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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发现定制人设?

黎星斓睡眠很浅,当然也是因为保持着足够警惕,所以她只睡了几个时辰,天未亮前就醒了。

窗外月已疏落,屋内朦胧昏暗。

她轻轻坐起,转头看了眼张云涧,夜色里,他闭眼睡着,格外恬静乖巧。

都说修仙者不用睡觉,可她看张云涧这不是睡得很好吗?

或许是受伤了有影响,或许有演的成分。

但他这样的人愿意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躺一晚上,哪怕演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见张云涧似乎没醒,便半试探半关心地伸手过去,先是摸了摸他的手,很凉。

他仍未有什么反应,她又去摸了摸他额头和脸,也是凉的。

黎星斓皱了皱眉,张云涧这种不是常人体质的,她还真难判断他现在的状态好坏。

推测他这般敏感的人应该不是真正睡着了,黎星斓想了想,俯身贴近:“张云涧……你乖乖躺着,天亮后我再过来。”

不见少年有什么反应,黎星斓借着稀薄月色,推门出去了。

张云涧翻了个身,没有睁开眼,只是唇角弯了弯。

神识笼罩了整个院子,他能清楚“看见”黎星斓的一举一动,她是如何蹑手蹑脚地推门入了穆芯的屋子,又是如何做贼心虚一般,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那样清晰,明了,生动,很有意思。

她这样的人,脑子里的想法一定更有意思,可惜她的识海只有一望无际的旷野,无法被窥探分毫。

黎明之前,夜色浓黑,但他的神识却已望见远山背后的初阳,几缕橙色云霞淡淡漂浮着,颜色令人舒适。

看来,今天天气不错。

今天天气的确不错,黎星斓躺下没多久,外头就亮起来了。

穆芯坐起来,窸窸窣窣穿衣服,黎星斓便佯装刚醒地睁开眼。

穆芯小声问:“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我醒得早。”黎星斓笑笑,也坐起来。

穆芯忽然问:“黎姑娘,昨夜你出去了吗?”

“……”黎星斓维持镇定,“怎么说?”

“噢,我起夜时没见到你,你是……去了西屋那边吗?”

黎星斓干脆承认:“嗯,去看了眼,你知道的,我兄长伤得不轻,留他一人在陌生地方,我不太放心。”

穆芯忙问:“那我今日再去瞧瞧张公子的伤吧?对了,今天我师父应该从镇上回来,我要去一趟,方便的话,我让我师父来替张公子瞧瞧吧?”

“既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黎星斓笑应。

为了养伤住在人家,却忌讳看病疗伤,也太让人怀疑了。

一大早,黎星斓站在廊下呼吸着山下微凉潮湿的空气,觉得很舒适,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危机四伏,如果她不是在上班,那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黎姑娘,这么早。”穆卓从厨房出来,朝她笑着招呼,“粥已煮上了,过会儿你们吃。”

见他手里拿着弓箭,黎星斓问:“要上山吗?”

他点头:“正是,过两天镇上要赶集,多打些猎物去卖了。”

又问:“黎姑娘,你可有什么东西想要买的?我到时候替你捎回来。”

“那替我与兄长各买一身衣裳吧,届时我将要求与尺寸告诉你,钱也一并给你。”黎星斓想着,笑问,“对了,方便的话,再买些甜食果脯之类的,不知可否?”

晴光大好,眼前人一笑实在惊艳,穆卓眼睛忍不住飞快扇了几下,低下头去,耳朵红了一片。

“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那我先上山去了。”

“好,多谢。”

他刚走,穆芯提着篮子在院里摘起了小菜,黎星斓帮她一起。

穆芯便与她闲聊起村里一些轶事,又说起她师父,那个村里的老大夫,说他认字又懂医,听过许多传说,特别爱和她说故事,她所知道的关于鹭江对面是空日城,里面有很多修仙者之类的事,都是老大夫说的。

将小菜洗净,放进粥里一道煮,没多久便有香气溢出。

两人坐在厨房里边吃边聊,黎星斓明面上又替张云涧盛了一碗,但端走前,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那个叫彭真的人。

穆芯说:“说起来,他整日游手好闲的,没个正形,村里人不大待见他,我师父对他倒比较好,曾经还教他认字来着,只是我师父说那本认字的书和天书似的,学的可费劲。他学会之后,整日抱着那本书,不是为考状元,只满口说要修仙,高兴得疯了似的,我师父都后悔教他了,如今一过二十年,他三十多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连房子都没了。”

“房子没了?那他住哪儿?”

“住在村口也已荒废的土地庙里。”穆芯摇头,无奈道,“我说了你也会觉得荒唐的,他父母都是渔民,后来淹死在鹭江里,他小小年纪自力更生,本叫人钦佩的,却偏说在江上看见了个修仙者,给了他机缘,他以后也会成仙,从此也不打渔了,也不种地了,家里父母留下的屋子旧了漏了也不管,生生任它塌了,他却也无所谓,还常常不吃饭,学神仙喝露水嚼花瓣,险些把自己饿死,又是我师父救了他一命。”

“本以为他这次遭难后要长记性了吧?没有,反倒变本加厉了。不过说来也怪,这几年呢,他竟真的吃花瓣喝露水活下来了,人虽一样邋遢,却看着精气神不差,也没个头疼脑热的。”

说罢,她对黎星斓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日他说的话你别放心里,我们村的人大多只是对你们好奇,没有坏心的,昨日有好些人和我说,黎姑娘长得真是仙女下凡,很羡慕呢。”

黎星斓笑道:“并没有放心里,你放心。”

她端着粥走进西屋。

“早啊,张云涧。”

张云涧睁开眼,转头看她,日光浅照,屋内已完全亮起来。

他脸上的肌肤泛着玉一般的光泽,映衬得那无可挑剔的五官美得有些不真实。

走近些,又见他双眸墨黑如沉渊,唇瓣倒是粉粉的,看起来格外娇软。

不过这粉嫩的唇下一刻便轻轻扬起:“黎星斓,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好看。”

黎星斓大大方方的,在他不远处坐下喝粥。

张云涧每次看她吃东西都颇有兴趣,觉得她像小猫洗脸似的,虽然一点点的吃,但看起来很让人有食欲。

“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难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啊,那会儿不熟,不敢盯着你看。”黎星斓用勺子舀了口粥,实话实说,“破庙里你靠着我睡觉时,我盯着看了很久,还上手摸了摸。”

手感确实不错。

张云涧道:“原来如此。”

他低笑了声,觉得有趣。

那晚他执着于搜寻她的神魂,她却在执着于欣赏他的皮囊。

他不再说话,认认真真地观摩起黎星斓吃东西。

直到她全喝完了,一点不剩。

他好奇问:“很好喝吗?”

