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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星斓重新望向张云涧,她知道他治伤时肯定没有真睡,晴雨表上能看见他的情绪,在她进来的那一刻,飘着小雪的天,多云转晴了。

她正寻思说点什么,门被敲了两下,随后有人推门而入。

是个男修。

吴枫拿着一个瓷罐进来,看向她时,犹豫了下,似乎不知怎么称呼。

黎星斓主动开口:“请问什么事?”

他递给她:“这是给张师弟配制的灵药镇气散,有凝血止疼之功效。张师弟身上其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这是敷在锁灵钉以及锁魂链造成的伤口上的,每日两次,直到不再流血。”

“谢谢,麻烦了。”黎星斓礼貌一笑。

吴枫晃了晃眼,也笑了下:“不客气,应该的。”

他转身走了。

黎星斓拿着药坐回床边,打开闻了闻,草药味她也闻不出什么区别。

她将药先搁在一旁,看向张云涧。

锁灵钉和锁魂链造成的伤口么……她上手扒开他衣襟,露出其苍白瘦削的锁骨。

左右锁骨的上下两侧,都有一个血洞,深可见骨,缓缓往外渗着血。

伤口显然已经做过处理,血流出来就被裹住伤口的纱布吸收,不至于弄脏衣裳。

她掀开衣裳,连同贴合的纱布一道掀开了,便能清晰看见血珠一颗颗渗出来,在伤口边缘排成一圈,宛如镶嵌的红色碎宝石。

她捻起些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少年眼睫颤了颤。

黎星斓手一顿,没再继续。

“张云涧?”

她轻声喊。

张云涧没有反应,仿佛真睡着了。

黎星斓看向伤处,血慢慢不再流了,看来药没问题啊。

她不再说话,继续上药。

等将锁骨处的伤上完了药,血果然都不再流了。

只是少年虽依然脸色苍白,眉眼平静,额上却有细细冷汗冒出。

黎星斓感觉不太对。

她看了眼晴雨表:雪更大了。

怎么回事?这药不是止血止疼的吗?

怎么只止血不止疼呢?

她拨弄了下少年的额发。

“张云涧,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睁开眼,眼尾渐渐绯红,睫毛也挂起露水,而后扬起笑来:“黎星斓,这次没有装,是真的疼。”

黎星斓一怔,刚将手中瓷罐放下,他便已主动抱了上来,像一只委屈小狗窝在她颈侧,乖巧又惹人垂怜。

“真的好疼啊……”

黎星斓诧异:“药有问题?”

“我不知道。”张云涧将脑袋埋得更深,有理由抱黎星斓他还挺开*心的,但说起话来却语气低落,“就是伤口疼,很疼。”

看来药有问题,虽能止血,却不能止疼,反而让人更疼。

这倒不能说在害人,但一定算得上恶意。

“那就先不用了。”黎星斓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表示安抚。

“很疼么?我去想办法。”

她打算起身,却被张云涧抱着不放。

他说:“不用,抱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程度的疼他都早就习惯了。

黎星斓也知道此点,但张云涧愿意在疼痛的时候告诉她,向她释放出这份情绪,她觉得还挺好的。

这算得上一种攻略成果。

她便不再说话,任由张云涧这么抱着。

张云涧过于安静,她都怀疑他睡着了。

但很快这份安静就被打破了,那位来送药的男修再次敲门进来,看见眼前情形不由微微一愣。

张云涧瞬间产生被打扰的烦躁感。

黎星斓偏头看向吴枫,笑问:“既然已经敲门了,如果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再进的话,敲门是为什么呢?”

吴枫僵了下,道:“呃,我是来叫你出去的,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黎星斓点头,拍了拍张云涧的肩,柔声:“好好疗伤,我等会儿再来。”

又伏在他耳边故作亲昵。

吴枫移目。

温热柔软的唇不经意间擦过耳垂,张云涧感觉自己的心脏莫名跃动了下,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瞬间游荡全身。

黎星斓尚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在他耳畔小声说:“别太乖了,就说这疼那疼的,用他们最好的药,最好的照顾。”

张云涧还沉浸在说不出的感觉中,有些怔怔的。

黎星斓奇怪:“怎么了,张云涧?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张云涧唇角弯起,目光落在她唇上:“好的。”

……

黎星斓将那罐药拿出去,到了门外,礼貌笑了笑:“请问师兄,这镇气散的功效果真是止血止疼吗?”

吴枫惊讶:“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又答:“当然,这是上好的药,用了好几味珍稀灵草,若非月之师姐带了草药回来,还配不了这么齐全,便是减一味药,药力也是减三分的。”

黎星斓恍然:“怪不得,刚上了药,就见血止住了。”

吴枫有些得意之色:“自然,医堂特配的,药效不但好还很快,否则怎能算得上好药呢。”

“原来如此,那我晚上再来给他上一次药好了,多谢师兄解惑。”

“那也行,张师弟的性子还挺……冷的,不喜欢别人碰他,恐怕只能靠你了。”

吴枫笑了下,他其实对黎星斓的印象还不错。

虽是个凡人,但长得美,说话温和有礼,又不卑不亢,常会让人忽略此点。

只可惜……他心里叹了声。

凡人就是凡人,寿数太短,又是与张师弟在一起,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

黎星斓再次来到医堂大堂,左边有一间很大的医室,是半开放的,之前被张云涧破阵所伤,被送来治疗的几位元灵期弟子都在里面。

他们已疗伤近一个月,原先缺胳膊断腿的,该接也接上了,只等伤口全部愈合,便能回到执法阁,继续执行任务了。

黎星斓走进来,扫了眼。

人挺多的,或坐或站,不止是那八/九位执法阁弟子,还有其他受伤的弟子,基本都是低阶修为。

她一进来就引起无数目光注视,黎星斓注意到有几道目光是明显不善的。

她展开温和友善的笑容。

“抱歉各位,那天在凌天宗门口,其实大家有误会,你们是听命行事,我道侣他也是被迫反击,如今执法阁已证明我们清白,大家的罪算是白受了,所以为表歉意,我特意送了灵药来给各位用。”

她将瓷罐放下,解释:“这是镇气散,止血止疼,医堂的人拿来给我道侣用的,我亲眼见了,治伤极好极快,希望对你们有用。”

镇气散。

那些弟子互望几眼,眼一下亮了。

他们当然不陌生,这名头可大了。

只是用料珍稀,他们这样的身份还不配。

其中一位离得近的弟子主动开口:“如此珍贵的药,你舍得拿过来?”

黎星斓笑道:“当然,我们凡人有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是应该的。”

她将药主动递给他。

那人接过,看了眼瓷罐,又递给另一人:“老三,你看看是不是真的镇气散。”

那人翻了个白眼:“这还能冒充吗?她一个凡人,拿什么冒充?”

黎星斓忙不迭道:“是那位叫做吴枫的师兄亲手给我的,我也给我道侣用过了。”

“你这个凡人倒还不错,懂得做人情,那这药我们就收下了,希望以后没机会再落在我们执法阁手里。”

黎星斓但笑不语,转身出去。

但她没走远,还是坐在大堂一角。

果然,没多久,医堂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听的人心惊肉跳,不禁纷纷往那看去。

吴枫也被惊动,匆忙跑过来。

“怎么了!?”

有人说:“不知道,好像是用了镇气散。”

“哪来的镇气散?”他懵怔。

那怎么可能是普通元灵期弟子能用得上的好药?

黎星斓走来,似有些不安。

“是我……我给他们的,我想着他们受伤到底受我们连累,就想着表示一番歉意,将师兄你给我的镇气散送去给他们用了,我本是好心,谁知道,他们忽然叫起来……”

吴枫不解,是啊,镇气散是好药啊,他们叫什么呢?

他立即进去查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公开了,闹大了,总要有个说法,有说法就得有人为此负责。

药如何配的,一查便知。

在这样珍贵的药里掺了别的,等同将其他珍稀药材一同浪费了。

因为止血治伤的方法多的是,没必要在忍受剧痛刺激的前提下进行。

几日后,张云涧的要紧伤好转许多,黎星斓随他一道离开医堂,准备去往宗内准备的独立洞府。

刚踏上灵舟,黎星斓便敏锐捕捉到有道蕴含怒气与杀意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她环顾一圈,目光锁定不远处。

那儿正站着位清丽女修。

听说,好像就是那位因为故意错配镇气散而去执法阁转了一圈才出来的弟子吧。

张云涧瞥了眼,笑得玩味。

“黎星斓,你恐怕要多一个仇人了。”

山风中,黎星斓衣裙翻飞,飘飘欲仙,端的是潇洒风流。

她朝他笑道:“那没办法,我们既然是道侣,我又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你呢。”

张云涧歪了歪脑袋,在思考这话。

灵舟在云雾中飞远,那道视线便也很快消失不见。

等灵舟再次落下时,是停在一座半山腰的平地上,面前不远处,有一座被阵法掩藏的开辟的洞府。

张云涧一路上都没说话。

等两人落下,他收起灵舟,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黎星斓不由好奇:“张云涧,想什么呢?”

少年转过头,肩上明快亮眼的红被风轻盈拂起。

他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春风般和煦。

“黎星斓,我们既然是道侣,是不是应该双修呢?”

