化灵初期,尤其是无情剑尊,连我都要退避三舍。不过*你也算聪明,既问了,我便给你解释一下。”
“修仙一途,机缘往往大于实力,越往高处走,越是如此,突破至化灵期后,实力百年内无寸进都实属正常,但若遇机缘,却也可能短时间修为突飞猛进。张云涧进入凌天宗时不过元灵期,不到一年时间,却已至凝灵中期,这绝非单纯天赋可以做到的,而你们从空间裂缝中安然脱身一事,洽洽证明了此点。”
“所以,宗主与阁主是看中了张云涧的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黎星斓心想,看来在不同世界,同一个道理也挺适用的。
苏一尘继续道:“自然,此事不会全系你二人之手,也会安排其他人,之所以将你单独召来,我想你应该明白。”
黎星斓扯了下嘴角:“明白,张云涧不是听话的性子,所以要我听话。”
宿常眼神一掠。
她忙不迭道:“没问题的宗主大人,我绝对听话!”
苏一尘笑看向宿常:“我说什么来着,她可比张云涧乖多了。”
宿常不置可否。
狗链虽能拴狗,却也看链子的一头握在谁手中,又或者狗是否甘愿被缚,若是疯狗,那便什么链子都能挣断。
若是一头狼,即便牵着,也会噬主。
他不太认可苏一尘企图靠一个凡人来驯服一个桀骜天才的想法,但短时间内,这的确是最省事省力的。
他们眼下最缺的便是时间。
等此事暂毕,张云涧若有命从秘境出来,他便会亲自出手驯服这条不听话的狗或狼,清除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障碍,让他真正为凌天宗所用。
黎星斓能猜到些他心中的想法。
这位凌天宗宗主与苏一尘相比,情绪在晴雨表上昭然若揭。
不下雪,但冰封万里。
天地相互倒映,若混沌一体。
她试图给他下定义——一个怜悯之心丝毫无存的修仙主义者。
又或者,一个自诩为神的傲慢上位者。
黎星斓站在他面前,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应当已完全沦为了工具。
她抑住生出的反感,做出好奇问:“那任务具体细节可以告知我吗?比如宗门要找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什么样的,又放在什么地方,需要做什么才能得到它。”
苏一尘摇头:“我很想告诉你,可惜这些我们也不知。”
黎星斓皱眉。
什么都不知道就让他们去找?
好荒唐。
苏一尘一眼看穿了她的顾虑:“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此物与飞升仙界有关,但凡涉及此类信息的东西,你们都要尽力得到并带回来,可能是本秘籍,也可能是把钥匙,至于在什么位置,我亦不知,可能在秘境中心,也可能在最深处,进去后,尽量往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去寻,不要忽略任何一个线索。”
黎星斓叹了口气:“您这样说,我就我明白了,怪不得看运气呢,找不到的话,实力再强也没用。”
苏一尘满意轻笑:“正是如此。”
“那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你是想问奖励?”
黎星斓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若能完成这么厉害的任务,怎么着宗门应该有所嘉奖吧。”
“自然,你们在秘境中得到的所有天材地宝可全归自己所有,宗内还会额外奖励灵器,丹药,灵石等,至于你——”
苏一尘微微一笑:“我可以赠你一粒天霄丹,这是一枚极品灵丹,有洗精伐髓之效用,天赋平平者若服用,资质会更上一层,即便毫无天赋的凡人服用,也能勉强进入元灵期,称之为逆天改命也不为过。”
“哇——”黎星斓努力真情实感地发出感慨。
原来还有这种灵丹,之前她听都没听过。
但细想也不奇怪,如此珍贵的丹药,谁会用来仅仅让一个凡人勉强进入底层修仙界呢。
多浪费啊。
不过这灵丹虽听起来珍贵,对她来说,却一点用没有。
她不能修仙的原因,本就与天赋无关。
她瞪大眼,眼中亮晶晶的,期待与惊喜像是要溢出来。
“我一定拼尽全力!”
……
御剑从执法阁离开,迎面吹来的山风扑面。
黎星斓方才的惊喜与天真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神情。
还未飞出多远,天边极快掠过一道银色流光——是张云涧。
少年白衣飘飘,由远及近,恍若谪仙临凡。
“黎星斓。”
黎星斓诧异了下,顿在半空。
“你怎么……”
话未说完,她便被他靠近伸手一揽,从剑身上落到清冷的散发着铃兰香气的怀抱里。
张云涧紧紧拥着她,抵在她发间,久久不语。
肩上的赤色飘带飞扬着,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
黎星斓讶声:“怎么了张云涧?发生什么事了?”
晴雨表上的天气太糟糕了,阴沉大风,乌云滚滚。
她赶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张云涧并未应声,直接带她回了洞府。
黎星斓问:“太关峰那边结束了?……出事了?”
他的眼很冷,但这份冷意并非针对黎星斓,他将黎星斓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了遍,确认没有任何损伤,眸底的霜雪才稍有融化的迹象。
“黎星斓,执法阁对你搜魂了?”
原来为这事。
她怔了怔,笑道:“原来你能感应到啊。”
“我们神识一体,你用我便能感应到。”他眉头蹙很紧,“有人侵入,你抵抗了。”
黎星斓恍然,怪不得上次她能感应到张云涧的位置呢。
在宿常神识侵入她识海的一瞬间,张云涧浑身血液几乎被瞬间冻住,寒气从每个毛孔溢出。
他毫不犹豫从太关峰御剑走了,完全不在意被打断的山主脸色难看至极。
向执法阁赶去的路上,他心情焦躁得不得了,直到看见黎星斓的一瞬间,才终于有了落点。
“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只有搜魂,不过我骗过去了。”
她笑了笑,伸手将他抱住,语速不紧不慢,似春风般温和柔软。
“没事的张云涧,别紧张。”
张云涧的手臂收紧,头低下窝在她肩上。
“黎星斓,向我保证……别离我太远。”
黎星斓此刻清晰感觉到他幽冷的气息,僵直的脊背,紧绷的神经。
于是她揉了揉他脑袋:“好,我向你保证。”
他想了想,又说:“不,不够,我们要形影不离,我在哪,你在哪。”
“我是人,长了脚的。”
“那我应该把你的脚绑起来,只有我能解开。”
“……我谢谢你没说把我的脚砍掉。”
“如果你想,可以这么对我,你在哪,我在哪,把我的脚砍掉,你牵着我。”
“你又不是狗,我牵着你做什么……”
“汪。”
“……”
黎星斓捏了捏眉心,松开他,然后捧起他脸狠狠挤压:“张云涧!你……”
她刚板起脸准备凶他,忽然不忍心了。
他眼尾红红的,长长的睫上沾了露水。
这样一幅惹人怜惜的神情,哪怕说着病娇的话,也只像是弃犬的摇尾乞怜。
她松了力道,让这张极漂亮的容颜在手心恢复原样,心下不禁叹了口气。
“张云涧……”她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不要总担心会失去我。”
第87章 推测“剑尊曾经的道侣是个魔修”……
关于上古秘境,因为攻略者都在进入的初期就选择死遁脱身,所以系统中没有太多相关的信息,于是黎星斓就去了一趟秘法阁,看能不能找到些资料。
无名老者刚给几名高高兴兴交谈的弟子拓印了玉简,见到黎星斓时,立即热情打招呼。
“嗨呀,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也不来陪我老人家说说话呢。”
黎星斓笑了笑,简单带过这段时间的经历,并说明了来意。
无名道:“上古秘境?最近宗内都在议论这个事,我还看见了其他门派的人,好像是其他三大门派的,哎,跟我们凌天宗的人还发生了几起冲突呢,热闹得很。”
黎星斓有些吃惊:“已经传开了?”