“还好,没什么味道。”黎星斓端起碗,“但是,浪费可耻。”

她说:“张云涧,我跟小芯姑娘打听了些那个彭真的消息,结合昨夜他那个火球术,合理怀疑他是修仙入门级别,灵力应该很差,所以才会被我轻易击溃,不过昨夜我一出手,也暴露了我们的修仙者身份,不知他会怎样做,我打算等会儿先去他住处看看。”

张云涧笑问:“你要去杀他么?”

黎星斓沉吟:“我未必是他对手,何况山南村收留我们,我们在这儿制造命案,并不太好,会吓到他们,非必要不动手。”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不过你放心,晚上我留在你身边,不会给他可乘之机,你的命剑镇压着伤势,也不要再动了。”

“好。”

他答应得干脆。

黎星斓点头,刚要出去,又被他叫住。

少年扬起笑,干净又明亮,比日光还晃眼。

“你能不能重新进来一次?”

黎星斓:“啊?”

这要求没头没尾的。

“你应该拿着一束花,蹦蹦跳跳地进来,高高兴兴地对我说‘早安,张云涧,睡得好吗?’然后把花放在我床边。”

“哈……”

黎星斓愣了片刻,不由笑出了声。

系统立即上线——【七号攻略者,张云涧所提要求正是前几任攻略者的常规操作,我认为你之前‘关于张云涧可能保留部分前几次攻略的记忆’的分析,存在极大合理性,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我会上传总库,请时空局分析为何会出现时空回溯不彻底的现象,在此期间,建议七号攻略者保持警觉,隐瞒你已知其保留记忆的秘密,随机应变】

“建议你别建议,我有自己的节奏。”

不过她虽知道时空局攻略组有自己完善的攻略流程,没想到已经细化到这个地步了。

这叫什么?定制人设?

难道真的不看任务对象的具体性格吗?

或许对大部分阴暗的,自卑的,受过创伤的攻略对象来说,公式化攻略的确管用,效率也很高。

但不得不说,同一套模板用六次,失败是情有可原的。

是傲慢最终招致了反噬。

她静音系统,问张云涧:“为什么呢?”

张云涧避而不答,只笑问:“你不愿意吗?”

黎星斓:“你想让我配合你表演吗?”

表演?伪装?欺骗?……

他点头:“嗯——算是吧。”

黎星斓顶着少年期待的目光,拿着空碗犹豫了会儿,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走了出去,又忽然探出半个身子,笑容狡黠。

“我不。”

人走远了。

张云涧惬意地躺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真的不一样。

不过,她这么聪明,是不是也发现了,他的不一样呢?

第32章 树洞“黎星斓,你杀了他吗?”……

黎星斓回到厨房时,穆芯已提了一篮子草药准备出门。

她告知了黎星斓她师父家的位置,并说:“我可能会在师父家耽误一段时间,若你和张公子有事,可以去找我,如果快的话,下午我会带师父过来一趟,给张公子看看伤。”

黎星斓应声道谢。

目送她离了小院,黎星斓想起什么,又快步回了张云涧的屋子,一句话没说抱着被子出去了,将被子晒在小院里。

不够。

她又回去。

张云涧看着她,她看着张云涧。

然后她将他的枕头抽走了。

也放到院中晒晒。

她又回来了,张云涧穿着不合身的旧衣,孤零零地躺在没有枕头被子的床上,无辜地望着她。

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了。

“床单还是也晒晒好了。”她沉吟,“张云涧,你去窗前那把椅子上坐着,晒晒太阳,等下午晒好了,我收了床单被子你再躺回去。”

张云涧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抱我过去。”

“就这几步路都走不了啊?”

“走不了。”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你知道,我连坐都坐不住的。”

装吧。

黎星斓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放到椅子上靠着。

阳光斜斜穿过窗,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在旋转跳舞,仿佛发着光,那一缕金灿灿的光落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和金边,连这一身旧衣也变得圣洁起来。

黎星斓看了眼太阳移动的角度,估算了下自己待会儿何时回来,又将椅子挪了挪,省得他待会儿被太阳直射到。

于是阳光只堪堪落到他的一片衣角上,他在阴处,但面容白皙,眸子明亮,依然耀眼。

张云涧含笑任她摆弄,仿佛很好玩很享受一样。

黎星斓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他头发乱了,躺了一晚上,原先扎的棉布条也快滑脱了。

她索性将棉布解了,捋顺那几条辫子。

编了一晚上,这几缕乌发呈现出漂亮的弧度,散在鬓边两侧,添了些说不出的美感。

“真好看啊。”

黎星斓感叹一声,忍不住上手捧了捧他的脸,触手微凉,光滑细腻,像一块美玉。

“张云涧,你长得可真绝了!”

“那你爱我吗?”

少年的脸被她捧在手上,一双眸子乌黑发亮,透着清浅笑意。

“你这张脸,我是爱的。”

原来如此。

张云涧若有所思:“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把我的脸割下来保存吗?”

“……”黎星斓抿嘴无语,“不会。”

“为什么?”他好奇问,“你既喜欢,难道不想永远留着?”

“我喜欢活的,不喜欢死的,死的不好看。”

“这样啊……”

原来是因为不好看,那若是有办法能死后不腐,保存原样,她是不是会对此有一点兴趣呢?

“张云涧。”黎星斓搓了搓他的脸,看着他那精致无双的五官在手心里扭曲变形,“说点人话吧。”

她真佩服自己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进行这样的对话。

张云涧笑起来:“好的。”

黎星斓松了手,看向窗户,本想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透透气,但想想留张云涧一人在,免得横生枝节,还是作罢,反倒将窗户上了锁。

“在家等我,我去看看那彭真到底什么情况。”

“好的。”

黎星斓抽了床单快步出去了。

早晨的山南村不算热,人人早起忙碌,织布种田,养鸡喂鸭,人不算多。

黎星斓到底是生面孔,为防被人看见,尽量绕着屋子走。

好在那不知名的紫花神树长的到处都是,在村中几乎形成一大片紫花林,因此倒很方便藏匿身形。

林中无风,花瓣飘落缓然,黎星斓踩着厚厚的花堆上,伸手接住一片,放入口中嚼了嚼。

入口微甜,余味清苦,倒没什么别的特别的。

她想起穆芯说的,这个彭真居然靠吃花瓣喝露水过这些年,不知是真是假。

按理说,他这个级别,连火球术都不稳,顶多刚入门,还不至于靠灵力温养自身,不吃辟谷丹的话,是很难坚持的。

山南村不算大,很快她便看见了被淹没在枯叶落花中的矮矮一间土地庙。

土地庙早已被弃置,里面并无神龛,只有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以及随处可见半枯的花瓣,有些被清理出来堆在门外,大约就是彭真的手笔。

