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钉子
——就算他入了无情道, 朋友有难应当也还是会帮忙的。
这是宋至淮入道前的想法,为此,他甚至定下了束缚。
哪怕无情道的自己感情淡泊, 也会受束缚驱使,去帮助他的朋友。
寒潭冷冽,四周隐有灵力涌动, 形成一股一股乳白的云条, 凝固在半空中。
这是入道后,天道给予他一瞥,于是天涌云动, 灵力竟有了实体。
宋至淮从未如此平静过。
那恼人的心魔彻底消失,通身是说不出的轻松。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明晰, 灵台的沉闷一扫而空。
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道。
宋至淮并未第一时间出去, 反而先打坐趁机修炼。
过了许久,他再次踏出脚步, 脱离弥子境。
山巅之上,风起云涌,宋至淮眺望隐约可见的山, 心中只冒出一丝丝的喜悦。
该去见他的朋友了。
这想法并没有那么迫切, 那喜悦也只是浅浅的一层, 不足以让他露出笑容, 却能让他心情愉悦一点。
不知道知珞师妹如何了, 他记得入关时她才走出秘境不久。
就算是无情道,就算是感情淡泊, 也有情感高低,宋至淮更倾向于知珞,于是先行去了十二月宗。
然后得知, 知师妹杀了一众长老,叛逃了。
燕师弟也暴露了魔界身份,现在被魔界之人劫走了。
宋至淮:“………”
有波澜,但没那么多。
那被问话的弟子原以为宋师兄会嫉恶如仇,或者怎么着也得对知师姐的行为产生一些愤怒。
谁知他还是那么淡定——一句话都没有评价。
却误打误撞地让弟子成功误会,他吁了口气:“……但是最近,好像又有风声说,知师姐是因为发现了众长老邪恶的秘密,才愤而出手,为民除害的。”
……知师妹是这种正义非常的性格吗?
宋至淮冷着脸想到。
不知道宋至淮已经入了无情道的弟子还笑道:“想必宋师兄是相信知师姐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才不愤怒的吧。”
……知师妹难道不心狠手辣吗?
宋至淮冷着脸继续想到。
确实不,心狠手辣者的心境都异常混浊,知师妹只是很果敢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既然知珞没有出事,也成功逃了出去,宋至淮就礼貌告辞了。
十二月宗此刻是隐隐动荡的状态,有一些宗门虎视眈眈,企图撕下一块肉来。
第一宗门,掉一点东西也足够一些小门派过得更好。
但没了长老,还有众多的十二月宗弟子。
还有剑尊望华君,宗门大阵依然无人敢犯,望华君的未婚妻王绫有一颗善心,听闻她送了十二月宗许多灵器灵药,真正地不惧流言,宗门上下对她的风评前所未有的好。
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未婚夫望华君。
唯有令之欢拿着记着一长串物品的纸张轻笑一声。
涂蕊七有些不安,蹙眉道:“也不知王岛主送我这么多珍贵灵物是什么用意……”
是的,这众多的物品明面上是给予十二月宗,实际上却是给了涂蕊七一人。
“王绫不傻,”令之欢叠起纸单,交于她,唇畔含笑,“给望华君只会打水漂,换不来半点好感好处。送给我,还不如送给下一任宗主,讨好投诚。”
涂蕊七一愣,没有想到令之欢还没有向外透露出传位的消息,王绫居然就猜到了,甚至还将人给猜中。
起码外界大多并不认为涂蕊七会是下一任宗主,她受制于剑尊徒弟的身份,总以为她会一心求道,就算成了剑门首席,也还是觉得她最终的归宿会和剑尊一样,是一心求剑。
可惜,她不是,她所求所想并不仅仅是常人修士的道。
令之欢:“那件事做的如何了?”
