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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槐树朱砂

嘈杂的雨水声中,混合起高低人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去去去,别过来!”

花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把图纸一收,持灯往门口走去,有猛烈的雨水飘打进屋,她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护住烛火。

“咦?”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湿痕交错,犹如群蛇爬过一般。

外面的吵闹声愈发大了,花琅屏住呼吸,顺着痕迹,一步一步,直到走到屋角。

她撤开护在灯旁的手,视野骤然明亮——密密麻麻的蜘蛛、蜈蚣、青蛙,甚至是毒蛇,正缩聚纠缠在墙角,受到灯光的刺激,它们猛然攒动起来,深色的虫身蠕动翻滚,像是一滩沸腾的黑色粘稠泥浆!

花琅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猛烈的视觉冲击让她立马绷紧了全身皮肤。

窸窣的声响被雷雨压过,这原本寂静的草屋,显然已经变成了蛇窟、虫窟,数不清的肢体、鳞片、眼珠,重重叠叠、悄无声息地爬伏在这屋子里!

……

众人站在屋檐下,要不是外面还下着雨,他们早就一口气冲出去了。

每间屋子里都爬满了躲雨的蛇虫。

若是就几只,动动手指赶出屋就成,可这数都数不过来的数量,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到受惊的虫蛇四散逃逸的场面,众人就齐齐打了个寒噤。

这完全是精神层面的攻击。

“太恶心了,要不是下着暴雨,我一定把整个院子都让给它们住。”

“是啊,我的背现在还一阵一阵发麻呢,半夜起来看见墙面黑压压的,当时我还以为雷劈到屋子了,凑近一看,居然是挂满了整面墙的黑蜘蛛!”

“真是烦死了,这些虫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吗!”

说着说着,话里不自觉带上怨气,可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也没能想出个解决办法来。

“好像有人敲门。”有人忽然出声打断他们。

骂骂咧咧的众人侧耳听去,如倾盆的大雨中,果然响起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谁啊?”

门外的男声熟悉,“是俺,于松。”

“仙人们,这么大的雨,你们这草屋年头久了,怕是扛不住嘞,村里空屋子多,村长让俺来请你们过去。”

这话确实,这屋子已有十来年,屋檐下都星星点点漏起雨来,要是后半夜雨势不减,恐怕他们连这点避雨的地方都要没了。

众人瞅了瞅还在爬满蛇虫的屋子里忙活的花琅三人,下不定主意。

“不过就借宿一晚而已,他们是凡人,我们是修仙者,能出什么事?”

“是啊是啊,这些日子他们一直给我们送吃的,不也都没毒吗。”

“我们下山给他们布结界,这些凡人本就该感激我们,借宿一晚也算不得什么。”

“咚咚咚!”于松又敲了敲门。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跑去给于松开了门,其余人只当没看见一般,将头偏了过去。

花琅三人也被这动静吸引,走了出来。

她观察了一下,这些蛇虫应该都是从草屋背后的山林里爬过来的,村庄就在不远处,这些蛇虫不少都有毒,要是驱赶,恐怕会伤到凡人。

她方才虽在屋内,但也听到了几句话,看着围着自己的弟子们,和披着蓑衣已经走进院子的于松,花琅心中也犹豫了起来。

这些外门弟子修为尚浅,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王水易低声道,“峰主,不如就去村里暂歇一晚吧,就这一日了。”

顶着众人充满期冀的视线,花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掏出一吊钱,对于松道,“麻烦你了,这歇脚钱你收着吧。”

于松连连摆手,“用不着用不着,俺哪能收你们的钱……”

花琅突然凑近于松。

她不容拒绝地将钱塞进他的手心后,重新与他拉开距离。

“收着吧,今晚就叨扰你们了。”

花琅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疑惑了起来。

这于松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凡人无疑,但罗水庄世代以种田为生,他的虎口却没有丝毫厚茧,倒不像是干粗活的人。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而且这几日,他都没有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于松披着蓑衣,护着一个油纸灯笼,他走在前方引路,花琅一行人则跟在他身后,支起灵气抵挡暴雨。

白日里看起来不过百步的路,在夜间变得无比漫长。

四面俱是深色雨幕,仿佛身处无光海底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好在近村种着不少白槐树,提灯望去,冲洗得干净的新叶印着光,晶莹亮斑流转,犹如颗颗珍珠。

走着走着,谢寒惊忽然俯下身,像是捡到了什么东西。

花琅侧头看去,他正伸着手,指尖上一抹血红刺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花琅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寒惊捻了一下指腹上的血珠,回道,“师尊,这似乎是朱砂。”

朱砂?

花琅低头看去,灯光晃动间,树根旁,涓涓细流里果然带了丝红。

“哪里来的朱砂?”

谢寒惊观察片刻后道,“似乎是从这树上流下来的。”

花琅撇头看去,这树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看不出什么痕迹。

“树上怎会有朱砂?”

谢寒惊伸出手,在雨水下洗去了朱砂,“槐树性灵,应该是村民们在树上刻写朱砂祈福。”

花琅不懂这些习俗,但地上源源不绝的血色看得人发毛,她连忙收回视线,和谢寒惊赶上大部队。

进了堂屋,点起灯,环境瞬间干爽明亮起来。

于松垂下脑袋,不自在地挠挠头,“时候不早了,俺就先走了,仙人们早些歇息吧。”

等他出了屋子,王水易才后知后觉地嘀咕道,“真是奇怪,我分明记得于虎鼻梁和下巴也长着两颗痣,这对父子,连官痣都长得一样?”

“师兄,什么官痣?”有人问道。

王水易抬了根板凳坐着,他道,“当初拼酒的时候,于虎说他那两痣是什么‘官痣’,他无心官场,想以后来青莱当我师弟,可我倒是没看出来,他那两痣有什么特别的。”

众人收拾着屋子,闻言有人笑道,“师兄,都好几年了,你连人家脸上两颗痣都还记得啊?”

“我下山的时候,险些连我爹都不认识了,王师兄肯定是在吹牛呢。”

“说不定是把哪个凡间相好的痣,给记错到别人身上了!”

