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珞照常休息了几天,到比试那天就神色如常地背着剑到达场地。
齐旻作为上一届的第一,一直有无数的人上赶着讨好,他来到这里时,乌泱泱的一片,都在奉承。
一人捧着他的武器,一人又嘴巴不停地说话。
“齐公子,这次斩仙阁可是好大的手笔,听说入阁的人能获得翠白石,那可是修炼的好宝贝!在此我先恭喜齐公子了。”
齐旻没怎么理会众人,听见此事又觉如果这次还拒绝斩仙阁,恐怕会招致危险。
翠白石吗?还算不错的修炼材料。
内心可惜着兽台再没有更好的乐趣,齐旻终于看见了对手的面容。
他微微一愣。
——太年轻了。
不只是指外貌,还有她的眼睛。
活了几百年和活了几十年的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就像是才初出茅庐的人一样,眼睛里除了自己在乎的,什么都不会管,并且也没有魔界常见的污浊情绪,一片澄澈。
这样的人怎么在魔界生存下去的?
还有,他竟然看不透她的修为。
齐旻悚然一惊,立刻端正了态度认真地端详片刻。
少女没有在意他的视线,扭过头将手中的食物塞给燕风遥。
齐旻这才看向她旁边的人。
虽说这少年气质凛然,但怎么看都更像是魔界人,连唇畔的笑都显得那么不怀好意。
燕风遥确实不怀好意,他正轻声对知珞说话。
“如果他太过恶心,就不必委屈自己。”
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齐旻。
从来都不知道委屈自己是什么样的脑回路的知珞疑惑地看他一眼:“?”
知珞走上圆台。
楼上似乎有斩仙阁的人。
她思索起今日清晨,燕风遥说的话。
知珞今天是日上三竿才醒来,困倦地坐在镜子前。
燕风遥将她略微凌乱的发一点点理顺,又在她的头两侧分别扎上一个团子,脑后的黑发披散着,在他指间划过。
燕风遥学会的发型很多,但只有双丫髻是知珞最习惯的,他倒是有过一次尝试为她梳其他漂亮的发型。
但因为太繁琐,花费时间太长,知珞不耐烦,一连问了三次进度后,就直接向后靠去,撞了一下他的腹部。
燕风遥低头,她仰着脸,头顶着他的腰腹,不高兴道:“太慢了,你在编花吗?”
然后燕风遥就再也没有轻易尝试过新花样,只是丫髻的扎法偶尔会变。
第一次梳的形状就像是头两侧的鼓包被发带从中间压住,分成了上下两节,现在则是偶尔直接系两个花苞团,圆圆鼓鼓。
他总会在她喜欢的范围内做出更多。
今日清晨,他就系了两个可爱的花苞团,末了还轻轻捏了捏,知珞似有所感,自己伸手也捏了捏丸子似的头发。
燕风遥:“听说兽台每一届的第一都会入斩仙阁,但到现在,没有一个人闯出名声。”
知珞不甚在意:“太弱了,或者死了。”
她看得很清,只是不在意而已。
燕风遥一笑:“是啊,也不知道死在哪里。魔界修炼所需的魔气日渐减少,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稀薄,魔修修炼艰难。”
他低头看知珞又在镜子前捏自己的丸子头,便抬手轻轻捏住她另一个,仿佛是为了梳头的最后一步固定发型似的。
但他确实是将丸子头捏得好看了些,碎发被他藏进去了,知珞就把刚扎好的头发给捏扁了一些。
她放下手时,燕风遥又帮她整理了下。
明天扎紧实一点好了,太过蓬松虽然可爱,但知珞一捏就容易不再那么圆润。
也不对,其实紧实一点也是可爱的。
知珞突然道:“是阁主杀了他们。”
“或许,”燕风遥笑道,“毕竟怎么想,吸收其他魔修的魔气,总比自己修炼快,那阁主的修为就是在现在,也比别人增长得快些。这也许就是兽台建立的意义。”
所以,第一是绝对会遭遇不测的,再说,被吸走修为还很痛苦。
那她杀了这个齐旻,还算是救了他,毕竟她又不会折磨人。
知珞面无表情想到。
站在台上,齐旻拱手行了一礼:“幸会。”
再不多说,魔修手中的水晶绽放出刺眼光芒,台上蓦地出现一个又一个暗色泥沼,有一块似乎消化不良似的,突的吐出一块残缺的半块脑袋,然后那脑袋又慢吞吞沉下去。
这是齐旻最有底气的招数。
他在这里就用过两三次,这“沼泽”吃人,弥漫的沼气又能不断消耗对方的魔气,他甚至能够藏身进去,可进可退。
知珞唔了一声,脚底的沼泽像蠕动的裂口,在不断试图吞噬掉她。
她没有魔气,虽然这瘴气也在消耗着灵力,但这些对于磅礴的力量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知珞抬起脚,那暗紫色的沼泽还像泥巴一样沾在她脚底。
是有点恶心。
齐旻严阵以待,见沼泽竟然对她不起作用,脸色瞬间发白。
怎么回事?完全感受不到她在使用魔气。
下一刻,却是雪亮的一晃。
她出剑了。
在剑气到来之前,强烈的压迫力迫使齐旻先一步感受到危机,本能地潜入沼泽。
“啊!!”
她却更快一步,一只手臂随着喷洒的鲜血孤零零地掉落在地,齐旻不见了踪影。
知珞走到那手臂前,顿了顿,用剑戳它。
下面是柔软的沼泽地,手臂被迫向下陷了半分。
知珞再戳。
手臂再陷进去了一点,接着,因为是主人的肢体,沼泽反而把它吐出来,往上顶。
一抹灵力聚集于剑尖,居然破开了沼泽的一角,深处传来一阵被反噬的痛苦喊叫,叫到最后夹杂着莫名其妙扬起的音调。
一直在台边观看的燕风遥眉毛一挑,面色更冷漠了几分。
最后,沼泽才不情不愿地把主人的残缺肢体一点一点吞掉。
知珞漫步在台上,脚踏下的地方,沼泽避让,腾出一片干净。
其他人无法感受到的威压侵入沼泽,随着少女的脚步呈现陡坡似的上升。
“怎、怎么可能,我怎么没发现她用了魔气?”围观的一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
“难道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产生压住齐旻的威压的地步?”