门不高,需要弯腰才能进。

黎星斓探头观察了下,里面似乎没人,便轻轻钻了进去。

里面很小,空间逼仄,但空气倒不浑浊,反倒有股清新感,属实奇怪。

她两眼就将里面陈设扫完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水缸上。

走近了看,水缸里面看起来是积的雨水,不干净,生了不少孑孓,还有落花漂浮。

黎星斓抬头看,此缸上方的屋顶已经破损,紫花树的一根枝干从外头伸了进来,一片花瓣就当着她面缓缓飘进水缸中。

水缸底下有拖动的痕迹。

黎星斓抓住缸口,往外一拉,倒也没有费很大力气。

水缸后面露出一个豁口,是破损的墙面。

她之前就看过了,外面是一棵很大的紫花树,就挤着墙根长的,故而长势才将这土地庙几乎包裹其中。

而如今透过这破损墙面去看,则一眼看不到外面,连接的是一个树洞,树皮往外蜷曲扩着,有些年头了。

树洞大小可容一人进去,里面乍一看很黑,黎星斓轻轻将身子探进去,却隐隐见底部有些流动的蓝色光亮。

她伸手沿树洞一圈摸了摸,果真有一根粗麻绳往下坠着,这大约就是彭真通往树洞下方的方式了。

看来才入门没错,否则便会御气,虽不至于飞天遁地,也能身轻如燕,不至于借助这种方式下去。

黎星斓心下明了。

她出去随便捡了块石头,往那树洞里一丢,石头咕咚一声砸在地上,听起来没有多深。

“谁!——”

底下有人惊问。

黎星斓闪身到屋外。

彭真本在底下呼吸吐纳来着,忽然有一个石头砸了下来,将他着实惊得不轻。

他对昨夜之事仍心有余悸,但仔细想想,他以火球术对付床上那人,那人无知无觉全然不躲,大约的确是身受重伤动不了,而那少女……

哼,那少女操控一把短刃虽说击溃了火球,但到底不过是他一时紧张害怕的结果,若真有本事,当下就会追出来,既未追出,必然是没有把握的。

他昨夜一夜未睡,将这些因果前后想了一通,心里才顺畅不少。

本打算今日一天在树洞下打坐,待灵力盈满,晚上再去穆卓家的院子一探,也做好了搏斗准备。

谁知突然发生这样变故,他不得不惊疑。

彭真无比熟练地攀着绳子就爬了上去,见到水缸被移开,心脏陡然一震,立即背手掐诀,跨出屋外。

就在一步踏出的瞬间,一把短刃飞速袭来,疾风划过,他本能惊得后跳,抬手就将火球术扔了出去。

黎星斓在他后跳瞬间,利用他的视线盲区已欺身上前,却也没料到他早已捏了颗火球,好在其神识之力很弱,火球轨迹不是很灵活,她偏身一让,那火球便只从她手臂上轻轻擦过,就击偏了落在树上,将树干烫出一个洞来。

手臂火辣辣的,她皱了下眉,速度更快,更果断,抓住短刃抵在他喉间,同时左手钳住他肩膀。

“再动一下就死。”

清冷之声犹如冰水兜头浇下,彭真打了个激灵,脸色唰一下白了,睁大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惊艳容颜。

此刻他没半点欣赏美的心思,恐惧迅速盈满双眼,喉咙滚了滚,倒出妥协的话来。

“不……不动……”

他手不自觉抖了两下。

黎星斓冷笑:“你掐诀快还是我的刀快?”

彭真手一僵,下意识熄了心思。

趁此之机,黎星斓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在他面上,将他打得一阵眩晕,还未反应过来,她又一脚踹出,将他踢倒在地,随即踩住后心,反剪双手,分别折断了两手的食指与中指,断了他掐诀的可能。

彭真惨叫出声,被她以手刀击在后脑,彻底晕过去。

黎星斓一时也寻不到绳子,便在屋内捡了件他的外衣撕成布条,将他暂时绑住,拖进角落,再封住嘴巴,免得他醒来叫唤。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去看了眼,山南村笼罩在一片安详静谧之中,远处炊烟袅袅,偶尔鸡鸣犬吠,微风习习,紫花飘落,没有人往这边过来。

她放了心,钻进树洞,抓住绳索跳了下去。

底下不大,但像另一个世界。

紫花树的树根盘根错节,粗大壮硕,如长蛇互相纠缠,撑起一个普通房间大小的树根空间。

一条细细的溪流从石缝中淌出,绕过树根,直到没入另一边石缝。

溪流泛着淡淡的蓝,荧光闪烁,像海萤等浮游生物爆发时形成的蓝眼泪,是这方寸间唯一的光源。

虽在地底,但一点不闷,反而空气清新,黎星斓深呼吸了口,蹲下来掬了一捧溪水细细查看。

掌心中的水荧光闪闪,宛若星辰,顺着指缝滴落,留在掌心中的部分,则蓝色光芒渐渐淡去,不久便不再发光,与普通的水无异。

她闻了闻,有些微清凉气,但不敢尝。

“这是什么?”

【系统信息库中没有收录,不过据已有资料分析,可能属于某种灵泉,即修仙界中,水流经过某些地方,携带了能聚集灵气的微小物质,从而具有特殊作用,例如帮助修仙者迅速恢复灵力,或者疗伤治愈等,也可被一些炼丹师用来炼制丹药】

恢复灵力,疗伤治愈。

黎星斓抓到关键词。

她当即离开了树洞,准备带张云涧过来。

离开土地庙前,她看了眼晕着的彭真,想了想,干脆将他丢进了树洞,然后将那麻绳拎上来,又将水缸移回原位。

如此,他即便醒了,在下面求救,声音传不出来,也上不来。

做完这一切,黎星斓才飞快往穆家小院跑去,一路上也是尽量避开人烟。

不过时间倒过得快,一转眼便临近中午,村里走动的人多了起来。

她绕了些路,还险些与一群小孩撞到一起。

她看了眼,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背着另一个正放声大哭的男孩,旁边还有个扶着他的,左右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五六岁的,一群人风风火火哭爹喊娘地往家跑,一边喊救命一边喊腿断了。

大约是调皮捣蛋把腿跌了。

她笑了声,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等回到小院时,已日上中天。

竟耽搁了这么久。

她走到西屋,推开房门,日光利剑般直射而入。

敞亮的西屋扫进一阵风,明净的少年坐在窗边竹椅上朝她望来,身上发上沾满了花瓣,四周也洒落了好些,随风从地上梦幻般地扬起。

窗台上两只松鼠听到动静,一只嗖地逃走,另一只藏在少年背后探出小脑袋警觉地看她。

还有两只喜鹊停在房梁上,一只百灵正立在少年的肩头啾啾鸣叫,并不怕人。

“你这……开动物园啊?”