涂蕊七回神,肃声道:“已经发现了吴长老一派的罪证,可以顺藤摸瓜。”
令之欢微不可查地点头。
“宋至淮也回来了。虽说宗门实力还未遭受重创,但如若知珞与燕风遥还在……”她摇摇头,不再说。
涂蕊七并未多言,行了一礼告退。
她走出殿,再抬手展开单纸,扫视了一遍。
涂蕊七知道宗主在惋惜什么。
有了知珞和燕风遥,宗门会更加辉煌。
现在燕风遥的名声跌入谷底,在众宗门齐聚时还有人热切发声,让其他宗门派人进入魔界,擒拿燕风遥。
因为魔界从几十年前的战争结束以来,魔气越来越少,魔修的修炼速度似乎受到了严重影响,也没什么天才人物,一直到现在,还没什么大能出现。
燕风遥就是那个魔界例外,那些人不得不忌惮。
——这还是涂蕊七现在才知道的,这些消息没有人去主动提及。
换一种思路去想,知师妹应当会过得很好。
毕竟魔界能打过她的人不多。
待证据集齐,她定会还师妹一条退路。
*
不知道自己在魔界算顶层实力的知珞还在虚空索敌。
她知道仙门没有再打压魔界是因为魔界一直没有出色的魔修搞事,但她也没有松懈,万一他们在蛰伏呢?就像邪祟一样,完全不知道哪里出来的。
还是先一步一步看看再说。
……
近些日子,天开台来了一对厉害的少年人。
以十成的胜率,恐怖的速度往上爬。
在这里,打赢一场会有些小钱,杀了对手,钱会翻倍,很快知珞就积累了一堆铜币。
——也包括燕风遥的。
昏暗的打斗场,少女没有武器,在对手冲过来时踢了一脚他的膝盖,随后在眨眼间便拧断了他的脖颈。
知珞没有动用灵力,也没有武器,把带着杀意又混杂着恐惧的敌人提起,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男人的头颅软软地歪下去。
在围观人的缄默中,她松开了手,男人软趴趴地掉落,四肢呈现无序的姿势。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少女,从第一场开始就是眨眼间取人性命。
知珞只给自己规定一天最多打二十场,她侧过头,十九具尸体如同战利品一般堆积在场外,这些尸体都是每隔几个时辰就处理一次。
加上眼前的,今天够了。
知珞转过身,燕风遥在圆台附近,他似乎是掐准了时间在这里等候。
她一下去,那些靠着给胜利者献殷勤赚些小费的人都无从下手,因为那个少年包揽了她的一切杂事。
一出去,人太多太挤,知珞牵住他的手。
燕风遥动作一顿,继而神色如常地接着挡人群。
燕风遥轻声道:“隔壁房间的尸体我没有交给兽台,他们现在还以为这人还活着。既然他破坏了墙壁,隔壁的屋子就不能给别人。”
他说的是三天前的夜晚,知珞一个人在房间睡觉,床靠着墙壁,在深更半夜之时,隔壁的人早有歹念,一下一下用工具钻着墙。
从她入睡熄灭蜡烛时开始钻,半夜终于凿通,他明显是老手,动用稀薄的魔气,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在钉子从知珞这里的墙上冒出一个尖时,窸窸窣窣的墙渣掉落,落到被子上,知珞才朦朦胧胧醒来。
“?”
她睡眼朦胧,也没管,只是用手指一按,钉子瞬间退了回去,甚至破开了对方的手掌,还没等他尖叫出声,钉子继续刺穿了他的锁骨处。
噔!
沾满血的钉子没入另一片墙壁,没有再动,尖锐的一头朝外,钝平的一头反而寸寸深入。
“……”男人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相信就这么被钉子刺穿,血从血管迸发,一瞬间喷到头上顶格。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最终倒了下去。
知珞翻了个身继续睡,第二天就忘了这尸体,幸好燕风遥习惯性排查她周边的闲杂人等,否则尸体都要发臭。
知珞点了点头:“你住进去?”
“……”燕风遥顿了顿,到了她的住处,他才开口,“……我们能不能,住在一起?”
