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死了小张云涧像一只冻僵的小狗……
小张云涧飞快跑去捡起两条烤熟的闻歌鸟幼崽,然后拎起空空的木桶,往石梯上爬。
上去比下来难得多,大约还有些紧张,他爬到一半的时候脚一滑,直接摔了下去,黎星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险些冲出去看。
但那个怪人比她更快一步回头。
他被小张云涧掉下去的声音吵到了。
于是心情烦躁起来。
他速度很快,像一道影子蹿了过去,一把扼住小张云涧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在破音的边缘尖锐摩擦。
“小杂种,让你滚远点了,你听不懂吗?是不是!”
小张云涧还抓着那个木桶,脸色涨得青紫,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黎星斓心惊。
正因这一遭,她看清了小张云涧父亲的面容。
只能说,勉强能称为人。
他的五官每一处都有些残缺,和好看二字半分谈不上。
更看不出和张云涧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正思量要不要做点什么,那人猛地一振臂,便将小张云涧扔了上来。
“滚!滚远点!”
她看见他小小的身子被高高抛弃,因为发生的太快,也有些距离,黎星斓来不及接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连人带桶坠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倒吸一口冷气,再次看向下方。
他父亲看也没看一眼,又回到那堆衣服首饰之间开始挑挑拣拣,哼着小曲了。
黎星斓放轻脚步,弯着身子紧贴崖壁,朝小张云涧走去。
离他两三步时,她脚步顿了顿。
血。
鲜红的血从他身下淌出,宛如蛇一样,游到他脚边。
她看过去,如此距离,已足够看清了。
他像个被扔掉的脏兮兮的玩偶,辫子散了,乌黑的发散在身旁,因沾了血一缕缕的结在一起,成了杂草。
黎星斓绕过那滩血,再次上前,在他旁边轻轻蹲下,用极低的气音喊了他两声,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张云涧趴在地上,侧脸被发挡着,安安静静。
她轻轻拂开他的发,他的另外半张脸也同样浸在血里。
长长的睫毛垂盖着,仿佛睡着了般,像一尊打碎的手办。
黎星斓闭了闭眼,才去探他鼻息。
但她竟没有感受到任何温热。
她不由怔得大脑一空,张云涧死了?
如此轻易就死了?
怎么会呢,如果他会被他父亲杀死,哪里还有后来的张云涧?
而他父亲对此连看都不看一眼,又是为何?
是毫不在意他的生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将小张云涧轻轻抱起,尽量不发出动静。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画出一条线。
她踩在他父亲飘忽诡异的曲调里,带他回到了石洞中。
小张云涧这么脸色苍白地躺在被子上,前一刻还在睡觉,眼下却是生死不知,只剩下微弱到随时可以停的心跳,流的血将被子都染红了。
黎星斓怔了半晌,见他手里还抓着那两条蛇状幼崽,就先拿了放到一旁。
她储物戒里的东西一样不少,但可惜当时只逛了凡人城,没来得及再买点凝血露之类的。
她取出水和帕子,将他脸上的血清理干净,很快一盆水就不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抢救措施,有没有用,有多少用,但很难什么都不做。
她将他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了番,他脸上后脑都有伤口,胳膊也断了。
她撕了块棉布,将他脑袋包扎起来,几乎将他裹成个木乃伊。
他乖乖地伏在她颈窝,她却感受不到一点气息。
只觉得他好冷。
从石洞出去之前才升起来的体温,现下还要更低了。
黎星斓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看着被子上的血出神。
她总感觉,小张云涧是真的死了。
她也并没有什么办法救他。
但这是一个记忆构建的空间,按理说张云涧不会死在这里,如果是因为她的出现干扰了梦境走向,她只能选择出去再重新进来一次。
可她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分析,这并不太像个例。
小张云涧之前表现得那么平静,却在“表演”结束后紧张着急爬上来,大约也是知道他的父亲会性情大变。
而他父亲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粗暴地对他才是。
分析到最后,黎星斓叹了口气。
她抚摸着小张云涧的头发,试图给予他一点温暖,可她却能清晰感受到,怀中这具弱小的身躯愈发僵冷了。
黎星斓扯起毯子,将两人裹在一起。
她在想,长大后的张云涧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不紧张,不害怕,是否是因为他从前也“死过”呢?
甚至死了不止一次?
脑中火花一闪。
她又想起他说的另一句话,他说我反正不会死。
不会死……又是什么意思?
石洞的晦暗里,黎星斓抱着幼年的小张云涧就这么坐着,不知多久,她颈侧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一丝风。
她立即回过神,更仔细地感受……又是一阵微弱的风。
没错,不是幻觉。
怀中的小人依旧冰冷,但气息渐渐开始明显。
她略动了动,但不敢太用力。
柔声问:“张云涧……能听到我说话吗?”
并没有得到回应。
黎星斓也不着急,静静等着,感受他的呼吸,心跳和体温变化。
可惜,这是记忆中的张云涧,用不了晴雨表。
“咳咳咳咳——”
小张云涧蓦地咳嗽起来,咳得愈发厉害,仿佛被什么呛到。
她便拍着他背,帮他调整了下姿势。
骤然,肩背一湿。
……他呕了一大口血。
吐完血后,他便不再咳了,只是脱力地趴在她肩上,小口喘息。
黎星斓说不上自己现在的心情,有多么怜惜与同情,但她更多是感到无奈。
因为这一切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不会因她闯入梦境而改变。
她只是在一个梦境空间,并不是回到了张云涧的过去。
她听着耳畔小张云涧逐渐有力的呼吸,一颗悬吊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他在她怀里挣扎了下,她便松开手,任由他退到了被子上。
他婴儿肥的小脸苍白无比,额上渗着冷汗,衣服上的血也未干透,看着很令人心疼,但神情却是若无其事。
他活了。
看起来伤势并没有痊愈,只是活了。
黎星斓想说点什么,但一想又决定再观察一下。
她看着小张云涧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意会地指了指那两条蛇:“那儿。”
小张云涧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半跪着挪过去,开始很平静的吃饭。
黎星斓也挪过去,轻声问:“吃这个有助于你恢复伤势吗?”
他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块肉。
被火烤过的妖兽有股发腥的焦糊味,闻到就让人倒胃口,想来味道也绝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他吃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也不急促,只是一口接一口,不过他不分骨肉皮鳞,咬在嘴里咀嚼着,统统咽下去。
一条吃完了,又吃完了另一条。
黎星斓就在旁边默默看着,长大后的张云涧已是修仙者,无需吃东西,小时候吃东西原来是这个样子,即便饿急了也不会狼吞虎咽。
按时间推算,张云涧从独自流浪到修仙入门,应该没过多长时间,而入门后就辟谷了,所以,理论上他应该几乎没尝过正常食物的味道。
她不禁想,难道这就是张云涧喜欢看她吃东西的原因?他在好奇为什么会有人享受食物?
全吃完了,小张云涧很深地吸了口气,很累的样子,然后退到被子上,也不顾血污,就要往上躺。
“等一下。”
黎星斓出声阻止。
小张云涧眼皮垂了垂,仿佛困极了,闻言也不吵闹,爬下被子,又把自己缩到角落的枯草堆里去了。
黎星斓有些哭笑不得。
她只是打算换床被子。
她将染血的被子收起来,取了另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到地上。
过去把张云涧抱了过来。
这片刻间,他已经睡熟了。
于是黎星斓开始检查起他的伤势,她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所以可以对比出结果。
她解了用以包扎的棉布,发现他脑后和脸上的伤只是不再流血了,倒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全部愈合了。
她想了想,又撸起他袖子看,纤白的手臂上,原先她在沙滩初见他时的割伤,也好了很多,连新鲜的伤口也开始结痂,而之前结痂许久的疤却不见了,平整如新,无一丝痕迹。
黎星斓想到在山南村时,他那些经脉破损留下的伤,也是恢复的很快。
看来,这是他本身就拥有的能力,而且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多。
但是不是算得上“死而复生”她还不确定。
因为她不能完全确定他刚才死了,也有可能是重伤进入了假死状态,而后启动了自愈能力。
如果她能确认一次他的死亡,再亲眼见到他起死回生,她才能得到肯定的结论。
黎星斓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张云涧后来一定还发生过类似的事,但她刚才的这个想法到底有些不近人情。
她不期待什么,只能说,等一切自然发生。
黎星斓低头看向小张云涧,他静静睡着,呼吸略显急促,还出了很多汗,凝结着血块的头发再一次被汗水打湿。
他翻了个身,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钻到毯子下面。
黎星斓将毯子掀开一角,仔细观察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分得清他是因为难受还是因为做了噩梦。
她只能确定,他现在不舒服,而且全身仍然冰凉。
黎星斓挪了挪,在他旁边坐下来。
果然,小张云涧慢慢寻着她的体温,在潜意识中靠近了她一些。
她想了想,将他抱起躺在自己腿上,用毯子盖着,轻轻拍着他背,安抚着他。
实践证明,这个方法管用。
小张云涧像一只冻僵的小狗,往她怀里缩了缩,但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陷入到真正的深睡眠中。
黎星斓叹了下。
小时候和长大了果然还是不一样。
系统说,除了开局,其他攻略者再没见过张云涧伤到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可见长大后的张云涧从不相信任何人。
而开局那次,她和系统现在都知道了,也是他伪装的,他在戏弄攻略者,配合一场表演而已。
他并没有伤得那么重。
掌控权依然在他手里。
但在山南村里,张云涧显然和之前那种浑身都敏感的状态又有不同。
他对她有很多放松的时候。
这是因为她与张云涧在空间裂缝中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度。
空间裂缝里的张云涧,确实是伤得很重,且没法恢复。
在这种极度缺失安全感的处境里,黎星斓展现了她的真诚和善意。
必死时刻,她说救他,并且真的救了他。
如果说她有什么目的,她也都告诉了他,其中不存在欺骗。
那么,对张云涧来说,修仙界所有人都对他充满恶意,而攻略者又对他虚情假意,这种情况下,黎星斓确实是不一样。
她分析到最后不免心惊,有些事巧合太过就是“必定发生”。
例如,除了她,时空局无论派谁来都不可能在空间裂缝中救下张云涧,以至于建立信任,获得好感。
原本黎星斓觉得那只是个攻略小进度而已,但经过这次黄粱入梦,她已完全确定,那一步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不在绝境中,张云涧就绝不可能“脱敏”。
而降临到这个世界,占领修仙者身体的攻略者同事们,统统受限于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根本无法在修仙界中见到张云涧身处绝境。
必输局面。
她心念一动,敲了敲系统。
“时空局怎么会想到找我来攻略?”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上线。
【纯属巧合】
呵。
“鬼才信。”-
墓室里分不清白天黑夜,但黎星斓按照自己的生物钟估算,外面大概已经天黑了。
这期间小张云涧一直在睡,她抽空出去看了眼,他父亲已经又回到了棺材里,并合上了棺盖。
整个墓室静得可怕。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张云涧慢慢清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黎星斓那双柔柔的桃花眼在对他笑。
然后他的目光移到她眉尾那颗朱砂痣上,似乎有点好奇。
“好些了吗?”