黎星斓呆了呆。

张云涧见她回来,心情颇为愉悦,朝窗户示意:“不能怪我。”

黎星斓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窗上,原先上锁的窗户破了个洞,看起来似乎是被石头砸的。

看来那些花啊鸟啊松鼠啊,就是从这洞里进来的。

她快步过去,往地上寻了下,果然在床边不远处看见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

正想问谁干的,张云涧忽坐起来,盯着她的手臂,语气平静,却莫名令人心底发毛。

“黎星斓,你杀了他吗?”

“……没有。”

“那不太好。”

第33章 小骗子这么信任她?

黎星斓看了眼,手臂上有一块被火燎过的痕迹,疼是疼的,但又没那么疼,算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沉吟:“得想个办法跟小芯姑娘解释。”

冰凉感漫了上来……

黎星斓抬眸,张云涧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晴雨表上显示:阴,起风。

系统忽然出声【张云涧因七号攻略者的伤情而烦躁且出现杀意,是攻略取得进展的表现,请七号攻略者再接再厉】

黎星斓不语,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晴雨表骗不了人,显然张云涧有些在意她。

但也不能盲目乐观,毕竟对于感情系统混乱的张云涧来说,这份“在意”到底出自哪种感情也说不准。

玩具掉了个零件,新车出现刮擦,朋友遭遇危险,或者爱人受到伤害,都可以在意,都可以生气,但并不可同日而语。

张云涧整只手轻覆了上去。

黎星斓:“嘶——”

张云涧问:“疼吗?”

“刚那一下子有点疼,现在还好。”

“疼了你为什么不哭?”

黎星斓秒懂,笑了笑,认真答他:“因为还没到那个程度,如果我像你受的伤那样重,那样疼,我早哭到没力气了,我可不会隐藏或者刻意压抑情绪。”

张云涧神情略有些思索。

他掌心溢出水灵力,冰冰凉凉的,黎星斓感觉自己的伤口像凉水流过,渐渐不疼了,连伤口也肉眼可见的在愈合。

她露出讶异:“张云涧,你哪来的灵力可用?还是说,已经恢复一些了?”

张云涧收回手,她的灼伤已完全好了,光洁如新,看不出一点痕迹,徒留衣服上的破损突兀的在那里。

“嗯……勉强恢复了一些。”

“那太好了,等会你可以自己走,我正有事要和你……”

“咳咳咳——”张云涧垂首掩唇咳嗽起来,方才还正常的脸色忽而苍白,从指缝间溢出刺眼的红。

黎星斓眼皮一跳,忙凑上前,惊得小鸟振翅飞远,小松鼠也窜到了窗台上。

“怎么……方才不还好好的?”

少年长长的眼睫垂落,看不清眼底情绪。

“只攒了一点点灵力……用完了,气海有些不稳……咳咳……”

【七号攻略者,这应该是苦肉计,请保持清醒,正确应对】

黎星斓心里想笑,她猜到了,否则不太会这么巧,她刚说让他自己走,他就伤势复发了。

只是他的确状态欠佳,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给她治好灼伤是实打实。

“肯为我费心思就好。”她如此回复系统。

她将那颗砸破窗户的石头丢到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看他好一些了,便去湿了帕子来,给他擦嘴角的血迹。

“好些了吗?不该将这点灵力给我用的。”她轻声说。

张云涧脸色苍白地靠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抬眸:“你又不哭,没意思,还不好看。”

这是出于什么情感呢?

对于新玩具的珍惜吗?

黎星斓有些拿捏不准。

或许将来自己因为什么疼到落泪,才能观测到他的反应。

不过她当然也不会为了这项研究而主动受伤。

“你想看我哭吗?”她拉过他染血的手,用帕子细细擦拭,“若是落泪,我也未必不能挤一挤。”

“那很无趣。”

张云涧闻言,倒兴致缺缺。

“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黎星斓握着他的手指,向他示意手背上的淤青。

他手玉白修长,骨感分明,实在好看,于是那块淤青便也显得格外晃眼。

“石头砸的。”

他低声道,垂眸时墨睫扇了扇,似乎受了委屈。

“你是说那块石头?从窗户砸进来砸到你了?”

黎星斓瞥了一眼,露出诧异:“是谁砸的?”

“一群小孩,好奇屋里有什么,又打不开窗,便用石头砸破了,还好我并不正对窗下,便只被砸到了手。”

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台词,就等她问起,张云涧回答得很流畅。

他独自在屋里,一直在无聊地想,要如何将那颗石头砸到地上,又折回来砸到他手背,他不闪不躲,还任由这道浅伤留到现在的事形容的更合理些,才能让黎星斓相信。

黎星斓听完,只是轻轻笑了,问:“哦,所以你是说那颗石头砸到地上又弹起来砸到你手,恰好你的灵力微弱所以留下淤青,对吗?”

张云涧脸不红心不跳,那双乖巧澄澈的眼此刻漾起浅笑,宛如雨燕掠过湖面。

“对,黎星斓,你真聪明。”

“那群小孩呢?”

“见到我就跑了。”

黎星斓忍不住弯唇:“跑的时候还不小心把腿跌断了对吗?”

张云涧有些好奇:“你看见了么?”

“回来时恰好看见了。”她揉了揉那块淤青,“给他们一个教训是应该的。”

还好只是小孩子,但她的确没想到,她只是离开一会儿,张云涧便险些被伤害,尽管这部分的伤害相对渺小,也并不一定出自于主观恶意,但过度好奇或无知,所造成的无心之失,也可以与恶意比肩。

张云涧歪着脑袋看她,她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只是安静地揉着那块淤青,没有再说话。

他本想好了,要怎么编造这个谎言,来维系他的表演。

但她没问。

她好像,就这样相信了。

相信他这个拙劣的谎言吗?

还是在配合他幼*稚的表演?

嗯——又或者是,对他这些并不感兴趣呢。

没意思……他忽然意兴阑珊了。

黎星斓不说话时,只是在观察晴雨表。

张云涧的心情真的很奇怪,跳来跳去。

一会儿转晴,一会儿转阴。

哪怕她一个字没说,它也能自己在那跳。

黎星斓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目光,她眼里的探询之色毫不掩饰。

“张云涧,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

少年答了句,无波无澜。

情绪不对。

晴雨表上果然已经停在阴天了。

黎星斓复盘了下从进屋开始的经过。

应该不是为了自己的伤,她自认和张云涧的关系还没处到这个地步,何况张云涧的情感发展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不是线性的。

应该也不是为了那群小孩的恶作剧,若是为他们生气,那她就不会有机会在回程中见到他们了。

那是因为什么?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那颗石头按照破窗的轨迹,不该砸到他,但他说砸到了,还留下淤青。

显然是刻意为之。

她知道他刻意为之,因而并未拆穿,难道不对?

