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斓抬高声音:“两百零一。”
只加一块?
北辰铃往下看了眼,没有锁定位置。
她身旁坐着一位华贵雍容的中年女子,眉眼温婉大气。
她轻啜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稍稍抬眸便露出眼角一丝锐利,拢着披肩道:“前后两人来自同一个包间,看来的确是故意闹事的。”
北辰铃看向一旁的侍者,冷笑:“贵行不管吗?”
侍者汗流浃背,解释:“拍卖中途不方便插手,一切须得结束后……”
正当此时,却又一道声音从三楼某处落下。
“两百二十。”
一时众人寂静,却又内心哗然。
黎星斓认出了这个声音,他并没有遮掩。
是执法阁主,苏一尘。
但方才向她传音的,却不是他。
黎星斓眼疾手快地捂住张云涧的嘴:“现在开始不准说话,否则我真把你卖了还债。”
张云涧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见状松开手,又被他捉住。
少年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愉快道:“黎星斓,买我的话,两块灵石不够,你再涨涨价,我就把自己卖给你了。”
黎星斓说:“那我顶多友情再加一块。”
他迫不及待:“成交。”
第66章 天价“你若乱来,我就把你也挂到拍卖……
黎星斓立即取出三块灵石给张云涧,说:“行,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听我吩咐,随我处置。”
张云涧看起来很满足:“好的。”
黎星斓:“第一件事,向我保证珍爱生命,任何情况下,不让人知道你有复生的能力。”
张云涧笑道:“那我保证不会死在别人手上,只允许黎星斓有杀我的权力。”
他又问:“还有第二件事么?”
黎星斓还没想好。
忽听外面传来一段连续的弦音,如高山流水。
烟姑笑道:“恭喜道友,拍得水精。”
黎星斓沉吟,看来凌天宗的确强大,苏一尘说话后,便没人再加价了,水精顺利落入其手中。
但他最后才加价又是何用意呢?
她不倾向于认为,是他需要水精这个简单的理由。
难道是特意为他们解围?
说实话,她与苏一尘这个人短短接触,对他实在不了解,也看不透。
而在以往的攻略中,同事们将心思都只放在张云涧身上。
其他人在她们的攻略过程中,和NPC无异了。
没什么存在感。
所以也给不了她多少有用信息。
压轴拍卖品的开始,中断了她的思绪。
雷息。
“雷息是什么?”黎星斓问张云涧。
张云涧乐于给她解释:“被雷电所劈,彻底枯死十年以上,却又复生的息木,它的主干会蕴含天雷之力,可炼化至灵器中。”
又是死而复生。
黎星斓对这个词分外敏感。
“这种雷电之力和一般的不同吗?”
她想起在真露城时,洛书宗的陈婧就用了一张雷符来对付张云涧。
“天雷之力有天道威压,非雷符可比,一般的雷电之力对妖修魔修有一定的克制效果,但天雷对普通修仙者也有,对妖修魔修尤甚。”
黎星斓点头:“原来如此。”
幸好张云涧虽能炼化妖力,却不是妖修,也并非魔修。
也幸好陈婧当时使用的只是普通雷符。
雷息同水精一样,以二十块上品灵石起拍。
经过短暂沉默后,竞价又热闹起来。
但比拼到最后,还是四大家族在争。
黎星斓猜测凌天宗不止来了一位,但所谓高层,那都是化灵期以上了。
不过这次凌天宗那边没有人喊价。
最终雷息以两百出头的高价落入北辰之手。
北辰所在的包间内,侍者以将雷息送来。
北辰昭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段婴儿手臂粗细的木头。
“原以为凌天宗只是为最后一件拍卖品来的,没想到水精苏一尘也出手了,不知他是何用意。”
北辰铃好奇拿了雷息来看,看似普通的一截木头,但横截面有天然形成的雷纹,若拿神识去探,会窥到偶尔一闪的雷光,令人心神惶然。
闻言她接话:“姑姑,或许苏阁主正好需要水精呢?”
“水精虽珍贵,对凌天宗的底蕴而言却算不上什么,苏一尘想要水精,何必亲自来拍?”
北辰昭昭转向侍者:“一楼参与竞价的人是什么身份?”
侍者讪讪:“不清楚,仙子知道,我行不过问身份背景。”
北辰昭昭略一点头,没再为难。
北辰铃则问她:“姑姑,你说凌天宗是为最后一件拍卖品来的,那我们还出手吗?”
“既然是拍卖,自然看实力。”北辰昭昭轻笑,“苏一尘又不能代表凌天宗,那东西本身没有用,值多少价全看要的人怎么想的了。”
何况,前两天北辰铃带回来的那位大人物,也提到了。
……
最后一件拍卖品不是由侍者拿上来的,而是一直在烟姑身上。
她从容取出那件拍卖品来向众人展示。
“这是一件本命灵器,环凤戒,略有破损,不过可分解提取几样炼器材料,灵器主人乃凝灵中期,两百年前业已陨落,起拍价二十块上品灵石。”
众人面面相觑。
感到十分荒诞。
最后一件拍卖品一直未对外公示,什么猜测都有。
也有知情人说是灵器的,但都推测或许是某位大能的本命灵器,再不济也是化灵期。
怎么可能是凝灵期……
凝灵期的本命灵器有什么价值?难道用了什么罕见的材料?
众人瞪大眼,死死盯着那枚银灰色的戒指,似乎要看出其到底有什么价值,居然能在水精雷息之上。
但还没有人能看出所以然来时,三楼已有人出了价。
“三百块上品灵石。”
黎星斓似乎听到倒吸冷气声。
“能看出什么特别吗?”她问。
张云涧也有些意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用了什么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按理说,这件灵器的气息也会不一样。
但他神识扫过,并未感知到不同。
黎星斓想了想:“那一定是内里有玄机了,不过……应该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如果说这枚破损的灵器有什么秘密,那这秘密能引起凌天宗和四大家族重视,会与什么有关呢?
喊价停在三百七,片刻,烟姑正要问,忽然有人说:“五百。”
声音来自二楼某处。
全场震惊到鸦雀无声。
无数目光落在二楼。
但二楼的包间是验资所进,不像三楼那般明着展示身份。
连拍卖行本身都不一定知道其来历。
其他人更是无从得知。
五百上品灵石,几乎是一条普通矿脉的绝大部分产出。
这是绝对高价。
根本不可能是一件普通灵器的价值,哪怕高阶灵器,也不一定能拍出这个价。
张云涧提起兴致:“有趣。”
这竞价游戏,他都有点想参与了。
黎星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温温柔柔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你若乱来,我就把你也挂到拍卖台上。”
张云涧扬起一抹天真的笑:“黎星斓,那你会竞拍我吗?”
黎星斓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出价高你就是谁的。”
“嗯——”他想了想,好奇问,“他们做什么要买我呢?”
黎星斓拍拍他肩:“把你买回去当艺术品摆着都值了。”
张云涧顺势靠了过来:“那把我摆在你边上,我想天天看见你。”
“张云涧你再挤我,我就掉凳了。”
张云涧笑了几声,伸手往她腰间一揽,将她搂进怀里。
“这样就不担心掉了。”
黎星斓怀疑这就是他一开始故意挤她的目的。
自从他进山猎了个妖,两三天才回来,她就感觉他比之前更粘人了。
她动了动,索性在他怀中坐好。
“五百块上品灵石,还没人出价,应该就是最终定价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苏一尘的声音。
“五块极品灵石。”
顿时,安静的会场微微嘈杂起来。
按理说,一块极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上品灵石,但前后可以置换后者,后者却无法置换前者。
极品灵石,一条矿脉都不一定能开采出来。
到了这一步,连四大家族都几乎是在看热闹了。
黎星斓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戒指上:这件拍卖品到底特殊在哪儿?