第56章 洞府内“再咬重点。”

【绝对不能答应】

比黎星斓回答更快的,是系统的提醒。

低沉的AI音添了些模拟的急切情绪。

黎星斓未回应,它已主动解释起来,还十分“科学”,譬如论性关系与情感联结的建立,性和谐对亲密关系的促进等。

黎星斓懒得听它长篇大论,直接静音了它。

她当然知道系统的意思,一直以来,它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对张云涧投入过多感情,以免攻略结束后无法抽身而退。

系统的目的暂且不论,但黎星斓有自己的计划和分寸,不太喜欢别人的干扰。

说实话,张云涧提出“双修”这个词时,她第一反应没和“上床”画等号。

这个词不是她熟知的性行为中的常用词,脑子里冒出来的反而是各种武侠小说或者影视剧中的片段。

比如男女主脱光了坐在花丛中掌对掌,或者共同修炼某种特殊的功法什么的,由于大众作品的限制,倒没那么“香艳露骨”,不管是描写还是拍摄,还挺唯美浪漫的。

但她是成年人,活了很多年,并非真是外表那般十七八岁的少女,这些奇怪的想法在脑中冒出后又被瞬间摒弃,而想到真正的关键。

她的目光落在张云涧身上。

眼前的少年白衣胜雪,眉眼如画,简直举世无双。

平心而论,无论男女,她再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人。

要是那什么……她也不亏。

但总觉得有些草率。

她在地球真正活的那二十来年所受的教育和文化环境,让她的想法还是偏向传统。

对她来说,性行为虽是正常欲望,但她更希望是建立在情感基础上。

而她目前对张云涧的感情么,有,却没到那步。

思虑全了,她也捋顺了自己要说的话。

正要开口,张云涧忽然往她嘴边递了块糖霜话梅。

话梅碰到她的唇,殷红上染了些粉白,还未入口,淡淡的酸甜香味便钻入鼻腔,引动食欲。

她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启唇将那颗梅子含住,又甜又酸的味道便在舌尖化开,唾液生津。

她想起,距离那颗辟谷丹,是过去挺久了。

凡人就是这点不好,总得惦记着吃喝拉撒。

张云涧扬起笑,连日光都仿佛明快起来。

“我早想给你吃东西了,却又很讨厌别人打扰,还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黎星斓含着话梅,寻思他这么有兴致,那拒绝的话等会儿再说好了。

“先进去。”她说。

凌天宗给张云涧准备的洞府还是很不错的,有静室三四间,有床,有蒲团,置有山水挂画,还有香炉、瓷器等简单摆件,其中一间还有个小小天然灵泉,一进去便灵气浓郁,很适合修炼。

后方有个院子,修在悬崖峭壁上,不大,多走几步便能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当然,这是对凡人而言,修仙者不用有此担忧。

崖上有多重阵法遮蔽与防御,种了些常见的灵草灵木,一溪山泉从石缝里流出,流到崖下,因水流太小难以形成瀑布,被山风一吹,倒往上飞,晴好时,阳光便在这些迸溅的水珠间,碎成一道虹彩。

黎星斓当即选定了一间静室,从空间戒指中取了两床被子,套了床单被套,又拿了毯子放上去,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

可惜,缺个枕头。

这几天,她一直在医堂陪张云涧,还顾不上这个。

她布置时,张云涧就在旁边时不时给她喂吃的,一会儿一块糖糕,一会儿一块卤肉,过会儿又换成梅子饮,乐此不疲。

还真是记着她说的那句话“甜吃多了想吃咸,咸吃多了想吃甜”,再加上糕点吃多了会干会腻,所以要给她喝点什么。

她铺床本就不擅长,总要被张云涧的投喂时不时打断那么一会儿,所以进展更慢,等她全弄好了,也差不多吃饱了。

张云涧兴致很高,见状也不再强求,而是一下扑倒在她床上,抱着毯子蹭了蹭,像只小狗。

黎星斓戳了戳他:“张云涧你干嘛呢?”

张云涧埋在柔软的毯子里,侧过脸看他,大红花样衬得他肌肤瓷白。

他笑道:“黎星斓,我们很久没一起睡觉了。”

谁说的?

黎星斓抿唇,在执法阁他们也算天天睡在一起吧,还是抱着的呢。

不过前不久才提了“双修”,这会儿张云涧一说到“一起睡觉”总会让她联想到那方面去。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有张床……她脑中蓦地跳出些奇奇怪怪的幻想……

黎星斓眨了眨眼,直接问:“张云涧,你说的双修具体是指什么?”

“嗯——”他认真想了想,语调不长不短的拖到尾音上扬,“具体不清楚,但我知道有双修的心法,找来看看就是了。”

他说的简单,似乎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黎星斓凑过去,捏了捏他脸,看他一脸单纯无辜模样,心想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实际上张云涧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性行为?

毕竟之前的攻略者连亲亲这一步都没到呢。

于是她说:“我是个凡人,不能修仙,双修大概也不可以。”

少年翻了个身,将她手捉在手里,放在脸庞蹭蹭。

“不一定。”

说罢,他仰头问:“黎星斓,你想跟我双修么?”

黎星斓垂眸,与他对视,觉得他眼睛亮晶晶的,笑散成星星弥散其中。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斟酌用词:“若指简单的性行为,暂且不想,若指双方共同修炼促进修为的某种心法,可以一试。”

这么说,算是既诚恳又不失严谨了吧。

张云涧微微勾唇:“黎星斓,什么是性行为?”

真不知道?

黎星斓有所怀疑。

他的眸黑白分明,总显得澄澈,干净,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这是他的天赋,长有一张叫人分不清伪装与真实的脸。

按理说,正常情况下,这都是一张让人不生戒备,极易亲近又喜欢的脸。

现实却偏偏相反。

荒诞到令人难以置信。

黎星斓慢慢贴近他,迎着他纯洁,无辜,乖巧的笑,朝他睫毛轻轻吹了下,见那长睫蝶翼般扇动,她笑起来,透着狡黠,机敏。

“自己想吧。”

……

凌天宗差人送来了给张云涧的补偿,包括丰厚的灵石,丹药,灵器,符箓等,还有一身新的凌天宗弟子服饰。

来人站在洞府外,黎星斓拿着阵法令牌,出去拿了再进来,阵法一关,洞府俨然自成天地。

黎星斓将小储物戒交给张云涧,他一晃,里面的东西便都在出现在地上。

黎星斓首先便捧起那套新衣服:“张云涧,把你的衣服换了吧?”

他那套白衣还是山南村时,她托穆卓买的,虽说是普通布料,但款式倒还不错,她觉得很适合张云涧。

但经过执法阁受刑,这套衣裳已经破了好几处,多少有些褴褛,根本不适合再穿。

医堂时,她就跟张云涧说,等凌天宗服饰送来他就换了,张云涧说不换。

果然,她拿到他面前了,他还是说不换。

“这衣服都破了。”

“破了也能穿。”

张云涧对衣服毫不感兴趣,反而将里面的符箓灵石全部挑出,放到她面前,还有件中品防御性灵器灰羽甲,贴身穿的,能自动护主,他也毫不犹豫给了黎星斓,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他便一股脑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便坐好,托起腮看她,还催促。

“黎星斓,把这件灵器穿上,其他的命名收好,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办正事?

完了,黎星斓脑中又是那一出。

她尴尬地捋了下头发,仿佛要将那些荒诞不羁的想法梳出去。

好在心里黄沙滚滚的,神情不显。

她面不改色地将东西收好,只留了那件小甲在外面。

说是小甲,其实更像是件背心,月白色,质地软弹,触手生温,若非知道是件防御性灵器,她会以为只是材质特殊的衣服。

她拿着灰羽甲准备出去,被张云涧眼疾手快拉住:“去哪?”

黎星斓莫名其妙:“出去换衣服啊,这不是贴身穿的吗?”

张云涧说:“黎星斓,你都脱了我几次衣服了。”

黎星斓笑了声:“所以呢?你也要脱我的吗?”

她眼神坦坦荡荡,既不害羞,也不紧张,反倒看的张云涧松了手。

没意思。

张云涧百无聊赖地栽倒,心里有些希望黎星斓扭扭捏捏,面红耳赤,紧张害怕地不敢看他,边后退边说“不要,不要这样”。

他想象着这个画面,嘴角不自觉扬起。

那肯定很有趣。

不过想着想着,他又觉得更没意思。

那就不是黎星斓了。

他闭上眼,沉在浸满她味道的被子里,什么也不去想。

“办什么正事?”

黎星斓很快就回来了,见他懒洋洋地把自己埋在床上,墨发散乱,不禁有些想笑。

张云涧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轻轻一拽,黎星斓猝不及防跌在他怀里。

黎星斓第一反应便是,完了,不会真是自己想的那个正事吧?

但很快她放下心。

因为张云涧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她,在她发间蹭蹭。

“怎么了?”她轻声问。

张云涧闭着眼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抱她躺着了会儿。

他的神识蛛丝又开始故技重施了。

沿着黎星斓的纤细温热的手指,慢慢爬上她手臂。

她真是太瘦了,他似乎从未想过,一个人原来会这般轻,这般细,脆弱到像根新生的竹,一折就断。

蛛丝继续爬,爬到肩上。

她的锁骨玲珑精致,煞是好看,他抱她时,很喜欢靠在这里。

他嘴角微微一翘。

神识蛛丝沿着她颈侧往上,她的脖子修长白皙,时不时粘上几根轻盈的发丝,又被风吹去。

下巴,然后是嘴巴……

嘴,每个人都有嘴,为何黎星斓的嘴格外诱人呢……

张云涧有时候真是不理解,自从空间裂缝出来,他便一直有这个问题,并且一直未得到解答。

黎星斓只是告诉他,喂药和吻的区别,却并未向他解释,他为何因此产生害羞的情绪。

如果是他主动,他也会害羞么?

他想试试。

真想试试——

黎星斓有些诧异,因为这会儿她听见了张云涧的心跳声。

微弱,但比平时快。

但她没问,也没动,暂时不去打破这份安静。

她想起自己还将系统静音的,便解除了。

系统沉默半晌,发出一声低沉轻笑。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看来我无须对你有额外担心,你在这种极端感性的情境下仍在理智思考,足以证明,你并不会轻易为感情沉沦】

黎星斓:“……”

小嘴叭叭叭的。

她寻思说两句什么,落入的怀抱却更紧了紧,让她的神思不得不集中到张云涧身上。

少年抵在她耳畔,声音温柔而好奇:“黎星斓,为何我总想咬你一口呢?”

黎星斓:“……”

这一天天的,打工人不容易啊。

两头应付。

累了。

黎星斓破罐破摔地伸手拉下张云涧的衣襟,他白皙的肩便露了出来。

她仰起头,毫不犹豫咬了一口——

稍微用了点力,尝到淡淡的铁锈味才停。

按理说,凡人不可能会修仙者造成伤害,但张云涧对她毫无设防。

她也没想真咬多重,就是试图阻止他咬她的想法。

所以点到为止。

谁知她这边刚要撤退,张云涧却按着她脑袋不放,他微微战栗,压着笑:“再咬重点。”

“?”