黎星斓轻声问。
他点了点头。
他坐起来,毯子从身上滑落,他低着头,去摸了摸那毯子的一角,似乎很喜欢这种柔软的触感。
黎星斓碰了碰他的脸,又收回去:“嗯,没那么冰了,看来恢复得果然很快。”
小张云涧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黎星斓,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不知怎么问。
黎星斓见他清醒,便先开口了。
她的问题一箩筐。
“明尊是谁?”
小张云涧那双乌黑的眸转了转,稚嫩的嗓音带着沙哑:“是我爹最爱的女人,他总是通过睡觉来梦见她。”
“是你娘亲吗?”
“我不知道。”
“那你见过她吗?”
他同样摇头。
黎星斓沉吟,他父亲最爱的女人如果不是他娘亲的话,那是和谁生下了张云涧呢?
不对……
记得他父亲性情无常时,骂他“杂种”,会有人骂自己的孩子为杂种吗?这岂不是连自己也一块骂了?
于是她问:“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小张云涧眨了眨眼,似乎在想这个问题。
片刻,他摇头:“我不知道。”
她问了许多。
但从一个不爱说话的四岁小孩那里得到的信息实在有限,于是只能边分析边整合,去尽量推测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真相。
当她听到他说他父亲在棺中沉睡一般不会醒时,她当即决定打算下到墓厅查看一番。
在她准备钻出石洞那一刻,小张云涧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头,望着那双清澈墨黑的眼。
“怎么了?”
小张云涧似乎不知说什么,犹豫了下,对她重复了两句话。
“岛上没有活物。”
“我爹发现你,你就会死。”
黎星斓点头:“我知道,我肯定打不过你爹,但是没关系。”
她死在这里,还可以再进来。
她躲着没有用,得不到什么信息。
只是耗时间而已。
他松开手,抱着毯子望着她离开。
头发乱乱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一动不动,像个石膏娃娃。
黎星斓从石梯上下来时神经紧绷……实在太陡了。
好在她虽不会灵力,却颇有些身手,倒也算平安落地。
她先是围绕棺椁走了一圈,那棺椁貌似是某种灵木制成,通体赤红,而地上融化的一滩血迹,并不是血迹,是灵木腐朽的一段。
棺材漆黑,合起来密不透风,触手冰凉,大约是某种金属。
地上陪葬品她也一一看了,都用很明显的使用痕迹,像是人穿过用过的,大概率并不是陪葬品。
之后她又绕着墓厅走了一圈,走近了才看清,石壁上都绘制有一幅接一幅的壁画,还有些字。
她耐着性子全部看完了,才缓缓吁了口气,目光仰起,又去打量上面崖壁上的石洞。
一个大概的故事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很多年前,这座岛并不是个孤岛,与外界是有往来的。
岛上生活着一个修仙家族,族中没出化灵期以上的高阶修仙者,实力不算强。
这个墓地自然是家族墓地。
棺椁中埋葬了一位凝灵期后期渡劫陨落的祖辈。
其他的族人若去世的,就以一副棺材送入凿开的石洞中,陪着祖先长眠。
所谓靠海吃海,这个家族的凡人主要依靠捕获这片海域的鱼类生存,海底也有低阶妖兽,但大多灵智未开,偶尔族人会合力斩妖拿了妖丹去岸上卖,再给族中置备资源。
天降横祸。
一只强大的妖路过此地,决定栖息,便一夜之间屠了其满族,一个人也没逃出去。
妖不吃凡人,但吃了修仙者。
顺便撬开墓地,将主人的遗骸弃了,自己做了个窝。
显然,这个妖就是张云涧的父亲。
小张云涧说,他爹有伤在身,经常头疼,需要听闻歌的鸣叫才能缓解,于是囚了只闻歌鸟在海域附近。
闻歌鸟出不去,又不敢靠近森林,便将这片海域的活物吃了个光,包括妖没吃的企图逃往海上的凡人。
所以这片海域就死了。
小张云涧也没得吃。
但妖可不管这个。
闻歌鸟雌雄同体,吃饱就会产卵,卵埋在沙子底下,会孵化出蛇形幼年体。
小张云涧便去沙滩以血为引,挖了闻歌鸟的幼崽来吃。
她那会儿问:“生的不能吃吗?”
他说:“生的咬不动,直接吞会死。”
他说的轻描淡写,黎星斓却暗暗心惊。
听起来他已经试过了。
冷冷幽光中,黎星斓再次看向那具棺材。
张云涧是人,他父亲既然是妖,那必然不可能是他的生父。
因为修仙界中人和妖结合无法孕育生命。
他口口声声念着的明尊大概才是张云涧的母亲。
因为张云涧显然与明尊容貌相似,才会被他当作替身聊以慰藉。
母亲与孩子相似是合理的。
虽不知小张云涧是如何被他掳掠在此,同他一起生活,但显然小张云涧为了不饿肚子,已经学会了配合他的表演,来换取他微末的帮助——将那妖兽烤熟。
这样的日子,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不知用了多久才习惯,又是怎么习惯的。
妖即便开了灵智,能够化形,也与人的本性不同。
它们更加暴戾无常,凭着本能做事。
它们所谓的“爱”或者说一切感情,也都出自本能,没有受过道德文化教导,离开了本能就很难被好好处理了。
基本会变成“嫉妒”“占有欲”“偏执”“疯狂”“冷血”等极端表现。
这样看来,张云涧真的深受影响。
黎星斓正想感叹一声,原生家庭果真很重要时,那棺材盖忽然打开了。
她倒退两步,与那棺中坐起来的妖对上了眼神。
凸嘴,塌鼻,针孔大小的瞳仁,羽毛般的眉,以及一头乱糟糟的粗硬的发。
让人不堪多看一眼。
黎星斓清了下嗓子,在妖有所动作之前,抢先开了口。
“我说我是明尊派来找你的,你信吗?”
第52章 现身“不要太得意了张云涧。”……
黎星斓抱有侥幸心理。
她想,妖虽开了灵智,到底也不如人聪明,或许能骗到它。
果然,“明尊”两个字像是触发了关键词。
在她还未看清时,那只妖已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离她十分近,几乎能看见他细小瞳仁那有节律的收缩。
骤然放大的这张脸实在堪比惊悚片突脸环节。
“明尊,明尊,明尊在哪里?明尊在哪里?”
宛如金属刮擦着耳廓。
黎星斓头往后一仰,庆幸自己幸好胆大。
“别站那么近。”
她又退了半步。
他根本不听,又逼近了半步,那属于墓地特有的腐烂味道弥漫出来。
“明尊呢?明尊呢?明尊呢?”
他像个机器似的在那不听重复这个名字。
他这么一动,黎星斓也总算看清了他腹部的支点,不由眉尾微挑——那里是一双鸡爪,或者鸟爪?
看来还是个鸟类的妖。
她不得不再次后退:“明尊……”
“你是谁?你和明尊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不来?她让你来跟我说什么?”