三楼南宫家的包间里,有人和她发出一样的疑问。
南宫缘左看右看:“我真的不理解,我是真的不理解!难道这东西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什么高阶灵器?就算是高阶灵器,也没必要这么争的?连我们四大家族都没参与资格了?”
南宫锦说:“你不理解的东西多了。”
南宫缘被这句话一堵,都不知道怎么回。
他忍不住问:“姐姐,难道你知道内情?这破戒指其实有秘密?”
南宫锦点头:“当然有秘密。”
“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我怎么知道?”
“……”南宫缘被噎了下,才问,“那姐夫知道吗?”
南宫锦淡笑了声:“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南宫缘彻底不问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
他转移话题:“青人出关了吗?”
南宫锦微怔:“出关了吧,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南宫缘不知再说什么,忽然场外有人出声。
“六块极品灵石。”
他震惊地掩不住表情,嘴巴微张。
方还嘈杂的会场再次恢复了寂静,但他似乎能听到众人心里同他一样汹涌的波涛。
现在他更不理解了,但还好不理解的不止他一个,让他内心稍微平衡一点。
北辰铃呼了口气:“姑姑,已经六块极品灵石了,我们还打算最后出价吗?”
北辰昭昭也有些犹豫,片刻,摇头道:“算了,没那个实力。”
说起来,四大家族中,财力最雄厚的应该是西门。
但西门家三件拍卖品都没喊价,似乎是纯看戏来的。
……
烟姑等了等,不见有人再喊。
六块极品灵石,对拍卖行来说都是少见的高价。
她已满意了。
“是否还有人加价?”
问了两遍,正要拂弦,才有个声音接上。
“八块。”
她手一顿,心脏也狂跳了两下。
天价。
她的视线也不禁落在那枚略陈旧的环凤戒上。
拍卖行拿到这枚戒指后,私底下提前研究过,但看不出子午寅卯。
将其送到拍卖行的人说,不对外公示,懂的人自知其价值。
什么价值呢……
苏一尘看了对面椅子上坐的人一眼。
“还加吗?”
那人模样看起来是个童子,身材也同样矮小。
但梳着成人发髻,声音也成熟。
“太高了,万一是个假线索,就不划算了,宗内再深底蕴也不能这么耗。”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拿到线索的人也会主动来找我们,没有凌天宗,他们连入口都找不到。”
苏一尘点头:“那就这样吧。”
良童又说:“你派人监察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拍的。”
苏一尘温和笑道:“不用猜也知,必定是另外三个上等门派之一派来的人,只是他们这么快得到消息提前赶来,倒是令我意外。”
良童皱了皱眉,稚嫩的脸上出现不适配的忧愁表情。
“那回去后,找宗主商量一番吧。”
苏一尘说:“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
拍卖会就这么结束了。
最终那枚平平无奇的破损灵器,以八块极品灵石的高价被人拍走。
黎星斓和张云涧看完热闹准备离开,有侍女进来拦了下。
“二位道友请跟我来。”
黎星斓并不意外:“带路吧。”
之前张云涧对那枚水精报价时,有短暂陷入过僵局,那时有人给她传音,让她加价。
她便知此事还没有结束。
两人进来,烟姑先看见的张云涧,不禁一怔,惊艳得多看了两眼。
看见黎星斓时,更为惊讶。
“凡人?……”她诧异一笑,“这个年头,凡人与修仙者结为道侣的越发少见了,更别说还双修的。”
毕竟与凡人双修,修士得不到丝毫助益。
黎星斓开门见山:“道友当时传音于我,是因为水精?”
烟姑见黎星斓一派从容,诧异之余倒有了几分欣赏。
“你怎知是我?”
“包间有阵法相隔,除去贵行的人,其他人应该没这个能力吧。”
“很聪明呀。”烟姑嫣然一笑,招呼侍者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的正是装有水精的那个盒子。
“苏阁主说,既是本门弟子想要,那便相赠。”
黎星斓问:“是个人名义还是代表门派?”
“个人名义。”烟姑的目光从二人身上丝滑淌过,“不要么?”
黎星斓略夸张地大赞:“要,当然要,执法官大人果然是个大好人啊!要是没他在,我们可就玩脱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她喜滋滋地催促张云涧:“快收下来。”
张云涧望着她不语。
黎星斓竟然会这么夸人吗?还笑得这么开心。
黎星斓见状,又催了一遍:“张云涧,快收下呀。”
张云涧神色平静,将那水精收了。
看不出收到礼物本该高兴的样子。
等两人离开,烟姑起身去了三楼。
她推门而入,凌天宗的包间内只剩下一人。
苏一尘正在不疾不徐地饮茶。
烟姑笑了笑:“我有些好奇,苏阁主似乎更在意那凡人少女,而不是本门的天才弟子。”
当时他问的是,包间内有个姑娘吗?
她才特意传音给黎星斓,让她主动出声。
苏一尘闻言浅笑:“天才向来是倨傲的,收买不了,但是凡人就不一定了。”
第67章 劫杀真是很容易哄啊。
收买?
烟姑讶异地笑了声。
“苏阁主对本门弟子也用得着收买么?不过那凡人少女倒是聪慧,看起来很承你的情。”
“确实聪慧,也听话。”
苏一尘放下茶杯,显然不愿就此事多谈。
烟姑便在他对面坐下,亲手为他斟茶:“那我便理解了,狗都需要狗链子嘛。”
她很想问问关于那件拍卖品的事,但她知道苏一尘不会告诉她,便待茶水八分满时停手。
“许久未见到宿常宗主了。”
苏一尘意有所指:“等你修为再进一步,对他或许就有用了。”
烟姑脸色不大好看,倒不是愠色,而是被戳破心事的羞恼。
苏一尘自然地转了话题。
“那送环凤戒来的人再露面时,记得及时通知我。”-
浇雪裹紧黑袍,万分紧张走在路上。
连呼吸都刻意放缓放轻了几分,然而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跳。
她其实在拍卖会上也没拍什么,不过一本炼器秘籍残本,几样相对少见的炼器材料,论昂贵也算不上,何况那压轴三件那么吸睛,不一定就有人会来拦路打劫……
但也说不好,能从拍卖行走出来的人,多少都有些身家。
她又这么弱。
一般都是和计鸣一起的,这次还是第一次单独过来。
满天繁星,夜色大好。
她全没了观赏夜景的心思,端的听路边草丛响一声,便立时顿住了脚步,环顾起来。
说好的和黎星斓张云涧一起回的,她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到他们,后来才听见一声张云涧的传音,让她照常回去,他们会跟着她。
那声音……
不爽得就跟她欠了他巨款似的。
黎星斓这么个好性子怎么就能看上他呢。
因为长相?
那倒也合理……
正胡思乱想着,忽有一道遁光宛如低空划过的流星般,直直落在她面前,显出一个人形来。
来了!