“最好咬下一块肉,喝上一口血。”

他这充满期待的语气让黎星斓重新想起张云涧是个病娇,跟他待久了,她竟逐渐习惯了他的日常行为模式。

“……张云涧,我不吃人肉的。”

她抿了抿唇,抬手覆住那个齿痕。

张云涧放开她坐起来,主动将另一侧肩膀的衣服扯下来,充满兴奋:“黎星斓,那这边也给你咬。”

黎星斓望着他真挚而炙热的眼神,忽然觉得攻略这件事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她拿起毯子一抖,将他整个人兜头裹住。

“咬个屁!”

张云涧沉默几秒,在毯子下笑起来,笑个不停,仿佛颤抖的不是毯子,而是他的灵魂。

黎星斓:“……”

坏了,不会意外觉醒他什么xp了吧。

但转念一想,她咬他也总比他咬她好。

毕竟她怕疼。

她将毯子一把扯下,张云涧的发便乱乱飞起,糊在脸上。

黎星斓伸手忙着拨开他散乱的发丝,便听他惋惜叹气。

“黎星斓,你怎么不吃人肉呢,好想让你吃了我啊。”

第57章 秘法阁“不死不休啊。”

洞府内静室好几间,黎星斓特意选了间不那么适合修炼的,显然那个拥有小灵泉的静室才更适合张云涧。

但他不去,人已经躺在她的床上了。

黎星斓站在床边,阴恻恻问:“张云涧,谁跟我说修仙者不需要睡觉的啊?”

张云涧回:“谁啊?”

黎星斓:“不知道啊,小狗吧。”

张云涧侧拉下衣领,指了指肩膀:“黎星斓,谁是小狗?”

黎星斓:“谁喜欢被咬谁是小狗,反正正常人肯定不喜欢咬人,也不喜欢被咬。”

张云涧笑得开心。

他怎么这么喜欢听黎星斓说话呢,尤其是拿腔作调,阴阳怪气的时候。

她抬手拿下柏枝簪,一头青丝便全散下来,几缕微卷,轻轻晃动着,发尾像勾人的蝎尾。

“我要睡觉了,这是一张单人床,太挤了,建议你换一间,免得影响我休息。”

黎星斓打了个呵欠,她真的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不管在执法阁还是医堂,躺也躺不好,心里上也放松不了。

她急需一场彻底的睡眠来补充耗费的神思。

张云涧往里挪了挪,背贴墙面:“我不会挤到你的。”

黎星斓看了看他,他把自己挤在角落,倒显得可怜兮兮的。

她有些想笑:“我怕你等我睡着了,偷偷咬我一口。”

张云涧蹙眉。

俄而浅笑:“黎星斓,如果我要咬你,一定会在你醒着的时候。”

什么话这是。

就不能直接放弃咬她的念头吗?

他说:“但如果你想咬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没兴趣。”

黎星斓摆手,懒得管了,直接掀开被子躺下,乌发如云散在两侧。

张云涧弯了弯唇,真的只占着一小块地方,安安静静地看她。

片刻后,黎星斓睁开眼,转头与他目光相接。

他个子高,身材匀称,十七岁的少年怎么着也比她占的地方要多,但偏要贴着墙挤着,连手脚都施展不开,自讨苦吃。

她伸手:“张云涧,过来点吧,那样不舒服。”

一片微凉的铃兰清香拢了过来。

黎星斓认命地揽住他腰,往他怀里靠了靠。

两个人贴得近的话,空间倒也绰绰有余。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黎星斓心想,又让他得意上了。

她躺了会儿,身体虽疲累,头脑却还清醒着,很多信息都在她脑海中被反复拆开,分析,串联,一时半会儿忘不掉。

她忽然想,既然张云涧就在她旁边睡着,不如干脆趁机让黄粱编织一个记忆梦境,她再进去看看后来发生的事。

但这个念头只闪了下,便放弃了。

不仅她累,张云涧也累,他不停受伤,疼痛如影随形,又始终维持警惕不安,说来,也的确没有好好休息过。

黄粱梦境的事干脆下次再说。

……

黎星斓睡得一般,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再次来到那片彩色沙滩,但是天不再晴朗,而是灰蒙蒙的。

她一路循着记忆穿过森林,来到墓厅。

那具黑红的棺材下,小张云涧穿着宽宽大大红色长衫,一双不合脚的鞋子,他的头发似乎比之前还要长,没过脚踝拖到地上,与身上的红衣极为相称,乍一看宛如另一具小一点的棺材立在边上。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双臂也软绵绵地垂下来。

黎星斓喊了他几声,他都没什么反应,便急急跃下石梯过去。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刚要开口。

小张云涧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涂了通红的胭脂,嘴也涂得猩红,一双黑色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嘴角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笑。

她还未来得及诧异,他的双臂便朝她僵硬伸出,乖乖地说:“抱。”

黎星斓一愣,忽然发现他手臂上绑着银色丝线,透明得几乎看不出来。

再仔细一看,何止手臂,手腕,甚至每一根手指都缠着银线,还有背上,脖颈,腰肢,他像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连笑也是因为有人扯动了嘴角两边的肌肉。

她顺着银线往上看去,那具棺椁中,坐着那个鸟妖,细小的瞳仁里凝聚着疯狂,目光落在小张云涧身上,脸上却露出温柔而满足的笑。

黎星斓皱眉,正想做点什么,那鸟妖便又操纵起银线了。

小张云涧维持着笑容,踢踏着绣花鞋,在她面前跳起舞来。

宽大的衣袖如同戏台上伶人的水袖,时而上扬,时而旁落。

咿咿呀呀的戏腔,正从鸟妖的口中发出,刺耳得很。

这场景诡异到令人不适。

黎星斓取出小刀,打算割断银线,忽然间,像是惊到了那鸟妖般,他骤然抬头,向她冷笑了声,双手向两侧张开——

登时,有什么四分五裂了。

黎星斓心头一跳,惊醒过来。

静室中是有夜光石的,可随取随放,她睡前只留了一个,此刻便朦朦胧胧的,透着浅碧色的光。

张云涧没在她身边躺着,而是坐在床边,手里似乎摆弄着什么线……

线?

黎星斓正因那个梦感到诡异,一见张云涧手中的丝线,下意识便泛起几分凉意。

定了定心神,她问:“张云涧,你在干什么?”

张云涧身影一僵,手上动作停了停,才道:“没什么。”

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黎星斓满心都觉得不对劲,索性坐起来,取出夜光石照亮。

张云涧手上已空无一物。

她望着他静默片刻。

张云涧抬眸,侧向她:“黎星斓,你白日扒我衣服时,把发带扯松了,我刚刚在缝。”

黎星斓:“啊?”

她视线移挪过去,凑近看了,果然那发带下又多了一圈歪歪扭扭的线脚,比她的还差。

她愣了一秒,笑出声。

半夜偷偷摸摸地缝针线,怪不得不直说呢。

“哦,这样啊。”黎星斓重新躺下,长吁了口气。

没事就好。

但是梦中的小张云涧又浮现在脑中了。

那惨白的脸,黑洞洞的眼,以及他向她伸出手,说:“抱。”

熟悉的气息轻轻靠近。

黎星斓翻了个身,抵在张云涧怀中,柔声问:“你养父被杀以后,你是怎么离开岛的?”

“我也不知道。”张云涧想了想,“因为那次我也死了。”

黎星斓陷入长久沉默中,然后伸手抱住他,摸了摸他头发。

“好,再睡会儿吧。”-

张云涧没有放弃双修这件事。

翌日,他就去了凌天宗秘法阁。

黎星斓自然跟着去。

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向来是她的最爱。

何况她一直很想通过凌天宗更了解修仙界,这无疑是最好的渠道。

因为系统从总库获取的信息,只构成修仙界的骨架,血肉皮毛部分,它依然知之甚少。

秘法阁位于一处山谷,很不起眼,外表看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七层木塔,内里却大有乾坤。

一走进来,顿觉天地皆宽。

圆形墙上置满了书架隔板,层层垒砌,嵌套,直到抵达几十米高的顶部,每层隔板上摆满了玉简,分门别类,散发着莹莹白光,一眼望去,繁星浩瀚,无有尽头,十分震撼。

整座建筑直上直下,没见到什么楼梯,只有摆满的玉简,以及上方偶尔闪过的光影。

他们进来时,里面还有好几位凌天宗弟子,其中一两位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大部分人则拿起玉简贴在额上,专心阅览。

门边有张再普通不过的木桌,一米长,半米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四角磨损,桌面光滑发黑,很是陈旧。

有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坐在桌后,穿着朴素,昏昏欲睡。

张云涧走过去,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我要找双修心法。”

老头被吵醒,揉了揉眼,也不恼,笑眯眯的,很和善的样子。

“凝灵期的吗?那要二层往上找了。”

他取出一根羽毛,往墙上敲了敲。

面前地上浮现一道阵法光圈。

张云涧朝黎星斓示意了下:“她要和我一起。”

老头看了眼黎星斓,摇头:“不行啊,她修为不够,上不去的,上去了也打不开,我也没办法,不过一层的功法秘籍史料册子够多了,一辈子都看不完的。”

张云涧挑眉,显然没有耐心听他说话。

黎星斓率先开口:“你去找吧,我在下面看看,不急。”

张云涧想了想,点头跨进光圈。

“那你哪儿也不要去,等我。”

黎星斓应了。

见张云涧消失,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推测上方那些晃动的光影就是正在秘法阁上层查阅典籍的凌天宗弟子。

她随手拿起不远处的一枚玉简,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贴在额头上,但什么也看不到。

她没法用神识。

老头笑呵呵地出声:“你是个凡人?”

黎星斓点头。

老头有些诧异,还是笑笑:“凌天宗的凡人可很少见啊,你跟他是道侣啊?”

“对,从小青梅竹马,奈何他修了仙,我没灵根。”

“那,路很难啊。”他叹了声。

“前辈说得是。”

黎星斓将玉简放回去,心想一般图书管理员都是扫地僧,面前这个不会也是吧?