“我……”
“明尊现在怎么样?她在哪里?她是不是被那个魔修关起来了?”
“她……”
“她还记得我吗?真的记得我吗?她一定是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所以才会认不出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好了!”黎星斓冷喝一声。
她已经快退到墙壁那儿了,他还在逼近。
妖一愣,眼珠子死死盯着她,倒映着夜光石的幽幽冷光。
回响的笑声飘忽不定,一切诡异得很。
“老打断别人说话干什么?”黎星斓直视他,故意板起脸,“一点礼貌都没有,明尊可不喜欢没礼貌的男人。”
他似乎在消化这话。
黎星斓便趁机转了个身,往石梯那个*方向退。
“明尊说她很久没见到你了,托我来拜访你一下。”
她开始瞎编。
边编边退。
她对明尊这个女人了解甚少,对他们的故事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也不知能编得几分真。
“她说她很久没见到我了?”
妖转头,嘴角咧开,但因为是凸起的吻部,所以看起来笑得很古怪。
黎星斓再次看见他身后拖着的不是布条,而是几根长长的尾羽。
又是鸟爪又是尾羽的,是人形没化好还是因为小张云涧提到过的他受伤了?
黎星斓迅速掠过一些念头,嘴里还在胡扯。
“是啊,你不是也说很久没见到她了吗?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你有什么话相对她说的话,我可以负责带到。”
“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妖站在原地喃喃,似乎陷入苦恼。
黎星斓说着,当啷一声,踩到什么。
她低头一看,是个金色的镯子。
妖的视线扫了过来。
他笑得更大声:“捡起来!快!捡起来!”
有句话说什么来着,不怕鬼哭,就怕鬼笑。
他纵然是妖非鬼,却也差不多了。
黎星斓怕她一弯腰遭到偷袭,便用脚一勾,踢起来稳稳接住。
“戴上!戴上看看!”妖眼里凝聚着疯狂和期待,“我惹明尊生气了,就送她镯子哄她,你也是个漂亮女人,你戴上让我看看!”
智力不祥,审美正常。
黎星斓佩服自己还有空在心里揶揄一句。
她看了眼镯子,有氧化迹象,就是个普通的镯子,雕刻有花纹,因为金子软,被她一踩一踢倒有些变形。
“戴上!戴上!”
妖越来越大声,近乎嘶吼。
也因此整个墓厅都是他刺耳的回响。
简直发癫。
黎星斓不太想戴,这纵然不是陪葬品,大概也是死者的东西。
但此时不宜惹怒他,她还是缓缓往手腕上去套。
一只纤弱苍白的小手把那镯子拿走了。
黎星斓一惊。
不知小张云涧何时下来的。
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这只鸟妖身上,竟然都没察觉。
“不要戴,死人的东西有毒。”
小张云涧说着已戴上了自己手腕,转身望着妖。
“爹。”他举起手,镯子宽宽大大,一下滑到臂根处,“我戴这个,穿红衣服,好么?”
妖的目光移到小张云涧身上。
黎星斓屏住呼吸,不久前,他还亲手“杀了”他,这次呢?
出乎她意料,妖脸上的戾气一扫而空,变得温和慈爱,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吧,孩子。”
小张云涧抬脚过去,黎星斓想阻止,但忍住了。
小张云涧走近,被妖伸手一下抱在怀里,然后放到那堆衣服首饰上。
他又开始哼起了曲子,先将那镯子捏变了形,贴着他的手腕,然后捡起一件红衣,亲手给小张云涧穿。
“乖孩子,抬手。”
“嗯,听话,不错。”
“好了,转过来。”
他从地上捡起根簪子,将小张云涧的长发挽起来,但试了几次,簪子都从他顺滑至极的墨发间滑脱。
他渐渐没有耐心了,将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簪子四分五裂!
小张云涧转过身看着他,像是安抚他的情绪。
“我爱你。”
妖立即愣了愣,眼中的怒火平息下来,转为痴迷与温柔。
“明尊,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妖露出笑,捧住了他的脸,慢慢凑近。
“你从前也喜欢这么说,不是我问了你才说,是你自己要说给我听的,明尊。”
“亲亲我,快亲亲我。”他说。
小张云涧不说话,但身体出现了本能的抗拒。
妖闭上眼凑得越来越近,恶臭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嘴几乎要挨上小张云涧的嘴巴。
小张云涧下意识偏头,却挣扎无果,因为他两只手箍住了他的脸。
在那张嘴挨上来的一瞬间,他一口咬了上去,将他嘴唇咬出血。
妖吃痛之下,眼睛霍然睁开!
他毫不犹豫一巴掌扇了出去,小张云涧的身子砰得一声,被甩飞了。
这次黎星斓赶得及,三步并作两步,纵身一跃,稳稳接住了他。
她望怀里一看,小张云涧苍白的脸上已经红肿,嘴角不停溢血,抽搐。
她看向妖,见他双目发红,身上冒出明显的妖力波动,黑气隐隐。
完了,他被惹怒了。
他尖锐的声音高亢无比,几乎炸得人头皮发麻。
“去死!去死!去死!”
黎星斓眼前一黑,只觉腥风阵阵,下一刻便离地而起,被什么抓住。
她费劲睁眼一看,妖已显出本相。
一只黑翅红羽尖嘴灰眼的大雕,爪如金钩,正紧紧抓住她腰肢,冲出了墓厅,飞上高空。
锐利的爪子深深勾进她肉里,不用说,一定会留下好几个血洞。
但她一时半会竟感觉不到疼。
外面天黑透了,今夜无星无月,海风潮凉,还带着咸味扑面,她的耳膜被风刺得很痛,海浪声越来越大。
然后她被扔了下去,失重感猛地袭来——
砰得一声,她砸进了冰冷的海里!
她原先紧紧抱着小张云涧,也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脱力松了手。
冰冷发苦的海水灌入她的耳朵,眼睛,嘴巴,几乎要闯入肺腔。
她闭上眼,让自己保持冷静,奋力往上游。
幸好妖不吃凡人,只吃修仙者,她还有挣扎的机会。
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海底和海平面的方向。
若是掉入湖里,还能通过调整姿势和呼吸漂浮上去,但海里风高浪急,她感觉自己像一粒浮萍,随浪不停颠簸。
体力耗尽的太快,算了……不挣扎了……
黎星斓心想,死了再进一次吧。
反正这次已经得到很多信息了。
她睁开眼,任由自己身体往下沉去,周围是黑沉沉的一片,没有半点光亮,像一块湿透的幕布裹紧了她。
骤然,一束光如利剑般,直直刺穿海底。
幕布成了玻璃,黑暗退潮,剩余不多的空气在肺腔中逐渐消耗。
黎星斓看见有人坠入了海里,乌黑柔顺的长发宛如丝绸飘拂,身形拢在黑袍底下,却像一只人鱼一样灵动轻盈。
他向她而来,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往海面之上。
黎星斓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几乎瞬间确定了他是谁。
她嘴角弯了弯,有些推测看来是正确的。
不过在上浮的过程中,她看见了如同被丢弃的玩偶般,在水中浮浮沉沉的小张云涧。
模糊的光影摇曳在他脸上,他苍白,纤弱,随波逐流。
黎星斓几乎毫不犹豫地挣开了黑衣人的怀抱,径直游向他。
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但在意识下沉前,她还是碰到了他,拽住他的手腕。
镯子滑脱,沉入海底。
她看见他惨白的手腕上有一圈刺眼的红,如同火燎的水泡。
黎星斓心下一软,但来不及有其他念头,她已做不了什么了,只能在他被海水吞噬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对张云涧来说,可能是无用功。
但对张云涧来说,也或许不是。
真心归真心,技巧归技巧。
又不冲突-
黎星斓睁开眼看见蔚蓝的天空前,想的是大概率已经从黄粱梦境中出来了。
没想到,她还在这里。
她转了转头,泛着炫彩的沙滩梦幻般的映入眼帘。
有风,只是微微拂过脸颊,轻柔的,带着暖意。
她听见海浪的声音,不过很小,大约和她刚来时看见的那样,一条细细的白线,只够冲上沙滩的一小段距离。
“既然醒了,为何还不起来?”
有人问她,声音就在耳畔,离得不远。
黎星斓向右转头,原来右边有个人,裹在黑袍下,兜帽一待,连面容都遮去了。
黎星斓躺着没动,只是摸了摸腰间,被鸟妖利爪刺穿的衣服破洞还在,但是皮肤上没有伤,不知道是不是被处理过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想起,好舒服,再晒会儿太阳好了,反正这里的太阳应该不会把人晒黑。”
她将手臂蜷曲,枕在脑后,悠闲模样倒像来度假的。
“你就不怕闻歌鸟来吃你?”
“沙滩上有闻歌鸟,岛中心也有大妖,逃无可逃,还怕什么,吃就吃吧。”
那人缄默片刻,又问:“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黎星斓说:“不好奇。”
的确不好奇,都知道了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嗓音透着若有若无的笑:“真没礼貌啊,我昨晚救了你,你好像一点都不感激呢。”
“谢谢你啊大恩人……”黎星斓敷衍了句,扭头看向他,问,“昨晚那个小孩呢?”