浇雪心脏漏跳了拍。
“刚入门也敢一个人从拍卖行出来,真叫我捡到宝了。”
那人中等身材,掩着面嘎嘎怪笑,听起来是个男人。
浇雪干咽了下,紧了紧衣袍,虽说可以遮掩气息,但她气息太弱,果然也没什么用。
“你想干什么……”
“简单,你把储物戒留下,我就饶你一命,算你识相,也算爷爷心情好。”
浇雪左右瞥了眼,黎星斓这道侣到底靠不靠谱啊,张云涧怎么还不来?难道要等她被抢了,他才出手吗?
她不说话,就站在原地。
“看来是不识相了,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活路了。”
那人冷笑了声,抬手五颗火球,猛地飞了过来,人也跟着火球持刀挥砍而来。
浇雪惊叫了声,一人忽然窜出,持剑将那火球全拍飞了,乱乱得落到草丛里,火光摇曳了下,尽数熄灭。
紧接着她便听到一声低低的歉意:“这么用的话,还真有点委屈李来财了……”
李来财是谁?
她还没想明白,黎星斓已持剑和那人正面相对了起来。
她已脱了黑袍,那一身蓝青长裙,夜色中飘逸灵动,形如鬼魅。
浇雪不是第一次见修士间的争斗,但第一次见到这种近战,剑光闪烁间,招招逼近,不给对方丝毫拉开距离的机会。
他一退,她便进,出手极快,看起来倒似占了完全上风。
那男人企图掐诀,或拉开距离挥刀的空间全被压缩了,从没见过这种打法,一时左支右绌,烦躁又恼怒,心神一晃,不防就挂了彩,手臂与肩膀多了好几条伤口,疼得他直呼。
“大哥二哥!还不来帮我!”
夜色中响起两声笑。
“老三,你修为虽低,不至于连个凡人都应付不了吧?真是够废的。”
笑声刚落,黎星斓便觉耳边风起,后背发凉。
待要转身挥剑,却又腰肢一紧,整个人便已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张云涧,我还能应付,符箓什么都没用呢。”
黎星斓抬眸,望着星空下那张轮廓分明的五官,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张云涧没说话,只是将黎星斓放到一旁。
“剑……”
她刚开口,他已朝那三人闪了过去,连剑也没要。
浇雪不知何时跑到她身旁:“那两人好像也是凝灵期,张云涧一个凝灵初期,不用命剑真能应付吗?”
“能,但是……”
黎星斓看了眼晴雨表。
不但能应付,说不定还能应付得很稳。
只是张云涧的心情非常不好,可以说很烦躁,那股烦躁正在通过杀意发泄出去。
貌似从拍卖行出来他就这样了,是哪个点引起的呢?
黎星斓认真思索,一时都没去看战局。
夜色中飘荡起明显的血腥味。
浇雪在她耳旁一直震惊出声:“这么快……下手太狠了吧……啊……死了一个……又、又死了……”
黎星斓被这话提醒抬头去看时,张云涧已停了手。
夜色下,只有他一人静静站着,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那三人都躺在附近,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甚至都懒得毁尸灭迹。
黎星斓也没听到求饶声,只是电光火石间,就结束了。
看起来张云涧的实力比之前又强了许多,而且他也丝毫没溜他们的意思,出手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浇雪浑身颤了下,心道那天果真不该和张云涧单独聊天,否则以她的修为,张云涧杀她只用一眨眼……真是捡回一条命了。
此时此刻,她望着星空下沉默伫立的少年,如同见到恶鬼修罗一般。
他甚至都没转头看一眼尸体,也没回头看她们。
这场争斗太快了,他的杀意甚至来不及消解。
整个人冷冰冰的,连风都要避开他。
周遭明晃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黎星斓刚抬脚准备过去,被她下意识拉住:“小心,他……”
他可能杀红了眼。
“没事的。”黎星斓轻声说,“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浇雪抿了抿唇,很难认同这话。
修仙者之间的争斗,虽是你死我活的,却也很少会有这种“屠杀感”。
只有完全不把人当人,把命当命的人,才会出现这种行为。
黎星斓快步朝张云涧而去,路过尸体时,她只是扫了一眼,便跨了过去。
“张云涧。”她喊了声。
少年微微偏首,看了她一眼。
“嗯?”
夜色下,他的肤色呈冷白,似覆了层霜雪,眸子也如结了冰的深渊,的确让人不敢接近。
黎星斓笑了笑,叹了口气。
她绕到他面前,将李来财先丢到脚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将脸上沾到的血迹拭去。
“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我吗?”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静静望着她。
黎星斓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轻轻按在他肩上,用灵力将他身上的血也一并清理了,然后给他检查了一番。
“杀人都不用护体灵光的,这么厉害呢。”
检查无误,他没有伤,血都是那三个倒霉蛋的。
黎星斓松了口气,再次直视他目光,认真道:“第二件事,下次纵然有足够实力,也尽量避免受伤的风险。”
她望着他眼,夜色下显得更为幽深晦暗。
但她已了解他很多,有时无须借助晴雨表去猜,也能窥到他现在的情绪。
“让我猜猜因为什么,那个水精?”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变量。
肩膀一沉——
是张云涧俯身抵了上来。
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伏在她肩上,在她发间闻一闻,颈侧蹭一蹭。
完全像只猫。
黎星斓笑笑,抬手抱着他,轻抚他的头发。
“果然是因为那个水精啊。”
“黎星斓……”他低声说着,语气里竟有些赌气的意味,“我不想要那个水精。”
“那就不要了。”
黎星斓应得果断,没有半分劝解的意思。
张云涧反倒怔了怔。
黎星斓笑道:“区区一颗水精而已,也没有那么重要。”
张云涧收紧了怀抱,冰冷的气息渐渐消失,仿佛一块被她体温融化的坚冰。
他埋在她发间,此时此刻才像从一场争斗中走出来的样子,充满委屈和疲惫。
“……也不全是因为水精。”他闷闷道。
黎星斓“嗯”了声:“如果还有苏一尘的原因,那是因为我在外人面前需要伪装,你不是说我很会骗人吗?上次在执法阁,就是这样把他骗过去了。”
她温声笑:“我说过,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只对你完全说真话……相信我吗?”
“嗯。”
“好。”
黎星斓拍拍他:“把浇雪送回去,我们就回凌天宗,在这里说话不方便。”
张云涧颇有些不舍得松开她。
但心情已好了很多。
他自己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何总会因为一点关于黎星斓的事就牵动情绪,又会因为她一两句话心情平复。
遇见她前,从未这样过。
他好像,完全掉入她掌控中了。
但要命得是,他居然很享受被她掌控的感觉。
黎星斓捡起李来财:“我不太会用灵力与剑招融合,发挥不出它的实力,还要你教我。”
张云涧低笑:“我看你很游刃有余。”
黎星斓将李来财交到他手上:“那你还急着出手,也不给我机会再继续发挥一下,都说了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知道了。”
他这会儿倒又乖巧了。
真是很容易哄啊。
黎星斓看向那三具尸体,掐了个火球术清理了。
余下三枚空间戒指和两把低阶灵器。
她正准备过去捡,张云涧一招手,那些就被收了起来,他从头到尾一眼也没看,自顾牵起黎星斓的手就走了。
第68章 提问“……对你来说,什么是爱呢?……
将浇雪送到,铺子竟开着门,有人在里面。
浇雪一愣,兴冲冲地奔了进去。
“计鸣!”