她还以为四大门派会联手瞒住此事,毕竟涉及到飞升秘密的话,越少人进入,自己得到所需东西的概率就更高才是。
“传开什么?你说上古秘境?”无名愣了愣,笑道,“看来你不知道,这上古秘境一直都不是秘密啊。只是宗门守着几百年了,都没找到办法打开而已。”
每一重秘境都算一个密库,不打开就永远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可能天材地宝遍地,也可能放出远古凶兽为祸一方。
秘境形成的越久,意味着存在时间越长,在漫长的岁月里,里面不知蕴含了多少秘密,又有多少高阶修仙者进去过,留下了什么。
凌天宗在几百年前意外发现了一个上古秘境,一开始欣喜若狂,后来发现秘境入口被强大禁制封住了,无数阵法师研究了几百年也没个头绪,只找了个办法能把这古老秘境固定住,即藏在另一重秘境之后。
有禁制说明里面有人进去过,禁制如此强大,说明进去过的人也很强大,而且既然将入口特意封住,便有可能是里面藏有很大的秘密或宝藏。
不过至今已几百年,凌天宗都是守着宝山而不得入,直到三百年前,凌天宗一位仙灵期踏入空间裂缝后留下一首偈语,而后多年,一化灵期修士根据研究寻到一残破秘境,从其中得到指示,说是打开上古秘境的方法在一片兽骨之上。
至此,上古秘境才与“飞升”联系起来。
不过这些只有四大门派高层知晓,但关于上古秘境的存在本身并非秘密。
这次打开秘境后,凌天宗对门内说的也只是入口被打开,欲组织弟子进入一探机缘,于是很多对自己实力有几分自信的弟子都跃跃欲试。
其他三大门派也借助凌天宗的远距离传送阵,将门内弟子召集过来,原本因为凌天宗试炼冷清的空日城,又再次热闹起来。
不过凝灵期化灵期的修士总归还是少数,这热闹也不是真热闹。
还有一点——
无名道:“我去城内时,听说上次进入试炼的人都没有出来,有些人猜测他们已经死了,是四大门派拿低阶修士祭旗来打开入口,但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猜他们已经在上古秘境中了。”
黎星斓问:“凌天宗没有给个说法吗?”
无名笑了声:“我看宗内估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给不出说法,已经有些人趁机在闹了,闹到最后说不定咱们凌天宗又跟上次试炼秘境一样,直接把入口一直开放着,随便人进去,不怕你进去,就怕你没命活着出来。”
黎星斓点头,毕竟谁都想分一杯羹嘛。
为那些试炼修士讨说法完全在其次,到底还是利益至上的。
无名劝黎星斓不用找上古秘境的资料,这秘境才开,没什么记载。
于是黎星斓心中一动,索性就着心中一些猜测,随口问起成仙飞升的事来。
“之前我查看过凌天宗的历史,据说修仙界最后一位顺利飞升上界的前辈正是万年前的三三道人,那位前辈本身天赋资质都平平无奇,却因偶得机缘而走到大圆满,怪不得修仙界中为了机缘人人甘冒风险。”
看重机缘而甚于天赋,凌天宗尤其如此。
无名笑说近万年来不知出过多少天赋异禀者,也没见谁能飞升的,陨落前也只能自叹一句机缘未到。
又说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既是逆天,那天要阻你,与天斗,靠天赋怎么行,天赋本就是天生的,天赐予的,不可能越过天去。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地生万物,万物都在大道中运行,只有这最后的‘一’才是真正的机缘,也正是天道也无法干涉的变数,而飞升便是挣脱天道桎梏的最后一步,没有机缘的话,自然注定是失败的。”
这番话听得黎星斓惊讶不已,又暗暗佩服。
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与很多世界打过交道,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运行法则,万物都在其中,也皆有尽头,尽头即是死亡。
但修仙所谓的逆天之处,在于其是为逃脱这种死亡法则,自然为天地所不容。
但天地若是囚笼,亦非圆满无缺,总有一道裂隙。
这道裂隙就是修仙者要寻求的“机缘”。
可抬头望去,天辽阔无垠,遥不可及,像黎星斓这样的局外人都不能看透,何况身在笼中。
她道:“前辈看得透彻。”
无名笑着摆摆手:“到我这样的年纪,除了坐在这里等死,也没什么其他事做,这里最多的就是书,看个几百年都看不完。后来我发现,有些道理,一点不深奥,甚至还很简单,三岁小儿也知道,只是能做到的人太少。”
“大道至简。”
无名长叹一声:“是啊,大道至简,想来想去,很多问题得到了答案,唯有一个,我始终想不通。”
他苍老浑浊的双眼陷入迷茫,声音也变得低沉轻缓,近似呓语:“你说人,到底为什么而活呢?对凡人来说,家财万贯也好,才貌双全也好,权势滔天也好,最后都是一抔黄土,而修仙,正是为了避免成为黄土,才要长生不死,那修仙者又是为了什么要一直活着呢?”
生而向天,死后归地。
要想长生,只能不停往上,最后踏碎天道,挣脱樊笼。
那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凡人欲望诸多,或可说受欲望支配,为了享受。
那修仙者断情绝欲,已摆脱了所谓的低级趣味,他们又是了什么?
黎星斓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们的交谈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中,老者的眼轻轻转动,目光投向门外灰蒙蒙的天,视线没有焦点,落到了茫茫虚空。
“我还在想,不止凡人或修仙者,天地万物又是缘何存在呢?世界为何会有规则?阴阳,五行,生老病死,喜怒哀惧等,都是谁设定的?后来我想,这一切啊……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万事万物无不在网中,我把这张网,叫做因果。”
“因果?”
“对。”他的目光又收回来,落到实处,对她笑道,“所以我上面的问题就有了一个作弊的答案——生也好,死也罢,没有为什么,只是因果而已。”
这会儿正有几名弟子过来拓印功法玉简,不得不让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
等他们走了,无名笑了几声:“闲谈而已,怎么就扯到这上面来了,你看看,人老了就是话多。”
黎星斓思索良久,诚恳道:“晚辈真是受教。”
“哎,我说的又不一定就是对的,你这么聪明,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说起来,你既来问上古秘境的,是你道侣也要进去吗?”
黎星斓笑:“我和他一起。”
无名惊讶:“你也去?”他又感叹:“看来你们感情还真好,不过里面想来凶险得很,你可要小心。”
黎星斓道了谢。
临走时,她忽然脑中冒出一个问题,又折回来。
“前辈,你说,若是一切都系因果,那天地间发生的事到底算巧合还是必然呢?”