黎星斓时常扪心自问,自己是在进行一场情感攻略,还是硬核推理。

牛马想要获得真正自由,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是张云涧。

“小骗子,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站起身,按了按有些发麻的腿,破罐破摔。

小骗子?

张云涧微微一怔,唇角忽然扬起。

她果然发现了,她就是故意的。

她这么聪明,一定是知道的。

“为什么叫我小骗子?”他展颜。

晴雨表:晴。

黎星斓:6。

叫他小骗子他反倒高兴,真是不可捉摸。

“张云涧,你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黎星斓俯下身,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此刻的虚弱模样,朝他伸出手,“现在,走啦。”

背着一个人比自己悄悄走到村口要难一些,但黎星斓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张云涧。

这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对村民也没什么好处。

于是她费了些功夫才绕到那间荒废的土地庙前。

她有时候也佩服自己的体力。

张云涧安静趴在她肩上,呼吸轻而缓,比林间的风还柔。

黎星斓没回头也知,他的心情颇为愉悦。

她将张云涧放下来,扶着他站好,他依然要软软地向她倚倒。

她手动拂去他肩上落的花瓣,扶着他肩:“跟我进来,别被人看见了。”

张云涧被她半拢着,弯腰进了庙内,屋顶低矮,他勉强才能站直。

“黎星斓,我们现在是偷情吗?”

黎星斓险些呛到:“……哈?”

“偷偷摸摸地一起行动,在凡人中的叫法,不是偷情吗?”

他眨了眨眼,语气很真诚。

词汇量不少,用法倒真是很“张云涧”了。

和他的情绪一样,什么牌都有,但抽到哪张打哪张,毫无章法。

“占了个‘偷’字,哪来的‘情’字?”

黎星斓拉开水缸,拉着他,“张云涧,跳下去,下面有……”

“咦?下面有一条灵溪?”

干净的笑声不带一丝杂质,从地底下传来。

黎星斓甚至一句话还没说完。

这么信任她?

还是信任他自己的实力?

不过明明前一刻才站都站不稳,眼下都能直接往下跳了。

张云涧说谎从不考虑圆谎。

黎星斓将绳子放下去,又感觉自己也没必要下去。

便站在树洞口往下说道:“张云涧,彭真也在下面,不过被我打晕绑了,他就是昨天晚上偷袭你的人。”

“是么?”

张云涧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不是很清楚。

黎星斓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推测彭真还未醒。

她说:“他若醒了,你先不要管他,只管在下面打坐疗伤,试试有没有用,若是有用,我们先回去,晚上再来,免得小芯姑娘提前回来了。”

过了会儿,张云涧的声音才传上来。

“黎星斓,你不下来么?”

黎星斓道:“我在上面帮你望风,免得有人打扰。”

她不确定这个树洞是否只有彭真一人知晓,万一有人来找彭真,直接进入洞内,到时候有些难办。

若在外面,她还能及时出手给人打晕了拦下来。

“底下,没有人呀。”

张云涧用了神识传音,清冽声音如玉石击响在她耳畔。

没人?

不可能啊。

黎星斓眉头一皱,她绑得很结实,还折断了他的手指,又扯了绳子上来,一往一返时间也不久,彭真这么快就逃了?

万一他逃了可就麻烦了。

她还是想留在村里的,谁知道出了村会不会遇见修仙者。

何况此处离空日城那么近,万一张云涧已成了凌天宗通缉犯,以他如今状态,岂不是出去送死?

“我看看。”

她攀住绳子跳了下去。

闪烁着蓝色荧光的树洞内,少年在水边盘膝而坐,正托腮望着她笑。

“你看,真没人呢。”

嗯?……彭真呢?

黎星斓一眼就扫完了不大的地底树洞,确实只有张云涧一个人。

她抬头看了眼彭真大概掉下来的位置,借着荧光仔细搜痕迹,只看见了一小撮灰白色粉尘,在相对昏暗的环境里有些突兀。

“这是什么?”

她蹲下来捻起轻搓,询问系统。

系统:【这是人的骨灰】

她手一僵,抬头看去,少年墨发随意散着,神情在粼粼波光中显得柔和慵懒。

他唇角噙着浅浅笑意,和善得不能再和善,温良得不能再温良。

第34章 系回“两位,是仙家?”

看来,不用再找彭真了。

他和晴雨表上的风一起消失了。

黎星斓淡定地将手放在溪水中涮了涮,起身用脚将骨灰拨进溪水中,溪水汩汩而流,很快消失不见。

逝者随流水。

“怎么样?这灵溪对你伤势恢复有帮助吗?”

她神色如常地问。

张云涧换了只手托腮,歪头笑道:“有的。”

“那就好。”

黎星斓再度蹲下,掬起一抔水,看着蓝色光点渐渐消失。

“看来彭真很有可能正是发现了这灵溪,才借此处浓郁灵气入门的。”她抬头环顾一周,“这紫花神树长这么大,这么茂盛,也有可能是因为这灵溪。”

她又看向张云涧:“不过我不是专业的,了解也不是很多。”

张云涧语调轻快:“嗯——差不多吧。”

黎星斓想起彭真吃花瓣的事,又问:“这紫花树是灵木吗?”

“是凡木,但因灵溪滋养,已有些灵性了,不过距离开灵智正式修行,还差得远。”

“那……这溪水凡人能喝吗?”

张云涧轻笑:“你要试试吗?”

他既这副态度,大约没什么问题。

黎星斓往上游挪了两步,抄了捧水小啜一口,入口冰凉,有着寻常溪水都有的腥气与甘甜。

“好像没什么感觉。”

张云涧忽而轻笑:“灵溪的水不能直接喝。”

“……喝了会怎样?”

“会……”他故意拖长语调,兴致勃勃地品味着黎星斓脸上略有些不安的表情,才清越地笑出声,“不好喝。”

“……”

黎星斓抿唇无语。

张云涧将手伸进溪水中,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随水流滑过他的手指,他的眉眼在蓝光映衬下有些神秘寂静感。

“灵溪的形成有很多原因,不过大多是携带了灵气矿沙或者灵虫、灵草腐烂后的残骸碎末,但这些无法被气海直接炼化,更无法被经脉直接吸收,一般修仙者直接饮用,便会形成杂质遗留经脉,要及时洗精伐髓,才不影响灵力运行……”

他随意说着,突然如黎星斓方才那般,曲掌捧起一抔饮下。

“张云涧?”