黎星斓没紧跟着进去,在外探了个脑袋。
总算看见了她口中那个高大魁梧的夫君。
浇雪娇小纤瘦,长相颇有些狐狸感,一双眼细如柳叶,眼尾勾起,又着重画了胭脂点缀,一笑起来便风情万种,娇俏的不得了。
而计鸣浓眉大眼,体格魁梧,肌肉虬起,青筋突出,符合黎星斓心中对肌肉猛男的定义。
她这一扑上去,整个人几乎陷到了男人怀中,被硕大的肌肉臂膀给淹没了。
黎星斓摸了摸鼻子。
这体型差……倒也养眼。
眼见着浇雪在夫君怀中又锤又打,委屈撒娇,黎星斓就没急着进去打搅。
她想了想,对张云涧说:“将练剑材料给我,我决定委托浇雪替我炼制那把剑。”
张云涧挑了个不用的空间戒指,将所有材料全部移进去。
“你信她?”
“反正我的要求不高,趁手就行,至少她能给我量身打造,若换个炼器大师,只怕瞧不起凡人,很难沟通。”
黎星斓揉转了下手腕,回味方才用剑的感觉。
修仙界无论用什么兵器,似乎不太依赖兵器本身,而是依赖兵器特性结合灵力发出的招式效果。
可她不会修仙,即便能用张云涧的灵力,多少还是有限制。
她更习惯一招一式的近战,佐以灵力辅助。
当然,她也不指望能大杀特杀什么的,毕竟这是修仙界,修仙者们大多在修炼上花了几十年数百年的时间,不是她能速成的。
她发挥自己的优势,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即可。
“你在这儿等我?”她问。
张云涧应了声。
“好,我很快就来。”黎星斓拾阶而上,走入铺子中。
张云涧懒懒倚在门外柱子上,发呆地望着夜幕。
星子不均匀地点缀着,明明灭灭,他无聊数了起来。
数了几颗,手下意识地抬了下,忽然顿住了。
手背空空的,没有触感,他才想起,肩上的发带被取走了。
张云涧蹙起眉,有些不习惯。
之前发带缀在肩上,尾端便顺着手臂垂落,时不时会拂过手背,转个面就能轻轻将发带握在手里。
这个动作,在他进山的那几日格外频繁,倒是在黎星斓面前,很少如此。
眼下黎星斓不在,发带也不在。
他没了等她的耐心,抬脚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里面。
黎星斓正与两人说着话,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儿孤零零地看着。
黎星斓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
她同浇雪道:“关于剑身细节下次再与你讨论,今日就不打搅了。”
浇雪双眼放光:“这是我接的第一个单子哦,你如此信我,砸锅卖铁我也把你的剑炼成了。”
黎星斓笑道:“好啊。”
她正欲转身时,又听浇雪惊呼一声。
“水精!”
黎星斓心领神会,只是一笑:“对,就是拍卖会上那个水精,凌天宗执法阁的苏阁主拍下,送给张云涧的,倒便宜我了。”
浇雪眼都泛红了:“天呐……第一次拿到这么珍贵的材料……我一定要好好准备!”
“我相信你。”
黎星斓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张云涧走去,路过他时,顺势将他牵起,一道离开了。
……
“黎星斓,为什么你好像不意外那颗水精在里面?”
“猜到了。”
御剑飞的很高,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星星,而遁速很快时,若只凝望着天,那些星星都好像朝他们飞奔而来。
黎*星斓的声音和风一样,轻而柔。
“若那颗水精是你需要的,你只怕随手就能弃了,但是对我有用,你就不会这样做。”
“所以……”张云涧想问什么,但刚开了个头,就蓦地没了兴致。
“所以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知道你不会扔,才对你说‘那就不要了’的话?”
张云涧沉默半晌,惊奇:“黎星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黎星斓回答地严谨又认真:“不是蛔虫,是张云涧问题研究者,张云涧行为观察者,张云涧想法记录者和张云涧动机分析者,作为你的攻略者,和你相处这么久,若还不够了解你,那说明我的工作能力太差了。”
“现在,听一下我的研究成果。”
她说:“先说答案,‘不是’。不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真弃掉那颗水精,才轻松说出‘不要’,我说水精对我没那么重要,这是真话。若没有苏一尘出价,水精本身就不是我们应得之物,所以即便没有,也不能算作损失,我不会觉得可惜。”
“其次,我说我猜到了你会留下它,只是作为猜测而已,而你的行为验证了我的猜测,让我更确信我对你的了解是对的,我很高兴。”
“最后,你为我留下水精,说明对你来说,我的需求高过了你的情绪需求,这属于我的攻略成果。”
黎星斓说完,差不多正好回了凌天宗。
踏进洞府时,张云涧问:“真的高兴?”
黎星斓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了这么一堆,他大概就听进去了四个字。
她扯了下嘴角:“……真的高兴。”
张云涧笑道:“黎星斓,你现在的语气听着有点不情愿。”
黎星斓这下真无话可说了。
她想通了,没必要和张云涧共享研究成果,他不在乎这些。
还不如敲敲系统。
——【你的想法是对的,在张云涧面前,你只需要表达关心和爱护感动他即可,过分理性不利于攻略,譬如方才,说那么多,还不如一句“今夜星星真美”】
说最后一句时,系统的声音低沉轻缓,像在吟诗。
黎星斓认真反省己身,怀疑自己是不是确实不够浪漫。
但转念一想……
“我和张云涧又不是在谈恋爱,真有必要看星星看月亮吗?”
【攻略本就是以爱情为核心,攻略者的目的就是让被攻略者爱上,才能算攻略成功】
“那依你对攻略组过往大量攻略案例的分析来看,张云涧现在爱上我了吗?”
系统诡异得沉默了会儿,竟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自己认为呢】
黎星斓不接招:“我是在问你。”
【你的攻略过程早与原定方案偏离太远,而张云涧的性情也与原先攻略方案中表现得完全不符,现在难以断定】
“……那你闭麦吧。”
黎星斓懒得再问。
系统没有感情,它通过对过往案例的分析,大概总结出的也只是“爱情”常见行为模式,而不是“爱情”本身。
“张云涧……”
黎星斓刚想开口,抬头就见张云涧一直站在她旁边盯着她看。
她问:“你在看什么?”
张云涧眨了眨眼:“看你又在研究问题了。”
黎星斓的眼是他见过最喜欢的眼睛,像湖,总是波光粼粼的,偶尔春风拂过,柔柔地泛起波澜。
她在思考时,眼里会很平静,但她的平静是静水流深,让他忍不住好奇,想探究那水面之下究竟藏了多少事。
黎星斓坐到床边,托腮回望他。
“嗯,突然想起今天还有个问题值得加入研究。”
她拍了拍旁边:“过来坐。”
张云涧自然地坐过去:“黎星斓,你饿了吗?”
“不饿。”
他叹气:“……喔。”
黎星斓便道:“不饿不代表不能吃东西,你今天买了什么?”
张云涧便又重新提起兴致,一样一样地开始投喂。
“这个,张嘴。”
“还有这个……”
“这个也是甜的!”
“等等……慢点,张云涧!”