“死了。”
“死了?”
“昨晚掉在海里就已经死了,谁会像你这么蠢,为了救一具已经凉透的尸体,差点把自己的命丢了。”
他大概也在看着她,但黎星斓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感觉到。
他在好奇。
黎星斓想了想,叹了口气。
“即便是无关紧要的陌生小孩,也是又可怜又无辜,我不想他这般被抛弃在大海里,何况……”
“何况什么?”
黎星斓笑了笑,语气认真:“何况并不是无关紧要呢,他可是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嗯——”他顿了顿,才笑问,“那你爱他吗?”
黎星斓用手背遮住眼,忍不住笑。
“他才四岁,我又不是什么变态……一定要说爱的话,那就当做是母爱吧。”
“……”
没听到他有什么反应,黎星斓更想笑了。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她理所当然,一本正经:“他是我儿子。”
“……”
“哈哈哈哈……”
黎星斓坐起来,柏枝簪大约丢在海里了,如瀑青丝披散下来,随风飘扬。
她抓起一把沙朝他轻轻丢了过去,笑问:“张云涧,怎么不笑啊?不好笑吗?”
在她喊出他名字的一瞬,他明显一愣。
黎星斓已挪过去,掀开他的兜帽,露出那举世无双的眉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张云涧望着那双月牙弯弯的桃花眸,眨了眨眼,竟有些懵懵的,和小张云涧有些像了。
“黎星斓,你为什么一下就能认出我?”
他遮敛了外貌身形,连声音都刻意变了。
她又没有神识,何况这里还是他的梦境。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我是为你而来的攻略者啊。”
大概是因为小张云涧,所以黎星斓对眼前的张云涧感觉也发生了变化,觉得他既可爱又可怜。
黎星斓忍不住上手,捧住他的脸,忽然又想到他的养父,那只鸟妖也爱这么做,不禁迟疑了下。
张云涧却按住她的手,唇角微弯。
“原来是这样啊。”
他扬起一抹天真的笑:“黎星斓,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呢?”
亲眼目睹了他不堪的肮脏的过去,那不是仅通过语言描述的回忆可比拟的,他应该在她眼里像个怪物才对。
被一个那么丑陋肮脏的妖养大的不爱说话,不爱笑,脏兮兮的,吃妖兽肉,死了还能活的小怪物。
何况,这只占他过去极小的一部分。
凡人的逻辑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不过因为是攻略者,所以大概会与众不同。
张云涧想,黎星斓接下来总该要说那些攻略者的台词了吧。
说她一点都不讨厌,反而很心疼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是无辜的之类的。
最好再给他一个拥抱。
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但到底期待的是黎星斓的表演总算如他所料呢,还是期待黎星斓的抱抱呢。
他好像也不知道。
黎星斓却说:“张云涧,你这就很不讲理了,如果不是你故意放我进来,我是进不来你的黄粱一梦的。你既然想让我看见,那到底是希望我看见之后讨厌你,还是心疼你呢?”
她竟然把问题抛回来了。
张云涧每次都猜不到她要说什么,又情不自禁被她引起兴致。
他笑吟吟:“黎星斓,你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让他猜不到,真的很好玩。
她捏了捏他的脸,问起正事:“张云涧,你是故意让他们用黄粱侵蚀你的对吗?”
他点了点头,笑问:“你不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么?我也是第一次来。”
侵蚀别人的梦境,可比搜魂有意思多了,哪怕是自己的梦境。
黎星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环顾一圈,风平浪静,晴空万里,若非经历了一遭,这里真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她低下头看他:“你愿意来自己的童年记忆里,看来那时的经历不足以给你留下痛苦。”
只是塑造了他性格的一部分。
张云涧学她刚开始那般,在沙滩上懒洋洋地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
他好奇问:“黎星斓,痛苦是什么感觉?会让人想哭吗?”
黎星斓想了想,颔首:“会的,人的眼睛是灵魂的出口,情绪会通过眼睛流露出来,伤心痛苦,感动惊喜,都会化作眼泪。”
张云涧闭上眼,唇角微掀:“嗯——看来,眼泪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黎星斓低着头,就这么安静看他。
从小就不会哭的张云涧,大概也没有灵魂的出口。
无论是身躯上的疼痛,还是情感上的苦痛,他都经历过极端的情况,甚至次数多到数都数不清,所以灵魂深处早早建立了防御机制。
在那个机制下,他的情绪被束缚得很平静。
黎星斓在他身旁坐下来,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竟觉得有些安逸。
浅浅的呼吸声,风声,海浪声。
阳光那么好,连沙滩也是彩色的。
可惜这样美的地方,竟然孕育的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她偏头看着张云涧,他阖着眸,睫毛长而密地覆着,在眼下投下阴影,似乎睡着了。
她忽然觉得,在石洞里睡着的那个小张云涧和此刻的张云涧重合了,他其实根本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吧。
她在他旁边轻轻躺下,又转身揽住他,贴近。
她的气息一下一下有节律的,带着温热清香,扑在他颈间。
“黎星斓。”
“嗯?”
“你在做什么?”
“抱你。”
她听见一声轻笑,像只蚂蚁酥酥麻麻地爬过耳垂。
她说:“不要太得意了张云涧。”
张云涧睁开眼,眸子倒映着浩瀚无垠的蓝天,使深潭成为大海。
他笑了笑,心情愉悦得要命。
他现在,就是很得意啊。
第53章 想法可是他只想和她谈情说爱啊。……
黎星斓感觉自己躺了好久,沙滩柔软,海风温和,身上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很适合睡觉。
但她没有睡意,大概是一个意识体进入到这样的梦境空间,是不会二次做梦的,所以她只是短暂地放空了自己,什么也没有想,权当休息了。
张云涧也没有动,下巴轻抵着她头顶,几不可闻的鼻息扑出微凉的铃兰香气。
黎星斓睁开眼,先窥见的是他黑袍下的一抹红。
她心念一动,不由笑笑。
“张云涧。”她喊。
没人应她。
黎星斓也不管,直接坐起来,扒开他那件黑色的外袍,露出里面那件残破染血的白衣,与肩上的红发带。
张云涧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语气慵懒含笑:“黎星斓,你怎么又脱我衣服呢。”
“对,我就要脱,张云涧,你坐起来,躺着不方便脱。”
黎星斓拽他手臂拉他。
他却一坐起来,就伏倒在黎星斓肩头,耍赖一样:“不想起,好舒服,再晒会儿太阳好了,反正这里的太阳不会把人晒黑。”
又学又学。
张云涧真该给她交学费。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灵石还真交给她了。
“还不如晒黑点呢,看着健康。晒了这么久,身上却还凉凉的。”黎星斓摸了摸他头发,把思路扯回来,推他肩膀坐正,顺手褪去他的黑袍斗篷。
她仔细去看他白衣的血迹,沉吟:“看来在这里什么样,取决于进来时什么样。”
她一抬眸,就撞上张云涧的目光。
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她脸上,爱观察她思考时所有的微表情。
她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下,他眼睫一颤,无辜地望着她。
黎星斓失笑,问:“痛吗?”
张云涧眨了眨眼,仿佛后知后觉,眼眶微微泛起红,雾气从深处弥漫上来,紧抿着唇点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哈哈哈……”
黎星斓直接笑出声。
哪有人被人提醒了才知道痛,才知道要哭的啊。
太可爱了。
“黎星斓。”张云涧捏住她脸,有些不悦,“是你说的痛了就哭,哭了就抱的,怎么不算数。”
看她笑得这么没心没肺,也不像是心疼或者同情他的样子。
他的眼泪失效了吗?
“好了好了。”黎星斓张开手抱住他,“没有不算数,但你也得保证,不能装疼,不能装哭,否则次数多了也不奏效了。”
张云涧满意地在她发间蹭蹭。
“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黎星斓刚准备松开他,却被他用怀抱锢住。
他手收紧,将她往自己怀里更深地按了按。
……好香。
柔软,纤细,温热。
让他欲罢不能。
他埋在她颈间,梦呓般:“黎星斓,你们时空局真是很高明,知道怎么对付我,所以才把你派来了。”
可他们到底要什么呢,要他的命吗?
他不在乎这种廉价的东西,也早已丢失过无数次了。
黎星斓被他的话说得一怔。
她也在想,时空局派人攻略张云涧的目的,本质上是为了阻止他的灭世行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才让她来。
时空局绝不是看中她的攻略能力,因为她之前就有过攻略失败的经验,但若为了她的空间修复能力,又为何要她攻略张云涧?
可以直接告诉她,让她介入到修仙界的修复中。
她暂时还不能确定时空局真正的目的,但维持这个小世界的稳定一定包含其中,否则在宇宙的因果里,时空局将为这个小世界的毁灭承担巨大的责任。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给予他肯定回答。
“的确是时空局派我来的,但我拥有独立的灵魂,并非他们操控的傀儡。张云涧,无论你听到看到或猜到什么,但有怀疑,尽管问我,我对你永远说真话。”
我从不骗你。
我对你永远说真话。
……
她说了很多次了。
张云涧问:“黎星斓,你爱我吗?”