黎星斓盯着他,并未阻止。

水珠顺着脖颈滑过喉结,滴滴答答地湿了衣襟,少年苍白如玉的面庞扬起得意的笑。

“黎星斓,恰好我不是一般修仙者,你说巧不巧?”

黎星斓:“呵呵呵呵……那还真是好巧呢。”

少年低笑几声,脸侧了侧,情绪落入阴影中。

溪水流动时的浅蓝色荧光在他眉眼间明明灭灭,他没有再说话。

黎星斓静静望过去,他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垂在溪上,任指尖水珠滴滴答答。

他的手苍白修长,蔓延着淡青色脉络,分明的指节骨骼若连绵远山,在云中隐约浮现。

漂亮的像一件雕刻艺术品。

再往上看,他并未卷起袖子,袖管短了一小节,露出的手腕上缠着她那根红色发带,好似凝固的血迹。

黎星斓沉默地欣赏了会儿,才走过去,去捉他那只手。

张云涧眸子动了动,视线先从她扣上来的手上扫过,才停在黎星斓脸上,扬起唇角。

好像他不说话就是在等她过来一样,并且他得逞了。

“黎星斓,你在做什么?”

“在近距离欣赏艺术品。”

他的手一握住便凉意彻骨,仿佛用冰雕的。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发带的蝴蝶结,他便将手拿开。

“又想要回去?”

“不要回去。”黎星斓望着他的眼,耐心道,“已经送你了,它就是你的,我对你说过的话,一句不假。”

她说罢再度将他手腕拉过来,这次张云涧没有抗拒。

“你既要疗愈伤势,那缠着伤口便不太好,我替你将胳膊上的棉布解了……嗯?”

她将发带与棉布一起抽走放到地上,诧异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好的这么快?”

原先那些经络破裂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如今只是玉管上的道道红痕。

张云涧轻描淡写:“皮肉伤而已,本来就不重。”

黎星斓点头,也是,毕竟严重在体内。

他抽回手,将地上的发带勾在指间,又主动将另只手臂伸到黎星斓面前。

黎星斓便将那只胳膊上的棉布也解了。

张云涧又将发带递给她。

“该绑回去了。”

“绑回去还解了做什么。”

“绑回去。”

他抬眸,很认真地说。

黎星斓眉尾轻挑,张云涧真是奇怪的执着。

但这条发带是她的东西,张云涧既喜欢,她也很乐意。

不过她还是没绑回去的打算,只拿着那条发带抻了抻。

“这样绑着都皱了,也不好看,还是要绑在显眼的地方。”

显眼的地方?

黎星斓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往往很有意思。

他很期待:“束发么?”

黎星斓思索:“束发不行……让我想想,先放在我这里。”

张云涧眉头一皱,但见黎星斓已将发带塞入他手心,转身背对着她,青丝如瀑,间挽一根柏枝。

“暂时先系回原位,你能时时见到,假使你又想要了,欢迎随时取回。”

张云涧歪了歪头,目光在她发间逡巡片刻,才将发带系上,学她那样打了个蝴蝶结。

“好了吗?”

黎星斓晃了晃脑袋,那抹红便在他眸中荡漾,让他心情愉悦。

“好了。”他很满意地欣赏那个蝴蝶结。

黎星斓转过头,眉眼舒展:“感谢你的配合,张云涧同学。”

其实她猜到他会答应。

并非发带本身有什么价值,只是张云涧不习惯相信,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让他自己来,且时时能看见,便是将主动权完全交予他手上,给足他安全感。

果然,他心情不错,微扬下颚。

“哪里的话,同学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黎星斓扯了扯嘴角,帮助她什么了?一天天的就喜欢乱用她的语录。

“我们先回去吧,既然确定灵溪对你恢复有用,那晚上再来更方便些。”她起身,仰头看了眼树洞,然后抓住垂下来的绳子。

张云涧优哉游哉地站起来,唇畔含笑。

黎星斓伸出食指朝他摇了摇:“不可以,张云涧,你现在能走能跳,我才不背你。”

说罢,她便准备攀着绳子爬上去。

但转瞬间被一阵微风中的铃兰香裹挟,身子一轻。

再次踩上地面,张云涧慢悠悠地松开她。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擦过她后腰,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伤势好的太快,貌似也不是件好事。

黎星斓对他的举动只是微怔而已,很快如常地将水缸恢复原位:“走了,快些回去,免得小芯姑娘提早回来了,发现我们不在。”

她走了两步,回头看张云涧还站在原地,只好上手拉着他。

才一出门,枝叶摇晃,落花簌簌,连鸟儿的鸣叫声都分外清脆。

黎星斓便回头看向张云涧,时值正午,阳光浓烈,穿叶而过,恰落于他肩上,连他原先看着有些苍白的脸,此刻也鲜活分明起来。

自然的确尤为偏爱他。

可他却又不容于世人。

奇也怪哉。

“又看我。”他弯起眸,“因为我很好看。”

黎星斓坦然:“你真的很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是特别的好看,我看你是人之常情,难道以前的攻略者不看你吗?”

“她们……”张云涧似笑非笑,“我怎么知道呢。”

黎星斓干笑了声。

明知失言,他甚至都开始不找补了。

不愧是张云涧。

惯是随心所欲。

“她们肯定也看你,我说的。”她给出确定性结论。

因为她看了攻略报告,无一不提及张云涧的美貌。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我们不回去吗?”他问。

黎星斓:“回去啊,等会你跟着我,我们绕路回去,这会儿中午,人多起来,不要被人看见了。”

“为什么?”

“因为麻烦。”

“这样啊,那……”

张云涧反握住黎星斓的手,轻轻一拽,便将其拉入怀中,化作一道流光,顷刻间就回了小院。

快到黎星斓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都能用遁术了?恢复这么快?

不装了以后就彻底不装了是吧。

是的。

因为“伤势逐渐恢复而不能继续伪装虚弱”的张云涧已经开始思考起其他的玩法了。

黎星斓还未对此发表言论,院外传来声响,她便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入西屋。

“快躺回去。”

然后她自己出来,正巧见穆芯引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进来,她手里还挎着装满草药的篮子。

一见黎星斓,穆芯忙道:“师父,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黎姑娘,是她的兄长被野兽伤了,具体伤情我还不知,要请师父看诊。”

她说罢又对黎星斓笑笑:“黎姑娘,这就是我师父。”

黎星斓遮住袖子破损处,礼貌点头:“麻烦老先生。”

老大夫摆手,挎着褡裢就要进屋:“伤者重要,老夫先去看看。”

穆芯将篮子放在一旁,跟上师父。

黎星斓先一步开门,见张云涧已乖巧地躺在床上,恢复那半死不活的模样,甚为满意。

老大夫看清屋内情形后,微微愣了下。

床上没有枕头被子,连床单都没有,那个受伤虚弱的少年躺在茅草编织的席子上,闭眼熟睡。

穆芯看见满地落花,先是一怔,随后又“呀”了声:“窗户怎么破了?”