黎星斓腮帮子鼓鼓的,说话也含糊不清,只好横眉瞪他。
张云涧得逞地笑,黎星斓果然还是有情绪的时候最有意思。
为了方便说话,黎星斓咀嚼得飞快。
张云涧说:“黎星斓,你跟老鼠一样。”
“咳咳!……”黎星斓差点呛到。
正想回怼,一抬头,他又将水递到眼前来了。
算了。
她比较有风度。
大人不记小人过。
黎星斓喝了几口水,然后坚决拒绝了他的继续投喂。
他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
黎星斓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问题:“张云涧,你为什么会因为我夸赞苏一尘而生气?”
张云涧蹙眉,怎么是这个问题?
他不想聊这个问题。
他根本不想听到苏一尘这个名字。
一提起,他就想到黎星斓一边笑一边夸赞他的样子,哪怕她解释了是伪装的,还是让他不高兴。
可黎星斓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所以,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吗?”
张云涧不看她:“……烦。”
黎星斓盯着他的脸不说话,直到他主动转过来,她才笑了。
“噢,是因为吃醋吧。”
吃醋?
张云涧愣住。
吃醋和害羞一样,是他知道却不理解的情绪。
“好事呀,张云涧。”黎星斓伸手捧住他的脸,眼眸弯弯,“你的情绪总算用对了地方,虽然有点过头了,不过大方向是对的。一般当亲密关系之间出现可能具有威胁的第三方,就会触发这种独特的占有欲。”
张云涧长长的睫毛缓慢地扇了下,几乎陷在她明亮温和的目光里。
黎星斓说:“这和之前跟你提到的护短有些类似,但不完全一样,简而言之,你喜欢我,所以不想看到我对别的异性有一丁点儿的亲近行为,你因此产生的嫉妒情绪,叫做吃醋,理解了吗?”
这是一张在情感表现上,出对的情绪牌。
虽然她认为张云涧不一定算得上“爱”她,但至少喜欢这个层面是达到了。
生理性喜欢也是喜欢嘛。
对自己喜欢的人或物有占有欲,对性格更为偏执的张云涧来说,吃醋发疯才是正常逻辑。
但好在,她也会及时安抚。
不会让他发疯。
她挤压了下他好看的脸:“张云涧,你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张云涧的反应有点呆呆的,让黎星斓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松开手,仰面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心情不错。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她觉得工作进度到目前为止还是很顺畅的。
唯一的棘手问题是出在这个小世界的根源上。
但这个问题太大,抽丝剥茧,也不急在一时。
黎星斓站起来,脱了鞋子,掀开被子,重新躺下。
她偏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少年,不由失笑:“张云涧,你傻了吗?”
张云涧一副若有所思又思不明白的样子。
“黎星斓,你说我喜欢你,所以吃醋了?”
黎星斓支起手肘:“是啊,你难道不喜欢我?”
他歪着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
“我喜欢你?”
黎星斓语气肯定:“你喜欢我。”
“那我爱你么?”
“算不上吧。”
“那你爱我么?”
又是这个问题。
这次黎星斓没急着否决,她好奇反问。
“张云涧,对你来说,什么是‘爱’呢?”
什么是爱?
张云涧垂下眸子,睫羽在眼底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真是奇怪,他竟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从前,他的养父经常对着扮成明尊的他又搂又抱,又哭又笑,然后发疯地问他:“你爱我吗?”
他每次都要答:“我爱你。”
养父只有在听到这个回答时,才会眯起眼,露出满足的怪笑。
但后来,他更疯了。
有时候,他从梦里惊醒,若梦到了明尊,就会抓到他,红着眼,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爱不爱,他必须要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答,直到他满意为止。
“爱”这个字,张云涧从小就熟悉,他听过无数次了。
但他似乎从没想过,什么叫做“爱”。
没人给他解释过。
更没人问过他。
那么,爱,是养父对明尊那样吗?
他试探性地回答黎星斓:“是……我想要你。”
黎星斓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她认真询问:“是哪种想要呢?”
躯体上和灵魂上,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张云涧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他觉得,鸟妖与明尊,和他与黎星斓,还是不同的。
但他不太清楚是哪里不同。
他从不去想这些莫名其妙又无聊的东西。
但没想到有一天,这些竟然与他有关。
黎星斓轻轻一笑:“好吧,不过你会知道的,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她抻开胳膊重新躺下,语调轻松随意。
“张云涧,我的枕头买了吗?”
张云涧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两个枕头给她。
黎星斓接过仔细闻了闻。
“你在闻什么?”他问。
“你尾戒中放了那么多吃的,我闻闻有没有食物的味道。”黎星斓将两个枕头摆好,舒服地躺下,“还好没有。”
张云涧说:“没有的,又不是放在一起,空间戒指里面很大。”
“那过来躺一会儿。”
黎星斓拍了拍另一个枕头,主动发起邀请。
少年微微颔首,在枕头上躺了下来。
黎星斓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向他这边侧躺。
两人离得很近,气息浅浅交织,发丝也勾在一块儿。
黎星斓端详他,他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安安静静地接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很乖巧的样子。
“黎星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因为你好看。”
“这样啊……那你应该离我再近一些。”
张云涧脑袋朝她挪了挪,眼底浮上清浅的笑,令黎星斓想起回来路上夜空掠过的星光。
望着少年十七岁的眉眼,她恍惚间又想起那个小小的张云涧。
她忽然很想知道,后来呢?
五岁的小张云涧死在那道凌厉的剑光下,后来——又是如何长大的?
第69章 渔村“原来你在这里啊黎星斓”
烟姑走进拍卖行楼上某个房间,里面已有两人。
她问:“怎么样?告诉我结果就行。”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答道:“来取灵石的只是个元灵期的修士,倒也好跟,但我们一路跟出了空日城,那人直奔十万大山而去,进了山却又将装灵石的匣子放在一条蛇身上就走了,那蛇只是低阶妖兽,灵智未开,一路往深处去,再往里我们的人就不敢跟了。”
另一人接话:“那修士我们抓了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他被摄魂了,脑子里没记忆,搜魂也得不到什么。”
烟姑沉思不语。
若是低阶妖兽,那人也可御,妖也可御,背后之人就真很难猜了。
不过既敢往大山深处去,必然实力不俗。
拍卖行的人只能暗中跟,却不能真闹起来,否则信誉全毁了。
她想了想,说:“那就把这事如实给凌天宗执法阁阁主苏一尘传个信吧,之后就不要再提了。”
两人应了。
烟姑想起什么,又问:“那个环凤戒,是谁拍走的?当日就支付灵石了?”
一般来说,就算是四大家族或者凌天宗,直接拿出八块极品灵石也没那么容易。
更别说随身携带了。
“不是,翌日由西门家派人给付的。”
西门?