“好啊,敢编排你们师兄……”

王水易嚷嚷着,假意挥起拳头冲过去,众人连忙嬉笑着跑开。

花琅本就疑心于松,听到王水易他们的话,她思索片刻后,转头问谢寒惊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种事情,她早该问问男主才对,他可是唯一一个有主角光环的人。

谢寒惊正思考此事,他道,“王师兄所见未必是虚,但这二痣巧合,也不能算什么铁证。”

花琅点头,“嗯,确实如此。”

谢寒惊问道:“师尊打算怎么办?”

花琅看着院门被合拢、犹如巨兽闭上大嘴,她道:“不急,既然我们已经住进村子,若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也藏不了多久了。”

谢寒惊道,“今夜雨大,弟子可以潜入村中观察一番。”

花琅立马阻止道:“不行,等雨停了补完阵法,你就随他们一同去罗垠秘境,这里的异象我自会去调查。”

谢寒惊不愿与花琅分开,他下意识道,“师尊,秘境一事不急……”

花琅立马打断他,神色不容分说,“好了,秘境开放近在眼前,这件事你放在心上,务必要在开启之日赶到。罗水庄若真有什么问题,青莱就在十几里外,难道还怕无人赶来不成。”

跟你商量两句,怎么还自告奋勇上了,差点就被男主带偏了。

看着谢寒惊垂头应是,花琅才松了一口气,满意地回了屋。

几人分了屋子,时间就已近寅时。

今夜还未合眼,时间就已过了大半。

花琅叹了口气,刚要坐上床,才关上不久的门就一把推开。

一个黑色的人影,猛然冲向了花琅。

第32章 抬棺雨葬

花琅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道人影就直直地撞进她怀中。

“燕容?”

花琅低头,桌上烛火未灭,印出一张熟悉而脆弱的脸来,来人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着,唇色被咬得泛白,整张脸也是白得可怕。

——是燕容,他正紧紧地扒在花琅身上,让她一步也动不得。

“你怎么了?”

话刚出口,花琅就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愚蠢,这明显是寒毒发作。

顾不得纠缠的衣饰,花琅急忙半扶起燕容,目光在空荡荡的破屋里扫视一圈后,最终把他拖向了自己的床,几乎是自己也半跪在了床上,才将燕容发着抖的身体搬上床。

这床板上了些年头,被二人的重量压着,立马抗议地发出嘎吱嘎吱的难听声音。

燕容似是被这响动惊动,他张开嘴,半响虚弱吐出二字,“师尊?”

正攥紧花琅衣物的手也松开,转而揪起了身下干瘪的被褥,指节都绷起青白的颜色来了。

可清醒不过片刻,他就又迷迷糊糊起来,不停呓语着,“师尊,好冷……”

花琅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衣服终于得到解放,煤球缓缓从她的衣领处探出头来。

花琅一只手把煤球摁回去,扶起燕容的身子靠着床头,对着燕容喊道,“燕容,你醒醒。”

燕容半睁开眼,密密的睫毛无力地拢拉在下睑上,但像是恢复了些意识的样子。

花琅连忙把被褥从他的手中拯救出来,再转握上他的手,翻出一块储灵石,对燕容道:

“别怕,跟着我的动作,将储灵石中的灵气引出来,它可以压制住你体内的毒,等进入罗垠秘境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像今日一样……”

等到燕容顺着她的引导,指尖触碰在储灵石上,半柱香过去,星星点点的灵气终于溢了出来。

花琅欣慰地松开手,刚想起身,可燕容像是失去支撑一般,身子一歪,整个人软软地扑向花琅,脸就直接靠在了她的肩头上。

燕容似乎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就这这个姿势,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见他手心放着储灵石,他的身体也在下意识地磕磕绊绊汲取着灵气,花琅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只好任由他靠在肩头。

花琅先是静静地欣赏了一下燕容的脸,毕竟这是白日里难见到的模样,这张艳丽得几乎带上攻击力的脸此刻被削弱了锐气,像是一朵开败的花一般,显出一股颓靡柔弱的韵味来。

正盯着燕容出神,门外风声忽然变急一瞬,花琅立马心虚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看向门外。

忘记被合拢的木门大敞着,充斥着视野的黑压夜色给人一种不安感,似乎在瞧不见的地方,正有着一只怪物窥伺着屋内之人,而这敞开的大门,恰好像是邀请一般。

花琅正考虑用灵气关上门时,一道灵白的影子就从门外窜过,快得几乎留下一道白晃晃的残影!

几个动作间白影便跃上院墙,依稀可见三条纤长舒展的尾巴,还没来得及细瞧,随即又像是一阵风一样,眨眼消失在了夜幕中。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要不是这道白影在雨夜中太过皎洁,黑与白的刺目对比烙进了花琅眼中,恐怕她都会以为这是错觉而已。

那是,一只狐狸?

一夜未睡,她的大脑却格外清醒。

纯白、多尾……这,该不会是谢寒惊吧?!

花琅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但越想越觉得合理,毕竟,这里总计就两只狐狸,一只在她怀里,另外一只不是谢寒惊还能是谁?

一个时辰前,谢寒惊分明才答应了她,不会插手罗水庄的事情,这大晚上的,他变回天狐潜入村中,明显就是去调查村中异象去了。

花琅心中焦急万分,想要起身追上谢寒惊,可她一动,燕容便紧皱起眉头,似乎极为痛苦的样子。

花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教授他使用储灵石的事情了,她连忙运转起灵气,替燕容压下了寒毒,等到燕容沉沉睡去后,又将他放平在床上,才急急忙忙出了屋。

隔开雨幕,花琅顺着谢寒惊最后跳下院墙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可村中土房错乱,小道交错犹如迷宫,很快她就迷失了方向。

罗水庄不过二十来户人,花琅本想顺着直线走出迷宫,可走了许久,她都没有走到村落的尽头。

又不知多久过去,慢慢地,雨势明显小了许多,连绵雨水犹如打在屏障上,让人听不真切。

这条路她似乎已经来过了?