毕竟不管是大学也好,门派也好,秘籍都是最为核心和重要的东西。

能看守这里的,一般也不会是普通人。

像是猜出了黎星斓打量他的心思,老头笑起来。

“老夫元灵中期而已,老的都快死了,哪里当得了什么前辈。”

一踏修仙路,便走长生道。

从元灵期开始,每上一层境界,寿数都会指数级上升,人自然也老得慢。

但若是在某个境界止步不前,慢慢也就老了,还是会*死。

仿佛死亡是天道永恒不变的规则,修仙者只是比凡人晚一步抵达终点,正如凡人之比蟪蛄,一个春秋还是百个春秋,总有尽头。

所以追求长生的修仙者们,每一步都是与天斗,不真正突破飞升成仙,便永远无法摆脱死亡的影子。

老头说他入凌天宗时是刚到元灵期,进来后没多久到了中期,之后一百多年就一直止步不前。

后来被打发来守秘法阁,一守又是一百来年。

两百多年过去了,他渐显老态,寿数都能看到头了。

除了偶尔和来问秘籍的弟子交流两句,他几乎被凌天宗遗忘了。

大约黎星斓是个凡人,在天才遍地的凌天宗让他感到亲切,又因为黎星斓有耐心听他说话,他便拖了个凳子给她,拉着她坐下聊了起来。

对黎星斓来说,这些玉简暂时看不了,还不如陪他说说话,看看能不能听到有用的信息。

老头说:“整个秘法阁其实是一件高阶灵器,所以不担心有人图谋不轨,意图窃取秘法典籍之类的,也不担心有人破坏这里,即便门派遭遇灭顶之灾,还能携灵器逃走,于其他处落地生根,有秘法典籍在,恢复元气是很快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给秘法阁守门这件事没什么技术含量,谁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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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眯眯地看向黎星斓:“凡人也行啊。”

黎星斓问:“我也行?”

“行啊,怎么不行,只要器灵同意,愿意接纳你。”

“器灵?”

黎星斓恍然,是了,高阶灵器的确会生出器灵,已经有自己的意识了,但这属不属于灵魂,她也说不好。

“每个器灵都有自己的脾气秉性,就像秘法阁的器灵,和这些书待久了,性子很温和的,像我这样没用的老头多亏了它的接纳,给了我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如何知道它愿不愿意接纳呢?”

“这个简单,你走进了这里,其实它已经在看你了。”

“看我?”

黎星斓环顾四周,并没有“被注视感”。

老头颔首:“它在看每个人,你想,它在这里待着,也无聊不是?所以它闲着无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喜欢的自然有不喜欢的。”

他说着正要给她演示什么,忽有一弟子过来,拿着两枚玉简放到桌上。

“老头,拓印一下。”

声音有点耳熟。

黎星斓抬头一看,果然是熟人。

南宫缘惊讶:“你怎么在这里?你一个凡人来这里做什么?”

黎星斓看老头敲敲墙壁,墙上凭空出现一个暗格,他取出两块空白玉简,和桌上那两枚玉简碰了碰,递给他:“好了。”

然后她才答:“陪聊。”

南宫缘接过玉简,没听明白:“陪什么?”

黎星斓瞥了他一眼,口齿清晰:“陪器灵聊天。”

这个理由也太敷衍了吧。

南宫缘无语道:“器灵又不会说话,跟你聊什么?”

黎星斓朝他伸出手。

他目光随之落下。

这个凡人少女的手指纤细修长,还怪好看的。

“什么意思?”他问。

“我没义务回答你那么多问题,再问就灵石支付。”

南宫缘觉得很荒唐,但脱口先问的是:“怎么付?”

问完后悔,嫌自己嘴快。

黎星斓和善笑道:“一次一块中品灵石。”

南宫缘愣了下,怒道:“掉钱眼里吧你!怪不得抢了青人的玉竹箫呢!”

黎星斓笑吟吟:“现在是我的玉竹箫。”

“你!”

“嘘——”黎星斓竖起耳朵听了听,神情凝重。

南宫缘惊疑不定:“又干什么?”

黎星斓慢条斯理地微笑:“器灵说秘法阁禁止大声喧哗。”

南宫缘两眼一翻,气得转身就走。

这牙尖嘴利的凡人迟早落到他手里哭着求饶。

老头看了一出好戏,等人走了,才笑呵呵问:“他可是凝灵期的内门弟子,还是四大家族的人,你就不怕得罪他?”

黎星斓说:“反正早就得罪了,1和0区别不大,在矛盾爆发前,不吃亏就是赚了。”

老头抬头看了眼:“也是,你那道侣比他天赋修为还高呢,正面对上,他可打不过,就怕人呐,使阴招。”

“阴招阴招,都是阴着来,不使出来之前,谁也没法防,走一步算一步吧,要是死了,就算我命该如此,他会给我报仇的。”

老头乐了:“小姑娘,你这心性不错啊,可惜是个凡人,要是能修仙,指定比我强。我虽天赋不行,在这久了,来来往往看的人也多,修仙一道,说到底就是天赋,心性,运气,三者之间,天赋反而是最不要紧的。”

黎星斓略一思忖,也认同这话。

古往今来,无论哪个世界,有天赋者并不少。

古人说,慧极必伤,真正天赋奇高者,倒有可能早早在倨傲中下场。

而大浪淘沙,胜不骄败不馁,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执着者,往往最能走到最后。

这种人,沉稳得可怕,只要加上一点点运气,便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她附和叹道:“可惜了,我没有修仙天赋,便是心性再好也没用,随便遇见一个修仙者,都毫无还手之力。”

老头“哦”了声:“怪不得你道侣他来找双修秘法呢。”

他说:“双修是两个人的事,一人不行,另一人可以助力。不过天分阴阳,有好就有坏,若两个人差不多,可以互相进益,若差距太大,则是完全拖累另一方了,时间久了,另一方难免生出不甘不愿之心,这时若想要停下来,便是很难堪的局面了。”

黎星斓问:“多难堪呢?”

老头笑了笑:“不死不休啊。”

第58章 代价“你愿意把命交到我手上?”……

老头说完见黎星斓表情没多大起伏,心想这小姑娘到底是心性真的稳呢,还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果然黎星斓只是讶异问:“谁死,谁休啊?”

看来是没听懂。

老头耐心解释:“弱肉强食,自然是弱者死了。”

他说起这个来了兴致,索性给黎星斓讲得更详细。

他说双修之法,乃阴阳协调,阴阳平衡则更二者更盛,譬如双方修为差不多,那么结合之后双修进益,更进一步则默契到不分彼此,两人如一人,与人对战时,自然也是强上加强,占尽优势。

倘若阴阳失衡,则不是二者相加,而是弱者使强者之力,比如一个元灵期,一个凝灵期,双修之后,元灵期可以发挥出凝灵期的实力,但同时另一方则被消耗,如此来看,强的一方似乎并未得到什么好处,全凭心甘情愿。

黎星斓默默点头:“的确,时间久了,一方始终索取,一方始终付出,感情也难免跟着消耗。”

老头赞同:“是这个道理。但前面提到有好有坏,也就反映在这里了,若要停,只能强的一方来停,而彼此羁绊甚深,岂有那么容易说停就停呢?两人早已如同双手紧握……”

他说着两只手便“啪”的一声,十指相扣合在一起。

“一方不撒手,另一方就只能断其腕。”

断腕,这词听着令人心惊。

老头松了手,笑道:“断腕还是好的,留了一命,一般来说,闹到这个地步,另一方必定是性命难保的,血肉骨皮连同神魂灵力都要统统被对方掠去,才能助其斩断心魔,修为更进一步。”

他唏嘘不已:“你看,两个人当初选择双修,是多么相爱,到最后不死不休,算不得难堪吗?”

黎星斓点了点头:“确实很难堪了。”

她问起:“可是修仙界中各大家族,各大门派,有道侣的也不少,明知双修风险很大,为何还要选择双修?”

老头哈哈笑了几声:“谁说成为道侣一定要双修的?道侣说白了只是一个名头而已,感情在就一起,感情淡就分开,大家各自修各自的,顶多有困难互相帮衬,各大家族和门派则是利益捆绑,真心都不需要。”

这倒也是。

黎星斓听明白了。

老头语重心长:“所以啊,小姑娘,你的道侣既然来找双修功法,你是凡人,他是修士,那你就是弱的一方,他的修为灵力能庇护你,却也能将你生吞活剥,你可要想好了。”

黎星斓神色轻松:“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既是弱的一方,性命本就在对方手中,对方随时可取,还怕最后感情破裂了才到那一步吗?何况我一个凡人,本也不能在修仙界自保,即便不被道侣生吞活剥,也会被别人生吞活剥,和道侣一起,哪怕最后难堪,至少也有一段安稳时期,再说了,人与人不同,也不一定都是兰因絮果。”

“我想……”她顿了顿,才缓声道,“后者之所以听起来可怕,其实还是因为开头太过美好而收场太过凄凉。修仙者说是断情绝欲,实则又没真正到那份上,一旦用情,亦会情深,一旦绝情,也真绝情吧。”

老头露出惊讶之色,觉得这小姑娘看的还挺通透聪慧的。

“年纪不大,怎么像活了半辈子?”

黎星斓笑了笑。

说她年纪不大,是指两百多年吗?保不齐她还真比眼前的老头活了更久。

她谦虚道:“我也不过是嘴上说说,道理都是前人的经验,今日在前辈这里是真的受益匪浅。”

老头摆摆手:“我在秘法阁也不是白待的,受器灵关照,这里头的秘籍我也读了不少,只是没那个天赋,看了也无用,倒生出一堆啰嗦的感慨来,偌大的凌天宗,也只有你这个凡人愿意听我唠唠叨叨了。”

提到器灵,他想起之前没说完的。

便提醒黎星斓:“你把手放到墙上。”

黎星斓照做。

墙看起来也是木质结构,摸上去倒不太像,不冷不热,非金非玉。

不过呼吸间,她眼前似乎闪过一些文字,她心一凛,仔细去看,认出这内容好像是自己前不久拿起的玉简。

她手一离开,眼前的文字就不见了。

她略一沉吟,又重新看向自己拿的玉简,搁置玉简的标签写着“灵植分类入门”的字样。

果然不错。

她没有神识可用,无法“看见”玉简里面的内容,但她刚才眼前冒出的内容,与这个标签却是对得上的。

老头一见她表情,便问:“怎么样?”