台上,她停住脚步。
沼泽下的齐旻瑟瑟发抖,他没有想到自己连出去应战的勇气都没有,本能在极力阻止他。
她的威压如同死去的尸体在舔舐他的心脏,冰凉得可怕,就像蝼蚁见了大象,本能地感到巨物恐惧,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在缓慢行走,每走一步,他的精神魔根就被震荡一次,像是临死前迟迟不落的刀,要将人逼疯。
他想要嘶吼,想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脱。
但事实是,他不能动弹分毫,一只手却抬起,怔怔地抚摸着臂膀断裂的截面,面带酡红。
……好疼,这是他在这一百年里最疼的时候。
呼吸在加重。
突然,一把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众人无法看透靠近的沼泽地,将他挑了出来。
齐旻摔落在地,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
知珞正要杀他,又疑惑皱眉。
他似是恐惧,却又带着浓浓的喜悦兴奋,显得面部五官都扭曲起来,怪异得很。
她不是太懂。
算了,也不需要懂,这场比试依旧这么简单。
知珞提起剑。
“等等——!”一打扮精致的仆人大声阻止,走上圆台,朝知珞行了一礼,“知姑娘恭喜恭喜,年少有为啊。阁主极其欣赏你们的实力,想要你们二人都入斩仙阁。还望手下留情,翠白石一定是姑娘的。”
知珞看他一眼。
仆人虽在笑,但不讨好,带着底气。
下一瞬,齐旻愣愣地看着逐渐消失的沼泽地,还有自己倒下的身体,脖颈处的鲜血像是喷出的浪花,失去了头颅。
……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男人的双眸彻底失去了神采,温热的鲜血流出了台,洒到台下,飞溅到一少年的足边。
燕风遥垂首看着这点滴状凌乱的血,轻笑了一下。
就是可惜了,死前还让知珞看见这男人的丑态。
“你…你……”那仆人就没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话说了几遍都没有说完。
知珞这才觉得比试结束了,收起剑,礼貌问:“什么事。”
“……”那仆人想骂,可还是收了声。
瘦小的男人眼睛微凸,略微一转就带着狡猾的意味,想到阁主的吩咐,他吞下了这口气,“……恭喜知姑娘,我们阁主要见你,还请跟我来。”
知珞应了一声,她就是要来看看这阁主的。
仆人无端地打了个寒颤,才迟钝地想起这人深不可测的实力,生出几分忌惮。
……总归,是超不过阁主的,
*
王一黎是斩仙阁阁主的暗卫,她在魔界流浪过,也曾被北界的一些贵族收留过,但最终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去当一把刀。
吃苦吃累,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没什么特别原因,非要说就是她喜欢。
她喜欢去完成任务,杀人或者保护,都会让她有一种成就感。
总而言之,王一黎挺喜欢自己工具刀的定位。
今天是阁主迎接兽台第一,吸收那人魔气的日子。
斩仙阁阁主事情很多,兽台只是其中一个,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修为,他才不会耗费巨大财力来建造这兽台,兽台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是他修炼的基石。
那些天之骄子,自以为可以翻身,殊不知自己只是阁主的修炼材料。
错落有致的阁楼内,鎏金色香炉升起缕缕烟气,温池氤氲,空中布满轻纱。
阁主喜欢在把别人吸干后泡温池,干脆每一次就在温池旁做事。
王一黎隐藏在阴影里,整个人都沉入了阴影中,与其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阁主,人带到了。”一仆人恭敬敲门。
阁主躺在椅子上,衣衫不整,闻言不紧不慢道:“进来吧。”
仆人推门而入,跟着进来的人也映入王一黎的视线。
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像是她以前在贵族里见过的脆弱花朵,实在是想不到第一居然不是那个齐旻。
仆人低着头,关上房门。
原本阁主会直接出手,她见多了那些人一踏进房间就成了人干,但这次似乎是因为阁主见少了一人,仁慈地让她多活了片刻时间。
“那个齐旻……”
王一黎的职责是保护阁主,她的确做得很好,才会被放在他的身侧当暗卫。
可当那个少女出手时,她却没有及时反应。
太快了。
那少女似乎只是瞧了阁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修为似的,出剑一招毙命。
可怜阁主衣服还没穿好,就一头栽进了温池,流程倒是对的。
王一黎在少女出招的同时,就警觉地踏出阴影,抽出袖剑,正想要将阁主护在身后。
然后身形狠狠一顿。
……啊,阁主已经死了。
怎么这么快。
罪魁祸首偏过头,好奇地看她。
王一黎正维持着踏出一步的姿势,突兀地出现在房间角落,一身紧贴的黑衣,凌厉的魔气欲要迸发。
王一黎僵硬着身体:“……”
她是喜欢当工具刀,但不代表她在雇主死后还要当工具刀,又没有任务成就感。
这少女的修为深不可测,最好不要触她霉头。
迅速思考完利弊,王一黎维持着凌厉神情,倒退一步,如同时间倒流,她顺滑地退回了阴影里。
这代表着她的态度,如果对方不会赶尽杀绝,那么就有可能放过她。
少女偏头瞧了瞧,低垂的剑尖有血液滴落,她走向那处角落,蓦地停止脚步。
显然早已将暗卫标记为敌人。
那一瞬间,失去雇主的暗卫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她穿透阴影——一剑封喉。
王一黎又立刻走出来。
两人对视。
“……”
“……”
沉默间,时不我待,死亡在随时招手,王一黎面色肃穆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属下拜见阁主!”
少女停了下:“什么阁主?”
王一黎坚定道:“魔界弱肉强食,北界魔主之位是弑杀了上任魔主才成功登上魔主宝座,上一任阁主也是打败了上上任阁主才成功继位。您杀了阁主,自然就是新的阁主,是我效忠的主人。”
“这样,”那少女发出恍然的声音,“魔界还真方便。”
“这是当然,魔界以实力为尊,上一任阁主是技不如人,您剑术斐然,修为高深,理应是当之无愧的新阁主。”
“唔。”
少女原本还想杀掉暗卫,现在这暗卫却已经是自己的所有物,甚至连这温池楼阁都是自己的东西。
自己的东西自然就不需要破坏了。
少女拿起桌上金子做的杯子,王一黎顿了顿,违背暗卫职责地上前,给她倒了杯水。
少女喝了下去,想到什么:“那你去把燕风遥叫过来。就是和我一起来兽台的那个人,现在他应该还在那比试台。”
使唤人使唤得十分顺。
“是。”
王一黎低眸顺眉,全程没有抬起冒犯地看过新阁主一眼,走了出去。
“你怎么出来了?!”大门口的仆人惊讶道。
王一黎冷着脸:“阁主已死,按照规矩,那个少女已经是新任阁主。”
“——!?”仆人目瞪口呆,“你说的是哪门子的规定?!魔主之位的确是这样,但我们斩仙阁阁主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位置……”
她一个半路进来的,哪儿知道你这位置是什么世袭的,反正现在不是了。
王一黎面无表情地想到。
时间不等人,王一黎没再管他,离开了此处,迅速前往比试台。
她能成为暗卫,自是站在了魔界魔修的中上层,连比她厉害百倍的阁主都能被轻易抹杀,她更是无比清晰地领悟到房间里的人的实力,不敢造次,甚至不敢逃跑。
……
燕风遥以为知珞再回来会是被追杀的状态,或者把斩仙阁全灭也是有可能的。
然后就得知她已经成了阁主。
燕风遥:“……”
他一顿,瞥见眼前女人垂眸的镇定神色,忽的嗤笑一声。
少年像是瞬息间洞察了部分真相:“你知道作为仆人属下,最基本的就是不要欺骗主人吗?”
王一黎心中一紧。
他的修为也是她看不透的深厚。
“……除非是对她有利。所以,如果真的骗了,”燕风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微弯黑眸,似乎很是愉悦,笑道,“那就让它变成现实,知道吗。”
如果那少女给的威压是清凌凌的大海,没有刻意针对,那这少年就是绝对的铺天盖地的窒息恶意,暗流涌动,刺骨的冰凉,似乎随时要撕咬下你的血肉。
王一黎的手不由自主地微颤了下,她强行压住恐惧的内心,头垂得更低,不敢目视少年。
“……是。”
第117章 第 117 章 既然相互喜欢
怎么——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啊——!