“……”
第一句就问这个?
黎星斓还是如实说:“爱情嘛,还算不上。”
张云涧便低低笑着:“果然都不愿骗我一下……”
黎星斓诚恳道:“这种事情不能骗人。”
越深的感情,在颠覆的一刻,伤害便越大。
她一直认为,如果将灵魂看作系统,那么情感就是程序,情绪就是代码,而爱诞生其中,如同π一样,比宇宙广阔,没有尽头,无法计算。
爱让人幸福,也让人痛苦,让人强大到坚不可摧,永远不屈,也让人脆弱到灵魂崩塌,一蹶不振。
很多人分不清感动与心动,同情与爱情,讨好与付出等,轻易说“爱”,便也很容易得到与失去。
情绪与情感实在太近,往往是情感的伊始,也会成为情感的幻影。
所以,人常常被情感裹挟,不知所措,分不清爱不爱,什么是爱。
不过这个命题太大,没有唯一答案,她也并不能完全说清。
只是对她自己来说,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都要清晰并存,制定计划,完善计划,再一步步验证和实施,才可能拨云见月,得到她要的结果。
有情感成人,有理智成事。
然后再加一点点的……运气。
夕阳渐隐,沙滩的彩色消失,变成金色,大海也更为深沉,蓝得发黑。
黎星斓觉得好像过于安静了。
她问:“张云涧,你是不是还在这里做了别的什么事?”
张云涧的目光投向无垠海面,额发被微风吹动,风轻云淡地笑着。
“只是嫌烦,清场了。”
清场?
黎星斓诧异:“你不会是说把闻歌鸟还有你那个鸟妖养父杀了吧?”
“是啊。”
“那小时候的你呢?”
“丢海里了。”
“……干嘛连自己也丢?”
“有点碍事。”
黎星斓不语,一般人回到这种“可以改变的过去”,通常会分外心疼怜惜处于困境中的过去的自己,到张云涧这里竟然是相反的。
张云涧转头看她:“你这么在意他?”
黎星斓坦言:“漂亮又乖巧的小孩,谁都喜欢,何况是你,所以更加在意。”
张云涧看了她一会儿,扬起嘴角:“原来如此,那你可以多等一段时间,或许还能见到他。”
“要等多久?”
“谁知道呢。”
张云涧噙起淡淡的笑:“以前我爹惩罚我,会将我扔下去,有时候几天就上来了,有时候几个月,他想起我时,会主动捞我一下。”
他语气平静极了,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黎星斓起身,凝望着在海面上逐渐下沉的夕阳,一道残红在水面铺开,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她想,那个四岁的小张云涧,现在沉在海底,安安静静地死去了。
但他还会醒来,努力往上游,直到力竭而死,再次往海底深处沉去,如此周而复始。
小小的身躯没有那么强的力量,游不上来才是常事。
但运气好的话,或许会在某一次醒来时,被海浪卷上岸。
黎星斓闭上眼,回想不久前落入海中的感受。
又苦又咸的海水浸入鼻腔,耳道,喉咙,再到肺腔,想咳又咳不出来,一张嘴便灌进海水。
巨大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着肉/体和灵魂,这片连鱼都没有的死气沉沉的海,简直比太空还要孤寂。
她因为知道不会真正死亡,所以不至于绝望,但生理上带来的难受与紧张也难以避免。
那,当年那个小小的张云涧呢?
她想象着自己此刻冲入海底,不管不顾地找到他,将他救起,等他醒来,柔声安慰他,给他温暖。
然后呢?
然后没了。
这一切都太无用了,无用到让人无力。
因为是在梦境里,所以她无论如何改变,都是假的。
过去的从未过去,过去的永远不死。
她转身,静静垂眸望向身边的少年。
他屈腿坐在沙滩上,海风将他的发吹得飘起,他仰起头,接住她目光,浮起清浅笑意。
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眉眼上,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他漂亮得不可思议,让人难以想象到这样的绝望曾无数次地降临在他身上。
她应该跟他说什么呢,语言的力量真够苍白的。
面对这种过去,任何安慰都变得轻飘飘。
她说:“张云涧,海水难喝死了。”
张云涧笑了笑,说:“是啊。”-
黎星斓有个想法——
她想要搞清楚,黄粱,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她现在身处黄粱的幻境中,这里由真实记忆构建的空间,能被外来者闯入,改变,却又不能真正影响已经发生的过去。
有些类似平行时空,但却比那低端的多。
苏一尘让她进入张云涧的梦,等她出去后,他必会通过搜魂来得知他想要的。
她的秘密,简直比张云涧的还惊世骇俗。
不能让他知道。
张云涧眸子发亮,向她提出建议:“黎星斓,我带你离开凌天宗吧,这样,他们就没机会搜你的魂了。”
带黎星斓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做很多事,想想就让人兴奋到颤抖。
黎星斓摇头:“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我需要切实可行的办法。”
凌天宗既然是上等门派,那么对修仙界的了解必然是充足而详细的,比系统有用,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程。
但想要留下来,首先是不能被搜魂。
真可惜啊……被拒绝了。
张云涧发出遗憾的喟叹。
过了会儿,他才说:“黎星斓,没有人能搜你的魂。”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一道银河清晰浮现。
人站在天空下,似可举手摘星。
“为什么?因为我的识海是一片荒原?”
黎星斓觉得有些冷了,自然而然地坐到张云涧怀里去。
头顶沉默了会儿,响起一声笑。
“黎星斓,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怪不得她不好奇,她总提前一步就想明白了。
张云涧故意叹了口气,拉长音调:“唉——”
黎星斓笑道:“是因为你提到过,不是我自己凭空想的,谁说我不好奇呢,我提起这事,正是打算仔细问你。”
张云涧不说话了。
黎星斓回头,他们离得极近,发丝与气息几乎同时编织在一起。
“张云涧,说呀。”
张云涧真不想说,他本来觉得这是他一人独享的秘密。
一想到别人可能也会发现并来到黎星斓的那片荒原上,就好像是染指了自己的东西一样,他十分按捺不住烦躁和杀意。
要是把他们都杀了就好了。
手心酥酥痒痒的,犹如有蚂蚁爬过。
他低头,是黎星斓挠了挠他的手心。
她的手总是暖暖的,携着令人舒适的体温,十指也细细的,嫩葱一样。
他捉住她乱动的手,笑了声,一下就将方才起的杀人的念头抛至脑后去了。
“第一次见面,我就进入过你的识海,那里什么也没有。”
张云涧说,他也进入过其他攻略者的识海,但她们和普通修仙者是一样的。
只有黎星斓,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荒原,除了穿透神识的风,什么也没有。
黎星斓“咦”了声,细细思量半晌,推测出了一个荒诞又合理的可能。
文件格式不匹配。
她冒出这个想法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声。
但能讲得通。
她本来就不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之下,故而她也无法吐纳灵气,积蓄灵力,运用神识。
神识与识海是修仙界的产物,她虽然有,但严格上不能算作一个东西,就像汉堡和肉夹馍。
因此,来自修仙界的神识进入的识海,并不是她安放灵魂的地方,只是一个空白文件夹。
差不多是这样。
她这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一时还有些小得意。
呐,这就叫专业。
“黎星斓。”张云涧一脸不高兴,“你要放任执法阁搜你的魂?”
“不行。”黎星斓说,“让他们发现我的识海是一片荒原,那他们还不得像对待你一样对我啊?”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面对着他,借由星光扫过他一身的血迹,伸手攥了攥肩上的发带,正色。
“我很怕痛的,张云涧,我不能被严刑拷打。”
张云涧唇角扬起:“所以,还是跟我走比较好嘛。”
“也不行。”黎星斓在他脸颊上戳了下,“怎么老想过二人世界,我是来工作的,不是专门来谈情说爱的。”
是么?