知珞瞥他一眼。
燕风遥镇定道:“……毕竟兽台鱼龙混杂。”
知珞答应得干脆:“可以。”
燕风遥诡异地停了停,即刻开了口:“好。”
他去自己的房间收拾。
知珞坐到椅子上在纸上涂涂画画,一旁是燕风遥画的极具风骨的水墨竹,画中还有一少女倚在石上,纯真无邪。
知珞看了看,突然回想起刚刚燕风遥等在人群中,他身边的人自动退避三舍的景象。
她似乎每次转身都能第一时刻看见他。
很是称职,她喜欢这样的仆人,在主人的喜欢之上,她才会产生信赖,增添一些别的感情。
知珞想了想,用毛笔添了几笔。
一幅笔底春风的画立刻变成画风诡异的作品。
她在地面找不到空余地方,就把燕风遥挂在竹子尖上,而且还异常粗糙,仿佛一个黑乎乎的鬼影。
等燕风遥回来,知珞还给他看。
“看,我画的你。”
燕风遥唇畔含笑地看完自挂竹上的人影,由衷地道谢:“谢谢。”
“不谢。”知珞自己再欣赏了一遍,才把画给他。
燕风遥将画谨慎收好,笑意不变。
能想到把他画上去,对于知珞来说,称得上是燕风遥的殊荣。
她对他有一些喜欢,但她的喜欢不是每时每刻,燕风遥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再进一步。
他垂眸看她,说道:“我能亲亲你吗?”
知珞再瞥了他一眼。
不是错觉,自从来到魔界,燕风遥是真的越来越奇怪,他也不再像在修仙界那样装什么善良正义、为民除害的君子。
知珞唔了一声:“可以。”
她还走近,把脸扬起来,“喏。”
少年却没有亲吻她的脸颊,垂下眼睫,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往常暗色的黑眸此刻盈满碎光。
“谢谢。”
他再一次说道。
知珞看着他的脖颈变得近在咫尺,现在又远了几分,她似乎被那处吸引到,一直看着,嘴上说:“不用谢。”
然后她摸了摸额头。
痒痒的,跟脸颊的亲吻又不一样,她心跳快了几分。
知珞朝他招了招手,跟招小狗一样。
燕风遥顺从低身,她从心地一下子跟树袋熊一样抱住他,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心脏一阵发痒,燕风遥抑制住痒意,抿紧了唇,双臂都被她抱住,无法动弹。
知珞将额头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缓解痒意,她也喜欢这么贴近,情愫滋生,她会凭借本能取悦自己。
燕风遥半晌才开口:“……很痒吗?”
“对,下次你别亲这么轻,太痒了。”
知珞顿了顿,皮肤摩擦,他的脖颈又是温热至极。
额头又有些热了。
燕风遥抿了抿唇,鸦睫微颤,任由她抱着:“……抱歉。”
知珞身上有轻微的血味,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独特的无法形容的气息。
少年面容染上薄红。
不是害羞,而是陡然升高的愉悦与兴奋。
兴奋于与她的贴近。
兴奋于她逐渐看向他的目光。
众人皆言陷入情的人会一叶障目,燕风遥却恰恰相反,不同于常人。
他永远无法变成那些自以为是之人,也永远无法赞同那些只因为对方付出,就自认对方爱自己入骨的人。
你不是爱她吗?为什么不了解她?为什么会误会她?