仆人内心哀嚎, 身体却很诚实地跪倒在地,被他贸然打开的房门在身后吱呀作响。
温池已然浸泡着淡淡血污,一具尸体漂浮其上, 水波略有荡漾,房内寂静,无声无息。
那仆人万万没想到阁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亡。
——是真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距离他把兽台的第一名带过来还不到片刻吧……
思及此, 仆人僵直的视线移到少女身上。
才一进入, 就是铺天盖地的威压——这是少女还未收敛,杀过人之后无意识释放的压迫。
死寂带来巨大的阴影震颤,越是知道阁主的实力, 就越是害怕眼前的人。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剑客,或者说是使剑的魔修。
漂亮的剑被放在一旁, 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清冽的气息, 她坐在椅子上,在一口一口喝着泡了菊花的茶。
这么轻易就杀了阁主的人……
仆人的身体止不住发抖, 跌在地上,竟一时间站不起来了。
咦,这茶没有修仙界那么苦啊。
知珞一边喝一边奇异地想。
甚至带着甜, 在她活着的时间里, 饮品也就白水、酒、茶, 白水喝惯了, 酒太辣, 茶又太苦,现在喝到口味新奇的, 她就忍不住喝了一口再一口。
“有什么事?”知珞对那瞳孔放大、嘴唇发白的人说道。
俨然是一副“你进来是不是有事情汇报啊”的样子。
“我……我我……”仆人结结巴巴,“你杀了阁主……”
知珞疑惑地偏头,耐心地回答:“对, 然后呢?”
这回他带着恐惧的哭腔:“……你…你杀了阁主……”
下一步定是血洗斩仙阁啊!毕竟这是家族事业,他也逃不掉。
“?”
知珞:“没事就出去吧。”
她看了看敞开的门,“饿了,斩仙阁有什么好吃的?斩仙,斩仙人,吃人吗?前阁主吸走人的修为,你们能用吃进去的方式炼化魔气吗?”
知珞仅仅是随口一问,毕竟前阁主吸走人的魔气跟吃人血肉差不多了。
只给你剩下一层干瘪皮和骨架子,可不是“吃”了吗。
半天没有回答。
砰。
在庞大的压力下,那人眼白一翻,成功晕厥过去。
“?”
知珞看一眼,再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外。
怎么还不来。
还是燕风遥好用一点。
……
王一黎跟在燕风遥身后疾步行走。
她走到半路,突然面目一阵扭曲。
——不对啊!这人怎么知道阁主的房间的!
少年走得极快,背一直是挺直如松,马尾在脑后没有过多的晃动,可见他的稳。
等他完全无误地来到阁主房间门前时,王一黎已经麻木了神情。
一个实力顶尖的魔修,加一个辅助计谋顶配的同行者,如若“谋士”忠诚不变,那么这二人的确是绝妙的互补,很棘手的敌人。
幸好现在叛变了。
王一黎毫无愧疚之心的想到。
不过,
女人倏地紧了紧指骨。
抛弃老东家在暗卫界是绝对耻辱的存在,一旦背叛换主,那么势必不会遭受二用,是个人都知道,愚忠的暗卫才是暗卫。
现在逃走吗?
王一黎屏住呼吸,看着少年踏进房间,他方才一直冷着脸,和王一黎习惯性的充满威压的冷面不同,这个少年是真正漠视的冷容,目中无人。
冷漠凉薄,似乎不管什么事都引不起他的半分的波动。
现在王一黎却听见他真切带笑的声音,还带着完全的软化,如冰破花开,一下子到了温温柔柔的春天。
“接下来需要肃清斩仙阁吗?”
王一黎打了个寒颤。
但这样的话,他似乎只是随意一问,走到知珞身边,眼睫垂下,唇畔微弯。
“这茶很好。”
知珞这才抬起头回他一句:“很甜,很好喝。”
她顿了顿,然后开始发布任务:“你学一下。”
燕风遥笑道:“是。”
知珞又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喝茶,她的动作不像是高雅人士品茶,反倒像是好奇而已,喝一口就盯着茶杯里旋转浸泡的花——然后把花也给一口吃了。
燕风遥极其自然地开始奉茶,比之王一黎的倒茶更加赏心悦目,也更加贴心。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王一黎:“……”
她张了张嘴,又给闭上。
知珞:“还有,那个人晕倒了。”
燕风遥瞥一眼门口晕倒的仆人,风轻云淡:“应该是太过激动吧,听闻以前的鲁阁主天性凶残,是魔界毒瘤,现在除掉他实乃大快人心,赤诚热心,心怀天下之举。”
王一黎对他睁眼瞎一般强大的吹彩虹屁能力震惊了下,欲言又止:“………”
但知珞对他不着痕迹吹高级彩虹屁的行为没有想法,压根就没怎么听。
要解决斩仙阁是因为斩仙阁内有魔修想要得到魔种,在十二月宗时劫走燕风遥的就是斩仙阁的人。
虽说现在燕风遥的魔种已经挖掉,但有些魔怔的人是不会相信的,非要亲自挖出来一看。
她对剧情里可能一波一波杀过来的苍蝇很不耐烦,况且也不想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猜来猜去,干脆把他们从阴影里揪出来解决掉,这样粗暴的斩草除根才会让她畅快一点。
不过,解决的有点容易,对手太弱了。
她感到无聊,接下来除了等百年后的邪祟,就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了。
想到这里,知珞放下茶杯,整个人跟放松的饼一样躺在椅子靠背上。
王一黎止言又欲:“………”
燕风遥一顿,放下茶壶,先是讨好般轻笑着给她一件有趣的小物,再走向温池,似乎居高临下观察了片刻,出声:“他吸走魔修魔气之后,会到哪里去。”
语气带着冷冷询问的意味。
知珞没有反应,继续瘫。
王一黎瞬间意识到这是在问她,她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当门神,走了过去,在路过知珞的时候恭敬地请示了下。
然而知珞已经闭上眼睛,跟系统谈话去了。
王一黎:“……”
她坚强地停在离燕风遥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的面容已没了笑意,也没那么冷,单纯是漠然,看着这具尸体,就像看着一些线索,抽丝剥茧。
王一黎想了想:“阁……前阁主吸食完魔气后,会回到总阁,与鲁家其他人密谈,听说过几日,那北界魔主也会来见阁主,斩仙阁和北界一直关系尚可……”
燕风遥用神识探查尸体,她话音刚落,神识也收了回去,漆黑的瞳幽深难辨。
“鲁家吗,家族更好,他们抱得越紧,解决起来就更不费时间。”
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他手中的小瓶滴落,尸体瞬间化为乌有,温池表面发出滋滋的刺激响声,像是彻底煮熟煮烂了。
……
系统跟知珞聊着聊着还评价那边的谈话一句。
【啧啧啧,家族企业,抱得越紧,找人越方便,一巴掌拍下去能打死一团呢。】
知珞:“好无聊。”
系统:【宿主,这是震慑众人的好时刻啊!鲁家不听话的就斩,掌握斩仙阁,说不定还能在魔界扬名呢!】
知珞没有反应。
系统再看了看原著女主在干什么。
嗯,原著感情线还是一坨不可分辨的垃圾呢。
……只是。
系统严肃地再查看了一遍。
没有错,“知珞”在修仙界的名声已经随着那些长老们的罪行而全面翻盘。
众人眼中修仙界的知珞:正义、嫉恶如仇、斩杀了修仙界毒瘤,追着魔修去了魔界。
魔界的知珞:已经丝滑地融入魔界,并且夺取了势力,黑吃黑了。
系统:【。】
但又想到刚刚它才被宿主唤醒,听到的反派的彩虹屁。
反手给杀掉阁主的知珞扣正义帽子。
这反派嘴上不说,但还是在为宿主的修仙界身份留退路啊……
燕风遥三言两句嘱咐完一些杂事,王一黎也不在乎这是不是暗卫身份该做的了——不如说,这少年好像挺反感知珞身边有贴身的暗卫,提都不提暗卫职责,知珞更是如此,暗卫在她身边,感觉危险来源最大的就是知珞自己,保不准一个不注意把暗卫给砍了。
至于其他的,知珞只需要认定这斩仙阁已经是她的东西,剩下的似乎就是交给他去安排。
知珞对系统说:“好无聊。”
【……】系统慈爱道,【没事,马上就要继续砍鲁家人头了。】
系统说着说着,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既然攻略成功了——那么宿主和反派什么时候成亲?】
知珞:“成亲?”