“一群小孩顽皮,砸破了窗,还跌下去,好像把腿跌伤了。”黎星斓解释着,飞快去院中将被子枕头都抱了回来。

晒过的被子果然好闻多了,热热的,还有太阳的味道。

当然,她知道太阳并没有味道,那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老大夫放下褡裢,正要上前,黎星斓已眼疾手快地将被子给张云涧盖上,同时将他头抬起来,塞了个枕头下去。

少年睫毛颤了颤,嘴角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别笑场啊张云涧。”黎星斓压低气音。

她站起来,给老大夫让了位,但就站在床头处没走。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在床边坐下,欲将被子掀开,又被黎星斓抢先一步。

“我来帮您。”

她神色不变,主动拿出张云涧的手臂,卷起他的袖口。看清露出未愈的伤时,她也不禁眼皮跳了下。

树洞里光线不好,眼下一看,伤虽比之前好多了,但到底没有全然愈合,那些沿着经脉血管残留的淤血,看起来十分乍眼。

穆芯掩唇惊呼了声,大约也被这样罕见又可怕的伤状惊到了。

老大夫到底镇定些,虽也吃惊,但还是就着黎星斓的动作去仔细查看。

只看了一眼,他就肯定地问:“这不是野兽所伤吧?”

黎星斓模棱两可:“不止野兽所伤。”

老大夫垂了下眸,吩咐穆芯:“你去烧些热水来。”

穆芯应声出去。

她一走,老大夫便正襟危坐,朝黎星斓拱手。

“两位,是仙家?那这伤,老朽没本事看。”

黎星斓微惊,床上的少年已睁开眼,漆黑的瞳中多了些扫兴的意味。

“被发现了……黎星斓,游戏变得无趣了。”

第35章 规则抹去张云涧的存在吗?

到底是活久了的聪明人,老大夫的感知较为敏锐,在张云涧此话一出口时,他便脸色一变,起身蹒跚退了两步,扶住窗下那把竹椅才堪堪稳住身形。

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黎星斓反应也是很快,她俯下身伸手轻轻覆住张云涧的眼。

掌心传来温热感,驱逐着苍白肌肤表面的凉意,也稀释着少年负面的情绪。

“没关系的,张云涧……”她凑近他,低声说,“他不会影响我们的游戏,还会让游戏更有挑战性,也更有趣。”

“是么?”张云涧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开始期待起黎星斓要如何让这场游戏变得“更有趣”了。

晴雨表上风暂歇了。

黎星斓深吸一口气,方才加速的心跳平稳下来。

她想了想,另只手往脑后解下发带,然后挪开手,在少年纤长睫翼轻颤时,又将发带轻轻搭了上去。

“嗯?”

张云涧发出疑问的音节,却并未将发带拿走。

黎星斓出其不意的举动,总让他觉得新奇。

“嘘,你继续演。”黎星斓轻笑,“你现在应该是受伤了,在昏睡。”

张云涧不再说话,但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见他愿意配合,黎星斓才看向吓得不轻的老大夫,直起身朝他点了点头表达歉意。

“老先生既支开小芯姑娘,想必是个聪明人,会配合我们,不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修仙者身份,对吗?”

老大夫尚在惶惶不安,闻言忙道:“这是自然!老夫发誓,绝不会透漏一个字,若二位仙家有需要,老夫亦会全力配合,绝不敢误了仙家的大事。”

他甚至举起手,作发誓状,神情庄重又肃穆。

想到他口中“仙家的大事”只是张云涧的一场乐子,黎星斓不禁觉得荒诞又好笑。

“那就太好了,我本还愁要怎么为他这一身伤编一套说辞,来瞒过老大夫您呢,看来不需要了。”

黎星斓倍感欣慰。

“那……那老夫,这身家性命?”

“我不敢保证,但尽力保证。”

老大夫摸了摸额头,一把冷汗。

“那就好……那就好……”

他虽年迈,却不想死,人都是越老越惜命。

这少年着实可怕,虽只说了一句话,却让他有种刀悬于顶之感。

生的这般漂亮,世所罕见的容貌,竟有如此锋利的笑容。

如此怪异的性子,若没那位姑娘从旁劝和,否则只怕他今日便要交代在此。

黎星斓见他神态恍惚,怕等会儿引起穆芯猜疑,便道:“您坐会儿休息休息吧,等小芯姑娘过来再说。”

老大夫跌跌撞撞地扶着竹椅把手,一屁股坐了进去,长而轻地呼出一口气,仿佛累倒了。

黎星斓收回目光,在床边坐下,身影恰好挡住身后的老大夫。

她低头望向张云涧,少年肤色白皙,青丝如墨,双眼搭这一抹乍眼的红,有些过分惊艳了。

她将发带轻轻拿起,见他长睫扇了扇,缓缓睁开,眸子沉静乌黑,如一汪深潭,却又反射着粼粼月光。

“不用继续演了么?”他笑问。

“中场休息,等小芯姑娘来了再继续。”

“我有一个问题感到奇怪。”

张云涧仿佛小动物般地歪了下脑袋。

黎星斓觉得他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动物,有着非常简单的情绪,却不会正确表达,但同时非常聪明也非常厉害,所以做事凭着高兴,而完全不计后果。

“你说。”

“之前在真露城,你对那些修士毫不怜惜,半点没有叫我放过他们的意思,对今天那个村民的生死也并不在意,但对小芯姑娘和她哥哥,还有这个老头,你好像很怕我会伤害他们,为什么?”他好奇问,“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他问的直白又直接,没有用神识传音。

黎星斓余光中似乎瞥到老大夫苍老瘫软的身躯僵了僵。

她回答道:“在我看来,修仙者与凡人差距过大,已完全不属于一个层级。凡人世界受律法和道德约束,而修仙者遵循丛林法则,一旦入门,哪怕再弱,也在其中,所以,弱肉强食,死得不冤。”

张云涧觉得新奇,又觉得有道理。

思量一瞬,笑道:“原来如此,那凡人的确入门了,他有一本《五术》,那是凌天宗的基础心法,虽只会了一点点,到底也能感应到天地灵气并在气海内聚成灵力,属于修仙者。”

《五术》?