无名玩笑道:“要是天道有意识,那就是刻意为之的必然,要是没有,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巧合。”-
黎星斓和张云涧去找浇雪时,一见到她,浇雪就着急问她是否知道最近发生的事,说空日城来了很多凝灵期以上的修仙者,好像与什么上古秘境有关。
“计鸣不会出事吧?”她问。
据黎星斓上次见她,她又憔悴好些,虽是个修仙者,可还是如凡人那样,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整个人薄如纸片,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铺子的门已经修缮过了,她无心做生意,一直都将门关着。
对于她的问题,黎星斓没法给出回答,但安慰的话又显得太轻飘飘了,于是她沉默下来。
因她的沉默,浇雪的脸迅速褪去不多的血色。
“阿斓,你这个反应……”她话还未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黎星斓只得赶紧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事实上凌天宗也不知道那些进去试炼秘境的人的下落,推测他们有可能是掉入了上古秘境中。”
“上古秘境?果然那什么上古秘境的事是真的!”
浇雪精神恍惚地坐到椅子上,屈膝抱着双腿,喃喃,“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一边想去找他,一边又想着你说的话……”
黎星斓心知,计鸣这个情况恐怕是凶多吉少,上古秘境封闭了那么多年,谁知里面有什么危险。
她叹了口气,说:“凌天宗的阵法师在用阵法稳固入口,我和张云涧是一定要进去的,如果你想,就跟我们一起吧。”
浇雪颓废的双眼中闪起光来。
“真的?”
“嗯,你做一下准备,需知你进去不是为了送死,以你现在这般虚弱状态是一定不行的。”
“阿斓,谢谢你。”浇雪红了眼。
……
从铺子离开,张云涧好奇问:“你这次怎么不继续劝她了?”
黎星斓摇头:“她已心存死志,与其这么痛苦,不如进去搏一搏最后的希望。”
也正因此,她本来是为拜托她给张云涧的命剑炼化雷息木而来,见她这样,也没开口说了。
张云涧不在意:“这点小事,让凌天宗的炼器师去弄就行。”
黎星斓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她拉着张云涧在空日城中采买了一番,其实她也不知要为秘境做什么准备,总之什么都备上点,也能起到一个心理安慰。
张云涧兴起,特意带她去凡人城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吃食。
黎星斓笑道:“你就光给我买了。”
张云涧给她递了一块糖:“还不够么?要不要再逛一圈?”
她忙道:“够了够了。”
他倒是轻松又慵懒,仿佛丝毫不在意秘境中可能遇到的危险。
这么逛下去,再逛十圈他都不累。
离开凡人城时,少年意犹未尽:“嗯——果然还是当凡人好。”
尤其是当他看见一对年轻的凡人夫妻牵着小孩蹦蹦跳跳地从他面前路过时,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问黎星斓:“凡人为什么都喜欢生孩子?”
黎星斓没反应过来:“啊?喜欢生孩子?”
张云涧想了想:“修仙者即便结为道侣,生孩子的也很少很少。”
黎星斓莞尔。
“凡人寿数短暂吧,若不繁衍后代,岂不很快就亡族灭种了?就和动物一样,动物甚至还有固定的发情期,一旦发情,就意味着要开始繁衍后代了,这是本能,而人类因为有灵魂,有感情,所以本能之上还有爱……”
说着她脑中什么光亮一闪而逝。
本能,繁衍的本能。
因为死亡是定律,所以才有繁衍,后代是生命的延续,与修仙者追求的“个体的长生”相比,凡人或动物因本能而追求着“群体的长生”。
她知道,世界也是有“生命”的,这种“生命”称之为“世界本源”,修仙界的本源正在衰减,所以修仙界才岌岌可危。
是不是可以说,修仙界遇见了“生存危机”?
那么,祂是否也有本能,想要活下去呢?
如果是,那祂,会为了活下去,做些什么?
如果祂真的“做了什么”,又到底是有意识推动还是无意为之?
黎星斓抬起头,静静望着天空。
已近黄昏,天边铺开一层浅红与浅金交织的云霞,迤逦温柔。
张云涧侧首,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她的睫毛卷翘而纤长,如草木般掩映着清澈的眸,那里正有一轮落日在缓缓落下。
黎星斓眨了下眼,眼中泛起波光粼粼,她蓦然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张云涧,如果有一天,魔气在这片大地上肆虐,所有的修仙者和凡人都在魔气中逐渐死去直至消失,你觉得世界会因此毁灭吗?”
“不会。”
“为什么?”
张云涧唇角微弯:“毁灭的只是人,又不是世界。”
黎星斓若有所思,跟着重复了句。
“毁灭的只是人,又不是世界……”
那世界……会因为什么而毁灭呢?
她尚未细思这个问题,忽然被一声惊讶打断思绪。
“是你!”
黎星斓回过神,望向街对面的一对男女。
西门羽快步走近,但忌惮张云涧在,也没靠太近。
“你是怎么从试炼秘境中出来的?”她震惊。
黎星斓还是那套说辞,否认进去过。
西门羽显然不信。
但她不欲解释,拉着张云涧就走了。
她还想追两步,张云涧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心中一凛,生生站定了脚步,不敢再追。
西门翊讶异:“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凡人?凌天宗的张云涧就是为了她才杀了北辰家那么多人?”
“嗯,不过……”西门羽难以置信,“我确信她进了试炼秘境,那么多人下落不明,她是怎么出来的?”
西门羽迟疑:“可能是张云涧救她出来的?”说罢自己都推翻了:“不对,那秘境限制修为……”
“怎么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西门羽一惊,回头看向从器物阁中走出的红衣女子,脸上浮出尊敬。
“剑尊前辈,我刚刚是看见熟人了。”
她简单说了下经过。
她还记得黎星斓当时就是被认为跟踪了剑尊,才被人丢给附近的西门子弟,把她送到北城门外,说是丢到试炼秘境中去。
她当时一直没走,就是为了确保她进去了。
在北辰铃对她摄魂,准备带她离开时,她原本打算出手阻止的,谁知她自己往下跳了。
也正因此,她可以确信她进了试炼秘境,因为当时天坑下没有人。
可那么多人进去都还生死不知,她一个凡人又是怎么安然无恙地从里面出来的呢?
明尊语气没什么波澜:“是么?那听起来是有些奇怪。”
西门羽吐了吐舌头,没再说了。
等她走了,她才对兄长道:“真是不理解,为什么剑尊前辈性子这么冷漠?”
常理来说,喜欢这般热烈的颜色,性子应该风风火火才是。
西门翊笑了下:“妹妹,你知道‘无情剑’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西门羽睁着圆圆的眼,好奇问。
她只知道剑修大多都有个称号,什么什么剑,以彰显他们的实力与名声。
西门翊道:“剑尊曾经的道侣是个魔修,她亲手一剑斩杀了他,而且,据说她当时刚生下一个孩子。”
西门羽惊:“魔修?!”