张云涧眸光沉静,笑意若有若无。
可是他只想和她谈情说爱啊。
她总是拒绝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提议。
要是想个办法,将她关起来就好了。
哪也不准去,谁也不准见,就他们两个人。
在他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关一辈子-
黎星斓敲了系统,等了好一会儿,听到系统给她的回应。
【苏一尘不在执法阁】
她心下微松。
不过也是,张云涧的记忆跨度十几年,她入了他的梦境,想想也知道不会很快出来,所以苏一尘这种阁主大忙人也不可能一直在深渊外盯着她。
她握紧张云涧的手:“我带你先离开黄粱梦境,等会儿听我安排。”
张云涧笑了笑:“好的。”
黎星斓启动了空间系统,强制打开了空间通道。
她睁开眼,又回到了深渊下的囚笼里,姿势都没有变,张云涧靠在她怀中昏睡。
周围还是水一样,但和她初次下沉时,感觉又不一样了,这次更为清晰一些。
她和张云涧的衣带、头发同样漂浮着,但她伸手触摸到的,是像全息投影一般的光影感。
她晃了晃张云涧,张云涧眉头蹙起,半晌才缓缓睁开眼。
他神识固然未受影响,但执法阁手段太狠,他受的伤太重,依旧虚弱。
黎星斓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又指了指囚笼的门。
张云涧懂了她的意思,但他全身上下的经脉被封,无法使用灵力。
他想了想,动了动手指。
黎星斓会意,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张云涧将灵力渡给她。
张云涧不是被笼子关住的,是被封住气穴经络,所以这个笼子不难打开。
她借助灵力,拉住门,稍微用力就开了。
黎星斓立即钻了出去,又回身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自己要去深渊底下。
张云涧想与她一起,但刚动一下,那洞穿他琵琶骨的锁链便锁住他四肢。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
黎星斓扒住囚笼门框钻进去,捧住他的脸,在他额上亲了下,以示安抚。
张云涧怔愣了下,眼神懵懵的。
黎星斓见状轻笑,毫不犹豫地飞快游入深渊下。
黄粱,不知其来历,不知其形态,千万年不动,不停吞吐梦力,编织梦境。
受其影响则会入梦,旁人可以窥探。
它貌似不强,因为不会杀人。
除非甘愿沉沦梦中,任肉身老死而死。
一般情况下,它更能影响的是凡人,凡人要睡觉,睡觉就会做梦,但天亮鸡鸣,又会醒来。
而修仙者,大多已经摆脱睡眠,通过打*坐吐纳来休息恢复。
执法阁的这只黄粱,据说为大能捕获,锁在深渊,又布置阵法,取梦力而用。
黎星斓觉得不对。
要是黄粱能被捕获,又怎么会“不知其形态”。
保不齐是黄粱本就在此,是凌天宗的那位大能发现了,才据此修建了执法阁。
之后才再以法圈住梦力化为己用。
若是不将梦力圈住的话,梦力则会散入天地间。
这么多年来,深渊已蓄了一池的梦力,浓郁的如同水影一般。
正因如此,才能对修仙者的神魂也轻易造成影响。
不过张云涧的神魂异常强大,所以他是甘愿入梦的。
他只是对黄粱感兴趣而已。
黎星斓一路往下游,越游越深。
所谓的“梦力”,凌天宗的修仙者们不知其原理,她却知道,严格上说,类似于空间气泡。
所以她用空间系统进行屏蔽,不会受其影响。
又游了一会儿,她踩到了底。
在上面时,是能看见一束光从深渊底下探照而上,宛如天空与水面颠倒。
她往下游时,便也是寻着光的方向。
所以不会迷失。
深渊底平平无奇,是一片光秃秃的碎石滩。
她踩过碎石,朝那光源走去。
入目是一团变幻不定的光,绚丽多彩,类似星云。
黎星斓伸手感受了下,总觉得有点像意识集合体的维度投影,黄粱可能并不是某种“生命”,只是一种存在形式,或者说自然现象,类似自然界中的风雨雷电。
但只要与空间相关,就是专业对口。
……
一刻钟后,光影渐渐缩小,坍塌,如同被装进一个盒子里,竟真露了个形态出来。
——一个枕头。
元磁州窑白地黑花山水图枕。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疑惑:【黄粱不是没有形态吗?这个枕头似乎也不属于这个修仙界】
黎星斓莞尔:“当然,因为这是我给它赋予的形态。”
黄粱没有固定形态,随人的思维改变。
黎星斓在某刻时刻,忽然想起了曾经逛博物馆看见的一个瓷枕,于是真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了。
黎星斓伸手落到瓷枕上,它消失在她眼前,被收入了她的空间系统中。
系统不解:【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收服黄粱是为了什么】
黎星斓说:“为了在空白文件夹里放一个虚拟文件。”
她纵身往上游,同时给系统下达指令。
编造一个合理的故事,从她两三岁开始,何年何月,出生何地,父母是谁,如何如何成长,又如何遇见张云涧,最后来到凌天宗。
“弄好了我来润色。”
系统大数据生成这种文本是极快的,等她再次回到囚笼中,系统已经给了她编造了一个全新的在修仙界中的成长史。
黎星斓飞快浏览了一遍,对上张云涧亮晶晶的眼,忽而轻笑。
“你好,我那从小父母双亡,被我家收养四年,后来天赋异禀踏上修仙之路后仍对我一往情深,执意回来找我这个凡人结成道侣的……青梅竹马。”
第54章 很会骗人“执法官大人,看来您也是好……
苏一尘望着面前的少女。
一般来说,修仙者不太重视皮相,但眼前是个凡人,他也难得多看了两眼。
一袭青衣,青丝半挽,眉似远山,眼若桃花,肌肤胜雪,既清纯又艳丽,却又点到为止,多一分则俗,少一份则淡。
这般容貌气质,便在修仙者中,也是难得。
此刻,她正认真回望着自己,眉尖微蹙,眸色轻忧。
她藏起的小心思在他眼里倒是昭然若揭,令他忍不住想笑。
“要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的。”
黎星斓深吸一口气,掩住紧张。
苏一尘还未说话,她又问了句:“搜魂会对我有影响吗?我听张云涧说过,搜魂貌似有可能把人变成傻子,我可不想变成傻子。”
她脸色都变了,似乎真的很害怕。
苏一尘笑了声:“别装了,我看你胆子很大,没有表现出的这么紧张。”
黎星斓定了定神,叹了口气:“唉,看来果然瞒不过你们修仙者啊,其实我还是紧张的,我只是相信你而已。”
苏一尘有些诧异:“相信我?”
黎星斓点头:“相信你这么厉害的人,一定很讲信用,而且你实力很强,所以对我一个凡人搜魂,肯定轻轻松松,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摸了下脖子,诚恳道:“毕竟,上次你说给我治伤,就真给我治了。”
苏一尘更有些意外,这个凡人的想法倒是出乎他所料。
黎星斓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语气却很坚定:“来吧,你尽管搜我的魂吧,放心我不会反抗的,请不要对我严刑拷打,我和张云涧不一样,我细皮嫩肉又怕疼,保证知无不言。”
苏一尘微微一笑。
“你知道就好。”
不过执法阁还真没什么好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凡人,她太过纤细脆弱,碰一下非死即伤。
他想起这个少女上次对着自己哭哭啼啼的模样,不由轻微出神。
修仙者甚少有性子软的,能踏上这条路,首先修的就是心性,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狠的,冷的,强的,才适合生存。
他步入化灵期已有多年,刚踏上修仙路更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凡人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模糊成一个记号,他没跟他们有过什么接触,都忘了凡人是什么样的了。
他眼睫掀了掀。
一转眼,他将她丢进黄粱深渊十天了。
她总该看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吧。
苏一尘闭上眼,眉心发着微弱的光。
黎星斓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压力笼罩了她,但并不让人难受,只是心理上有些不太舒适。
有点类似独自坐在房间,门没关好,总觉得门缝外有人窥探自己,但转头看过去又没人。
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她就这么坐着,良久,见苏一尘缓缓睁开眼,面色平静,不起波澜。
他这种人,大多喜怒不形于色,她也观察不出什么。
于是她调了下晴雨表。
雾。
雾是什么意思?
她还在出神,苏一尘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惊断了她的思路。
他淡声问:“你去他梦境里怎么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搜魂是损耗神识的,他对黎星斓一个凡人的经历不感兴趣,自然一扫而过,主要查看的是她记忆中关于张云涧的部分,但实在没看见什么有用的。
黎星斓反问:“那我应该看什么?”
她小声道:“你也没说让我看什么。”
苏一尘微怔。
他的确没特意告诉她应该看什么,但她的关注点过于毫无价值了。
“……我就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别的姑娘啊,凌天宗那么多漂亮的女修士,万一张云涧在这里已经有相好的呢?”