黎星斓照实说了。

老头笑道:“看来器灵很喜欢你,知道你看不了玉简内容,就主动给你展示了,你可以看看别的,再试试。”

黎星斓立即起身实践,拿起好几个玉简,手一触碰到墙面,那些玉简的内容就会在她眼前浮现。

她还特意去某位弟子的旁边试了,确认了这个内容只有她能看见,而别人看不见。

黎星斓将玉简放下,回来问:“那我能上去吗?”

老头想了想,说:“这恐怕不行,楼层之间设有阵法,非境界达到是上不去的,即便上去了,也会惊动宗内长老,到时候给你自己惹麻烦。何况,下面的书卷是最多的,楼上都是心法招式,你看了也白看。”

黎星斓抬头扫了眼,暂时按下念头。

她对心法招式并不感兴趣。

她打算先花时间,把所有有关修仙界历史发展之类的资料全看完。

她自己当然记不住,索性丢给系统,让它分析录入,方便检索。

不过一层的玉简浩如繁星,她筛着标签也不过只看完了一个角落。

正想休息会儿,便听到老头在喊她。

她走过去,顺便向门外看了眼,天已黑了。

没想到竟在这里待了一整天。

她又抬头看了眼,上方光影模模糊糊,来来去去。

张云涧还没下来吗?

老头摸着胡子笑道:“小姑娘,老夫还挺喜欢你的,特意帮你问了关于双修的心法,寻到一本很怪的,你要不要看看?”

“很怪?”黎星斓伸手接过,一手顺势倚着墙。

待她看完了心法简介,脸上也难免出现了古怪之色。

老头像是早有所料,笑问:“怎么样?”

黎星斓:“是很怪。”

这个心法怪在虽是双修,但要求其中一方在双修前单独结一个神魂契交予对方手中,相当于被对方捏住命门,紧接着在双修过程中,要始终保持心甘情愿,供对方索取,一旦生出异心,神魂契便会出现提醒,对方可立即杀死相方,相方死后,所有修为则转于一人身上。

好处也有。

被索取的那方,可以集双方天赋于一身,吐纳灵气的速度,受伤恢复的速度都是两个人的叠加,而境界突破的瓶颈却能降低一半。

但这看起来很好,却经不起推敲。

被索取的那方进阶再快,修为再高,神魂契握在对方手中,还不能有一丝异心,岂非全为相方做了嫁衣?

谁会接受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双修?

黎星斓说了自己的疑问。

老头笑道:“对啊,谁会接受啊,所以一直以来,这玉简放在角落里上千年都无人问津。但你知道这个双修秘法最大的窍门在哪儿吗?”

“哪儿?”

“还是感情,要一方心甘情愿,至死不渝,若要始终不生异心,则是对对方绝对信任,相信自己不会被另一方腻烦抛弃,否则难免患得患失,一旦生出隔阂,便是破裂的开始。”

黎星斓摇头:“太天真了。”

她相信世上有海枯石烂的爱情,但既然海会枯,石会烂,说明总有尽头,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何况人心。

她扪心自问,哪怕自己爱上什么人,也绝不敢保证“生生世世”,连一生一世她也不好说,因为她的一生一世并不短,其中会有很多变故,若是有一日她觉得爱的那个人不值得去爱了,她也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有时黎星斓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灵魂中缺少了一些浪漫。

毕竟那些唯美的誓言,在说出口的那一刻的确出自真心,纵然真心也并不永恒,可在那一刻,双方都是高兴的。

老头感叹:“世上的真心难求,不变的真心更难求啊。”

黎星斓看他。

他话锋一转,又笑道:“器灵跟我说,这双修秘法,连创造它的人也没能很好收场,其后也流转于很多对道侣手中,一方可以通过骗取另一方而让对方同意,只要不告诉他后果就是,只要双修开始,就由不得对方不同意了。”

他苦口婆心:“小姑娘,你可是凡人呐,这是最适合你的,你说你们青梅竹马,那你必然很了解他,知道怎么骗他,趁你们现在感情正浓,只要他愿意接受,你这一生就有安稳保证了,哪怕他陨落了,你也能继承他的天赋和修为,百利而无一害。”

黎星斓把玩了下玉简:“骗?怎么骗?”

老头说:“里面就有说明,前中后都隐去部分,交予对方看时,对方则看不到其中最大的风险。”

最大的风险,自然是指单方面的神魂契。

隐去部分内容后,看见的就是双方共同结契,其实一方为假,一方为真。

也看不见一人陨落后,修为会转到另一人身上。

一旦双修开始,便等于在对方脖子上套了个枷锁,锁链的一头永远牵在自己手上。

“怎么样?”老头问,“不试试?要是失败了就算了,这也确实是不容易的。”

【强烈建议尝试】

【强烈建议尝试】

【强烈建议尝试】

黎星斓还未回答,系统却急促闪烁起来。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一旦你能控制住张云涧,你的攻略等于直接成功,他若魔化灭世,你便可以直接摧毁他,如此,你的任务便顺利完成了】

【若是张云涧不愿意,你也并不损失什么】

的确是很让人心动的建议。

但黎星斓依然要想一想。

“黎星斓,我找好了。”

一声清越的少年音在不远处响起。

黎星斓转头,张云涧的身影随着光圈出现,向她这边走来。

“费了些时间,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黎星斓问:“你不信我会等你?”

张云涧笑了声:“你不等也没事,我会去找你的。”

他往桌上一扬手,七八枚玉简散落下来。

“这些都帮我拓印了。”

临走前,黎星斓回头:“多谢前辈指点,还没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老头自嘲道:“原先是有个名,时间太久没人叫,连自己都忘了,叫做‘不器’,玉不琢不成器嘛,叫不惯的话,你就叫我无名好了,反正名字就是个称谓,怎么顺口怎么来。”

黎星斓不置可否,只笑笑:“成不成器的,不还是玉吗?”

老头怔了怔,目送黎星斓夜色中离去,感叹:“唉,还是凡人好啊,有人情味。”-

回到洞府,第一件事,张云涧就是将那些拓印的双修秘法的玉简,全部摆出来。

刚要开口,注意到黎星斓手中也拿了枚玉简,便好奇问:“你借阅了什么?”

黎星斓低头看:“哦,也是一份双修秘籍。”

“我看看。”

“不急。”黎星斓捏在手里,“你先跟我说你找的那些。”

张云涧点头,便向她都介绍了遍。

黎星斓认真听完,虽然方法不同,但底层逻辑却差不多,和无名说的一样,弱方受强方庇护,向强方索取,但决定权在强方手中。

张云涧再次看向她手中的玉简,指了指:“你这个呢?”

黎星斓想了想,递给他。

张云涧神识一扫,低笑:“这个更有意思,哪里找到的?一层?”

黎星斓略感诧异,便问他看见了什么。

听他说完,才发现玉简中的部分内容已经做了隐藏。

“守门人给我的。”

“既是你选的,不如就这个。”

黎星斓没应。

系统沉声道:【七号攻略者黎星斓,现在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时候,张云涧自己没发现隐藏内容,不算你在欺骗,你只需顺水推舟,此事便成】

黎星斓在床边坐下,思量起此事可行性。

系统继续道:【你既然对张云涧有仁慈之心,那你可以继续攻略,保证他不出现灭世行为,并不一定要摧毁他的神魂,或许最后走不到这一步,但能在此之前让你有自保之力,一箭双雕,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这是你最后一次任务,以自由为代价,你想赌输吗】

“怎么了?”

张云涧见黎星斓沉默不语,便坐到她旁边。

垂下的发带末端被肩膀带动,轻轻拂过黎星斓落在床边的手背。

她回过神,顺着那抹红看向张云涧的眼睛。

那双眼澄澈,明净,如安静的深潭,清晰映照着她。

她说:“玉简里的内容你没看全。”

说完此句,她似乎听见系统在她脑海中低低地叹息了声。

“是吗?”

“嗯。”

黎星斓慢声细语地讲了一遍。

她说罢,又说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这不太公平。”

而且,开始于欺骗,还奢谈什么真心,那叫“威胁”。

她不认同这种理念,也不认为这叫“仁慈”。

她只守自己的底线。

说了不欺骗就不欺骗。

张云涧却嘴角扬了扬:“我觉得这很公平啊。”

黎星斓便望着他。

他反问:“一方实力虽强,却在另一方掌控之中,有什么不好?”

黎星斓挑眉:“你愿意把命交到我手上?”

他笑:“当然。”

他这般毫不犹豫,黎星斓都要怀疑他爱惨了自己。

但她随后想起,张云涧是不在乎生死的,他即便死了,还能再活,大约便是如此,此事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严重。

于是她对系统说:“张云涧很特殊,他的一条命并不能成为我的筹码,你的分析和建议有误。”

系统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沉默不语。

“黎星斓。”张云涧忽然问,“你为什么要说?”

“什么?”

“我没发现玉简的隐藏内容,你可以不告诉我的,你为什么要说?难道自信我会答应你?”

“不。”黎星斓坦诚,“我是觉得你不会答应我,毕竟这不公平。我之所以告诉你,也是因为我答应了不骗你,即便我没有故意说谎,但引导你相信谎言,也算是一种欺骗。”

张云涧扬起一抹天真的笑,歪着脑袋问:“我为什么不答应呢?黎星斓,我恨不得立即将命交给你,让你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将我融入身体里,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就密不可分了。”

黎星斓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伸出双手捧着他脸,又用力揉捏,看那极精致的五官在手心变形。

“张云涧,你真是……”

她居然词穷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张云涧笑得无谓,伸手拿下黎星斓的手紧握住,顺势贴近,抵着她额上。

黎星斓感到一点凉意,宛如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细微涟漪,又渐渐归于平静。

他轻笑:“神魂契结给你了,你可以随时杀我,要不要试试?”