魔修,似乎好多年没出现过了,反正她这样的年轻一辈是没见过。
“那……那孩子呢?”她又问。
西门翊摇头:“不知道,应该也杀了吧,她既杀了道侣,又怎么会留下魔修的孩子?她亲手斩杀道侣后,修为更进一步,没多久就顺利度过雷劫突破至化灵期。”
杀夫,杀子,还能没有心魔突破修为。
西门羽叹道:“怪不得被称为无情剑呢,她的剑心也未免太坚定了……”-
同试炼秘境一样,上古秘境的入口仍在那天坑底下,像一道平滑的光弧。
试炼秘境已经残破,入口与外界贯通,失去了禁制能力,里面的妖兽也已被全部清除,成了个普通的芥子空间。
这些天,凌天宗派人多次查看痕迹,始终找不到之前进去的人的影子。
阵法师推测,若是他们不是跌入空间裂缝中,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上古秘境里。
两个秘境相连着,且空间本身又存在互相吞噬的能力。
此刻,凌天宗宗主宿常与执法阁阁主苏一尘正立在入口前。
苏一尘道:“让阵法师想过办法了,但入口的禁制的确没法解除,若化灵初期以上的人要强行闯入,恐怕会撕裂入口,造成空间裂缝。”
宿常点头,过了会儿,他问:“圣光宫那降低修为的办法不是可行吗?”
“阎女那一身邪功,能让魂旗吞噬一部分修为,进去后再吐出来。”苏一尘皱眉,“她确实是进去了,但不知进去后怎样。”
“早一日晚一日也无所谓。”宿常道,“明尊不是都没进去?”
“她说在等归无剑宗的二十名弟子到齐。”
“归无剑宗就派了二十个人?”
苏一尘轻笑:“全是剑修。”
宿常沉默。
片刻后,他才开口:“良童准备得如何?”
“差不多了。”
“那叫他明天和其他化灵期一起进去,凝灵期弟子过几日再进。”
苏一尘应了声,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看着那道弧光。
不知多久,苏一尘轻轻皱了下眉,忽然问。
“宗主,你是否想过一种可能?”
“什么?”宿常余光扫过来。
苏一尘表现出难得的迟疑。
“我只是在想,这个上古秘境为何被设下一个限制修为的禁制,而且限高不限低……”
宿常盯着他,示意继续说。
苏一尘笑了下,看他:“只是一种猜测,若是这个秘境和之前一样需要足够的生命投喂呢?不过这次需要的修为变得更高了。”
宿常依然淡定:“理由呢?”
他们向试炼秘境进行灵祀,是为了打开上古秘境的入口。
而上古秘境被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
他说:“并没有第三重秘境。”
苏一尘笑道:“都说了只是一种猜测,这么严肃做什么?”
宿常收回视线,离开了此地。
苏一尘摇了摇头,看了入口一眼,也离开了。
……
静室内,黎星斓又问起张云涧那个问题。
“上古秘境里有什么?说些和其他秘境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好提前做准备。”
张云涧认真想了想,语气颇有些戏谑:“嗯——好像还有一重秘境。”
第88章 秘境“咬我,黎星斓,狠狠地咬。”……
还有一重秘境?
黎星斓诧异:“你是说这个上古秘境里面还嵌套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理论上也不是不行,但她几乎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秘境属于游离的空间,大概是世界形成之初多余的空间碎片演化而来,因为不太稳定,所以天灾频发,如果再在里面置入一个空间,那简直难以想象里面会是什么样。
“居然还有这种事。”她咂舌,又问,“那你进去过吗?”
张云涧:“没有。”
他说那重秘境在上古秘境深处,如果上古秘境中真有什么仙界秘籍,大概就在里面了。
“真的?”
“瞎猜的。”他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懒懒笑道,“我又不想成仙,不关心这里。”
“那我们这次就去看看好了,要是真能找到那本古老秘籍未必不是好事。”
关于宿常和苏一尘给她的任务,黎星斓没有瞒张云涧。
不过张云涧听完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想起当初进执法阁,苏一尘拿黎星斓来威胁他,让他束手就擒的事。
那是他首次拥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仿佛空白的画卷上落了滴色彩。
他仔细盯着那滴不起眼的颜色去看,它在雪白的纸上逐渐晕染开,如今已近乎霸道地占据了整张画卷。
而且是很多种颜色。
“黎星斓,你见过春天吗?”
张云涧忽然长臂一展,就将她揽在怀里,脸亲昵地埋在她肩上。
两个人原本都正躺着,如今一下面对面侧着了,气息迅速交织,浓墨般的发也放荡地撞在一起。
“这是什么问题?”黎星斓想笑。
问她有没有见过春天?
上一秒他们还在讨论秘境呢。
她有时候真佩服张云涧跳跃的脑回路。
“你就是春天。”他低笑,“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
虽不知他这个结论是经过什么思考突然就得出来了,但听起来很美好,所以黎星斓欣然接受。
“嗯,那我就是春天,是张云涧的春天。”
少年满意地哼唧了声,贪婪嗅闻着她的味道,忍不住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啊喔——”黎星斓惊,“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春天的?”
他恬不知耻地笑:“你说过,春天会让人胃口很好。”
有吗?黎星斓怀疑他在信口开河。
“黎星斓……”他声音懒懒地钻入耳朵,让人发痒,“为什么我觉得你很香,想咬你,想吃你,但你就不会呢?”
“……因为我是正常人。”黎星斓说,“正常人不吃人。”
“太可惜了。”他叹气,“凡人什么动物都吃,却偏偏不吃人……我一直很想邀请你品尝我的。”
在话音落下时,黎星斓感到颈侧掠过一瞬柔*软濡湿的触感,她意识到时条件反射地颤了颤,这让对方更加兴奋了。
她发现自己的敏感点应该就是脖子。
张云涧偏偏就喜欢轻咬舔舐那里。
怎么就无师自通了。
“你的品尝我的品尝,好像不一样……”
她实在看不惯他这般得意,伸出手捏住他下巴,在他唇上报复式地咬了下去。
鲜血带着一丝腥甜的味道,缓慢渗入舌尖。
黎星斓脑袋往后仰了仰,对上他一瞬呆呆的目光,有些挑衅似的:“品尝了,味道不错。”
张云涧回过神来,澄澈的眸似被点燃了,嘴角噙起笑。
“是么?”