彭真啊……

老大夫心跳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

彭真当初就是拿着这本书来找他学认字的。

他现在真想走出去,唯恐自己听得越多死得越快,可惜一双腿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又怕自己弄出点动静引起注意,便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全力降低存在感。

黎星斓点头:“嗯,修仙者能力太强,一个元灵期对上凡人便已是屠杀,何况是你,所以我不喜欢看见那种场面。”

黎星斓的想法和其他的攻略者并不完全相同,这也让张云涧有些意外。

其他攻略者表现出的善良温暖的一面,是对所有弱者,并且还总是要求他不杀人,不伤人,甚至像她们那样乐于助人,否则她们便会红了眼,看起来很伤心很生气,甚至在他面前哭起来。

黎星斓不要求他,也不试图和他讲道理,她只是在做自己的事,然后在他问时认真回答而已。

“这是攻略者必备的同情心吗?因为你是凡人,所以只给了凡人?”

“不是,时空局对攻略者没有道德上的强制要求,只是攻略者大多都是正常人,正常人都有善良的一面,我也是。我的同情也并不只针对凡人,比如我也会同情你。”

她说到此处顿了下,露出一个笑:“这是真话。另外这份同情让我在你面前只保护凡人,是因为我习惯于维护世界的运行规则,若是有一日修仙者将这世界的凡人屠杀殆尽,那这个世界会很快崩坏。”

她说罢忽然轻皱了下眉,看向张云涧的目光多了些思索。

在之前最后一次的推衍结局中,张云涧是魔化后杀光了修仙者,又将天地间的灵气耗尽一空,导致世界摇摇欲坠。

难道这场屠杀也包括凡人吗?

那他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无论修士还是凡人,在他眼里并无区别,就像玩游戏时开技能群怪一样。

他不在乎死的是什么。

【修仙界中天地万物依灵气生长,当张云涧耗尽灵气而让魔气充满大地时,树木庄稼也会枯死,凡人自然无法生存,便大批大批死去,尸横遍野,触目惊心,七号攻略者,你的攻略任务便是阻止张云涧走到这一步】

系统突如其来的上线扯回黎星斓的神思。

她还未回应,系统便又道:【因张云涧回溯失败,原因未知,时空局认为其存在隐患,故而决定若此次仍然无法攻略成功,将会在毁灭发生前,直接干预。七号攻略者,请不要对他产生感情,以免无法脱身】

一成不变的男低音语气并无变化,但黎星斓总觉得多了些什么,内容也令她为之一惊。

直接干预?

如何干预?

抹去张云涧的存在吗?

这有违天道规则。

除非时空局宁愿承受违规代价,也绝不肯向天道承认是自己策略出错导致了这一错误结果。

“你又在想什么?”

张云涧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她眸中片刻间闪过许多情绪,复杂又丰富,他无法准备分辨出那些代表什么,但他觉得很好奇。

黎星斓好像……又在思考一堆问题了。

不知道这次她会得出什么有趣的结论。

“在想一些可能发生但还未发生的事,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黎星斓叹了口气,望向他的目光里添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或许是悲悯。

张云涧轻笑:“你好像在同情我,此时此刻。”

“很敏锐嘛。”她那双桃花眼柔和下来,如一汪春水,“所以我说,我的同情不仅针对于凡人,这是真话。”

她转过头看向老大夫,他坐在竹椅中,却浑身绷直,高度紧张。

黎星斓真怕他把自己憋死。

“老先生,我们说话你当没听见吧,也别紧张,这些都与你无关。”

许是她的安抚果真有作用,老大夫缓缓吐出一口气,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他白花花的胡子颤着:“仙人之语,晦涩难明,老夫一介凡人,如听天书。”

这话倒也不假,他只听懂了彭真之死,只听懂了凡人于修仙者如同蝼蚁,但不懂黎星斓口中的什么规则什么崩坏。

黎星斓笑了声,这个老头真的很聪明。

穆芯烧好水进屋时,察觉到气氛古怪。

“师父,你怎么了?”她快步过去扶他,“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老大夫靠在竹椅上慢慢坐起来,无奈苦笑:“没事,天热闷得很,人老了,身上又各种毛病,精力不济,坐着歇会儿。”

听他如此说,穆芯更担忧了,惭愧道:“我不该让师父劳心劳神,受累一趟,还是我学艺不精。”

“哪里的话,你学的很好,只是……”老大夫斟酌措辞,抬起浑浊的双眼终于看向张云涧那边,“这位公子身上古怪蔓延的伤痕不是什么野兽所伤,而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

“毒!”穆芯惊呼。

老大夫点头:“方才我已与这位姑娘聊过了,你看不出来实属正常,连我也感到棘手,不过我方才坐在此处休息时,对于药方已有些眉目,之后会为其试着开药,你不必管了,只听我吩咐就是。”

穆芯忙不迭应:“没问题。”

她看向黎星斓,又忍不住看向张云涧,少年闭眼昏睡着,眉眼精致恬静,画中仙一般的人物,看着如此美好,居然身中剧毒,又想到这对兄妹是逃难来的,不禁充满同情。

黎星斓对老大夫的随机应变实在佩服,配合地露出哀色。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多亏了老先生点明,否则我兄长性命危矣……”她低下头,怕自己笑场。

“黎姑娘你别怕,我师父说了有把握,就一定能解毒!”穆芯立即安慰她。

老大夫朝她伸出手:“小芯,扶我去客厅开方子,要备什么草药我同你细细说明。”

“好。”

穆芯忙握住师父的手,发觉全是冷汗,站起时他连身子也微微颤抖。

“师父……”

“不要紧,大约今日回村时中了暑气,有些发虚,你等会儿给我倒点药茶,让我缓缓就好。”

他说着又向黎星斓点了点头,被徒弟扶着出去了。

“游戏果真更有意思了,他竟然说我中了毒。”

刚一走,黎星斓就看见张云涧睁开眼,笑如春风。

“黎星斓,你又说了一次真话。”

第36章 泡澡“那你自己睡吧。”

和聪明人交往是最不费劲的事,比如这位老成精的凡人大夫,他信口编的一套说辞,不仅给黎星斓他们的逃难故事添了可信度,还完美地将张云涧的伤遮掩了过去。

因为被人陷害身中剧毒,不得不逃,一路颠沛流离到了此处的少年兄妹,多么惹人怜惜。

大约他也不敢给修仙者敷药或内服,他给出的解毒办法,是用一些草药泡澡。

黎星斓听到时,脑子里又开始翻腾起一些颜色。

“泡澡,泡澡好啊。”

虽然张云涧已恢复了些灵力,大约可以用灵力自洁,不需要泡澡了。

但……多好的借口啊。

穆芯既恍然又佩服:“师父果真厉害,怪不得叫我去烧水呢。”

黎星斓真想给这老大夫竖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