系统:【对啊,或者起码跟情侣一样在一起吧,你们呢?】
知珞沉默。
【?】
【你们,不会还是只有一层主仆关系吧?不会吧?】
知珞毫不心虚:“嗯。”
系统:【起码给反派一个名分啊!】
知珞真诚地疑惑:“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系统:【当然了!这是双方排除第三人的最好关系!没有名分,吃醋都不知道以什么立场直接吃醋吧?比如你可以让他不要靠近其他异性,对他发脾气,对他提恋人的要求。】
知珞:“可是我现在让他不要靠近别人,对他发脾气,提任何要求,也能满足。”
【……】好像是的。
那反派吃醋呢?一直暗搓搓只会让阴暗值提高啊宿主!
系统狠狠沉默了。
半晌,它换了种方式说:【……还有给对方一种安全感?】
安全。
知珞恍然。
“我不用怕他害我,但是他可能会反过来害怕我会杀他。”
知珞不放在心上:“那还行,随便。”
【……就当这样吧,】系统心累,不得不灌输一些恋爱常识,【还有,宿主你不是也喜欢反派吗?恋爱的话,直接捅破窗户纸当恋人,会有格外不同的体验,他依旧是你的仆人,也可以是你的恋人,说不定反派放开了,花样和反馈会更多,你更高兴呢。】
虽然现在花样就挺多的。
系统腹诽。
让她高兴。
知珞陷入沉思:“唔。”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一个称呼关系有什么不同,真的能让她高兴?
系统随即抛出王炸。
【反正你无聊。】
——对啊,反正这百年将会无所事事。如果真的能有新东西,真的能让她高兴呢?
知珞睁开眼。
王一黎和晕倒的仆人已经不见了,温池被燕风遥换了,他不仅换了水,连整个温池水壁都直接用法术调换。
谁也不知道他储物袋里到底堆积着什么。
现在燕风遥正在无声无息地整理床铺——连整个床都被调换。
知珞聚精会神地盯视。
很快,燕风遥就转过身与她对视,笑道:“鲁家的事明天就可以解决,不过是杀几个人,到时候不赞同你的继位的人,除去便是。”
就像突发奇想,知珞诚恳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我互相喜欢,那么为什么不当道侣呢?”
顿了顿,她谨慎地补了句:“不过还是主仆为先。”
“……”
少年保持着微笑,整个人一动不动,这一刻他已经遗忘了自己是否对她剖析过自己肮脏的心悦之情,又是否像她这样,直白又真诚地说过喜欢,让她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只是沉默着。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片刻时间过去,见他还不说话,知珞嘴馋,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实在满意这刚刚好的甜味,不由得再次提醒。
“记得学做这个茶。”
“……”
燕风遥还是没说话。
第118章 第 118 章 安全感
按照燕风遥的计划, 本不应该如此的早。
不论是魔种暴露,还是……合契。
更别说,“做道侣”这个选项, 在他这里也不是必须的。
少年只是想让她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再多一点,再久一点,仅此而已。
靠近一点, 亲昵一点, 就像划进范围的同类,可以在她发呆时舔舐她而不被杀死,那已经是小心翼翼探出兽爪的奢望。
毕竟和她在一起, 就必须抛弃常有的观念。
婚礼不是必须的。
承诺不需要甜言蜜语。
那些常人认为的“深情”与“永结同心”的条件,都不是她所想的。
扭转那些常规的、世俗的约束, 才不会在追逐她的途中崩溃湮灭。
就像现在。
那些神仙眷侣眼中郑重的诺言礼仪, 在她嘴里也仅仅是一种好奇的玩乐。
只是玩乐而已。
“……”
……分明对此一清二楚,分明知道不应当和常人一样欣喜。
耳侧却听见血液流动的汩汩低鸣, 一遍一遍冲刷着纤细脆弱的经脉,心脏没有加快,它甚至变得极其缓慢, 一下一下, 沉重的击打, 打得他眼晃耳鸣。
流淌许久的缄默中, 少年张了张嘴。
“……若能如此, 我不胜荣幸。”
声音有些涩意。
他没有问她是何时理解的他的心意,也没有对她的突发奇想产生疑问。
即便这对于知珞来说只是可以像饭后闲聊一般随口说出的话题, 他也无法完完全全的淡然对待。
或者说,他必须抓住,不论她是在戏耍, 还是在好奇地玩乐。
说了一遍,燕风遥似乎刻意地放松全身,释放出舒缓的情绪,他缓慢地靠近,眼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映出知珞喝茶的侧影。
她察觉到他的靠近,也没什么反应,一边继续咀嚼泡烂的花,一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停在椅子扶手旁,垂首,眼眸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语气状似轻松地重复:“若能做你的道侣,我不胜荣幸。”
知珞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她仰着头看着右边的燕风遥,在咀嚼食物,片刻之后吞了下去。
“那我们就做道侣。”
说完就完事了,她趴在扶手边,撑着腮帮子望着他。
燕风遥沉吟片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我知道了,合契的契约,我会写好的。”
知珞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合契意味着同床共枕不再是稀少,意味着更近一步,但她对此的印象全部来自于角斗场那些粗暴的亲密场景。
她朝他招了招手,燕风遥便顺势弯下腰,马尾从他侧脸划过,轻飘飘落到知珞的肩膀。
她亲了亲他的脸颊,柔软的一点。
燕风遥顿了顿,眼睫低垂遮住黑眸,也沉默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
去找鲁家是明天的事,今夜知珞再不用回兽台,就在这穷尽奢华、极度舒适的楼阁里度过。
在得知那新上任的阁主还要夜晚真真切切地睡觉时,王一黎神色如常地退出去。
打理好一切——指的是欺瞒那些下人,至少得保证这一晚是安静的,那群下属以为阁中的还是以前的鲁阁主,依然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
皓月当空,清风拂面,王一黎望着黑夜。
——“四个时辰后,你再来此处,带我们去往鲁家重地。”
门扉内,少年淡淡道,身后的屋子熄了烛火,他的面容隐入阴影,看不真切。
王一黎自然回答了是,然后就见燕风遥关闭了门——他没有出来。
她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多加揣测,揣着手站在庭院的池塘边,遥望浓浓夜色。
……四个时辰。
新阁主,一晚上要睡四个时辰。
王一黎目露疑惑。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极其舒服的睡眠长短,但新阁主是修魔的人,不需要睡眠才对。
……算了,何必在意。
说起来,阁主名字似乎是叫知珞。
王一黎确信在此之前,魔界没有这一号人物。
是新出世的吗?
还是说,
一个人时便变得异常沉静的女人望着月亮,神情是不变的轻松。
——是通道那头跑过来的人呢?