真让人开心。
如果再用力一点就好了。
果然,相比起自己品尝她的愉悦,还是被她品尝更让他兴奋。
黎星斓触到他眼神的一瞬,心想完了,好像莫名又戳到他的点了。
下一秒,她的唇被重新覆压上,微凉柔软的触感来回磋磨着。
“咬我,黎星斓,狠狠地咬。”
他语调温柔颤抖,近乎虔诚。
黎星斓认命地闭上眼,开始反省自己。
肯定是第一次带给他的吻太激烈了,以至于迅速拉高了他的阈值。
以后……
以后要怎么办-
北城门关了。
原先是试炼秘境入口的天坑下,那道平滑的光弧前,苏一尘刚目送无情剑尊领着二十名凝灵期剑修消失在入口处。
又等驭灵谷与圣光宫的人都进去了,他才看向一旁。
他身旁站着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模样与良童很是相似。
“你的魂灯我替你看着,万事小心。”
良童的气息从化灵中期降为了初期,看起来有些不稳,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闻言呵笑了声:“难得,从你苏一尘嘴里听到一句好话,还不算太假。”
这挖苦的语气并未让苏一尘动怒,他只是笑了声。
“以你的实力,若遇上明尊,还是尽量避其锋芒。”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她能杀我?”良童哼了声,“她纵然是名剑修,也不过是初期,若是与我同修为,我未必是她对手,但差了一级,想要我的命也没那么简单吧。”
苏一尘轻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大家都是奔着什么去的,进去了就是对手,她剑心合一,你与她对上,讨不到好。”
良童沉吟:“这倒也是,她连道侣孩子都能杀,只怕对我更不会留手。”
说罢他回头看了眼其他五位化灵初期的凌天宗修士,说了声“走”,然后率先进了秘境。
等此处只剩下苏一尘一人时,他略站了会儿,轻声感慨。
“成仙,真是虚无缥缈。”
——
一望无际的雪原反射着刺眼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黎星斓站在洞口,用手遮着光,向远处长眺。
她的眼忍不住眯起来,感到轻微不适。
天和雪同色,于是在大地尽头被模糊成了一体,像个色块混沌不清。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说了句:“雪停了。”
浇雪靠着山壁瑟缩着,身上裹了床被子,旁边还漂浮着几颗燃烧的火球,来自火球符,散发着些许暖意。
“雪停了就好。”她抬起头,一双眼紧闭着,发红发肿,脸色也略苍白,“我没事,雪停了就可以出发了,总待在这里也不行。”
黎星斓在她面前坐下,又取了张火球符激发出去。
“也不差一会儿,你的眼怎么样?”
浇雪微微低头:“好多了,都怪我,习惯了当凡人,神识不太会用。”
黎星斓笑:“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两日前,在凌天宗的安排下,凝灵期的弟子被要求陆续进入上古秘境。
北城门关了,他们是通过城内的传送阵过来的。
黎星斓出发前带上了浇雪,她只是一个元灵期,根本无人在意,所以顺利从入口进来了。
进来时,她是和张云涧一起的。
但进来后,她发现他们被分散了。
秘境的落脚点似乎是随机的。
她的周围看不到人,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她站在茫茫草原上,眼看着脚下的枯草很快被雪覆盖。
她那时一惊,以为又是像试炼秘境中的天灾一样,但很快发现不是。
就是普通的雪,落到手心会被体温融化,但雪很大,一直持续,天地间的温度也在降低。
好在她如今能调用的灵力还算多,在护体灵光下,这样的情况对她算不上威胁。
她询问了系统,得到的答复是,之前的攻略者并未与张云涧分开传送,所以未在攻略中提及此点。
黎星斓皱眉,怎么到她这里就不一样呢?
如果她和张云涧分开很远,那简直有的找了,而且她试图通过心灵感应与他建立联系,似乎也是无用功。
于是她只能先选定一个方向往前走。
也正是在路上,她偶遇了浇雪。
雪还在下,到了小腿深度,但天上却悬挂着太阳。
只是那太阳像冰箱里的照明灯,没有暖意,被雪反射的十分刺眼。
浇雪修为低微,灵力主要用来抵御寒冷,习惯性用眼睛去观察四周,不知不觉一双眼就被灼伤了。
黎星斓背上她继续往前,四野无边,唯有一个方向现出连绵的黑色山脉。
望山跑死马,她索性御剑低空飞了过去,在一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山脚下,寻了个山洞,暂时供两人休息。
浇雪的灵力不足,全靠护体灵光取暖不够,她就取了床被子给她裹上,又给她用灵力润过一遍眼睛,缓解了她的不适。
浇雪说她进来后发现与她失散,慌得不行,又不知该往哪走,只好时不时眺望远方和太阳来帮助自己分辨方向,但很快她发现眼被灼伤了,还好绝望之际遇见了黎星斓。
黎星斓也与她简单说了下经历,见天色已晚,太阳渐渐下沉,决定在山洞里过一晚再说。
她推测自己这么快能找到浇雪,估计与张云涧也相隔不远。
这个想法让她稍稍安心。
天很快黑下来。
太阳落下后,月亮没有升起来,天地间黑得彻底。
厚厚的积雪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让这个黑夜无比死寂。
浇雪紧紧靠着她,小声说:“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
黎星斓让她安心睡,自己会守夜。
她一夜未睡,神识沿着山洞周围悄悄弥漫开,很快她发现一个很怪异的地方,她的神识只能往四周去,不能碰到雪,一碰到便会如声音一般,被吸收进去。
为此她特意去洞外捧了抔雪进来,在手里的雪也能吸收神识,而雪在火球术的热度下很快融化成水后,就只是普通的雪水了。
除了这个异常,这一晚没发生什么。
就是静得可怕,也黑得可怕,若从山洞往外望去,外面简直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令人头皮发麻。
她担心火球的光会吸引到黑暗中的什么,晚上便没有用,只是将浇雪一起罩在了护体灵光中。
…
过了会儿,浇雪微微睁眼,适应了洞中光线后,已差不多能看清了。
黎星斓让她用纱布蒙上眼,过滤一下光,并始终保持神识离体,但不要往下去探雪。
她带她踏上长剑,准备越过黑色山脉。
可是剑身不过升空到百尺高,就被一股大力猛地往下拖拽,险些撞上了山体。
浇雪惊呼一声。
好在快落地时,黎星斓反应极快地收起了长剑,抱着她跳了下去。
两人刚站稳,浇雪还没说话,就被黎星斓一下捂住嘴。
这是一座沉黑的山,山上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山上的积雪似乎化得很快,除了山脚下有些白色外,山顶上已经看不见雪了。
这与现实中几乎是反过来了。
她们是落在半山腰的位置,离山顶还有些距离。
前方稍远处,一条黑色巨蟒正盘在石壁上,日光一照,水桶粗细的蟒身上覆着的鳞片泛起彩色光晕。
它正用那双金黄色的眸子森然地盯着她们,缓缓作出攻击姿势。
“磁金蟒!是磁金蟒!”
有人惊喜大喊,听声音是在右上方。
这突然的噪声让原先盯着黎星斓二人的蛇瞬间转向另一侧,缓慢游了过去,凶相毕露。
“这就是磁金蟒?!”浇雪一喜,又赶紧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据说磁金蟒守护的山必有上品金属矿脉,矿脉中极易出现金精!那可是和水精雷息木同等的高级炼器材料啊!”
黎星斓心念一动……既然遇见了,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抢到手。
第89章 问题“阿斓,你爱张云涧吗?”……
黎星斓的念头在看清对方是两个凝灵后期时果断打消了,拉着浇雪赶紧退到了远处。
她低声:“如果这山里有金精的话……”
“不是如果,是一定,阿斓,我想明白了,刚刚我们掉下来,就是你的剑被金精之力影响了,它对所有金属性的介质有吸引力。”
黎星斓略一思忖,这岂不意味着可以根据吸力强弱来判断金精位置?