黎星斓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还拨了拨头发,完完全全是少女心思。
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张云涧如何斩杀妖兽,也没与张云涧一起同行的其他三人的下落,更没有掉进空间裂缝后如何生存,如何出来的。
每到关键时刻,总是一片黑暗,之后又从下一段续上。
这是主人失去意识的表现。
苏一尘不禁皱眉。
这样不行,太慢了。
黎星斓大大方方地观察他,同时也在观察晴雨表。
阴天起雾,虽不能确定是什么意思,但大抵没有很高兴就是了。
他不高兴,她还挺高兴的。
苏一尘起身道:“我会再将你关进去,你需要给我看清,张云涧为何拥有妖力,以及带你进入空间裂缝之后你们又是如何安全出来的,三天后我再问你。”
黎星斓一口答应,态度积极:“没问题,我也希望尽快帮你们解决问题,救张云涧早日出来,他伤得不轻,我很心疼的。”
她这么配合,苏一尘反倒不知说什么了。
临走时,他迟疑片刻,只说了句:“不要再看什么儿女情长了,除你之外他没别的道侣。”
“是吗?喔。”
黎星斓想笑。
她又回到深渊下的囚笼里。
苏一尘静看了会儿黎星斓将张云涧拥在怀里闭眼入梦的样子,转身离去。
黎星斓睁开眼。
深渊下梦力仍在,所以执法阁不会发现黄粱不见了,何况也发现不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黄粱是什么。
她开始用黄粱的梦力继续编造记忆。
“凌天宗三人以张云涧为饵,不顾同门生死,引诱水餮兽,欲合力斩杀,却反被水餮兽所害……”
不行。
黎星斓觉得张云涧的作用不会这么小。
她作了修改。
“三人与水餮兽两败俱伤,张云涧渔翁得利……”
嗯,比较符合他的性格。
“张云涧与她一道进入空间裂缝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张云涧在空间裂缝中重伤濒死之际,忽然看见一个女子,身披七彩霞光,踏着七彩祥云而来,救他逃出生天……”
黎星斓抿了抿唇,把自己编笑了。
她想起张云涧跟苏一尘提过“攻略者”这个词,索性就把这个也编进去。
写张云涧重伤濒危,意识迷离,只隐约听女子说起她是攻略者,其他一概不知,醒来便在山南村的山里,与黎星斓一起,为山中猎户所救,于是便在凡人村落养伤。
她有些不需要修改,比如张云涧抢东方青人的玉竹箫,就是为了教她吹箫。
但有些要稍微改动。
至于抢的那颗妖丹么……
涉及非专业的东西,还真不好编,若是太离谱,苏一尘肯定不会信。
她停下来,低头问:“张云涧,为什么你能直接炼化妖丹呢?”
张云涧依然是那个被铁链捆绑的姿势,靠在黎星斓怀中。
听到她问,他才懒洋洋地开口。
“不知道,从小就能,妖气灵气对我并无分别,只是吸收太快的话,妖力会更不受控制一些。”
“那就是天赋咯。”
黎星斓想了想,这条不改,如实编织。
天赋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至于为什么独独张云涧有,问就是天才与人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黎星斓将这些用黄粱之力编织成记忆,整合放入自己的脑海中。
黄粱是修仙界存在的东西,所以修仙界的神识可以探测到它的力量,也因此能识别到这些记忆。
弄好后,她又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疏漏。
张云涧安安静静地伏在她肩窝处,不像在受难,像在享受。
实际上,抛开那些对他不值一提的痛楚,他的确很享受。
毕竟这里只有他和黎星斓两个人,没有人打扰他们。
他们贴得这样近,已经十几天了。
他甚至还希望更长一点,或者,这样关一辈子倒也不错。
黎星斓低头看他,他气息均匀绵长,似乎睡着了。
这些天他这样被锁着绑着,因为无法恢复及运用灵力,浑身的伤依然维持原样。
她的晴雨表上,小雪不停。
但张云涧的心情却始终艳阳高照。
黎星斓真是诧异,他似乎一点不急着出去,倒享受起来了。
享受什么呢?
和她独处?
“张云涧。”她轻声喊。
“嗯……”张云涧声音惺忪,闭着眼在她颈侧蹭了蹭,她散落的发便垂在他脸颊旁,几乎同他的混在一起。
他不能打坐,便只能睡觉,也乐意睡觉。
在梦力中,睡眠更容易,也更轻松。
尤其是在黎星斓身边。
实在过分惬意。
黎星斓将落发拂到耳后,小声问他:“张云涧,你的记忆我才看了一点点,下次可不可以还让我进去呢。”
黄粱被收入她的空间系统,可以随时入梦。
这真是天大的好处。
但前提还需张云涧自己愿意,否则他根本不会受黄粱影响。
张云涧安静了会儿,嘴角挂起笑。
“为什么?……你就这么想见到从前的我?”
“想更了解你一些。”黎星斓如实道,“对研究对象的资料收集当然越全面越准确,关于你之前问我的问题,答案或许要从你的过去才能找出来。”
张云涧缄默片刻,闷声:“黎星斓,你只需要说‘是’。”
黎星斓顿了顿,毫不犹豫:“是。”
是,很想见从前的你。
她知道了,他要这个答案。
张云涧这才满意。
“那我要和你一起。”
她笑了笑:“当然欢迎。”-
苏一尘再次搜了黎星斓的识海。
关于妖力,在黎星斓看见的记忆中,张云涧是很小的时候,因一次意外误食了妖兽的肉,在妖力刺激下,险些死去,后来挺过去,竟发现之前的妖力转化为了灵力留在丹田,正是这次机缘助他觉醒了灵根,踏上了修仙之路。
这算什么?天赋?
苏一尘皱眉。
黎星斓的确很聪明,理解了他的意思,看了该看的记忆。
所以水餮兽那段以及东方青人那段他也知道了。
两颗妖丹,都被他缓慢炼化,炼化的妖力会化作灵力在体内留存,故而他体内没有魔气反应。
他想起,洛书宗那边也提过,张云涧使用妖力,但并未提过半点魔力。
看来果真如此了。
人的天赋本来就有无数可能,什么稀奇的天赋都有记载,这种……也未尝不存在。
苏一尘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至于空间裂缝么……
攻略者?女子?
这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甚至在张云涧的记忆里,都没看清那个神秘女子的长相,只有模糊的画面,似乎笼罩在七彩霞光之中……
会是半步飞升的大能吗?
亦或是……已经飞升的仙界前辈?
这个问题想必一时半会很难有答案了。
他不由想起刑罚张云涧时,他的两个回答。
“就是这么炼化的。”
“因为攻略者啊。”
竟然……没撒谎?
他回过神,望向面前脱俗的少女。
她正圆睁着眼,充满希冀地看着自己,眼神亮晶晶的。
她看起来憔悴了些,显然为了侵入梦境,耗费了很多精神吧。
她倒的确很配合,也很卖力。
苏一尘面色温和起来。
“我要得到的俱已知晓,是执法阁冤枉了张云涧,今日便会放了他,送去医堂疗伤,另外,他已至凝灵期,可以在宗内挑一处独立洞府,该有的补偿亦会送到。”
黎星斓看起来松了口气,笑容明媚:“太好了,我就说我们都是好人吧,执法官大人,看来您也是好人。”
他?好人?
修仙界中不会有人习惯用好与坏来形容同道。
凡人果然是凡人,天真,幼稚,愚蠢。
她难道没想过,他既得到了他想要的,也有可能直接抹杀掉她的存在吗?
甚至连一根指头都不需要,捎带的事。
还有,执法官?这是凡人之间的称呼?
听起来有点新意。
苏一尘心思百转,也不过一声轻笑:“在凌天宗,少有人不怕我,你是第一个说我是好人的。”
黎星斓神情万分真诚。
“执法官大人,您主持公平,还我们清白,是正义所为,自然是好人,何况说给我治伤就给我治伤,说不杀我就不杀我。”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仿佛仍心有余悸。
“现在又要放了张云涧,给他治伤,给他住处,还给他补偿呢。”
苏一尘的目光顺过去。
她的脖子修长,瓷白,落了几缕乌发,与纤细的手指相得益彰。
他收回目光,微笑点头。
“当然,执法阁说一不二,明日你就能和他离开这里了。”-
布置在深渊外锁住黄粱梦力的阵法,再次被关闭了。
苏一尘站在深渊前,还在思量搜魂得到的信息。
凌天宗宗主宿常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结束了?”
苏一尘转身行礼:“嗯,结束了。”
他难得露出无奈的笑,叹道:“还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竟然有天生炼化妖力的本事,真令人惊叹。”
宿常挑眉,那面上银色云纹便也跟着动起来,似云气流转。
“只是天赋?”
“只是天赋。”
“空间裂缝又是怎么回事?”
“被一个神秘女子救了……”苏一尘斟酌,“这个神秘女子的护体灵光竟是七彩的,我怀疑她是某位半步飞升的大能,又或者……”
他及时收住,但是宿常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了想,皱眉:“如此简单?”