烟姑诧异。
四大家族里财力最雄厚,但也相对低调的。
空日城四面都能进,但不可能人流量都一样,东方家族这面是人来人往最多的,毕竟鹭江沿岸,还有很多门派。
另外两面少一些,但也算热闹。
唯独西门家族镇守的这面城门,连着一片荒原,越过荒原则是十万大山与黑风沼泽的交界。
从这头进出城的人就很少,多是一些离开空日城进山猎妖采药的修仙者。
烟姑点头:“我知道了。”
这事拍卖行什么也插手不了。
受着四大家族及凌天宗的庇护和钳制,最好只用完成自己的工具属性。
……
凌天宗一座大殿深处,一张用整块白玉雕琢的长桌摆在中央,桌面上嵌入了深深浅浅各色夜光石,交织出一片柔和但并不算明亮的光线。
桌子两边共有十把灰色太师椅,最上方却是把单独的普通椅子。
大殿共有十八根立柱,四周与立柱都纹刻了数不清的深奥符文,宛如丝线的阵法灵力纤维高低错落,隐在阴影中,只偶尔才闪过一道不显眼的流光,笼出森严肃穆的氛围。
空旷的大殿中,如今只有一个人。
主位那把椅子上,凌天宗宗主宿常正端坐于此。
大殿安静极了,过了片刻,才又有一人慢慢走进来,脚步声被阵法放大又隐去,遵遁着某种特定节律。
“来这么早。”
苏一尘在宿常左首坐下,朝他笑了笑。
宿常应了声:“拍走环凤戒的人联系我们了吗?”
苏一尘道:“嗯,良童亲自去了西门家。”
说着又笑:“四大上等门派,有两个都到了空日城,归无剑宗和圣光宫是前后脚,驭灵谷远着,即便没得到消息,大概也要不了多久的事,看来根本瞒不住。”
宿常并不意外:“四大门派经营千年,各有手段和底牌,互相都监视着,何况是这么大的事,一个门派也未必担得住。”
“这倒是。”苏一尘点头,“你要不要猜一猜,和西门联系的,是归无剑宗还是圣光宫。”
宿常沉吟片刻,说:“归无剑宗。”
“猜对了。”
“不是猜的,圣光宫富有,无须向别人借钱,归无剑宗远道而来,不至于孤注一掷。”
苏一尘怔了怔,笑道:“这倒是,归无剑宗实力是强,底蕴弱了些。”
归无剑宗也是四大门派中弟子招收最少的,但个个算得上精英,门下弟子以修剑为主,虽未必人人能成剑修,但心性与悟性确实更高。
他颇有些好奇:“不知来的是谁。”
宿常道:“等良童回来就知道了。”
苏一尘颔首,不再出声。
空旷的大殿又变得寂静,独两人坐着也似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渐渐淡去。
不知多久,大约也没多久。
那长桌后的太师椅上,又慢慢晕出人的影子来,一道接一道,直到几乎坐满。
然后忽然有人开始说话。
宿常起身,顿时说话声一消。
他道:“五日后正式开启入门试炼,这次开小莲境,出口设在木骨崖。”
有人提出质疑。
“木骨崖不在凌天宗范围,离黑风沼太近了,为何设在那儿?万一从那出来的元灵期弟子,误入了黑风沼,岂不十分危险?”
宿常没解释,目光探向大殿外,等了片刻。
有个人走了进来,身材矮小,模样稚嫩,看似才七八岁,但脸上神情沉重,倒显得十分违和。
良童朝其中一把椅子走去,还没入座便先说道:“环凤戒是归无剑宗拍的,他们派来的人是‘无情剑’明尊。”-
黎星斓睁开眼,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进入黄粱梦境。
第一次,她还是去了那片死海上的孤岛。
她想知道一片狼藉后,小张云涧从死亡中再度醒来,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
上次的结尾,她将小张云涧从倒塌折断的山林中抱了出来,但最后离开时,她也没等到他醒来。
他小小的冰凉的残破的身躯,在柔软的沙滩上静静躺着,若非那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真的像乖巧睡着了般。
可惜,过往和记忆都是无法被篡改的。
真正的小张云涧还是压在那杂乱纷繁的枯叶残枝下,等待了漫长的时间。
于是黎星斓也不停地循着蛛丝,去找寻他的下一段记忆节点。
她顺着梦境往前走时,仿佛像一个高维世界的灵魂在俯瞰低维世界,从他的时空里不停路过。
她一直凝望着小岛上的那片地方,但看到的始终是一具残破的瘦小躯体,连血都凝固了。
直到小张云涧在一场大雨中醒来。
黎星斓也停下了脚步。
小张云涧颤颤巍巍地从枯枝乱叶中爬出来,身上的伤口依旧醒目,只是血迹被雨水渐渐冲刷走了,倒也看不出来。
他向四周看了一圈,直到看见地上那只早已僵硬的小鸟,歪了歪脑袋,不知有没有认出那是他的养父。
他墨黑干净的瞳孔里满是茫然,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会儿后,又茫然地向外走去。
长到脚踝的乌发被雨打湿,一绺一绺的,像结成的小辫,随他蹒跚的步子变得更湿,以至于最后成了一张湿透的幕布,沉重地裹在身上。
小张云涧还穿着那件拖地的红衣,黑发紧紧吸附在红色上,从侧面看,真像墓厅里的那具棺椁。
他很饿,没有力气,步子越来越重,走到沙滩上便走不动了,跌倒了就没再起来,直到这场雨停下。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海面宁静而祥和。
日光暖暖照下来,也怜爱了那个孩子,将他的潮湿一一祓除。
黎星斓在不远处观望着,看见小张云涧再次爬了起来,然后蹲在沙滩上,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
他还在钓闻歌鸟的幼崽。
但这片海域已经没有闻歌鸟了,他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可是他太饿了。
不吃东西,他的伤会好的很慢很慢。
黎星斓很多次想走出去,还是强忍住了。
她改变不了什么。
她想,小张云涧的伤口应该很疼,因为他在沙滩上到处走时,偶尔会出现生理性的肌肉痉挛,也会蹲下来抱着膝盖发抖。
但她从头到尾,都没听过他喊出声。
他好安静啊,和这片死去的海一样安静。
黎星斓退出去,顺着蛛丝继续往前。
她看见小张云涧扑向了大海,不知在海里死了多少次,最终被海浪卷上了岸。
也就是她第二次进入黄粱梦境的节点。
这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世世代代都生活着凡人的小渔村。
破破烂烂的小张云涧,全身苍白地趴在礁石上,像一具在海里死去多时的尸体,头发宛如海藻般覆着他,遮住了他褪色的面容。
他先是被几个小孩发现,小孩们都不敢靠近。
有人说是水鬼,有人说不对,肯定是鲛人。
不过不管是水鬼还是鲛人,在他们的传说中都是吃人的。
他们看他一动不动,就捡起石头砸他。
“他死了吗?”
“我猜是死了。”
“我想过去看看……”
“别过去!万一是水鬼,你一过去他就抓你!”
“啊……”
想靠近的孩子顿时害怕地缩回了脚。
后来他们喊来了大人,随后越来越多的渔民听说了赶来看热闹。
黎星斓换了身衣服,混在那群渔民中。
如果她能做什么,她一定过去将小张云涧带走,而不是让他可怜地在那里,一半趴在坚硬粗糙的礁石上,一半泡在冷冰冰的海水里。
最终还是有人走向他。
那是一个老人,年岁约莫七八十了。
他迟疑着上前,将小张云涧脸上的头发拂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人问:“是人吗?”