她这边刚陷入思考,那边已经开战,一时灵力激荡,惊叫与怒声齐飞。
那磁金蟒也不是好对付的,大约也有相当的实力,战况相对胶着。
她想了想,再次取出王进宝剑,果然手腕一沉,仿佛重了很多。
她对浇雪说:“趁他们在那打,我们找一下矿脉入口位置。”
这座山不算高,山头也不算大,但一座连着一座,形成了连绵起伏的山脉,山上没有草木遮掩,乱石横出,黑漆漆光秃秃的,矿脉一般藏于山腹之中,要找到入口实在不易。
不过既然磁金蟒在此处出现,也就说明入口一定不远。
黎星斓通过感受剑的重量变化来探测方向,最终确定了那条磁金蟒盘卧的山壁斜上方。
她神识扫过去,能“看见”那里有一条一人宽的石壁罅隙,大约就是供磁金蟒游走的通道。
叱骂战斗之声在山壁另一侧传来,很近,听起来战况正酣。
她收起剑:“我爬进去看看。”
浇雪紧张拉着她:“阿斓,金精固然珍稀,你也不要冒险啊,还是先去找张云涧吧,有他在,你肯定还能找到更多值钱的东西的。”
黎星斓说:“我不是看重它的价值。”
她之前通过五行符箓的符文,拼凑出一幅粗糙的太极八卦图,后来又得到水精,雷息木,分别拓印了上面天然形成的纹路,发现五行符上的符文几乎可以说是脱胎于天然形成的纹路,只是简单许多,又在基础上做了一定变化。
说到底修仙界的本源以五行为主,虽然她还不太清楚其衰弱的原因,但隐约觉得这天然形成的五行纹路,就如同本源密码,解开其间的关联,或许就能解决一些问题。
“你躲起来。”她做了决定,塞给她一堆符箓,“有危险就先跑,可以往来路跑,把自己埋在雪里,神识扫不到。”
然后她拍了张轻身符,一跃而起,攀上崖石,顺利钻进了裂隙中。
浇雪咬了咬唇,只好躲得更远了些,心里祈祷张云涧快点找到她们。
……
一道剑光如闪电般乍然亮起,又消弭无形。
伴随着一声哀鸣,庞然巨兽被斩成两截,缓缓倒下,内脏肠子立时淌落满地,露出后面抖如筛糠的男人。
张云涧瞥了他一眼,他像是如梦初醒,大叫一声,一拍腰间兽袋,便有团白影落地一滚,迎风化作只雪豹,威风凛凛。
那人想也不想,翻身跨上去,急催:“快跑!”
雪豹速度极快,几乎眨眼就没了影。
正当他松了口气时,下一瞬那个漂亮少年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前面,精准拦住去路。
男人急忙停下,脸色苍白。
“道友,我……我是驭灵谷的!你若放我一命,我可保举你进上等门派!”
张云涧没有穿门派服饰,所以他没认出来他是凌天宗弟子。
张云涧抓住垂落的发带尾端,勉强压住心下不耐:“你的坐骑速度很快。”
男人舔了舔唇,心中苦涩。
他怀疑这少年故意阴阳他,再快还不是被追上了。
不过他也有信心,若是再给他多跑一会儿,这人即便是剑修也定然追不上他,毕竟御器飞行消耗灵力很快,不能长途。
“这是无影豹,擅奔突……”
“如果我要用的话,它会听我的么?”
“啊?……不不,不行。”男人忙道,“只有我们驭灵谷特有的驭兽之法才能与之沟通。”
张云涧垂眸,哦,也就是说只有这人可以操控这只兽。
他掀起眼帘,眸中淡淡闪着光,一股强大的神识之力从眉心发出,利箭般离弦而出,骤然射进男人的识海。
摄魂。
一般来说,同级修仙者,神识是差不多强的,即便是差一个大境界,也很难做到摄魂,若非碾压级别的差距,一旦受术者反抗激烈,是极易让施术者遭受反噬伤害的。
何况眼前这人是凝灵后期,张云涧还只是凝灵中期。
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阴云涌动,刹那间生起风,少年肩上的飘带在风中上下翻飞,两缕红格外醒目。
男人坐在雪豹背上,脸上出现痛苦的挣扎之色,其灵兽大约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状态,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不过很快,男人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一双眼空空的,呆滞无光。
张云涧闪身略至其身后,稳稳坐在雪豹背上,略阖了阖眸,声音透着疲倦:“走。”
男人拍了拍雪豹,雪豹寻定一方向,四蹄生风,很快消失在天边。
……
入目是深沉的黑,但黑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色与银色光点,偶尔光点会小幅度流动,画出一条短而流畅的弧线,又在呼吸间湮灭亮起,如此循环。
黎星斓环顾四周,如同置身宇宙银河,璀璨耀眼,着实震撼。
沿着裂隙一路往下,多次遇见断崖似的缺口,幸好可以借着清风符托着身体下沉,不知多久,最终落到地面时,她看见了眼前这番景象。
这个深度大约已不是山腹而是山底了。
她抬手放出颗火球充作照明,但就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无数星光如同潮水般退去,映入眼帘的只是平平无奇的灰色山石。
她凑近看了,才能勉强辨认出山石的颜色存在细微差别,偶尔露出不同颜色,大约便是修仙界的金属性矿石。
她熄了火球,让黑暗与星光重新席卷。
很快,她再次置身星河之中。
黎星斓召出小刀,小刀刚从空间戒指中飞出来,便仿佛不受控制般,在山壁上胡乱弹射。
她极难用神识控制住它,有几次还险些被小刀刺中,好在被护体灵光所挡。
最终小刀被某种力量猛地一扯,朝一个方向没入黑暗。
黎星斓毫不犹豫跟上。
同时不忘吩咐系统查找出金精相关资料,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
浇雪等得心急。
她爬到山崖后面看了眼,地上除了磁金蟒的尸体,还有一地的战斗痕迹。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下午了。
距离那两个修仙者进入裂隙,已经过去近两个时辰了。
可是阿斓和他们,谁都没有出来。
她心不禁怦怦乱跳。
又等了会儿,她实在等不下去了,一咬牙,决定自己下去看看。
裂隙狭窄,只容一人身位。
好在她体型娇小,相对轻松一些。
一进去便有腥风扑面,她脸色发白,忍住干呕。
这腥风混杂着许多气味,除去磁金蟒腥臭的妖气,隐约还有血腥味。
她忍住恐惧,继续往下爬,谁知一个不设防,手按空了,整个人险些头朝下栽下去。
“啊——”
她溢出半声的尖叫散在狭窄的山道里沉闷回响。
还有半声一下止住了,因为她没掉下去,被一只手稳稳抓住肩膀托了起来。
“怎么下来了?”
黎星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停喘着气,听起来很累。
“阿斓!”浇雪惊喜,“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哦。”
“没事。”黎星斓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点力气,将她塞回山道上,“往外爬,我跟在你后面。”
浇雪一下安心起来,比之前更快地爬了出去,很快黎星斓也跟着出来了,跳下裂隙,落在山崖下,身形略有些不稳。
浇雪见她发丝散乱,衣着染血,脸色微白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问有没有事。
黎星斓摇头说先走。
她们寻到一处整块山石形成的凹处,暂时停下来歇息。
黎星斓吞了颗丹药,渐渐恢复了精神与体力,用灵力自洁了遍脏污,将头发也重新挽了遍,身上顿时一松,舒适不少。
见浇雪担心地望着自己,她才笑了笑,伸出手,掌心金光一闪,缓缓浮现一块薄薄的刀片。
在金色刀片出现的一瞬间,他们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锋利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刺痛感,不得不撑起护体灵光。
“金精!”浇雪激动起来,“我,我能看看吗?”