如果只有那个燕风遥,她定不会这么想。
毕竟少年看起来就是活脱脱一个残忍的装模作样的魔修,在魔界都算得上极其聪明的恶人。
但是阁主……
即便干脆利落地杀掉前阁主,表明了她不是外表那般无害。
可是在她身上没有过于污浊的恶念,就连激荡的情感情绪也没有,一点都没有,这在魔界极其罕见——不,就算王一黎没有去过人界也知道,这在任何人当中都是非常稀少的存在,以至于一下子就让少女和周围分割开来,自成一方洗涤干净的凝清世界。
到底是怎样的土壤造就那样的少女,她不知道。
在心智上明晃晃比知珞大许多的女人,在夜深人静时内心也会褪去尊卑顾忌,细细思索猜测。
总归不会是魔界能够孕育出的性子。
也不知道新阁主接下来计划做什么。
……
知珞没怎么想未来,她此刻想的是“道侣”。
虽然在契约上还没有落实,但按照上辈子的习惯,口头落实就足够了。
于是她毫不顾忌地往床里面挪,然后在燕风遥快要走出去时,拍拍旁边的空位。
他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在门口沉默下来。
“……”
蜡烛熄灭,唯有他隐隐约约的身形立在原地。
下一刻,却是敲门声,燕风遥先行打开一半的门,对外面的王一黎吩咐道:“四个时辰后,你再来此处,带我们去往鲁家重地。”
她回答后,少年动作停滞了一瞬,终于关闭了房门,也将他关在屋内。
修仙者当然不存在在黑夜里撞到物品的情况,虽不至于看得跟白天一样一清二楚,但也知道大致轮廓。
他一步一步靠近床沿,最后停下。
知珞一直在看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知道他动作流畅地解开了衣带,随后脱掉了外衣。
对待自己的衣服是直接放置在床尾的椅子上,对待知珞的倒是好好叠整齐安置一旁。
红色的发带像流水一般滑落,轻轻跌落在少年褪下的衣物上,黑发散下来,遮住他的脊背。
知珞正在看人脱衣服,侧对着她的燕风遥却忽然开口。
“我需要脱到哪一步呢。”
松缓询问的语气。
知珞:“?”
她刚想说和自己一样剩件里衣就行,就听见他继续道。
“你天生体寒,修炼只可缓解,不可根除,就算是暖玉法器,睡觉时你好像也不喜欢戴上。”
知珞:“唔,因为很硌人。”
她不是平躺着安安稳稳睡一晚上的类型。
少年似乎笑了下,只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暖和,”燕风遥顿了顿,声音轻柔到一进入耳朵便引起一阵痒意,“我可以帮你暖和起来。”
以往是因为寒冷其实对知珞这样的修士没什么太痛苦的影响,他也不会擅自上她的床。
但能过得更舒服,又为什么不呢?
知珞却想到他的血。
第一次见面,让她冻得僵硬的手暖和起来的,是他汩汩流动的鲜血。
那的确很热,并且很有作用。
知珞:“行啊。”
于是上身的最后一件薄杉也落地。
少年一靠近,知珞就感受到与她截然相反的热气,磅礴的生命力与少年的体质结合,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被知珞挪位置枕着,燕风遥刚要躺下,她又才意识到似的,扯了扯枕头,分给他一点。
“……”他抿了抿唇,“谢谢。”
“不用谢。”
少年面对着她,侧躺下来,锁骨处很深,盈着稀薄月光,有几缕黑发贴着他的胸口落下。
他只是这么看着她,鼻尖快要碰到对方的鼻尖,便带来一阵温热,恍惚间他就像一个火炉,燃烧正旺。
知珞把被角也分给他:“喏。”
他眨了眨眼,却没再说话。
最后一层隔膜也被撤去,两人彻底处于亲密的状态。
燕风遥抬起手,在知珞的盯视下,缓慢地靠近。
他给足了她观察判断的时间。
然后在拥抱她的同时,自己贴上去。
的确很暖和。
知珞猝不及防就贴着他锁骨处,那是脖颈与胸膛的交界处,温度几乎是扑面而来。
他抱人不像知珞那样粗暴地熊抱,而是极有角度地穿过她的腰,先是引导般,将她的手臂轻抚到他的脊背肌理上,然后自己的手则覆盖着她柔软的背部,里衣的空隙被压下去,隔着轻薄材质,他的暖意在传递。
知珞很不客气地将手心贴在他背上,脑袋也压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
肌肤相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还要炽热。
她的呼吸交缠在他的锁骨,分明以前拥抱的时候也这么近过,但这次没了衣物,总觉得呼吸到的空气愈发的粘稠。
他的胸口也略微跟着呼吸起伏着。
以往盖厚被子才觉得炎热,现在又觉得仿佛被温水包裹着,舒服得很,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心脏加速的跳动。
知珞阖上眼睛。
……嗯,明明应该比以前更容易入睡,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她皱着眉头,没有管其他的杂念,几个呼吸间全身心投入黑暗。
燕风遥低垂眼睫,片刻之后,看见她紧皱的眉头松缓。
他恍惚了一下,才迟钝地想起白日里的合契约定。
那时候他已经是心跳如雷,强行按耐下来,万分用心地抓住了机会。
现在,那感觉又迟迟地涌上来。
他被知珞枕着的手弯起小臂,触碰到她微凉的发丝。
……人愉悦到一定程度,大脑会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想去想,只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发尾。
半晌,少年低下头,充满爱意与可怜,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
这样的话,一定不会被她抛弃。
他也从未想过,暴露秘密后,能与她真的在魔界相处,只有彼此。
那种一直存在着的、萦绕在心间的不安与患得患失,在某一瞬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他与每个魔界人一样,欲壑难填,空落落的心脏空缺,仿佛是一个无底洞,怎么样也不能填补他的惶恐不安,那生怕被放弃的可怜心思浮浮沉沉,总归不会消失。
外层强烈的憎恨、喜爱、漠然是真实存在的情绪,造就了外人眼中的燕风遥。
而内里那些只对知珞的脆弱执拗,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再怎么样也无法填补完全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漏斗,随时处于失衡的边缘。
所以在他暂时感到“有安全感”的那一瞬间,几乎令他停滞了思想。
在知珞眼底,合契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于他而言,这是一根更加牢固的线,将他牢牢地粘在她身上,可以爱怜地蹭着她的脸颊,没有任何障碍地、着迷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主仆可以随意抛弃,道侣却必须再三斟酌,这是双方的责任。
燕风遥抱得更紧,浑身的肌肤都散发着热意,就像令人窒息的网,迫不及待地要将她笼住,再不断地钻进去,贴近,再贴近,渗透进她的血肉,网住她鲜活的心脏。
似乎只有贴着她血淋淋的心脏,他才会喟叹着发出满足的声音,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让他真正的获得永远的安全感,也是不可能的事。
黏黏糊糊,剥开外皮,是因为不安而愈发疯狂又卑劣的情恋。
静谧中,少年眼眶湿润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可怜地、情不自禁地愈发靠近她,直到两人密不可分,血肉交融,骨与骨都交错着暧昧摩擦。
却控制住,压制自己强烈的情绪,一动不动,半晌,燕风遥才喘出一口氤氲的热气,又迅速飘散。
知珞被他那一刹那的喘气声弄得半梦半醒,眼睛睁开了一点点,眼前却是一片柔软有起伏的肌理。
她很快就重新闭上眼睛,并且往他怀里钻了钻,蹭了蹭,脸肉挤着他的肌肉,再度入睡。
第119章 第 119 章 她的朋友(没有知珞)
醉人湾。
“恭喜翊师姐!”一弟子喜形于色, “宗主那么看好翊师姐,想必下一任宗主的位置……”
“慎言,师弟。”一长相温婉, 眉目间却凝聚着肃穆的女人出声提醒。
毕竟在未一槌定音之前,这种言论只会为翊灵柯招致不满。
“啊,抱歉翊师姐……”弟子讪讪地住嘴。
翊灵柯摆摆手, 躺在藤蔓椅上宛如灵魂出窍:“我知道……”
师弟陈术挠挠头, 嘿嘿地笑了笑。
修仙越到后期,拼的就不仅仅是天赋,还有效率。
修炼的速度会迟缓下来, 需要的是灵光一闪,亦或者那一瞬间恰到好处的心性, 那些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修炼的修士, 反而不会有太大的精进。
所以翊灵柯忙成一条狗,都在忙宗门事务, 跟个陀螺一样到处转,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
涂师姐是怎么抗下来的?