他回:“当然是人咯!可怜的娃娃,莫不是淹死了。”
听到是人,渔民们大多不再感兴趣。
海边常有人淹死,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原以为身形纤瘦苍白,头发又黑又长的,真是什么鲛人呢。
原来不是啊……倒有些让人失望,是条大鱼也比人好,鱼还能吃呢。
老头轻叹了声,打算做个好事,把这淹死的可怜的孩子埋了。
但小张云涧忽然低低咳了声。
他一惊,忙将他抱着翻了过来,又是一惊,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
“活着活着!”他连声喊道。
准备散去的渔民又回头了。
有人道:“张老汉,没死的话你干脆带回家养着吧,你孙子不是……正好,只当海神娘娘还你一个孙子了。”
老头默不作声,眼却红了。
他的孙子比这个孩子大几岁,失踪好多天了,所有人都默认他是掉海里淹死了。
他未尝不是这么想的,但嘴上死都不认。
眼下他却在海边又捡到一个孩子,心情顿时复杂万分。
难道真是天意?
他看向大海,夕阳正往海下沉去,染出金红色的浪,像血一样。
小孙子啊……
他落泪。
张老汉将小张云涧抱回了家。
那是一间陈旧的茅草屋,墙壁用泥砖砌的,房顶搭了木头,盖了茅草,再用石头压着,勉强遮雨。
快入冬的时节,海风很大,把纸糊的窗户吹得簌簌响,冷意如刀,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将人扎个鲜血淋漓。
小张云涧躺在炕上,盖着一床老旧的棉被,发起高烧。
张老汉给他换了衣服,喂了水,只是他还没有醒来。
趁他去村里大夫那给他拿药时,黎星斓溜了进去。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小张云涧的头发,目光温柔。
任何人都不能这样长大。
但他却是。
人若陷在无望的痛苦中,至少还有一个死亡作为终点。
张云涧的终点……又在何处呢?
张云涧小时候真是乖巧得过分,那张无辜的脸是真无辜,还没有半分学会伪装。
张老汉给他吃什么喝什么,他全照做,连喝药也眉头都不皱一下。
张老汉笑道:“好孩子,一点不怕苦,长得这么漂亮,还不娇气。”
他收了碗,透过窗外遥遥看向大海,一双浑浊的眼再次慢慢泛红。
半晌,他问小张云涧:“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头。
他又问起家乡,家里有什么人,他要么沉默,要么摇头。
张老汉长叹一声,哽咽道:“我有个孙子,叫张云涧,以后你就叫这名了,好不好?”
小张云涧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睁着,清晰倒映着那张苍老的脸。
他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说话,嗓音沙哑,却很乖巧。
“好的。”
张老汉忍不住,低头用手背擦泪。
站在屋角的黎星斓叹了口气。
原来这个名字也是捡的别人的啊。
小张云涧跟着张老汉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很乖很听话,张老汉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也很安静,除非张老汉主动问起,否则他便不开口。
张老汉常常叹气,觉得这个孩子的性子和自家孙子太不像了。
他的孙子十岁,正是处于闹腾不听话的年纪。
平时虽嫌他闹,却也闹得他心里有劲。
而小张云涧呢,不吵不闹,性子太古怪,他真不习惯。
有时候张老汉听村里人闲话,说他太漂亮,太安静,又是从海里爬上来的,怕不是什么水鬼抓交替,总之不详。
他听多了难免发怵。
海边的人多少都信一点这些传说。
有时候他看着小张云涧,小张云涧便也不声不响地同他对视,那双眼真是又大又黑,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像两口井一样,能把他的汗毛都看得竖起来。
他便愈发也觉得小张云涧不祥。
听说坠海而死的人常冤魂不散,徘徊在附近海域,会将那些靠近海的人拖到海底淹死,然后自己便能重生,从海底爬上来。
张老汉以前不信这些,但他孙子不见了之后,这些话总能听到他心里去。
他再看小张云涧,便不觉得他乖巧了,只觉得他可怕。
他也不再叫他的名字,那是他孙子的名。
他心里甚至怀疑,会不会是这个水鬼把自己孙子拖走了,于是自己上岸做了他的孙子,还占了他的名。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促使他做了件荒唐的事。
他用鱼血,鸡血,狗血,混着发霉的米饭,让他吃了下去,又把一碗血泼在他身上。
听说这样可以逼得水鬼现出原形。
张老汉拿着菜刀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只等小张云涧变了模样,他好一刀把他砍死。
但小张云涧是人,自然不会现原形。
他呕吐了一晚上,小腹疼痛,浑身抽搐,天明时,浑身起满了红疹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人。
张老汉确信了这一点,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这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他在做什么呢。
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有村民找上门来,说在镇上看见了他家孙子,他跟着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在街上拉帮结派地骗人呢,还说什么要去找仙师学艺,结果被官府逮了起来,要他快去赎人。
原来他孙子还活着!
张老汉又惊又喜又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走了。
小张云涧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黎星斓跨进屋子,走到失去意识的小张云涧身边,轻轻蹲下来,心口沉重的宛如压了块石头。
说起来,张老汉的确不算主观恶意。
但恶意竟然这么发生了,还尽数投射到了他身上。
好荒唐。
门口有一道影子被光拉长,扯了进来。
黎星斓转头,看见了张云涧。
十七岁的少年懒懒地倚在门边,高高束起的发尾被薄雾沾湿,又被海面的朝阳勾出丝丝缕缕的金边。
他轻笑着说:“原来你在这里啊黎星斓,梦里太容易迷路了,我找了你好久。”
第70章 数星星“因为星星也没走啊。”……
黎星斓愣了下,笑道:“嗯,一直顺着梦力蛛丝在跑,又出去重进了一次,不好找是正常的。”
他略低了低头,额发被晨风轻轻拂动着。
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小张云涧上。
“怪脏的。”他说。
黎星斓伸手,将小张云涧从那一堆血与呕吐混合的秽物中抱起来。
“没关系。”
张云涧瞥见她穿的旧衣也弄脏了,气味也难闻,而她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有些不解:“黎星斓,你不是很爱干净吗?”
“是啊。”黎星斓将小张云涧放到床上,用灵力清除了脏污,拉过被子来将他盖住。
他纤细瘦弱,陷在被子里,很小一个,脸色苍白,身上滚烫。
大约是红疹子很不舒服,昏睡中也难受的蹭来蹭去。
张云涧走了进来,嘴角噙着笑:“你这么喜欢我小时候呢?连脏都不嫌弃了?”
“看情况。”黎星斓如实道,“人都是有双重标准的,分对谁。”
她见小张云涧身上盖的破棉被又冷又重,一点没用,索性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摸摸他头发安抚他。
“比如你,可怜的让人心疼,也顾不得脏了。”
张云涧走近了两步,神情有些古怪。
“你心疼他有什么用?他死了都无所谓,这里只是梦境,他是假的。”
黎星斓:“你在这里,他就不是假的。”
张云涧没明白她的意思。
黎星斓摇头叹道:“你就当我在做些无用之事,来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些吧。”
张云涧想了想,忽然笑了声。
“黎星斓,你莫不是因为心疼我小时候的遭遇,所以心情不好?”
“是啊。”
“那你应该抱我而不是抱他。”
“……”
黎星斓望着他,张云涧眨了眨眼,满是期待地……又走近了点。
黎星斓有点想笑。
为什么她有一种,张云涧在和自己小时候争风吃醋的感觉?
这也太奇怪了。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转了话题,问他:“后来张老汉找到他孙子了吗?”
张云涧有些失望,但还是回道:“嗯。”
她问:“那他孙子回来了,所以把你赶走了?”
他说:“他本来不喜欢我,这不是很正常么?”