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这位天才炼器师把其他什么烦恼都忘了。
“当然。”黎星斓将金精交给她。
她回想起在下面的经历,不可谓不惊险。
就在她找到金精时,她就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心知大约是那条磁金蟒呜呼哀哉了,那两个修仙者也找了下来。
她虽能调用张云涧的灵力与神识,但对修仙界这一套战斗方式并不熟悉,而且此处受制于金精的影响,她又不能用剑,故而十分不占优势。
于是她只能先发制人,在人接近的一瞬丢出十数张符箓,齐齐激发。
无数火球结成一体,在黑暗中如升起的骄阳,极为刺眼。
虽然明暗变化产生的影响对惯用神识的修仙者来说只有一瞬,但也足够了,火球术的威力固然不大,十数张一起却也不小,足够他们心理上产生惊慌,而在惊慌之下便是手忙脚乱地应对。
由于他们事先不知黎星斓藏在下面,亦不知其实力和人数,故而更加容易恐慌。
她便是利用这种心理,先出手成功伤到他们。
不过伤得不算重。
他们二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与黎星斓战在一起。
好在他们虽是两人,实力强劲,但底下空间狭小,他们施展不开,再则刚与磁金蟒战斗过一轮,精力灵力都消耗不少,又被黎星斓先摆了一道,故而这会儿状态不足一半。
五行之中金生水,她的灵力是水属性,她发现在这里借助水属性符箓的话可以发挥更大优势,而她最不缺的就是符箓,于是又在两人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这些伤口只在表面,伤不到根本,她原想着寻机撤退,却忽然听见其中一人惊叫了声:“这血怎么止不住!”
另一人也随之发现,他们身上本该不算什么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流血,比平常快几倍的速度,寸长的伤口竟也好似伤了动脉,眨眼间就流了满地,两人气息也随之衰弱下去。
他们惊恐质问黎星斓用了什么手段,黎星斓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甚至没空思考,趁机猛烈进攻,果断要了两人性命。
等一切结束后,她已是浑身染血,顿时精疲力尽,身子都沉重许多。
遂取了金精赶紧离开了。
这会儿她清除完血迹,身上莫名轻快起来,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人的血液里面也含有许多金属元素,或许……
“阿斓,等我找到计鸣从这里出去后,我帮你把金精炼化到你的剑里面,它的坚硬和锋利程度会提高数十倍!”浇雪将金精还给她。
黎星斓回过神,笑道:“好,那就拜托你了。”
她起身,天色隐隐暗了下来,秘境中的太阳似乎偏移得很快。
“我们走吧,翻过这座黑山再说。”
浇雪点头,不过情绪兴奋过后又开始低落。
一提起计鸣,她浑身似过了遍凉水,从头到脚颤了下。
她抬头看了眼太阳,又回头看向茫茫雪原,那里的雪基本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一块块枯黄的地面,像被火燎过的宣纸。
虽然进来了,可她根本不知道计鸣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又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她只能跟在黎星斓后面,离了她甚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阿斓。”她低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找张云涧?”
黎星斓想了想:“我和他双修共享神识,若是距离很近,会有感应,只能如此了。”
而且张云涧说过,他们神识一体,她调动他的神识,他就会知道,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在向她赶来的路上了。
浇雪咬唇,可她根本感应不到计鸣……
沉默片刻,她又问:“如果你找不到他呢,你会怎么做?”
黎星斓道:“那就继续找,他是我留在这里最大的理由。”
若是如她猜测,张云涧和这个世界存在着某种绝对关联的话,这句话甚至还可以说得更极端一些——
他是她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那如果……如果……”
那个设想,浇雪问不出口,但眼泪已经决堤。
黎星斓回身拉了她一把,继续往山顶上爬。
“如果他死了我会怎么办是吗?”
她语气依然沉稳:“我会想办法救他,若我实在无力回天,那就暂时告别这一段,不让自己将时间浪费在痛苦中。要么死,要么好好活,看似自由的人生,其实本质上也只有这两个选择。”
她的冷静理智让浇雪有些发愣。
这和她设想的回答完全不一样。
忍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阿斓,你……爱张云涧吗?”
黎星斓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确定。”
第90章 明悟那么张云涧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不确定?
浇雪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爱或者不爱……为什么是不确定啊?”
黎星斓没急着解释,而是反问了句:“你爱计鸣吗?”
浇雪毫不犹豫:“爱啊。”
“你怎么确定你爱他?”
“啊?……”浇雪呆了呆,脚下一停,“阿斓,我都为了他到这里来了……”
“所以,为了对方死都不怕,这就是爱,对吗?”
离山顶还差几步,黎星斓索性拉着她加快脚步。
“难道不是吗?”
浇雪被她拉着走,省了好些体力,得以有空去思考这些事,不过她不太理解黎星斓的话。
终于登上山顶,山虽不高,地却平坦,足以一览无遗。
眼前是一片辽阔森林,又或者是草原,满目绿色,宛如大海般无边无际,风吹过,绿意波涛汹涌,从天边推向山脚,耳边便也同时传来草木起伏的声音。
远方,天与地交接处,一抹酡红正在下坠,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擦除着最后的颜色。
浇雪看着下面,惊讶问:“这下面是草还是树啊?”
黎星斓凝神:“是草,长得很高的草。”
她也第一次见到长成森林的草原。
若将寻常草原上生长的牧草替换成两三米高,便是如今看到的这番景象。
怪异十足。
“阿斓,我们要下去吗?”浇雪忐忑不安。
“先休息会儿吧,恢复下体力。”黎星斓拉着她在山顶坐下,权当吹吹风。
她虽不累,浇雪到底是刚入门,和凡人的差异还不太大。
而且这会儿很快就要天黑了,修仙者虽有神识可用,但神识终归是一种可以被攻击的力量,和视力这种无形的东西不同,若是神识外放遭到攻击,那真是耳聋目盲了。
“若是可以,最好从上面飞过去,毕竟草长得如此密集,人一进去就会迷失方向。”
“都听你的。”
浇雪点头。
她转头看着黎星斓,后者正静静望着天边那轮残日,只剩下很淡很淡的红了,连同下面的绿色一起,即将被黑暗吞噬。
她一袭青蓝色衣裙,乌发用柏枝挽着,碎发散乱飘扬,清丽出尘。
浇雪望着她在余晖下的轮廓,觉得她身上总有种沉稳的令人安心的气质,仿佛她只要说什么,就一定能做到。
她重新提起方才的话题,表达不解。
黎星斓说:“敢为对方而死就是爱的话,我也可以为更多人做到这一步,为亲人死,为朋友死,甚至救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这都是爱吗?”
“这……这当然不一样的,阿斓。”浇雪怔了怔,“我与计鸣可以为对方不计生死,他爱我我亦爱他,虽然你说的舍己救人好像也行,但与爱人之间怎么能一样呢,两个相爱的人除了敢为对方豁出命,还能做到其他的事,比如思念,担心,不顾一切对对方好……”
她说着说着停了,觉得自己的例子并不足以推翻黎星斓之前的话,因为无论是思念担心还是对对方好,亦可以发生在朋友亲人之间。
那爱,到底特殊在哪里呢?