花琅皱起眉头,她不知道自己在村里转悠了多少圈,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找到谢寒惊的踪迹。

“这是……朱砂?”

花琅停下脚步,她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地上的血色,随后俯身,用手指沾起泥地上的红痕。

她先是闻了一下,又在指腹捻了捻,这东西,应该是朱砂无疑。

朱砂不过浅浅附在泥上,看样子很是新鲜,花琅抬头望去,朱砂水滴滴答答,描出了一道没向远方的血线。

没有过多的犹豫,花琅立马顺着蜿蜒的朱砂往前走去,在村子里七拐八绕片刻,小道便豁然开朗。

她居然走到了村庄外,这出村庄之后的路就好辨多了,毕竟这几日,她和王水易为布阵法,将这些路里里外外走了许多遍。

还没松口气,薄薄稀雨下,远处惊雷炸起,瞬间照亮了这块平坦宽阔的原野。

同时,也映出了平坦的大地上——一群浑身黑漆、人形的生物!

这一幕极其可怖诡异,这群人形生物约有八个,它们正抬着四四方方,像是棺材的东西,僵硬地行走在雨中!

雷光不过一闪而过,远处恢复了黑暗,可花琅的心脏却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激烈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雷雨,花琅大脑艰难地转动了片刻,对真相的好奇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她咽了一口口水,蹑手蹑脚地走近那群抬着棺材的诡异生物。

走得近些了,花琅才注意到那木棺犹如镇压着什么邪物一般,被画满了红色的朱砂符号。

被冲刷得掉色的朱砂字迹模糊,滴滴答答的朱砂水,犹如鲜血一般顺着棺沿淌落。

这一路上所看见的朱砂痕迹,应该就是从这棺材上滴下来的。

看来这口棺材,是从村里出发的。

不过走神几息,花琅忽惊愕发现,那群黑漆生物,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从这茫茫平原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

花琅努力镇定下来,她低头瞅着地面泅开的血红,试图辨认出棺木最后消失的方位——

猩红的朱砂线条有些杂乱,花琅只能半蹲下身,更为仔细地看去。

“嘎吱——”

伴着细微的木块挤压声,两条漆黑的腿停在了她的眼前。

“仙人这是在找什么呢?”

音色被雨声扰得浑浊,透着一股莫名的邪气。

花琅正蹲在朱砂迹前,她抬起头,就对上了于松那张被冲刷浸泡了一夜后,显得格外苍白肿大的脸!

“是你!!”

花琅猛然起身,深吸一口气,警惕地与他们拉开两步距离。

她往于松身后一瞧,其余七个生物果然也不是什么邪物,而是人。

这八人,穿着黑色的像是雨衣的衣物,但“雨衣”却不见兜帽,材质看起来也像是最为普通、没有丝毫避水功能的粗布,雨水就这么毫无阻拦地淋在他们头上,被浇透黑衣也紧紧贴在他们的四肢上,可这八人,仍像是毫无知觉一般,静静地扛着挑着棺材的木板。

“我出来检查一下阵法,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花琅意有所指地看向几人肩头的巨大棺木。

于松语调莫名,“啊,俺们这是在送葬呢。”

花琅被他诡异的语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皱起眉,有些不适,“大晚上的送葬?而且,现在不是还下着雨吗?”

雨打棺,分明就是不详的预兆,怎么会有人专挑下雨的时候下葬?

于松却不以为然,甚至勾起笑道:“仙人,雨葬是俺们村的习俗,只有为村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有机会雨葬,这村落里所有人,都希望死后能够得到雨葬的机会……”

花琅听得头皮发麻,“你们要去哪里下葬,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于松注视着花琅,“这雨葬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仙人若无事便回村吧,趁着雨还没停,俺们要继续去送葬了。”

花琅对上了于松的眼睛,他的眼珠上挂着勾连雨水的发丝,他却像是不觉得难受一样,双眼眨也不眨。

花琅偏头看去,其余几人亦是死死的盯着她。

一一对视后,花琅垂下眼睛,缓缓开口道,“是我打扰了,你们走吧。”

于松满意地转过头,一行人姿态极为僵硬地调转方向,趁着他们转身,花琅试图给他们打上灵气印记,可她的灵气却犹如遇到屏障一般,难以靠近他们半分。

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消失,花琅皱起眉,心里焦急起来,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

花琅对着衣襟,低声道,“煤球,跟上他们。”

“看看他们抬着棺材,到底要去哪。”

第33章 无坟之地

雨已停,洗得干净的天色也薄薄亮了起来,近村的槐树滴答滴答垂着晨露,透着泥腥味的空气沁人肺腑。

花琅刚进村子,没走几步,就看见谢寒惊迎面而来。

同样是出去混了一夜,花琅衣角溅了泥点,鞋边也蹭了朱砂,而谢寒惊却衣佩整洁,连发丝都分毫未乱。

没等花琅指责他,谢寒惊反倒先开口问道,“师尊,您这是出村了吗?”

“昨夜外面有些吵闹,睡不着,就出来散散步,”她话头一转,暗戳戳反问道,“对了,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人,看背影与你有几分相似,你昨夜也出去了?”

闻言,谢寒惊微微带上疑惑,他摇头道,“昨夜弟子在与王师兄一同挑选秘境入口,并未出门,师尊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人的?”

花琅见谢寒惊神情不解,还找出了王水易替他佐证,不像作伪的样子,她脸上不漏半分想法,道,

“当时天未亮,估计是我认错了吧。”

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不是谢寒惊的话,那只三尾白狐,难道真的是她眼花看错了?

谢寒惊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看着花琅疲倦的脸色,道,“师尊一夜未睡,可是在想罗水庄的事?”

花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谢寒惊见状,继续道,“今晨巡查弟子说,罗水庄中的魔息已经彻底消失,魔族借道一事,师尊或许不必再担心了。”

花琅惊讶地抬起眉头,“消失了,此事当真?”

谢寒惊点头道,“确实没有魔息。”

花琅两眼一亮,只要没有魔族,那青莱就不会灭门,至于罗水庄其它古怪之处,都只能算小事了!