涂蕊七可是十几岁就开始做这些事,闲下来时根本看不出来疲态啊。
翊灵柯揉了揉太阳穴。
恐怖, 太恐怖了, 幸好醉人湾不是十二月宗那样的事事都需要掺一脚的第一宗门。
就算是宗门, 内部也分为几派, 目前为止, 还有几个人是跟翊灵柯一起争夺宗主之位,隐隐有对立的趋势。
陈术自然是翊灵柯背后的, 翊灵柯的姐姐翊秋蓉在宗门内风评极好,性情温和有礼,更别说翊家上上下下都在醉人湾共事, 即便他们无心,也会积累一些有用的名声与势力,这些都在翊灵柯背后发挥着作用。
至于为什么不是翊秋蓉或者翊家其他人——当宗主,实力是第二,第一是引领宗门众人的眼光与能力,这些都与修仙天赋无关。
陈术哼着小曲走出去。
醉人湾外围有一处小镇,他喜欢在这里购置些杂物。
还有听书——
“只见那剑修掷地有声——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身为十二月宗的长老,却罔顾人命,私自行使秘法,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说书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声音跌宕起伏,仿若真的成了那故事里的人。
“不——你不怕担了背叛宗门的罪名吗!长老哀嚎一声,霎时间灰飞烟灭!那剑修竟听也不听,全然不顾那所谓名声,端得是视名利为粪土。”
接下来,他口吐飞沫,用辞极其夸张地讲述了当年第一大宗出了一个魔种,而魔修把魔种掳走,又被剑修直接追到魔界的故事。
然后又是几千字的夸张剑修嫉恶如仇的彩虹屁。
“那她现在在哪儿!”一人边磕瓜子边大声问。
说书人却摸了摸胡须,意味深长的语气,低吟道:“或许已然消失,或许在魔界蛰伏,或许……”
——“或许在魔界当霸主,可比修仙界自由多了。”
这是上次翊灵柯闲的没事,坐在这里听说书时露出死鱼眼,无语补充的话。
除了随行的陈术,无人听见。
陈术刚对那剑修面露向往,闻言以为她开玩笑,憨笑道:“啊哈哈哈哈哈,翊师姐真会开玩笑!最不济,知前辈也应该是忍辱负重当魔界首领,最后背刺那群可恶的魔修吧。也不知道她多久回来。”
他不能进入魔界,毕竟魔界通道修仙界目前只知道十几处,就单单是那十几处,位置还不定时变换着,就连把守着通道的修士都无法预判,只得隔一段时间,就依据经验在极大的范围里四处寻找。
有时候甚至只找得到两三处,其余的很多年内都无法得知具体位置。
更别说这是双向通道,一旦暴露,或者有修仙者想要进入,那么势必会走漏风声,被魔界的人看见知晓,会造成仙魔两界的交融。
修仙界想要的,是彻底隔开两界,见魔界久久不成气候,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翊灵柯用眼角睨他一眼。
继续听那说书人演的知珞情景剧后,翊灵柯越听越不忍直视,露出一言难尽的眼神,张了张嘴,又给闭上。
等听见那句“剑修知珞风光月霁”,她彻底绷不住,缓缓闭上了眼。
涂蕊七的确找出了长老们做腌臜事的证据,还了知珞的“清白”,平反了她的叛逃一事。
就连知珞去魔界,也有了完美的理由。
燕风遥一事俨然成了她成名的踏脚石,魔种的影响反而降低了,就像一个大恶人,名声再显赫,如果他被人铲除,那么就只是那个英雄成名路中的一个被人津津乐道的威慑力减少的石子台阶罢了。
甚至部分人都不清楚魔种之人的姓名是燕风遥,皆以魔种代称。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传闻在凡界传来传去,居然传成了这副样子。
也许是普通百姓,希望那些强大的修士是如此模样的吧,所以才会这样润色。
想通后,这段时间翊灵柯从没有当众反驳过什么。
不过说真的……
躺在藤蔓椅上,她看了看天色。
鸾金映云,滚烫无比的天空,燃烧正旺,不知疲倦。
翊灵柯起身,指尖一划,不知从何而来的黄符悬停在半空,在结界上隔出一片可以出去的面。
她从中走出,热气扑面。
以前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稍稍一回想便觉世事恍然,记忆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膜,无法真切地感同身受。
但又确确实实会想要她回来。
说不定魔界还真的比修仙界更自由呢——对于知珞来说。
翊灵柯想到。
怎么说呢,知珞那个笨蛋,怎么就那么直来直往的呢?明明可以找她帮忙,再迂回一点,再委婉一点,就不会跟逃命一样什么保命法器都没有收集,匆匆去往魔界了。
身后的黄符燃烧殆尽,结界恢复如常。
这样……她也不会偶尔去想自己怎么就没有帮上忙了。
翊灵柯揪了揪自己的发尾。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想必知珞也不会沉溺于旧情旧伤。
那样就是最好的。
……
宋至淮行走在雪地里。
修行需要静心,寒冷的环境正是他所需要的,他已在人迹罕至的雪地里行走了九十九天。
脚步未曾停下,从白天走至黑夜。
修炼也未曾停下,灵力不断在体内周转,竟是与打坐修炼无异。
细细的雪随着他的脚印而微微下陷,在他抬起脚时,那脚印又奇迹般恢复如初,如同没有人踏足过。
偶尔天上会飘鹅毛大雪,亦或者轻飘飘的小雪花,尽数点缀在他的青丝,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色,他的肩部已经堆积了一层寒霜雪,有没有离去、无处躲藏的鸟儿无助地停在银装素裹中唯一的热源上。
爪抓着他的肩膀衣物,替他扫走积雪,随后自己霸占,蜷缩在他脖颈处汲取温暖。
他目光不变,也没有食物,那些鸟儿因为温度多活了一阵,却很快就饿死,僵直地垂落。
少年抬起手,接住肩上死亡的鸟,脚步未曾停滞。
待经过一棵树下,他才将鸟的尸体放进树枝交叉的地方。
在他看来,这鸟死去,也应当是不希望被束缚在地下的。
天逐渐暗下来,寒风凛冽。
宋至淮忽然心绪平静地想起以前,无情道并非无情,他那么一点恻隐之心,只足以让他安葬这只鸟。
他从这鸟想到不知所踪的知师妹,想到虽说定下了要帮助友人的束缚,可如果知师妹在魔界无法传递出消息,那么他这束缚也就是一个笑话。
脚步倏地停下,呼出的气成为白雾,又迅速消散。
总归,知师妹定会活着,他如此相信着。
等她需要他的时候,他自是不予多让。
脚印再次向前,出现一瞬,又即刻消失,走向雪原更深处。
……
十二月宗。
“魔界似乎有些许波动。”
追仙殿,令之欢展开卷轴,皱眉凝思。
涂蕊七看了一眼:“应当是权力更替,再正常不过。”
“不,不只是这样,”令之欢对着魔界入口处弟子例行传来的记录魔气波纹的卷轴浅浅叹了口气,“……虽然我也看不出来,或许是魔界魔气进一步减少了吧。”
修仙界一直关注着这个昔日的敌人所在地。
魔界的魔气因为不明原因日益减少,最乐意的大概就是修仙者了。
找不到原因,许多修士就妄言,这是天道的惩罚,是魔界应当承受的规则。
涂蕊七看着递过来的卷轴,说道:“这样,对我们修仙界岂不是正好。”
更何况,这代表魔修不成气候,说不定知师妹会过得很好。
涂蕊七面不改色地收起卷轴。
令之欢垂眸,沉默半晌,开口:“……是这样没错。”
“对了,近日剑尊如何了。”