黎星斓还有些恍惚,只觉眉心多了些什么,但她有种感觉,只要一动念头,便可以碾碎掉。

张云涧说:“黎星斓,看我。”

黎星斓方一抬头,便被他弯腰抱起。

他垂眸,纤长的墨睫颤着,掩不住细小的疯狂。

“神魂契结了,下一步,就是双修了。”

第59章 御剑“张云涧,我允许你搂着我腰。”……

双修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上,和性行为都关系不大。

只是相对亲密的一种,双人同修方法。

黎星斓觉得这也很能理解。

□□□□,带着爱沉于情欲,自然是为享受的。

若是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分心修炼,这和边听音乐边打工作电话有什么区别。

听起来就很命苦了。

原本这个双修心法的好处是,将弱的一方的天赋等嫁接给强的一方,帮助他快速修炼,但黎星斓完全修炼不了。

“所以,你跟我双修,完全没有一点好处。”

灵气浓郁的静室中,黎星斓盘膝坐在蒲团上,张云涧坐在她对面。

两人很近,是膝盖轻轻碰触的距离。

张云涧笑意温和:“怎会没有好处,之前我只能分一点灵力给你,难以发挥用处,而之后你便可以直接用我全部的灵力了,旁人一看就知,你是我的道侣,你我亲密如同一人。”

想想就很让人迫不及待。

黎星斓失笑:“我是说,我并不能在修炼上助你更快,因此突破瓶颈时大概也不能替你分担,所以是在纯纯享用你的灵力。”

“这不好么?”他似乎认真想了想,却想不出哪里不好的样子,“我本就无须你助益,从前懒得打坐吐纳,是觉得太过枯燥,所以修炼都是靠着猎杀妖兽妖丹,之后依然可以如此。”

妖丹很好用,不但可以换取灵石,他还可以直接炼化,化作磅礴的精纯灵力。

比买有助修为的丹药方便多了。

但此话若被其他修仙者听去想必要气得吐血了。

妖丹自然是好,那是因为太难得到了,往往要几人合力才能斩杀同阶妖兽,陨落于妖兽手下的修士也不在少数。

哪有人会像张云涧一样,将斩杀妖兽说的跟进货一般。

黎星斓将散落的长发拨到身后,用柏枝全挽上去:“行,既然你很乐意,那我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毕竟张云涧将这条命都毫不犹豫交到她手上了。

她将双手掌心向上放在膝盖上,张云涧轻轻覆了上去,淡淡的凉意如同流水。

他闭上眼,灵力在二人之间通过掌心互相流转。

双修双修,虽以修炼为主,但到底更加亲昵。

从刚开始简单的肢体接触,而后愈加频繁,到最后完成真正的阴阳相生合一。

黎星斓完整看了玉简。

过程中有些名词,诸如“抵足”“合掌”“贴心”“碰额”都很好理解,但后面什么“长短相形,前后相随”,什么“和光同尘,绵绵若存”就很写意了。

她只能结合前后,来推测后期大概有些类似“接吻”,甚至交合之类的,但那都还早,她暂时也不用考虑太多。

她随张云涧的灵力引导,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却也渐渐意识沉沦于某种混沌之中,身心皆放松下来。

仿佛一只小船,徜徉于平静的湖面之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时而微风拂来,掠过阵阵凉意,只是这凉意不叫人发冷,而让人倍感舒适。

不知多久,直至再次醒来,她幽幽睁开眼,晃神间不知今夕何夕。

一双好看的眸子朝她眨了眨,倾下明快的笑。

黎星斓渐渐清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张云涧怀中,不是之前在他对面打坐的姿势。

“怎么……”她试图坐起来,竟然失败了,这让她一愣。

她有种莫名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所以一时适应不了。

就像腿蹲麻了,站起来时,不受自己控制那样。

“别急呀。”张云涧低头笑着,“你还没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感受我的存在,我的气海,灵力,四肢,经脉等,你皆能清晰感受到。”

他这么一说,黎星斓才想起双修的事,灵台算是彻底清明了。

那儿还存有张云涧的神魂契。

她仔细感受了下,确实很奇妙,说不清的奇妙,就仿佛她有两个身体可用,一时半会儿不知道用哪个。

所谓另一个身体,大约就是张云涧的存在了。

但她并不能控制张云涧的活动,只是感受到他的存在,就如同感受到自己存在一样,所以猛然间,会有些分不清。

但她适应得很快,没多久她便能慢慢动起来,先是手。

她用手慢慢触摸,感受到什么,就触摸什么,来帮助自己分辨“无形”与“有形”。

张云涧嘴角噙着笑,很享受她的手在自己身体上摸来摸去。

触感帮助黎星斓勾勒出一个独特的轮廓,她便能分清,也能适应了。

于是她第二次很顺利地坐了起来,不用再靠着他。

张云涧惋惜:“黎星斓,你真是太快了……”

黎星斓没说话,坐回原先的蒲团上,闭上眼,感受起另外一些“无形”的东西。

有些是能触摸得到的,譬如张云涧的身体,有些则不能,譬如他的灵力,而这些部分,恰恰是她能试着控制的。

她心念微动,感受存在的某片湖,接近,探了探,凉意蔓延……

她睁开眼,手心处萦绕水蓝色的灵力。

这并不同之前那样,是从她的丹田而来,而是从某处不可描述的幽微明境,忽然出现。

“好神奇。”黎星斓端详着那团灵力,眸子也被映得发亮。

张云涧的气海能被她感知到,也能通过心念共感,取用,她试图用空间系统试探,却发现其并非来自某处真实空间。

张云涧问:“什么好神奇?”

黎星斓低喃:“宇宙茫茫无垠,太多未解之谜,人的两百年,两千年,甚至两万年,对宇宙来说,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她修复过很多小世界,偶尔也难免生出骄矜之心,认为自己凌驾于小世界生灵之上。

但失败常源于傲慢,在未知面前,人应常怀谦卑,自省内照,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她总觉得时空局傲慢,没想到自己也快要落入傲慢之中了。

黎星斓长长舒了口气,目光重新聚焦,落在面前的张云涧身上。

他乌黑的眸眨了眨,似乎对她方才的话有些不解。

黎星斓笑了笑,伸手主动抱住了他。

“张云涧,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很多事。”

张云涧搂住她,笑问:“黎星斓,过去三四天了,你要不要吃东西?”

三四天了?

竟然这么快。

黎星斓丝毫没感觉到时间流逝。

但她好像也没有饿的感觉。

“……是因为双修的原因吗?”

“嗯,不过你还是可以吃东西,不用担心。”

黎星斓想了想:“但我现在不是很想吃东西。”

张云涧明显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又期待起来:“那学吹箫,我教你一首曲子。”

黎星斓笑道:“好呀,张云涧老师。”

……

洞府后山传来断断续续的箫声,时闻人语。

“没气了……下次吧,人要学会适度放弃。”

“再吹。”

“不是双修了吗,怎么我没继承到你的吹箫技能呢?”

“……黎星斓,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张云涧老师,我虽然很聪明,但音乐是需要天赋的,学不会也不等于笨,你上次还说我学得很快呢。”

“……继续吹吧。”

“张云涧,我刚刚这遍已经很好了,不准用这个眼神看我!”

“黎星斓同学,尊师重道,不准大呼小叫!”

“……”

黎星斓心想,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玩师生游戏,简直自讨苦吃-

“李来财!”

黎星斓轻喝一声。*

一道银光疾闪,落在她脚下,显出泛着寒气的银色长剑来。

这就是双修的好处,这几天熟练取用张云涧的灵力后,她也能用张云涧的命剑。

黎星斓迟疑片刻,转头看向一旁的张云涧。

“我真自己上去?”

少年懒洋洋地倚着青石晒太阳,唇角含笑:“上啊,黎星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

黎星斓向云雾缭绕的断崖看了眼,深吸口气。

她胆子很大,但她有点恐高。

后来也只是和张云涧御剑时才克服了这点,她会紧紧抱着张云涧,也知道张云涧不会让她掉下去。

但她独自御剑,这个心态是截然不同的。

她抬脚踩到剑上,由蹲到站,缓缓起身。

剑身在风中轻轻摇晃了下,她便下意识俯身:“啊……”

张云涧笑得双肩颤抖。

难得见黎星斓这副模样,早知道这般好玩,他应该在遇见她时,就拉着她双修。

黎星斓知道张云涧在笑,但她已顾不得关注了。

她站在细细长长的剑身上,精神高度紧张,一颗心怦然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人要克服生理上的恐惧,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勉强站稳,想闭眼又不敢闭眼,如此踯躅片刻,索性心一横,朝外面伸手一指:“去!”

李来财骤然向群山云雾间疾驰——

黎星斓的惊叫也随之响起,在山谷中回荡不绝。

在她落入坚实的怀抱之后,她缓了两秒。

叹道:“……失败了。”

张云涧笑得肆意:“黎星斓,怕就不用御剑了,每次跟我一起不好吗?”