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二人回了屋,换衣用完早膳后,天就彻底亮了起来。

转晴的天色一碧如洗,初出的朝阳亮得晃眼。

蒸腾着袅袅雾气的潮湿地面,印出一串串脚印,众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毕竟今日一过,就再也不用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村子里了。

“马上就可以去罗垠秘境了,本来还以为没机会赶上第一批了,多亏了花峰主帮我们,这下,我一定可以抢到种在秘境入口的灵草!”

“是啊是啊,我在其它地方布结界的朋友就没这么幸运了,说来,也不知道花峰主那两个弟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和我们一起被记了过。”

“嘘,那两人可是外门风云人物,虽然长得塞神仙,但一个冷得像块冰,你看,这么多天,连句话都没跟我们说过,另外一个更不得了,脾气古怪,在外门时就得罪过不少人,这两人一进内门就能被记过,绝不是好惹的货色!”

“没这么夸张吧……”

“你还不信,这次花峰主亲自下山,就是为了盯着他们,怕他们俩一怒之下,把我们都杀了!”

那小弟子打了个寒颤,“我忽然不是很想去罗垠秘境了。”

其余人见他这么说,都哈哈笑出了声。

花琅憋笑憋得难受,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走在一旁,依旧不动如山的谢寒惊,和病歪歪,但仍气得暗自咬牙的燕容。

嗯……果然完美符合刻板印象!

一路打趣着,刚走到村口,花琅就袖子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挂了上来。

她低头一看,宽大的袖口边上,正露着一角黑色的、没有藏好的绒毛,蓬松的毛尖尖上还挂着小露珠。

——是煤球回来了。

花琅精神一振,她直接拉过谢寒惊,将袖子里的煤球交给他,道:“来,你去秘境时,将它也带上。”

谢寒惊不解,“师尊不想让煤球跟着您吗?”

“当然不行。”

花琅随口诌个理由,“毕竟罗垠秘境奇缘颇多,机会又难得,跟着你,煤球若能进个地阶,也是一场造化。”

说完,花琅又掏出剩下的储灵石,放在袋子里后,一并递给另一边的燕容,叮嘱道,“机缘天定,切莫逞强,千万要记得。”

正在气头上的燕容被动接过塞进手里的袋子时,还有些发愣,他茫然片刻后,正要开口。

谢寒惊就率先出声,打断了他,“师尊,您不和我们一起去村西了吗?”

花琅的目光瞬间回到他身上,她摇头道,“这剩下的结界也用不着我了,你们修完结界后,切勿逗留,抓紧时间赶去罗垠秘境,这一路上,你也要多照顾点你师弟。”

这场分别来得草率简单,但时间不等人,察觉到挽留无用后,谢寒惊只能道,“师尊,我很快便会回来,这几日您好好休息,切勿多思多虑。”

怎么还念叨起我来了,花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好好做你的单人主线,不出任何意外就是对她最好的补品。

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后,花琅便循着煤球稀薄的妖力痕迹,往另一边走去。

草色清淡,稀稀拉拉地铺在地上,茫茫平原中,妖力在此断开。

可这里一片平坦,唯有几棵摇曳着的槐树拔地而起,花琅想要寻找的新坟痕迹,则是如滚进泥土的晨露一般踪迹全无。

花琅重新打量起了这片区域,确实不见任何新坟,准确来说,是一座坟也没有。

没错,无论是这里,还是这几日、她与王水易去过的地方,都没有见到过一座坟!

按理说,这村落附近,多多少少也该有些野坟,可所有坟冢,和昨日那口巨大的棺椁一起,离奇地消失在了茫茫平野上,竟然没留下丝毫线索!

“啾啾啾。”

嘈杂鸟雀声引起花琅注意,她抬头略略一扫,是几只麻雀,它们正扑打着翅膀,盘旋在她面前的槐树上方。

鸟鸣声异常激烈,已经吵闹到难以忽视的程度了。

眼前这棵槐树则是枝叶森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花琅一走近,脚就微微陷进了底下厚厚的积叶堆里。

她看了一眼,树上并无蛇虫,也无鸟窝,半响也没有找出什么端倪,正欲转身时,她又停住了脚步。

花琅看着地上随着她的走动、被翻起来的落叶。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暴雨的原因,这些落叶,看起来都十分新鲜。

花琅踢了一脚,厚厚的落叶下,全是翠色的叶片,再往下翻,直到底下嫩绿的浅草漏了出来,也没有找到半点枯叶。

树顶的鸟儿还在不断争抢地盘。

不对……

这棵树有问题!

花琅猛然转头,她蹲下身,抄起树枝就挖起了树下的土。

按理说,树底的杂草,都会因光照、资源不足的原因而分外稀疏,而这棵树下的杂草分明盖着厚厚的落叶,长势却茂密又鲜绿。

这落了一地的嫩叶,也是同样古怪。

而且,此时并非繁殖季节,鸟类却聚集在此,这个行为,倒像是……对新领地的争夺!

除非……这里本该是没有树的!

很快,花琅挖出来的泥土,就裹上了朱砂的红色。

消失的棺椁,应该就在树的下方!

还没等花琅动作——

“哎,仙人,您真是太不听话了。”

故意压低的音调,就猛然在花琅身后响起!

花琅被吓了一跳,但她抬头,见到更为古怪的一幕——这原野上的数棵槐树像是张了腿一般,向花琅聚拢了过来!

它们犹如堵堵围墙一般,牢牢困住花琅。

唯一的空隙中,站着的正是于松!

于松抬着手,遮去稀疏日光,阴翳下,他的面容一扫憨厚,看起来邪气横生。

花琅站起身,她看着于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气息的变化,她缓缓道,“于松?或者我该叫你……于虎?”

于松并未反驳她的话,而是阴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随风消散在原野上后,他才轻声道,“您的好奇心真的是太重了。”

花琅双眼紧紧盯着他,“你身上既有灵气又有魔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让一棵树一夜之间长成,只有天狐的血脉能力才能做到,昨夜的白狐,恐怕也不是花琅的错觉,这世上,居然还有第二只天狐!