涂蕊七平静道:“还在闭关修炼。”
“居然还在闭关?”令之欢目带一些忧愁,“没有丝毫快要突破的痕迹,又没有领悟什么道,闭关到现在,恐怕是遇见了难以逾越的瓶颈……”
她自言自语一阵,抬起头,才发现引以为傲的弟子面色如常的等着,仿佛说的不是她的师尊,而是一个陌生人。
令之欢并不意外,望华君现在的心态本就难以捉摸,把身边人推远是合乎常理的事。
她说道:“你先出去吧。宗门该招新弟子了吧,和往年一样即可。”
涂蕊七低眉:“是,弟子告退。”
令之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令之欢还记得知珞那个丫头走后,她问过涂蕊七。
她起初什么都没说,只将大致缘由讲述了一遍。
直到找到了长老们的证据,翻了身,才在她们漫步时口吻轻缓的说出口。
“…我才回到宗门,天刚刚亮,晨曦破晓,就看见知师妹走出来,她和以前一样,很平静,像是出一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我对她说我们可以去找翊师妹,或许那个掳走燕师弟的魔修用了阵法,她也没什么反应,”
少女的情绪似乎如死水下翻腾出的鱼,在面容上泄露出一部分:“——明明是要去逃亡,明明是被迫去做的一件事,她还是那么平静,对我说下次见,涂师姐。”
她又很快平息下来,眉头却紧蹙着,低垂眼睫,看着池塘面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我后来无数次想,家族报仇又有什么紧要的呢?他们是凡人,跑不掉的,为什么我非要留着知师妹不放呢?也许她早一点回来,燕师弟就不会被发现,还能再多看周仙尊片刻,知师妹就不会枯坐一日。”
“亦或者,我为什么不能敏锐一点,那时燕师弟已经被关押,就算宗门事务需要我处理,可做事的人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交给其他人?弄得不好,第二日我去弥补便是,何苦急着事事完善。本就是因为我,她才迟迟地回到宗门。”
“在燕师弟被关押时我不在,周仙尊仙逝时我也不在,我又有什么可忙的呢?那些事真的比得上知师妹吗?在宗门外遇见她时,为什么不多留意一点她身上的血迹,不多说几句话?”
她说的字字锥心,令之欢没有插话,只沉静地凝视着池塘荷叶。
涂蕊七沉默片刻,喃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现在所做之事皆是我应该做的,这与知师妹的遭遇相比,如同沧海一粟,不过尔尔。”
令之欢待她说完,才语气平稳道:“你没有预知算命的本事,便不要去揽那大能的责任,家族报仇一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不过你要是后悔当日没有及时去看望你师妹,那我也没有什么话要劝你。知珞在魔界,或许是周石瑾察觉到她徒弟的打算,知珞的命灯被她融入自己的魂魄,随着死亡而消逝,再没有人能够窥视她徒弟的生死。但我相信知珞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只要还活着,终有相见的一日。”
“……”
她并未言语,清风拂过,衣袂翻飞。
要说这份感情多么强烈,现在也沉淀为一些平静的水,泛不起太大的波澜。
时间让情意埋藏进深处,只等待着需要掀开的那一刻。
随后,她也没有沉湎于此事,自然是朝着令之欢希望的那样迅速成长。
知珞这个名字,也埋藏进内心,等着开出花来。
第120章 第 120 章 知阁主
魔界。
鲁家今日各个喜形于色, 皆因他们家族掌控的斩仙阁将要齐聚,商讨一些阁中事务。
其实事务这种东西,商讨个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魔界这些人粗糙得很,断不能弄出些细腻的玩意儿,比如下属的那些待遇,忠心。
给吃给喝给住, 在魔界已经算得上足够好了,哪儿用得着费心去收买人心。
“鲁老,近日修炼又精进了不少啊!”
“哪里哪里, 你也一样。听说北界魔主很欣赏你?”
那人皮笑肉不笑:“我对阁主可是忠心耿耿,哪里会去效忠什么魔主呢?真当现在的魔界是从前吗?魔主?哼, 说的好听, 当初不也是两个魔主领队,也被修仙界打得落花流水吗?丧家之犬罢了。”
这话也就关起门来自己说说逞威风。
但显然, 这群人吃这一套,在自己的地盘说那些大能的坏话,似乎自己也跟着变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言谈举止间竟变得更为自信豪放。
“说得好!要我说, 还不如我们鲁阁主……”
“青儿, 待会儿鲁阁主来了, 你要好好问好。”一女人对身侧的小男孩笑道。
“对, 鲁阁主不能……你天资聪慧,一定就是我们鲁家下一任阁主了。”她的丈夫低头小声说, 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鲁阁主费尽心机得到阁主之位,谁知道是个不能生育之人,理所应当的, 下一任阁主就只能从他们这些旁系血亲选一个。
他们家鲁青可是这一辈最聪明、修炼天赋最高的孩子,谁都知道怎么选。
男人想到这点,堆起的笑愈发真情。
说是小男孩,却已经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抽条的身体正在迅速长高,他的相貌偏向英俊,初见更像是那些雄伟结实的男子的小时候,从外貌看起来,实在可靠,能够轻易地夺取信任。
浓眉大眼,看着就是英俊潇洒正直郎的苗子。
闻言,鲁青露出一笑,淳朴得很:“我们还不能这么说,父亲。阁主选谁,谁就是下一任阁主。”
男人远没有男孩那般隐忍得住,当即说道:“哎呀你这孩子……不选你他能选谁……”
鲁青眼中掠过不耐,又笑道:“阁主应当快来了。”
男人立刻闭了嘴,支着脖子往外望。
女人笑吟吟拍了下丈夫的肩膀,和男人一样,满心未来的荣华富贵。
这是人之常情。
鲁青漠然地想到,对自己父母的举动没有半分在意,沉静思考着。
忽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阁主到——!”
众人噤声,皆站起迎接。
鲁青也外表恭敬地站起,眉头暗自一拧。
这仆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阁主难道沾着血、提着人头来的吗?
吱呀——
门开了。
最先到的是一声沉闷的人的肉身落地的声音。
鲁青面目一肃。
那是鲁阁主身边常见的小厮。
随即而来的是踏进门槛的黑衣少年,周身逼人的气魄,压得人喘不过气,绝不是等闲之辈。
那少年却在进屋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低眉顺眼,温顺下来。
他如此恭敬对待的,是一个少女。
带着门外的微风进屋,佩着剑,蓝色的发带在黑发间若隐若现,面容冷然,眼睛充满天真的圆钝感,但无人敢真的把她当无害的白兔子。
那地上的小厮像是有根绳将他头颅吊起,脸涨得通红,嗓子如同公鸡打鸣,蕴藏着惧意大喊出声:“前任阁主被知阁主成功杀死,按照规矩,斩仙阁的阁主已经是知珞阁主!”