虽然刚开始看黎星斓紧张兮兮的很好玩,但她从剑上掉下去的那一刻,所有趣味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落回地面上,黎星斓从张云涧怀里下来时还有些止不住的腿软。

看来生理上的反应比心理上的难克服多了。

她攀住张云涧的肩站稳。

“和你一起好是好,但万一我们因为意外暂时分开呢。”

张云涧蹙眉:“不会有这种意外。”

“别说的这么绝对。”黎星斓松开手,走了几步,“克服短板也挺好的,御剑又能赶路又能逃命,我一定要学会。”

张云涧道:“若是我们不在一起,你也用不了李来财。”

这倒是。

黎星斓沉吟:“看来我最好也有一把命剑。”

虽说理论上很多灵器都能御,但张云涧习惯用剑,她是借他之力,自然也是剑最好。

不过她现在只与他初步双修,能用他的灵力,还用不了他的神识,所以命剑也不急在一时,最好先把御剑学会。

“那我继续。”黎星斓点头,再次走到李来财边上。

张云涧叹了口气,颇有些委屈:“黎星斓,你学御剑比跟我学吹箫坚持多了。”

黎星斓礼貌微笑:“张云涧同学,找找你自己的问题,是不是教学方法有问题呢,要因材施教,不要揠苗助长。”

她再次踩上剑身。

黎星斓对于自己执着的事,颇有些孜孜不倦的研究精神。

在张云涧最后一次接住她时,她已经能飞越两座山头了。

并且总结出了一些心得。

一,不要想着脚下是一把剑,要把剑当作身体的一部分,既然是自己的身体,就不会人剑分离,自然也不会掉下去。

二,不要总往下看,要往前看,就能屏蔽掉绝大部分恐高感。

三,绝对相信张云涧能在她掉下去时来得及救她,她不用怕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只管飞就是。

太阳渐渐向山后滑落,云霞如变幻的油彩,晕成一幅瑰丽画作。

山风裹挟着云雾,自然吹拂着二人飘扬的发,发尾勾勾缠缠,暧昧亲昵。

黎星斓挪到长剑前方,让张云涧站在身后。

“张云涧,我允许你搂着我腰。”

张云涧轻笑了声,依言照做。

黎星斓迎着绚丽云霞,张开双臂,想说一句经典台词,又想了想,觉得太中二,所以没说。

但群山隐翠,玉带环绕,云蒸霞蔚,实在美极。

人总在大自然的艺术造诣前心甘情愿的臣服与流连,生出无限感慨。

黎星斓笑了笑,轻声道:“张云涧,你的世界真好,希望它一直这么好。”

张云涧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紧,他低头,抵在她肩上,将她整个人收拢在怀里。

黎星斓没听到他回应,她心念一动,又柔声说了句。

“如果你不喜欢这里,那我将来带你去我的世界,好吗?”

第60章 杀他“张云涧,你活着我真高兴。”……

静室里悄无声息,夜光石发着淡蓝色幽光,像一枚小月亮。

张云涧气息极轻,静静躺在黎星斓旁边。

但他没有睡觉,至少除了那次在黄粱深渊里,黎星斓都始终能从晴雨表上查看到张云涧的情绪。

他只是愿意待她身侧,喜欢陪她躺着。

抛却修仙者不太需要睡眠这个原因,根本上还是张云涧从没得到过真正的安全感。

他连睡觉都是在“扮演”。

大约因为双修,黎星斓的精力也充足很多,不再需要每日睡眠才能保持清醒。

正如此刻,她有些睡不着,脑海中转圜着许多事。

白日里她向张云涧说完那句话时,张云涧只是在她耳边轻轻“嗯”了声,当她随口一说,来安慰他罢了。

黎星斓没有过多解释。

她这个人有个优点,轻易不向人许诺,若说出口,就一定全力去做。

但,她也知道,很难。

很难很难,难如登天。

不,比登天还难。

在时空局执行攻略任务的无限岁月里,从未有人能将任务对象带离原来的世界。

她那会儿说完后,系统立即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建议她不要偏离时空局的计划。

看似建议,也像是警告。

黎星斓回复说,是一句随口安慰。

系统沉默良久,也不知信了没信。

但不管它信了没信,作为监管者,它都会将她一举一动如实传给时空局,她一切行为都是透明的。

若不合他们的意,可能还会遭到阻挠。

黎星斓翻了个身,望着屋顶出神,大大的桃花眼中映着幽光,宛如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她越思量越清醒,心想,还是要买个枕头才好。

枕头——

黎星斓转头,床头不远处,一个元磁州窑白地黑花山水图枕无声出现在那里,又仿佛不存在般。

她往张云涧怀里挤了挤,拉过他的手臂枕了上去-

还是那片熟悉的彩色沙滩,天空澄净的宛若蓝宝石,日光和暖,微风清浅,海面静谧得几乎静止。

黎星斓四下环顾,并未见到张云涧。

她想,或许他并不一定每次都会和她来同一个梦里。

有了上次的经验,黎星斓决定这次不再干预事态发展,以便她能照实地观察当年发生的事。

她想了想,去到一开始进入此地的那个礁石洞里躲了起来。

海边依然安静,连风也歇了,海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静静反射着九天之上的太阳。

黎星斓通过洞口望出去,天地都被浓缩成了一块小小的不规则的蓝,静止的,死寂的,看久了令人神思恍惚,油然而生一股不真实感。

一个美到极致却虚假又毫无生气的地方。

会让人陷入某种审美低谷,从而反向衍生出恐慌感,想尽快逃离。

她压住乱七八糟的心思,维持情绪平稳,耐心等待。

这里一定会发生什么。

不知多久,因那片不会流动的蓝,她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海面起风了。

先是一阵潮湿咸苦的海风吹入洞口,紧接着她看见海面尽头,水天相接处,一道巨大的黑影疾掠而来——

闻歌鸟。

黎星斓目光遥遥探出,那巨大的妖禽张开双翅,几乎遮天蔽日,阳光瞬间就被吞没了。

它所过之处,掀起狂风,于是方才还平静的海面,紧随其后,矗立起一道高高的城墙,并向岸边迅速推进。

黎星斓眼皮一跳,才看清那不是城墙,而是高达十几米的巨浪,这番浪头打上来,只怕岛屿都能淹没一半。

她来不及转移阵地,何况也没更好的藏身之处,索性没动,心想若是被逐出梦境就再进一次。

好在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狂风怒号,巨浪滔天,闻歌鸟高昂的尖啸声穿过阴影响彻天际,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黎星斓不得不捂住双耳,望着那巨高的浪涌上岸的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挡了回去,一叠高过一叠的浪撞在一起,整个海面沸腾起来。

看来是有阵法。

但她并不能就此放心。

闻歌鸟已经看不见了,天彻底黑了下来。

它的尖啸很快转为凄厉长嘶,比浪声还大。

黎星斓心惊肉跳,捂住耳朵也不管用,双耳开始出现尖锐刺痛,摸起来有潮感。

大概流血了。

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刺目的剑光,劈开巨浪,破了阵法,在一声巨响过后,浪向两边推开,瞬间灌满了洞内,将黎星斓冲得七荤八素的,用力抓住凸出的石头,才勉强稳住,没被退潮的浪一同卷入大海。

她浑身湿透,大口喘了下气。

那道令人心惊的剑光后,闻歌鸟的声音消失了,外面重新亮了起来。

黎星斓挪出洞口,探头往外去看,只见遥遥天际,划过很多道遁光,朝此处飞快驰来。

她目光一凝,来了这么多修仙者,看来是张云涧的养父被斩杀那次了。

等那些远方而来的修仙者全部飞到岛屿上空后,她悄悄换了处位置藏身,但她也不敢太冒险,只是露出一点点头。

入目所及,只有那些修仙者的背影,十来人,制服大致统一,看起来出自同一个门派。

而当先那人,处于最前方,她完全看不见,只能窥见一小片飘飞的红色裙角。

很快她的视线移到下方,彩色的沙滩上,坠着一只双翅折断的黑鸟。

闻歌鸟陨灭了。

有人这时喊道:“大妖,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声若惊雷,滚滚回响。

黎星斓不适得捂了捂耳朵,这一趟耳朵真是遭了老罪了。

那人喊完,最前方那人便开口道:“斩杀此妖属你们试炼任务,我尽量不插手。”

嗓音清冷,冷如霜雪。

是个女子。

她说完轻拍了下腰间兽袋,一道白光从中飞出,化作一只可爱毛茸茸的雪鸮,较之寻常所见约有五六倍大。

红衣女子持剑纵身一跃,干净利落地歇与灵禽之上,飞到一旁,果然一副坐壁上观的模样。

黎星斓盯着她的背影,红衣黑发,在蓝色天空的背景下,是极为鲜明的颜色。

那人似有所感,侧了侧脸,黎星斓怕被发现,忙移开目光,也因此没看清那人长相。

等她再抬头时,那女子已不见了。

黎星斓一惊,忙左右看了眼,生怕那女子出现在自己身后之类的,那可太戏剧化了。

好在她等了片刻,周遭没有动静。

她便不再管了,专心看起热闹。

经过那些修仙者的轮番挑衅,密林之中终于有了反应。

一道黑影自下而上穿出,也未靠前,只是在树梢上站着。

黎星斓眯了眯眼,认出那确实是张云涧的养父,但他并未现出原身,依然维持着人形。

修士们先是一惊,不知谁喊了声“动手!”,紧接着便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齐齐祭出,灵力澎湃,招招凶狠,一副势要斩妖于此的架势。

鸟妖喉中发出“嗬”声,似乎被激怒了,与修士们斗的有来有回,以一敌多也不落下风。

他速度极快,腹部那双爪子帮助他在密林之上辗转腾挪十分灵活,修士们纵然人多,却不善合作,反倒渐渐没了章法。

鸟妖见状冷笑,那双细小的瞳仁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一群废物,既然能破我的防御阵法,又怎会只有这点本事?难道是来找死的?”

便有一修士大声回怼:“金翅鸟,你少得意!可还记得是谁一剑断你双腿,叫你人形都快维持不了?!”

鸟妖脸色蓦地一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那人面前,一把掐住那人脖子,厉声喝问:“她人呢!她人呢!她人呢!”

那人一下被他拿住,惊惧之下忘了出招,手脚乱扑腾着。

剩下的弟子纷纷慌了,对着鸟妖掐诀持剑,一时投鼠忌器,却不敢动手。

鸟妖的头转得飞快,来回看,上下看,口中不停喊着:“你出来!你出来!你出来!”

刺耳尖锐,几乎不成人声,反而更像是猛禽长唳。

一道剑光自虚空中劈出,鸟妖骤然撒手,抽身后退,双翅一展,化作鸟身人面。

说是鸟身人面,更像是半人半鸟,因为还诡异地保留着双臂和人首,其余地方则被黑羽覆盖,腹部那双爪子也变大了许多,爪钩锋利,在阳光下泛着金色。

那得救的弟子脸色涨紫,跌落到林中,狼狈不堪。

黎星斓看向剑光而来处,那女子依旧没有现身,只是有道淡漠的声音传出:“不合格,其他人继续。”

听到声音的鸟妖如同被刺了一剑,狂性大发,立即振翅向声源扑去。

“明尊——”

但他未能如愿,因为新一轮更猛烈的攻击朝他袭来,他不得前进半分,只能回头抵挡,双方顷刻间攻势都变得更加激烈,直震得树木摧折,狂风呼啸。

黎星斓被他这一声“明尊”惊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处虚空。

原来那女子就是明尊?