于虎轻叹一口气,他摆头,语调却愈发怪异,像是在忍耐痛苦,又像是沉醉在欢愉中,“不,我们都是凡人,做这一切,不过也只是为了让真正的‘神’回归而已。”

“‘真正的神’,那是什么?”听到怪异的话,花琅不由皱眉。

于虎的肢体愈发僵直,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像是卡着一口血一般,“当然……是、是庇佑罗水庄的真神!”

随后,他竟向花琅伸出手,根根手指惨白不见血色,“都来加入、我们、吧……”

花琅被他毫无征兆的异变所惊,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一种浓烈的危机感席卷而来——

“你对那些青莱弟子做了什么?!”

于虎仰头笑了,他笑得似是想要颤抖,但又因身体的僵硬而变成左右摆动,脸上的两枚痣终于暴露在日光下。

“当然是、邀请你们,一起、为神、献身!”

说完,他的身体像是彻底承受不住一般,猛然炸开——

伴着血肉一同飞出的头颅,划过花琅视线时,花琅甚至看见了那张血红的脸上,挂着的痴迷笑意!

一棵以肉眼可见速度生长的槐树,趁机从他的摇晃的残躯中拔出,转眼间,树冠就葱郁起来,彻底堵住了最后的空隙。

第34章 神庙幽潭

“咯咯咯……”

异样的声响从地底传出,环抱起来的槐树像是一道巨门一样,随时都可能放出什么妖魔一般。

伴随缕缕令人不适的气息弥漫,泥土翻涌,花琅对上了一双双血红的眼珠。

这个生物彻底显出形状,一只只□□大小,浑身黑红犹如被扒了皮一般的魔邪生物,密密麻麻地从地底爬出。

而消失的魔息气息,也随着魔蛤一同从树底涌出。

电光火石间,花琅顿时明白了于虎说的“献身”。

凡界虽然没有灵气,但这群凡人体内却莫名地带着灵气,他们若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魔息的承载,便可用体内的灵气遮掩下魔息的存在,这样,就能用躯体,搭建起魔族行走的镜面。

这么说来,罗水村,估计早就被魔息渗透了!

花琅被如此妖邪的做法吓出一身冷汗,她必须马上找到王水易一行人!

魔蛤一只只扑向花琅,花琅抽出手想要调动起灵气,刚一动,她就浑身一僵。

体内的灵气不知何时,居然变得空空荡荡,更为奇怪的是,自己的修为也在慢慢倒跌!

什么情况?这修为还能过期的吗!

花琅狼狈躲过魔蛤的攻击,她刚想找001算账,叫了半天没反应,这才想起来,自从那天说去主部借积分后,001至今还没有回来!

若是还来得及写遗书,花琅一定要写上:

无良系统,坑我性命!

……

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掉这些魔蛤后,花琅仰头擦去额头上的汗,她一边收起了狼牙棒和流星锤,一边压下反胃,呕,就当、就当是吃了一顿牛蛙火锅。

踩着混了一地的软腻肢体,花琅抓紧时间往村西赶去。

村西,尚未完成的结界泛着浅光,周围分明并无打斗痕迹,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花琅提起心,辨认起周围的槐树,在看见树下有着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枯叶后,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们还没有变成魔息的寄存体,但结界未补,这期间必然有着什么花琅不知道的意外。

花琅继续搜寻着周围的槐树,直到一道极为刺目的亮光划过眼睛,花琅才下意识地抬起头——

繁密的槐树叶底,白狐静静站在树杈上,三只蓬松的尾巴轻轻地在身后摆动,褐色的眼珠正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花琅。

“是你?”

花琅和它对视着,忽然,天狐动了,它一跃数尺远,往一个方向奔去。

花琅立马追了上去。

这只白狐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很快,一人一狐就进了村里。

村中路线七拐八绕,花琅本以为是这白狐慌不择路,但逐渐,她就发现了不对。

这些看似毫无规律的路线,似乎组成了一个极为奥妙的阵法迷宫,昨夜天黑雨大,她只以为是自己绕了路,现在她跟着白狐绕了一圈,迷宫的痕迹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这罗水庄内,居然还布有障眼阵法?

而白狐速度虽快,却始终处在花琅的视线范围内,像是在引导花琅走出迷宫。

不知绕了多少个圈子后,终于到了迷宫尽头,不同于先前堆挤的土屋,此处格外空旷,只有一间极为宽广的庙宇矗立在前方。

白狐并未停留,它顺着庙门缝隙,轻易地钻进了庙中。

花琅立马上前,谨慎地探出头,往庙内看去。

数不清的高大木棺被停放在宽阔的庙舍内,而这些巨棺团团围住的,是一口颜色幽蓝的深潭。

没错,这庙的中央既不是什么神像,也不是石墙,而是一片巨潭。

潭前,正在与一对少年打斗的,不正是花琅找了许久的谢寒惊吗!

这三人打得极为激烈,加上庙内实在是太宽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发现花琅的存在。

深潭前的供桌上,摆放着数只瓷碗,打斗中,谢寒惊似乎有意向这些瓷碗靠近,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

桌腿被他的灵气切断,瓷碗顺着斜面滑落,哗啦啦地摔碎,铺了一地的血红,花琅这才发现,碗中装的居然都是血!

那两少年不敌谢寒惊,眼见着就要败下阵来时,他们身后的巨潭翻涌起来,潭水纠缠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负伤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后,果断地跳进了漩涡中,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花琅连忙推门进去,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到花琅动静的谢寒惊正要转头,潭中浪涛形成的水龙,居然直接将他也吸进了漩涡中!!!!

花琅立马飞身冲到潭边,可方才吸走谢寒惊的水龙却对花琅的存在熟视无睹。

潭水很快就静了下来,任由花琅如何搅动,也没有泛起半丝波澜。

完了,男主不见了!

花琅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再唤醒这口潭。

她颓废地坐在潭前,恨不得也跟着跳进去,只是漩涡传送阵已经消失,就算她跳了进去,估计也只能淹死自己。

不过燕容和其它青莱弟子应该还在罗水庄内,花琅拍拍脑袋,站了起来。

一转身,她就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狐脸!