原本静默、等事态发展的众人顿时炸开。
一白须老人厉声道:“何来的规矩!斩仙阁几百年来都是我们鲁——”
话音未落,脖颈处已经出现一道血痕,他说着话,面上全然无知无觉,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头颅顺着脖颈截面往下滑,顷刻间滚落在地,声音戛然而止。
知珞甚至没有出剑,仅仅是指尖在半空一划,就夺了性命。
她环顾四周:“还有吗。”
知珞现在知道了那王一黎可能说的是假话。
但那又如何?她起初真的信了,在她把斩仙阁当成自己的东西那一刻——那么它就是她的了。
更何况,那阁主是因为要杀她才会受报应来着,她这样还算仁慈的,把这人遗留下来的东西继承打理。
知珞想到。
“你……你……”
半晌,无人出声,因为没有人看得出她的修为。
只有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修为,才会看不出。
知珞只会粗暴地继承,不同意的就杀,同意的就留下,没有半分要“辩论”“劝服”的意识。
每个人都很公平的只有一次机会,说错了就没了。
在修仙界可能会口诛笔伐,但在魔界刚刚好。
不如说,好的出奇。
于是一些人很顺滑地忍辱负重了。
斩仙阁凭借的就是实力,鲁家一直霸占着无数优质资源,怎么着也不会比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好。
他们从未想过居然有一个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威胁自己的性命。
——就连魔主都要因为斩仙阁的名声礼让他们三分!
知珞环顾一周,发现这群人在她进来之前是在吃饭。
她没见过那种一边吃饭一边商量事务的场合,于是步履平稳地走向最上方的座位,一脸平静地坐下。
寒蝉若噤。
王一黎其实说的没错,魔界就是以实力为尊。
修仙界那种视守护宗门为己任,誓死也不会让宗门落入魔头之手的决心自尊,魔界之人是半点没有的。
说好听了是以实力为尊,说难听了就是软骨头,敲打一番就听话得很。
布菜的仆人看准时机,殷勤地为新阁主布菜。
在死水一般的寂静中,饭菜上桌的轻响很是明显。
那仆人也是险中求生,布完一个菜见新阁主脸色不变,还盯着菜看,就狠狠松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须臾,他觉得背后被蜜蜂扎了一下似的,泛着幽幽冷意,头皮一紧,硬撑着布完菜,低着头后退转身时,就看见一开始进来的黑衣少年正站在他身后。
那双玻璃似的黑眸静静地瞥他一眼,看不出喜怒。
仆人却颤抖了一下,极其敏锐地再退了一步。
……他做错了什么?
知珞拿起那双干净的箸,吃了一口冰凉的菜,再吃了一口热菜。
魔界的植物动物的口感似乎和修仙界有那么一点的不同,魔界的更有嚼劲,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干巴巴的味道,所以旁边总备有水。
但干味有干味的做法,做好了也是好吃的。
底下的人瞧见新阁主神色如常地坐下,吃起菜来,不禁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而且,就算是按照杀人夺取势力的流程,现在不也应该笑眯眯地让人把尸体抬出去,然后说些场面话,趁热笼络人心吗?
那尸体还在地上躺着,头颅咕噜噜滚到鲁青的桌前。
鲁青低眸看一眼,身旁的父母已经颤抖得如筛子。
在他父亲快要腿软摔下去时,鲁青盯着地面的视线没有移动,手适时伸出,隐蔽地提住男人的后衣,自己则岿然不动。
从表面看,就像是三人依然站着,男人也没有腿软。
一些人悄然瞥向身旁的人,与之对视,寂静下是涌动的暗流。
很快,那马尾少年低头,似乎与那新阁主说了些话,再起身时便笑着出声:“阁主让大家一切照旧就好,希望大家吃得尽兴,待会儿再商讨事务也不迟。”
再略一撇头,朝弯腰缩成一团的仆人说道:“快去将那碍眼的尸体收拾好。”
那仆人立刻去捡死人的头颅。
燕风遥定定地立在上方,黑眸轻轻扫过底下的一群人,唇角上扬:“我知道各位是魔界的英年才俊,最懂审时度势。”
“旧阁主是想要杀了我家主人,主人逼不得已才忍痛出手。原本只想着杀掉该杀的人就好,抽身离去也是逍遥自在,却想到斩仙阁不能群龙无首,否则你们一群人将会被魔界其他势力撕成碎片。主人恻隐之心生起,便决定接下这个烂摊子。”
众人缄默,不知名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涌来,有的人甚至瞬间被迫坐下,发出哐当一声。
只看到新阁主的实力强大,却不曾想她身边的仆人也是如此。
但这少年的实力只会让阁主愈发的深不可测,毕竟仆人终究是仆人,断不能掩盖住主人的光辉,他的一切,就预示着驯服他的主人是多么的强大。
燕风遥比他们还懂得这个道理,也从不忌讳释放威压,语气隐隐含笑,状似友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不要让我家主人为难可好。否则与其让你们被其余势力残忍地吞噬,不如让心善的主人给你们一个痛快,像那个断了头的人,没有痛苦地离去,保留一些尊严。”
一番话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威胁也威胁得像是为他们好。
过了片刻,一个中年人立时抱拳回答:“那、那是自然。谢阁主体谅!”
他的话一出,一些人也反应过来:“…谢谢阁主……”
“谢谢阁主……”
众人零零散散地坐下,心有戚戚。
鲁青松开提着父亲的手,男人马上一屁股摔到座位上,女人则一脸苍白地终于支撑不住了似的,跌坐了下去。
坐回原位,鲁青状似不经意地抬头。
他没有看那个舌灿莲花的仆人,反而瞥向除去杀了一人后,就安心地吃起饭来的新阁主。
知珞正好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对上鲁青的眼神。
他年纪尚小,却毫不露怯意,被抓包也没有慌里慌张移开目光,鲁青朝她笑了一下。
知珞歪了歪头,一双眼毫无波澜,轻轻掠过对方。
她毫无遮拦,鲁青却有些隐蔽,那群人都心神惊惧,哪里还能镇定地观察新阁主,底下无人察觉,形成隐秘的对视。
燕风遥凉凉地瞥过去,没被鲁青发现,他再轻飘飘抬起眸,幽深的黑瞳盯着地面的血迹,逡巡一周,看着各人的心思,揣测人心所想。
登上高位,自然有献媚的人,进献美人的人,他早就知晓。
这是魔界最常见的手段。
他要做的当然不是擅作主张地去杀人,虽然真的很想挖出那个胆大妄为之人的眼睛,杀掉心怀不轨之徒……但斩仙阁现在是她的东西,斩仙阁的人自然就是她的人,除非那人违背了规则,那么他再怎么样也不能肆意杀掉她的下属。
在恋人之前,他是仆人。
……再说,知珞与他将会结契,他不必被这等人扰乱心神。
思及此,那突如其来的、疯狂腾升的、快要把他五脏六腑烧成灰烬的妒意,那些强行克制住的杀意,勉强平息了些。
燕风遥跪坐在知珞身旁,为她倒了杯水,知珞看着底下或不服或压抑的众人,却是至高无上的无人敢忤逆。
似乎没想到坐上高位是这种感觉,她转头对他说:“我喜欢这样。”
燕风遥温和笑道:“那就好。”
“有一种,”知珞看了看底下众人,琢磨道,“十分心安的安全感。”
燕风遥含着笑,没有再接话,替她布菜。
知珞刚好也没有再说话的想法,说完就继续吃。
少年安静下来,空出手时就凝视着她。
……
用点心机也无妨,但最重要的、他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做得更好。
比任何人都要好。
让他能永远在她目光里占据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