怎么这么难令人信服呢。
苏一尘笑了笑:“不得不承认,或许有时候的确是我们想得太多,真相往往就这般简单。我正要放人,那凡人还在执法阁,你不信可以亲自搜魂。”
宿常摇头:“那就不必了,搜魂之下无法作伪,除非是你骗我,否则结果都一样。”
苏一尘问:“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宿常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不会。”
苏一尘但笑不语。
宿常的目光落向再次恢复至幽深不见底的深渊。
“既是个千年难出的天才,那便好生培养吧。”-
张云涧被送入医堂。
他虽未伤及根本,伤口却也实在太多太重了,看着触目惊心。
医堂位于某座山头,他们乘着灵舟过来,抵达时,黎星斓站在门口,吹着山风,望着云舒云卷,漫山林海,恍若新生。
执法阁那种地方果然不是人待的。
阴暗,逼仄,充斥暴/力。
黎星斓本想看看风景,纾解一下刚从繁重工作中解放的情绪。
奈何张云涧伤重至不能动,被送进医堂大门时,还一直扣着她的手,喊她名字,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小狗样。
真演上了。
不知是凌天宗认识张云涧的人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态,还是黎星斓作为宗内唯一的凡人很罕见,总之,他们引来了许多目光。
惊奇,揣测,打量。
议论纷纷。
黎星斓反握回去,深情款款,情难自抑:“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陪你治好伤。”
张云涧眼底浮出笑。
黎星斓真的很会骗人,连化灵期都骗过了。
恐怕给她一点时间,她能把整个凌天宗都骗了。
医堂很大,人也很多,之前那些被张云涧一剑斩伤的执法阁弟子,还未痊愈离开。
见他这般遍体鳞伤进来,他们心里倒很痛快。
天才又如何,落在执法阁手中,还不是脱层皮。
大堂草药味儿弥漫,阵法流转,灵力光芒各处闪烁,许多凌天宗弟子进进出出,拿了药就走,脚步匆忙。
张云涧被送入一间阵法笼罩的医室,先治疗外伤。
黎星斓不便跟着,便留在外面。
但她也不能随便走动,索性就坐在大堂,迎着来来去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思考起在凌天宗的下一步打算。
但没多久,她的思考被中断了。
黎星斓睁开眼,看见她旁边坐了个男修。
是凌天宗常见装扮,一身白袍云纹,束发高马尾,面容较年轻。
他目光惊异:“你果真是……凡人?”
黎星斓礼貌回:“是,地地道道的凡人,请问你是?”
“我叫南宫缘,我姐姐南宫锦,与东方家现任家主东方天朗是道侣。”
所以呢?
观黎星斓反应,他皱眉:“你不认识东方天朗?”
不认识,但扫资料的时候掠过一眼。
隐约有印象。
黎星斓:“他很有名?”
南宫缘盯着她:“他是东方家最强大的修仙者,目前已至化灵后期,东方青人是他的第四子,张云涧竟欺负他,抢了他的灵器和妖丹。”
这人来给自己外甥护短的?
黎星斓似乎听出些威胁的意味。
她抱臂轻笑,淡淡回怼过去:“你不认识张云涧?凌天宗最强大的天才,十七岁就已至凝灵期,我是他最爱的人,你现在想欺负我,抢回我的玉竹箫吗?”
第55章 好疼我又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你呢
南宫缘怔愣片刻,笑起来:“你?你只是一个凡人,你知道修仙者和凡人的差距有多大吗?修仙者怎么可能会将凡人放在眼里?”
他摇头,仿佛眼前坐着的是个失足少女。
“空日城不乏凡人,凡人中当然也有长得好看的,修仙者根本不用像你们凡人男人那样花言巧语或者用什么手段,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凡女死心塌地的追随,毕竟谁不想和修仙者在一起呢?这情况我见得多了。”
这话黎星斓是信的,修仙者要想玩弄凡人,简直易如反掌。
修仙者是傲慢的,对凡人不屑一顾,但二者并不冲突,只是对凡人来说,后果难以预料。
空日城属于修仙者与凡人混居,四大家族镇守城中,族中也会有没灵根的族人,和修仙门派这种纯修仙者聚集的地方不同,来自四大家族的弟子多多少少有与凡人相处的经历。
南宫缘继续说:“……凡女总以为遇见真爱,想修仙者可以与修仙者结为道侣,又怎会爱上一个凡人,既爱上了,那一定是真爱,所以尤为自信,甚至幻想自己也能从此踏上修仙大道,与道侣长生不老,双宿双栖,但最后无一都很惨。”
末了,他来了一句。
“就是你这样的。”
黎星斓想笑。
她有点分不清这人到底来护短找麻烦的,还是来苦口婆心劝她一个凡人“从良”的。
她顺着他话说:“我不一样,他对我很好的。”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每个凡女都这么说,都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但在修仙者眼里,凡人都一样,弱不禁风,听话时是个玩物,不听话时只能成为累赘,顺手就弃了,运气好的还能有条命,运气不好嘛,呵。”
黎星斓认真问:“你觉得我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南宫缘难得有些同情:“你啊?运气不好。”
他摇头:“而且是非常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碰上的是张云涧,他来凌天宗时间短,但很少有人不知道他,虽然当初只是元灵期,却已经闹出过不少事了。”
黎星斓来了兴趣:“细说。”
南宫缘看了她一眼,说:“先前北辰家的两位道友被妖兽围困,北辰家向凌天宗发出求援,张云涧正巧在那附近,便接了任务去,他只顾杀妖兽,不顾及人命,险些导致两人陨落,其中一位正是北辰铃,北辰家的七小姐,出了名的美貌,可他也没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事后宗内要他向北辰家致歉,他也没去,因此被北辰家记恨上了。”
黎星斓想,不愧是张云涧,真是到哪都招仇恨。
南宫缘还在发挥:“还有件事,张云涧刚入宗时,天赋强,性格冷,却又容貌极好,因此很受女修喜欢,有意跟他走近,但他对谁都很冷漠,丝毫不给面子。有次任务三人同行,其中有一位正是爱慕张云涧的女修,可他只管任务,在她遇见危险时冷眼旁观,还好有另一位同门搭救,否则……此后这位女修便彻底心死,转爱为恨,一心修行,前不久竟突破了境界,进入凝灵期,对了,她如今……”
南宫缘左右张望了下,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还是医堂的执事弟子呢。”
“还有这种事?”黎星斓感叹,“化失恋为修炼动力,因祸得福了,真好啊。”
南宫缘语滞半晌:“你真是我见过最天真的凡人。”
合着他这半天都白说了。
看来又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少女,那也只能自讨苦吃了。
黎星斓提醒他:“你是不是偏题了?”
“什么?”
“偏题了,你不是来帮你外甥讨要玉竹箫的?”
哦对。
南宫缘脸挂下来:“是啊,玉竹箫呢?”
黎星斓摸了摸空间戒指:“刚开始就告诉你了,张云涧抢的,要找张云涧要,找我一个凡人做什么?”
“那你一个凡人怎么戴空间戒指?”
“好看啊。”
“……”
南宫缘感觉自己第一次在一个凡人面前吃瘪,以前哪个凡人在修仙者面前不是小心翼翼,恭敬有加?
这人一定是脑子坏了,以为有修仙者撑腰,便可为所欲为了。
“我虽打不过他,可他最好也别落单,不在凌天宗范围内,可是生死不论的。”
“我懂。”黎星斓点头,笑道,“弱肉强食,各凭手段嘛,我要是死在谁手上,我也不抱怨。”
南宫缘讥嘲:“是吗?要是你死在张云涧手上呢?”
黎星斓深情发言:“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我认了。”
南宫缘:“……”
这话他彻底接不下去了。
转身就走。
黎星斓笑笑,坐在原位上,继续之前的思考-
“送来的伤者是谁?”
有人站在门外问。
吴枫正配着灵药,闻声抬头,向门外看去,是一位女修。
他停下手礼貌笑道:“月之师姐,你回来了?”
“嗯。”月之跨进来,手上储物戒一晃,顿时桌面上多了一堆药气四溢的灵草,“任务还算顺利,就回来的早些。”
她目光又落向里间医室:“伤很重么?都用上聚灵阵了。”
吴枫点点头,说起:“是太关峰张云涧师弟,从执法阁出来的,伤的不轻,不过未伤及根本,聚灵阵是助其稳住伤势,方便治疗。”
月之颔首,执法阁的手段她了解,不要命的话就以折磨人为主,伤比寻常的伤更加难好。
她扫了眼吴枫在配的灵药,镇气散,凝血止疼的。
她说:“你去把我带回来的草药收拾一下,我帮你配吧。”
吴枫愣了下,应声去忙:“那麻烦师姐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
吴枫将灵草装在竹筐里,出去了。
月之看了眼医室,阵法阻隔,灵气浓郁成雾,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张云涧——
她低头看向药臼,挑出其中一味关键药材,用另一味药替换了。
只是刺激经脉,死不了人,更疼而已。
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喊。
他受得住,就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
不知是张云涧的要求,还是治伤暂告一段落,黎星斓被允许进入医室。
她感觉就像在医院探病似的。
形式不同,原理倒也差不多了。
医室墙壁发青,是一种特殊灵木建造的房间,其上铭刻阵法纹路,据说有七八种针对治伤疗伤的阵法,聚灵阵为其中一种,短时间内聚集起大量的天地灵气,辅以特制灵药,药效则会随灵气快速融入经脉,帮助伤势加速愈合。
黎星斓走进来时,只觉屋内薄雾弥漫,药味浓郁,宛如走进正在熬药的屋子。
张云涧似在昏睡,依旧穿着那件料子普通的白衣,不过衣上血迹已被清理干净,唯有肩上一抹红。
黎星斓走近床边,看见少年阖眼侧躺,容色苍白,唇色浅淡。
他头发散着,几缕乌发和右手一齐垂在床边。
她在床边坐下,将他手拿上来放好,又将他的发理了理,在枕边抚顺了。
她打量起医室,有门,有窗,窗外是绵绵远山,玉带环绕,窗边摆着个精致香炉,正有一线白烟袅袅升起,屋中浓郁的药味便是从其中散发出来的。
环境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