她之前推测明尊是张云涧的生母,现在看来她与这鸟妖早有结怨,还曾一剑斩断过他化作人形时的双腿,以至于他的下半身被迫以爪子替代。

腹部生爪,拖着长尾,人不人鬼不鬼的。

之前的梦境里,显然这金翅鸟妖虽然被伤,却依然“深爱”着明尊,执念极深,以至于强迫与她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小张云涧去满足他恶俗的癖好。

那么,之前的结怨会是为了张云涧吗?

因为他掳走了她的孩子,所以她才一剑伤了他,却又被他逃走,而今带人围剿,她会想找回张云涧吗?

黎星斓思量着,又不由皱眉。

总觉得不太对。

因为明尊露面后从未追问过小张云涧的下落,可能是她根本不知道是金翅鸟偷走了她的孩子。

金翅鸟的实力极强,纵然有伤在身,但也不容小觑。

黎星斓看不出他们各自的修为境界,只能推测金翅鸟的实力大概是凝灵后期。

既是凝灵后期,又是大妖,理论上在人类修士中,同阶是无对手的,奈何他受了伤,所以那些弟子联手对付起来依然非常吃力。

它的反扑异常激烈,而试炼弟子那边也发了狠,祭出压箱底手段,两边都奔着致对方于死地去的。

不同的是,试炼弟子那边以拖为主,更想耗死他,而金翅鸟却越来越没耐心,他一双禽化的眼鲜红欲滴,发疯似的要冲向明尊所在的那片虚空。

最终,被金翅鸟寻到机会,振翅一挥,疾风劲扫,赤黑衔金的羽毛以极快速度纷纷射出,将围攻他的修士们击得七零八落,惊叫着连忙抵挡。

他扑到了那处,两边硕大的翅膀已秃了好些,身上还挂着其他伤,伤口清晰可见,正往下滴血,血珠子一串串的挂下来,像落了场小雨。

倒有些凄惨可怜。

“明——!”

他刺耳的呼喝被红衣黑发女子的现身生生截断,转为情人间亲昵的轻呼。

“明尊……”

金翅鸟丑陋的脸上浮出迷恋的微笑。

他说:“你真的来找我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黎星斓完全看不见女子的神情,只能见到一个高高在上的背影,女子端然盘坐雪鸮之上,嗓音清冷。

“上次让你逃了,没杀的了你,这次你逃不了。”

金翅鸟听这话却也不恼,反倒很高兴。

“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呢,但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谁啊?上次我去找你,就是想叫你把我认出来的,可惜你还没听见我说话,就对我动手了,这次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想说什么?”

“明尊,我是阿乌啊,你最爱的阿乌呀,你不是说最喜欢我吗?还亲亲我,抱抱我,和我一起睡觉……”

话还未说完,女子已亮了剑。

她的剑同她的人一样,通体赤红,宛如烧红的烙铁,张扬,热烈,内里却极冷。

阿乌……黎星斓觉得这个可爱的名字和眼前的金翅鸟形象真的很难对上号。

金翅鸟闪身险避了一道剑光,几乎快要哭了,添了好些委屈。

“你不是最喜欢阿乌吗?你说你最喜欢阿乌,要阿乌长大后给你当坐骑的,现在你怎么换了别的鸟了?”

俄而转为疯狂,大吼道:“一定是那个坏男人!那个坏男人对你做了什么,他让你忘了我!一定是!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转身长翅一展,转身就逃,冲向无垠的蓝空。

女子一怔,大约也没想到它的速度如此之快,若是只逃不战,她可能留不下他。

便开口唤了声:“阿乌。”

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感情。

那金翅鸟已化作天边一道黑影了,却精确捕捉到这一声呼唤,毫不犹豫地掉头回来了,再次落在她面前。

他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明尊……你终于喊我的名字了……明尊……明尊……”

女子执剑而立,一时未应,脚下却已无声无息荡开剑域,同时给其他弟子有条不紊地传音:“金翅鸟速度极快,与之对战前要先布阵截断退路,未免他察觉,范围尽量大些。”

底下的试炼弟子们心领神会,悄悄向四周散开。

金翅鸟或许注意到了那些人的动作,又或许没注意到,他已不在乎了,他眼里只有眼前的女子。

“明尊……”他的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哭得愈发伤心,指着她坐下雪鸮,“它是什么蠢鸟!怎么比得上我!我要杀了它,杀了它!”

女子不动声色地收起雪鸮,空气漾起微光,阳光下反射出密密麻麻细针般的光芒,又一闪而逝。

黎星斓屏住呼吸,趴在礁石后一动不动。

被太阳晒了许久,她身上都干了,却又有干结的盐粒子钻在发间和身上,实在不太舒适。

她望着上空的鸟妖与红衣女子,不由在想,小张云涧呢?

为何两个人都没提到他?

他会在墓厅里吗?还是说……

她想起张云涧那晚说的话,他说他那次也死了。

所以,这一刻他是被鸟妖折磨死了还没来得及复生吗?

那太可惜了,他离他的母亲这么近……却没能被发现。

黎星斓这边才叹了声,那边已然动起手来。

女子足尖一点,但见金翅鸟妖附近的空间全部被剑气锁定,他脸色微变:“明尊,你认出我了,还要杀我?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

女子淡声:“疯言疯语,聒噪。”

随她话落,那无数剑气也极快掠去,细如发丝,寒光锋利,毫不留情。

金翅鸟双翅合拢,翅尖金芒流转,坚如铜铁,将多数剑气挡了下来,但有些地方失去羽毛覆盖,便立即被剑气刺穿,鲜血呈泼洒状淋漓而下,看的人心惊胆战。

他仰头长唳一声,深深看了女子一眼,依然并无怨恨,只有凄然。

他转身想逃,刚掠出数百米便被成型的阵法所阻,双翅在空中震颤,拍打得阵法摇摇欲坠。

女子蹙眉,足下剑域扩散开,又是无数雨丝般的剑气绞杀而去。

金翅鸟妖仿佛忽然间想到什么,长翅一展,极快朝密林中掠去,然后一头扎下,没入其中。

女子正要追击,那金翅鸟却又再度出现,黑色的身影飞在密林上空,朝她扬起笑。

“明尊,孩子,我有你的孩子!”

黎星斓气息一滞,盯着金翅鸟。

他怀中正抱着五岁的小张云涧——这只是她根据回忆时间推测的,因为小张云涧看起来并没有长大,依然那么瘦弱,小小一个,被他抱在怀里,几乎淹没了。

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怎样,一动不动,也不挣扎。

黎星斓看见他身上被套了那件宽宽大大的红色长衫,顺滑的黑色长发越过手臂倾泻下来,在空中摆动,像一面招魂的旗帜。

金翅鸟将他举起来,举过头顶,有些神经质地笑。

他大声说:“明尊!你的孩子!他和你很像……”

比太阳还刺眼的剑光骤然亮起——

所有人都不禁闭上了双眼。

金翅鸟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画上了休止符。

忽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安静。

非常安静。

令人不适的安静。

黎星斓心脏狂跳,等再度看清时,上空的金翅鸟已不见了,他所站立的地方只有几棵苍天大树如被削了头般斩断伞盖,倒塌在林间。

女子收了剑,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

她说:“妖丹已得,回宗。”

就这样,所有人很快离开了。

一场激烈的交战竟这样落幕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便只余下一片死寂。

黎星斓从礁石后出来,踏上彩色沙滩。

那梦幻般的彩色,不再是童话滤镜,而是死亡滤镜。

这座岛屿真的没有一个活物了。

黎星斓紧抿着唇,朝林中走去。

太安静了。

以致每步落下,枯枝折断的声音都足够吵闹,吵得耳朵疼。

她在那片狼藉的枝叶间看见了金翅鸟妖的尸体,他死了,妖丹也被摘取。

他彻底化作了原身——一只黑翅衔金的小鸟,只有巴掌大小。

黎星斓的目光在它身上定格一瞬,忽然觉得,阿乌这个名字,很适合它。

她目光移开,落在不远处。

苍翠的枝叶下,压着一只惨白的小手。

黎星斓站在原地良久,最终眼眶泛红地叹了口气。

一切已成定局,但一切还未结束。

当她抱着小张云涧走出林间时,天与海依旧那么蓝,太阳高悬于苍穹之上,日光映照,被这片彩色沙滩折射得如梦似幻。

风很轻柔,海浪以一道白线漫上岸边,又缓缓褪去,周而复始。

还未到日暮时分,阳光还是很温暖,但她的怀里抱着的人冰冰凉凉的,没有任何气息。

黎星斓想到第一次来黄粱梦里,第一次见到小张云涧,他真是可爱极了,世上不会再有比他还可爱的小孩了。

如今,小张云涧伏在她肩头安安静静的,似一个发潮的破损玩偶。

她闭上眼,只觉得手上一片黏腻濡湿。

血腥味太重了,重到呛人。

她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他是死在他母亲的剑下。

……

黎星斓睁开眼。

她恍惚了许久。

静室里也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她自己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不喜欢这种安静,她想要听见看见点什么。

于是她轻轻转过头去。

夜光石的淡淡微光下,她看见张云涧在她身边静静躺着。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翼垂落,额发有些乱。

黎星斓看了眼晴雨表,什么也没有。

可见张云涧还在黄粱梦境里,他此刻是真正睡着了。

黎星斓在那个梦里没看见他,他或许坠入了其他的梦境,但对张云涧来说,会有不是噩梦的梦吗?

她不知道。

她坐起来,将黄粱重新收回,结束了他的梦境。

张云涧墨睫轻颤了下,睁开眼,眼里淡淡的,也没什么情绪,直到黎星斓落入其中,平静的深潭才难得漾开涟漪。

他像是从一场寻常的安睡中醒来,有些懒懒的,笑问她。

“你这次看见什么了?”

黎星斓一时不知说什么,她伸手过去,轻轻拨顺他的额发。

她的声音浅而柔和:“张云涧,你活着我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