“别看了,你进不去的。”

白狐丝毫没有吓到人的自觉,她自顾自开口,一道极为沙哑的女声响起。

它又看着这一地的血污,叹气道,“真是可惜了我的血。

花琅抚着胸口缓气,惊魂未定地看着白狐,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是谁,这口潭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白狐跳上棺材,道,“我只是一只野狐狸罢了,这口潭,凡人是进不去的,你若是想进去,就过来吧。”

像是人的动作一般,白狐抬起一只前肢,用另一只前肢的爪子在上面轻轻一划,血液就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喝了我的血,你就可以进去了。”

花琅没有上前,她看着滴落的血液,立马想到了村外一夜长成的槐树,她警惕道,“你先告诉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血,你恐怕不是一般的狐狸吧,就是你在帮助那些村民藏匿魔息?”

白狐也不强求花琅过来,它趴在了棺盖上,任由血液不断从伤口冒出。

极为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庙内回荡,“人类都喜欢真相,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罗水庄蛇虫密集,可某一日,一只白狐钻进村子,它的法力高强,轻易地替村民驱散了困扰村庄数年的蛇虫。

狐狸每日会在村外的槐树下摘槐花,村民们都以为她是槐花所化,受到她的庇佑后,村子开始奉她为神。

罗水庄位于北地最北,贫瘠的冻土让村庄常年颗粒无收,但自从神来后,雨水就多了起来,种下去的粮食,也终于有了好收成。

这样和谐相处了几年后,狐狸的存在被一群修仙者发现了。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只蒙蔽凡人的妖。

修士们调来阵法,势要诛杀这只妖孽,他们在阵外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狐狸的气息彻底消溃……

“至于我,我不过是一只误闯入罗水村的野狐罢了,”

白狐冷冷道,“在被村民们割喉扒皮时,她救下了我,从那天起,我就成为了她的妖宠。在她临死前,她偷偷将灵气和妖丹都给了我,我就从一只普通狐狸,变成了不伦不类的灵狐,要我从此在村中,借她的能力继续庇佑村庄。”

“她知道我对村民心怀怨恨,于是要我发下毒誓不能伤害村民,可没想到,这些村民以为她被困在魔界,便取用我的血喝下,从而让他们拥有转移魔息的灵气,来完成他们的计划。”

花琅皱起眉头,“那其它的青莱弟子呢,他们分明没有接受这些村民的食物,为什么会被选做魔息容器?”

白狐伸出爪子拍了拍身下的木棺,“你的弟子们就在这些棺木中,他们虽然没有接受食物,但昨夜的雨,和今晨的雾,都是魔息的另一种形态罢了。”

花琅终于明白了,通往魔界的镜子已经碎了,只要他们身在此处,就迟早会因体内带有灵气而被污染。

花琅又想起一件最为要紧的事,连忙指着身后的潭水道,“这潭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分明见它会吸人进去,为何对我却毫无反应?”

白狐也有些不解,“这口潭,是真神所修,我身上负有禁制,它通向哪里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只有喝了灵血的人才能进入,那人身上有和真神一样的气息,才会被卷入其中。”

“不过,你若是也想进去,那便来喝我的血吧。”狐狸又邀请道。

花琅冷静下来,她看着这一地的血,瞬间想通其中关窍。

只有“灵”的气息才能进入这座阵法!

谢寒惊是天狐,所以才会被带入阵法之中,而喝下白狐带灵的血,就可以混淆气息进入阵中了!

白狐举着血淋淋的前肢蹦到花琅面前,摆满棺木的幽静室内,只听到它沙哑低沉的声音,“来,喝吧……”

花琅打断白狐,“我不喝。”

白狐闻言错愕,甚至忘记收回前肢,“你不是想进入潭里吗?”

花琅取出一个包裹得严实的木盒,里面装的是灵蛟的尸灰和犄角,她带在身上,本是想将灵蛟归还于赫水。

如果是灵的气息,那灵蛟是否也能唤起阵法?

花琅不确定此举能不能行,她正准备试探一下,背后的潭水就忽然扭曲、涌动起来,水色扭曲眼前景象,眨眼间,她就消失在庙中。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非礼勿视

酒馆外,狂风携着砂砾急促地敲打在枋木窗户上,阵阵狂躁撞击声犹如万马奔腾,窗轴发出轻微的松动声,又很快淹没在暴怒的风沙嘶吼声中。

酒馆内,三座高大灯檠内烛油噼啪作响,却不见半点光。

昏黑中细细瞧去,方发现这酒馆内居然悄无声息地坐满了人,个个皆垂头静坐桌前,一动未动,场面鬼魅阴森极了。

“嘎吱——”

大门打开一道细缝,两道人影迅速裹着风沙钻进酒馆内,转身阖门的功夫,死寂的酒馆已是热闹一片。

仿佛是烛火跳动的刹那间,又像是随着生人踏入门内的那一声细微动静——

屋内瞬间“活”了过来,愈来愈亮的烛火下,一阵嗡鸣如虫语般嘈杂细密,片刻间又变化为急促低语声,烛火将整个酒馆内部照亮的时候,酒馆内已是滔滔不绝的交谈声,碰碗声和小二倒酒声穿插其中,仿佛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酒馆。

方才还僵坐桌前的人们,现在纷纷摇晃着四肢,做出喝酒聊天的样子,但看起来生硬极了。

那误入其间的一男一女对屋内变化浑然不知一般,确认大门已经掩好,又仔细地拿过一旁的木杆抵上后,花琅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沙。

一旁的谢寒惊还搀着她,他脸上也是落了风沙,只有长睫下的眼窝还是白净的模样,整个人狼狈极了。

至于他们两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说来命苦,实在是命苦。

花琅和谢寒惊进了水阵后,却并没有被传送到阵法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主光环的作用,本该于三日后出现在罗垠秘境的沙城,阴差阳错,正好在那一刻路过水阵,将阵法里的他们两给吸了进去。