黎星斓注意到他说这些并无情绪,只是很普通地在说一件事,就像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轶闻说谈。
黎星斓还想问的更仔细些,却突然有人来找张老汉,打了个岔。
那人一进来,见到这屋里两位少年,容貌惊人,一看便知不是本村人,不由怔忡。
随即他喝问起来:“你们谁啊?哪来的?怎么在这屋里?”
他大步一跨,又指着黎星斓:“你拐子吗?抱着小孩做什么?你……”
黎星斓心念急转,正要思量对策,张云涧却一脸不耐,按上那人的肩,也不见如何用力,便将他旋飞了出去。
“我真的不喜欢没礼貌的人。”他蹙眉。
他转头看向黎星斓,又想到什么,径直走了出去,还将门带上了。
不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回来了,神色如常。
海风很大,从窗框对不齐的缝隙中撕扯进来,挟着咸湿也掩不掉的腥味。
黎星斓辨别出,那不是鱼腥味,是血腥味。
“张云涧,你做什么*了?”
“我把他们都杀了,这下安静了,不会有不礼貌的人再来打断我们说话。”他语气听着轻描淡写。
说罢抬眸似窥到黎星斓的表情,又鬼使神差地解释了句:“……这只是梦境,现实中,他们……应该还活着。”
黎星斓本着严谨的原则:“张老汉不一定还活着,过了十几年,他可能已经老死了。”
张云涧发怔,似乎没想到她接的会是这句话,与她四目相对时,被她眼中温和的笑意一勾一拽,像把他的灵魂扯了出来,又轻飘飘地托住。
他忽然就放松了下来,笑容温和。
“嗯——可能已经老死了。”
他目光滑到幼年的自己身上。
见黎星斓还抱着他,心里颇有些不太自在。
黎星斓挑眉:“张云涧,他昏睡得不省人事,不会打扰我们说话的。”
张云涧索性走过去,直接从她怀中把小张云涧抱走,放到床里面,又顺手扯了被子给他蒙头盖上。
黎星斓看向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小张云涧,有些无语想笑。
小时候的张云涧恐怕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被长大后的自己“虐待”。
她说:“非得这样?”
张云涧:“这样挺好。”
黎星斓干笑两声,还是出于良心考虑,将他小脑袋露了出来,生怕他憋死了。
她拍了拍床边:“张云涧,既然这个梦境被你扰乱了,那接下来你自己跟我说说后面发生的事?””可以,但是——“
张云涧在她身边坐下,与她挨得很近。
“黎星斓,你饿么?”
黎星斓:“?”
这话题跳的比跳楼还快。
“不饿。”她说。
“好的。”他又问,“那你渴么?”
“……我也不渴。”
张云涧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又不能得到投喂黎星斓的快乐了。
黎星斓心念微动,轻声问:“你是不是不想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是。”他又叹了口气,他脑袋又往她那边靠了靠,“黎星斓,你这次还没有抱我,前两次都有抱抱的。”
黎星斓呆了呆,忍不住笑出声。
张云涧真的很像猫,他有一股猫的傲娇劲儿。
明明是自己很想与主人贴贴,却只在主人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偶尔蹭一蹭,闻一闻,刷存在感,偏不主动跳进人怀里,而是等人主动伸手。
若主人是个迟钝的,那只怕猫会伤心走开,到一旁生起闷气,等人主动来哄。
若主人也是个傲娇的,那就是谁也不理谁,都倔强等着对方耐不住性子率先服软。
好在黎星斓两种都不是。
她张开手,给了张云涧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瞬间,冷冷寒气卷着铃兰香扑了个满怀。
她在他耳边调侃:“原来不哭也需要抱抱吗?”
张云涧扬了扬唇角,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抱回去,紧实有力的小臂拢着她腰肢收紧,抵向自己怀里。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
令人愉快而惬意。
他抵在她肩窝轻蹭,语气怎么听都得意:“黎星斓,这次分明也是你主动抱我的,不是吗?”
“是,我主动的,我可乐意了。”黎星斓说,“毕竟张云涧又好看又香香,简直太好抱了。”
为加深这话的诚恳,她还轻轻抚了抚他后脑。
“黎星斓,你说过你对我不说假话的,所以……”他勾起唇角,“我当真了。”
“尽管当真,绝对发自肺腑。”
黎星斓大大方方地应下,但没忘提醒他。
“说说后来的事吧。”
……
后来的事张云涧说得很简单,大约在他眼里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黎星斓不由一再追问细节,才将事情拼凑完整。
张老汉找回了自己的孙子,将他接回了家。
这个十岁的小男孩,正处于叛逆乖张的年纪,当初正是不想跟着爷爷出海捞鱼,才偷跑去镇上,跟着一群混混打家劫舍不学好的。
这样的性子,自然不是从官府走一趟回来就能改。
他很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爷爷捡了一个小孩回来,也叫他张云涧。
他非常愤怒,非常生气,大闹了一场,把锅碗瓢盆都砸了,说张老汉只能有他一个孙子,要他立即将张云涧赶出去,否则他就再次离家出走。
小张云涧身子虚弱极了,但也不哭不闹,平静地看着被他摔摔打打,弄得鸡飞狗跳的茅草屋。
风里流霜,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被赶去厨房角落,抱着膝盖坐在柴火堆里,像只脏兮兮的小狗。
第二天,张老汉牵着小张云涧的手,带他去了镇上。
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镇的另一头,在一条陌生的巷子口,他停下来,和蔼地对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张云涧坐在巷口的青石上,穿着件破烂棉袄,乌发垂到地上,肌肤苍白,只有一丝发烧的潮红。
他那双眼依然干净,平静,黑白分明。
张老汉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他怕从他眼里看见自己心虚愧疚的表情。
寒冬腊月,把一个五六岁还在生着病的小孩丢在这里,无异于断了他的活路。
他只能拿话安慰自己。
万一还有好心人把他捡回去,给他吃饭给他衣穿呢。
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一定会有人愿意施舍他一口吃的。
何况,他也不欠他什么。
如果不是他把他捡回来,他那天在海边就冻死了。
对,就是这样。
他不再去看他的眼,他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小张云涧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又或者,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哭都不哭一声。
张老汉叹了口气,狠狠心,快步走了。
他穿过两条街,竟真迎面遇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
他叫住那人,问了价钱。
大冬天,手也被风吹得僵冷,往几个口袋里摸了摸,只摸到几个铜板,刚好够买一串。
他付了钱,将糖葫芦拿在手里,再次回头,朝小张云涧的方向望去。
已经过了两条街,早已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还在那等。
可他的孙子也喜欢糖葫芦啊。
谁不喜欢糖葫芦呢。
他顿了片刻,毅然决然地往家的方向去了。
……
这个故事并不长,走向也并不意外。
黎星斓在听他说时,始终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这个姿势并不累,因为是张云涧将她抱在怀里,黏人的很,没有松手的意思。
于是她干脆放松,枕在他肩上,闭着眼,听他说话,偶尔问几句,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她似乎看见,人烟稀少的巷口,小张云涧呆呆地坐在一方青石上,从白天等到黑夜。
什么也没等到。
张老汉没有回来,也没有人给他买糖葫芦。
他骗他的。
他被抛弃了。
她轻声问:“到了晚上你还没走么?”
张云涧像说起什么好笑的事:“没走,我坐在那儿数了一晚上的星星。”
“为什么数星星呀?”
“因为星星也没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