浇雪有一瞬间的困惑,不知为何,她分明知道“爱”的感觉,却形容不出来。
黎星斓和她说了个小故事,说一对夫妻遇见危险时,丈夫不顾性命地救了妻子,但妻子后来发现,丈夫早已出轨。
能为对方舍弃性命,却连忠贞都做不到,这算爱吗?
浇雪一时语滞。
“所以,爱不能简单等于某种特定行为,无法用行为推导论证的事,就不在我擅长的范围。”
黎星斓语速不急不缓,大概在边思考边分享。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明白,拿张云涧来说,我对他很重要,他情感上依赖我,喜欢和我亲密接触,别人伤他可,伤我不可,一旦我们分开,他找不到我时,会陷入十分焦躁的情绪,他不喜欢别人靠近我,他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一起,你觉得,他爱我吗?”
“爱吧……”
“那我告诉你,对一个人拥有极强的占有欲也可以做到这些呢?”
“那……不爱吗?”浇雪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黎星斓笑了下:“所以我也不知道。”
对没有正常情感模式的张云涧来说,她觉得他并不明白什么是爱,她连自己的感情都还处于猫箱之中。
爱情,她原以为她是知道的,至少理论上她是知道的——一种受生理、心理、情感,甚至社会因素共同影响的复杂现象。
相爱的两个人之间会相互理解,尊重,信任,忠诚,激情等,她甚至能判断出别人之间是否拥有爱情,但到了自己这里,就有些灯下黑了。
太阳彻底落下,只有风吹草声,宛如海浪般不断迭起。
浇雪有些好奇:“阿斓,你为什么会和张云涧在一起?在我看来,你这样的人拥有的道侣,应该是那种温柔的,儒雅的,强大的修士,可是张云涧……”
她想到与他每一次接触都仿佛随时游走在生死边缘,他简直就是疯子。
“……他太令人害怕了。”
“他……”黎星斓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丝弧度,“他很可爱的,你不了解他。”
她说:“不过很奇怪,世上的花花草草,鸟兽虫鱼,一切自然之物……都偏爱他,人却对他畏惧不喜,加诸伤害。”
关于这两点的存在,她现已完全确信,只是不得解。
浇雪以为她是对道侣溺爱维护的夸张之语,便玩笑道:“难道他是山神吗?”
“山神?”
“我家那边有座怪山,山上绿树成荫,飞禽走兽和谐相处,若去山上游玩,常能见到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奇景,但此山不被附近的山民所喜,他们说这座山上有山神,但山神只庇佑山中生灵,因为每次砍柴打猎后,山神总是泥沙俱下,还驱使野兽成群下山破坏,让他们损失惨重。于是山民痛恨山神,放火将山林付之一炬。”
浇雪摇头,“森林毁了,飞禽走兽四散逃亡,他们以为杀死了山神,但一次洪水中,附近的十几个村全淹了,死伤无数……”
黎星斓认真听完,若有所思:“我猜侥幸逃生的人不会认识到错误,只会更加怨恨山神,认为这是山神的报复。”
浇雪点头:“对,所以那座山后来都被挖空了,周围渐渐没有人烟,一片荒芜。”
夜幕天穹上星罗棋布。
黎星斓遥望着那片璀璨,轻笑了声:“不会一直荒芜的,没有人之后,草木会慢慢长起来,飞禽走兽也会慢慢回来,到时候又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了。”
浇雪怔了怔,细想后十分赞同。
但她发现跑题了,于是重整了下自己方才想表达的:“所以我说张云涧就像山神,草木动物都喜欢他,人却反过来。”
她看了眼黎星斓,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夜空。
她笑道:“阿斓,按你的说法,张云涧应该是天神吧,所以世间万物都喜欢他,人却不喜欢……哎,不对,人为什么不喜欢天呢?”
黎星斓久久不语,风拂过时,她恍若乘风而起,融到那星光之中,灵台一片清明,忽有明悟。
天,对凡人来说遥不可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所以凡人瑟瑟发抖地敬畏祂。
但对修仙者而言,天,是樊笼,是枷锁,是阻碍成仙长生的荆棘铁链。
此点一经浮出,便在脑中迅速生根发芽,长成苍天大树。
她豁然起身,浑身像通了电,汗毛根根倒竖!
一开始张云涧就丢给她的两个问题,似在此时得到答案。
难道这是真相吗?……
如果是,那么张云涧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在一个修仙世界,是不存在所谓的天神山神的,能代表天的最高意志,只能是世界意识本身。
可是世界意识……是虚无缥缈的,它只是一种世界的运行法则。
正如身为人的法官,尽管拥有维护律法公正的职责,却不可能是法典成精。
“阿斓,你怎么了?”
浇雪轻声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黎星斓深吸一口气——
看似解决了一个问题,实则又出现了其他问题。
这世上的问题还真是无穷无尽。
她刚想说什么,神识却忽然探到灵力波动,便立即对浇雪道:“走,先下山。”
两人刚从黑山的另一侧下去,从她们后方雪原方向,便有三四道遁光前后飞来,一道遁光在前,后面紧紧相随,仿佛正在追击。
当先那道遁光径直朝黑山而来,掠过山顶时,遁光有些不稳,但还是没掉下来,继续朝草原飞去。
后面三人穷追不舍。
黎星斓与浇雪藏身山石之后,用黑袍遮敛了气息,并未被发现。
她看见最前那人飞到草原上方时,才刚飞出一段距离,那在风中轻轻摇曳的青草,猝不及防地如蛇一样朝他缠绕而去,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连叫都没叫一声,便被草拖入下方,瞬间淹没了。
后方追击的遁光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那人也已到了草原边缘,来不及停下,眼看着脚下草木疯长,绞杀而来,抬手一扬,一截长鞭出现在手里,携大力挥了出去。
那草似乎韧性极大,反倒将鞭尾缠住,拖着他就要往下,好在同伴及时赶到,有人扔了张火属性灵符,化作一把燃烧的长刀劈了下去,将草唰唰斩断,那人才趁机脱身,赶紧退了回来。
被斩断的草带着燃烧的火焰落了下去,附近的草缠绕过来,很快就将火吞没了,火灭后,草又恢复原样,被夜风吹拂着沙沙作响,仿佛无事发生。
“这什么东西!”那人后怕不已,又惊又怒。
有人接话:“谁知道,几万年前的古老秘境了,有些古怪也不稀奇。”
另一人说:“我看前面太诡异了,不能飞过去,弄清楚状况之前,大家都小心点。”
之前那人问:“那人呢?不管了?他一个凝灵初期能在我们手里逃脱,可见那件灵器至少是高阶的,很有可能还是某位上古修士遗留下来的,可比现在的灵器厉害。”
“你想怎么办?你下去找?”
那人不说话了。
第二个人打圆场:“大家灵力消耗不小,先原地歇一歇,天亮再说。”
黎星斓垂下视线,只用余光去看,免得被三人察觉到。
听声音是两男一女。
不过……凝灵初期?
按理说四大门派都不会派凝灵初期的弟子进来,难道是四大家族的人?又或者凌天宗开放入口了?
浇雪小声问:“阿斓,我们现在怎么办?”
黎星斓低声回:“跟我走,沿着山慢慢下去,今晚就藏身草原边缘,天亮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