于是,修为莫名消失的花琅和吸入魔息的谢寒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沙城里的翳鬼。

在吃了数不清多少口沙子后,他们两才跌跌撞撞地躲过翳鬼的追杀。

“咳咳……都怪弟子轻敌,才让师尊也落入了险境之中,请师尊责罚。”

谢寒惊忽然拔出了腰间木剑,双手递给花琅。

花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虽然她在追上男主之前,确实没料到会进入沙城,但沙城出现在何处,又不是谢寒惊决定的。

“这不是你的错,我为何要罚你。”花琅想将他的剑推回,又怕他自伤,只能半真半假道,

“我既然收你为徒,徒弟有难,难道师尊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进入水阵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必自责。况且,如今我的修为被压制,这沙城变幻莫测,剩下的路还得靠你。”

谢寒惊久久没说出话,他的妖丹微震,纠结半响,才收回剑,轻声道,“弟子明白了。”

花琅盯着他收起剑。

谢寒惊浑身也落满了灰,酒馆昏暗,他的一双眼睛就变得格外剔透,像是洒了天光的深海,无声地引诱着每一个路过的渔人。

美丽,但随时都有溺毙的风险。

光是注视,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气氛微静,连带着酒馆内的空气都凝固起来,烛火暗下去的同时,黑暗中无数双觊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二人。

“怎么突然变黑了?”

花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堪堪从谢寒惊身上回过神,立马就注意到屋内的变化。

“应该是灯芯掉进油里了,弟子去看看。”

谢寒惊走向灯檠。

他扫去灯剔上的落灰,轻轻一拨,灯架上的烛油噼啪一声,堂内再次明亮了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人们推杯换盏,嘻笑怒骂。

但那灰败面容上已经落满沙尘的眼,在烛光下已无所遁藏。

花琅仍无知觉般地站在门前,借光清理着衣隙里兜着的沙砂和小石子,毫无防备地侧头,就对上了一张灰蒙僵硬的脸。

这张脸的皮肤绷得极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爬出什么东西来一样;瞳孔则像是被茧包裹起来了一般,苍白而无光泽;整张脸包括人中,都落满了浮尘。

正常人看见这一幕,早吓得魂飞魄散了。

但花琅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神态自若地对谢寒惊道,“这间酒馆倒是热闹,桌子都坐满了。”

谢寒惊将尖锐的灯剔收入袖中,“嗯,应城有洛云王坐镇,是凡间少有的繁华之地,弟子去后面看看,应该还有位置。”

洛云王?

这里居然是燕容的故乡!

沙城无主无界,它像是一滩流动着的水一样,以“无”的形态淌到一个地方时,便会记下所到之处的一街一巷、一人一灯,再反复用风沙刻影图形、重现这世间百态。

只是沙城中没有春秋、晨昏概念,花琅现在看到的景与人,极有可能复现的是数年前的情形。

若是时机凑巧,花琅说不定还能见到幼时的燕容。

想到这里,花琅来了兴趣,等沙暴一停,她就偷偷去洛云王府溜达一圈。

二人找了很久,才在角落靠窗的桌子看见两个空位。

这桌一东一北位置上坐着两个沙人,见花琅谢寒惊靠近,他们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酒客一样,甩着不协调的肢体喝着“酒”,可他们那灰败的瞳孔,和其它酒客一样,缓慢地转动着,从始至终都盯着这二人。

这些沙人虽然长得邪乎,却也只能转转眼珠子,无法攻击他们。

花琅被翳鬼追了大半日,别说是坐在一起,就算床上躺个沙人,她也能毫不在意地翻个身继续睡。

谢寒惊替她拂去积灰后,花琅一屁股地坐上长凳,谢寒惊则是落座在花琅手旁的另一张凳子上。

挥开空气中四散的灰,花琅看见旁边两个沙人旁若无人地牵起了手,然后越靠越近,凳子都翘了起来。

这一幕花琅是看得津津有味,她暗暗猜测这两人什么时候摔倒。

即将失去平衡时,凳角忽然稳稳落在地上,那男沙人一把将女沙人拉到腿上,二人嘴唇都快碰上了,但男的眼珠依旧盯着花琅,女的则是盯着谢寒惊。

花琅:“……”

这种奇怪的ntr感觉瞬间打断暧昧气氛。

非礼勿视。

花琅眯眼转过头,却见谢寒惊盯着那两个沙人,像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男主要被这对旁若无人的小情侣带坏了!

花琅警铃大作,她假意咳嗽几声,拉回谢寒惊的注意力后,找话题道,“咳咳,那个……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应城,你来过此处?”

谢寒惊眨眨眼睛,像是终于发觉了方才那一幕的尴尬一般,他视线微微游移,看了一眼花琅后,就明显心虚地盯着桌上的灰碗瞧。

“弟子曾在应城住过一段时日,”他迟钝地补充道,“……方才进城时,便觉得眼熟,这间酒馆在应城颇为有名,应该不会认错。”

花琅了然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那两个沙人仍在忘我地搂搂抱抱,她便抬头假装看着窗户。

窗户被紧紧封了起来,窗纸微微鼓动,孔隙中透着光,偶尔还会钻进一些沙子。

这沙暴刮了大半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忽然,天黑了。

花琅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凑近漆黑的窗纸。

沙城什么时候连昼夜交替都能模仿出来了?

黑色很快移动开,窗纸刚刚透出亮光,又有黑色的物体掠过,遮去了窗光。

不是天黑了,是翳鬼!

在城外时,他们分明已经甩开翳鬼,怎么这个时候又跟上来了?

花琅和谢寒惊对视一眼,二人站起身正想往门口跑,就听到大门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翳鬼已经在门口了!

这翳鬼就像是沙城的守护者,会吞噬同化城中所有的异物,绝不能被它们捉到!

花琅环视四周,桌子在酒馆角落处,后方正好是一扇门,像是杂物间。

她连忙上前,想要扯开门,可底下拳头大的锁纹丝不动,蛮力根本无法打开这扇门!

时间紧迫,花琅直接拉过谢寒惊,简扼道,“给我灵气。”

谢寒惊也迅速反应过来,灵气瞬间犹如一道溪流,从二人交汇的手心,不断朝着花琅奔涌而来。

花琅借着灵气,指尖掐决,门锁瞬间湮灭成一滩沙子!

大门处的木杆已经发出了支撑不住的吱呀声。

花琅猛地推开门,拉着谢寒惊就想往杂物间里躲。

迎面的风直接喂了她一口沙子后,花琅这才发现,这屋子居然通往外面!

一只翳鬼正好路过,它似乎听到了这边响动,刚要转头看过来,花琅就猛地重新关上了门。

怎么办,酒馆内根本没有地方躲!

花琅手心一空,是谢寒惊松开了手,他忽然转身往那对小情侣走去。

花琅错愕地看着他运转起灵气,复刻出花琅方才的法决后,手起剑落,那一对尚在腻歪的小情侣,就被劈成了沙。

……啊?

秀恩爱而已,罪不至此吧?

没等花琅反应,随着猛然剧烈起来的呼啸风声,大门彻底被破开,昏黄的沙砾扬了起来,险些打灭了灯架上的烛火。

屋内就这么短暂地暗了一瞬。

在这黑暗的一息内,一只手快速地拉过花琅。

等灯烛再次亮起时,二人都坐回了酒桌上,只不过,他们现在坐的是方才那对情侣的位置。

翳鬼顺着酒客们眼珠的方向,直奔二人而来。

它长得像一个黑色的巨型灯泡,细瘦的躯体上,顶了个巨大的漆黑脑袋,两只斗大的眼睛正怀疑地盯着二人。

花琅额头冒出虚汗,她大气也不敢喘。

余光中,能看见一片漆黑逐渐逼近——是翳鬼,它正慢慢凑近花琅的脖子。

“!”

花琅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住!

她看向谢寒惊,谢寒惊面上依旧镇定自若,见状,花琅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谢寒惊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伸到花琅背后,他一个侧身,手腕就隔开了翳鬼与花琅的距离。

在翳鬼就要暴起时,他忽然松开正与花琅相握的手,绕过她的大腿后,一把捞起了花琅。

就像是方才那对情侣一样,花琅被他揽进了怀里。

在翳鬼狐疑的视线下,二人的脸越靠越近……

第36章 少年男主

看着越凑越近的谢寒惊,花琅大脑轰地一下断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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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在背上和大腿上的手掌很快撤开,只是虚虚地笼着她,但她坐在谢寒惊腿上,似乎有不知道是谁的温度,透过二人衣衫,紧紧地联系着他们。

为了保持平衡,花琅两只手还下意识地搭在谢寒惊的肩膀上,二人额头相触,慢慢地,似乎都忘记了眨眼。

这片幽暗深海仿佛是一枚遗失在黑夜中的蓝宝石,惑人的同时,又潜藏着致命的危险,底下纠结缠绕的水草如晦涩粘腻的触手一般,牢牢缠绕着试图逃离之人。

两人嘴唇都快要碰上时,谢寒惊脸色一白,忽然微微一扭头,以借位的姿势假意亲上花琅。

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花琅的脸。

她浑身僵硬地像是一块木板一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后知后觉,那好像是谢寒惊的睫毛。

这个姿势不知过去了多久,酒馆内灯火终于暗了下去,酒客们缓慢地挪回眼珠,细密嘈杂的声音犹如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猛然消失了。

他们,被“认可”了。

桌上的翳鬼扭动着脑袋,也像是被蒙骗了一般,很快便放弃了花琅和谢寒惊。

它敏捷迅速地跳下桌子,仅眨眼间,就从门口离开了。

花琅摸着黑从谢寒惊身上下来,二人一分开,酒馆就重新亮了起来。

忽视掉酒客们不满的眼神,花琅心如擂鼓,假装很忙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转眼又想起什么似地放下手,急急往门口走,“我、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她现在脑子里就像是糊了一片浆糊,睁眼闭眼都是方才那一幕。

只是为了躲翳鬼而已!

花琅在心底给自己一巴掌,她这样乱想,实在是太对不住修无情道的男主了。

看着花琅的背影,谢寒惊将手放在了胸口上,感受着那里裂痕更深的妖丹,脸上浮现出了几丝不解。

酒馆的大门敞开着,风似乎比之前还要猛烈,裹着沙子刮在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成功地让花琅收回了思绪。

谢寒惊几步追上花琅,他平稳了气息,试着动用起灵气,他隔开沙砾,“师尊,小心风沙。”

外面黄澄澄一片的沙景很快也吸引了他的注意,谢寒惊皱眉道,“这沙暴,似乎变得更猛了些。”

“好像不大对劲。”花琅也发现了这事,她扒住门框,探头往外一看——

数只头大身子小的翳鬼正从街道上跑过。

猛烈的狂风下,它们晃也不晃,不知道是如何保持住平衡的。

花琅瞳孔一缩,生怕再次被翳鬼发现,猛地往后一躲,结果直接撞上了谢寒惊的胸膛。

谢寒惊伸出手扶住了花琅,等了半响,花琅才缓和心情,又往门外看去。

那些翳鬼目标明确地往一边跑去,竟是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探头探脑的花琅。

花琅迷惑了,“这是怎么回事?”

谢寒惊看着翳鬼离开的方向,道,“它们似乎都往城心去了。”

“城心?”

谢寒惊“嗯”了一声,道,“看这风暴的走向,似乎也是从城心而来。”

花琅感到有些不对,“往年应城里会吹沙暴吗?”

谢寒惊摇头,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应城附近多为冻土,又常年未化,不会卷起沙暴才对。”

那这就奇怪了,沙城可是一滩死寂的水。

这滩水忽然泛起波澜,如果不是内因引起的,那么极有可能的是,这里有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干扰源”。

花琅微微眯起眼,仔细地辨认着天上的风暴,但很快,一股威压让她脸色一变。

花琅一把拉过谢寒惊,“快跑!”

二人立马转身,往酒馆内的另一个出口跑去。

刚打开门,又对上一个硕大漆黑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