就算知珞对他好,他也能看出她不是喜欢,因为他了解她。
在感情烧坏脑子、影响判断之前,更快的是被她吸引,陷入痴迷,是情不自禁地去理解她,探求她的本性。
少年心有七窍,又深知人心,他一边头脑发热地被她疯狂吸引,一边又异常冷静地在混乱中理解她的心意。
一边患得患失,一边又深知她的本性。
一边怀疑自己的判断,一边又镇定地下了定论。
从前知道她对他毫无情谊,现在也知道她存在着浅薄的喜欢,只不过,他总需要时时刻刻去判断,去填补他空洞一般的安全感。
在她对他无意时纠结自身,在她产生喜爱时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既冷静又混乱,既理智又慌乱疯狂。
矛盾将他撕裂,却又像野兽一样迅速指明了一条正确的、靠近她的路。
所以他才是她唯一的仆人,所以他才是她唯一喜欢的人。
可以让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安全到可以随意使用的。
他是属于她的。
第112章 第 112 章 气味
这不是错觉, 燕风遥到了魔界就跟挣脱了牢笼的动物一样,什么都在向外显露。
知珞面无表情地啃着饼,鲜血刚好洒在她足尖一寸之外, 没有沾染上血污。
“兽台太多杂碎。”燕风遥背对着她,单膝蹲下,面露冷然, 拨开尸体的巨大伤口, 鲜红的肉外翻,看见的原本应该是人的内脏,现在却是一堆稻草, 将人皮塞满。
他忍不住轻笑了下,没有嘲讽, 是真的愉悦。
“因为怕比试输了, 所以提前杀掉我吗。”
看起来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在这里的生活枯燥重复,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天的对手, 还有想要暗杀掉他们的人。
知珞已经取得了换场地的资格,比试的圆台换到了有观众席的场地,房间也换了个更加宽阔舒适的。
今日她才搬进去, 燕风遥不知道为什么, 居然还能走后门自己挑选房间的位置, 搬到她隔壁。
知珞这些日子就是修炼, 打架, 吃饭,睡觉。
燕风遥就复杂得多, 他在短短时日里已经理清了兽台管理层面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疏通了关系。
……疏通了关系。
知珞再咬了一口饼。
系统久违地出现,看见现状, 来不及了解别的,怕她想起原世界的事,忙安慰道:【啊……宿主,这里的比试场和你们世界的角斗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宿主的原世界并非现代,甚至连近现代都勉勉强强。
那是一个迅速倒退的时代,奴隶制还存在着的时代。
那里没有电灯,只有蜡烛。没有什么教育,只有驱使。
宿主就是奴隶。
系统一直避免着这个问题,它从没有戳过她的痛处,即便她并不在乎。
那个世界的制度已经处于混乱崩溃的边缘,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到底是新的奴隶制、还是帝制,总之在那灰败的世界里,不管怎么计算,在百年内都不可能是进步的。
等宿主作为修仙者回去,她就是最高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有这个武力。所以系统才不会提出有偏向的建议。
世界是烂泥,但当你能够掌控一切,烂泥也能成为无价之宝。
作为角斗场养育的功能型奴隶,知珞的作用就是在角斗场的规则下发挥观赏性的效果,让角斗场得到贵族的赏赐。
她也是一个奇怪的奴隶。
奇怪就奇怪在,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奴隶。
系统隐约发现她的心理矛盾之处,也哑口无言。
……怎么说呢,放在宿主身上就变得正常了呢。
知珞没有回忆什么过去,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说这些,但还是很礼貌地嗯了一声。
系统再安慰了几句,她再嗯,依然没发现它是在安慰。
【那…那宿主你继续。】
系统说到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唠唠叨叨,最后硬是憋出了句吃好饭就词穷,安静了一会儿,它迅速遁走,定了个闹钟,再次安眠。
知珞又看向屋内的尸体,燕风遥安静下来,许久没有什么大动作。
粘稠的细微筋肉被拨开的声音不断响起。
分明已经确定了来人不是正常的人类,最多只是个傀儡,可他还是沉浸于血肉的味道。
燕风遥面不改色,甚至指腹依旧是干干净净,用小刀划开人皮,轻轻拨开。
他似乎知道怎样划最好,很快,尸体的胸膛肉像一朵花一样绽开,规整漂亮,露出体内的稻草。
知珞见他处理完,几下把饼吃完:“是傀儡。你下场对手是谁。”
“是一个傀儡师,石名。”燕风遥饶有兴趣地拆分傀儡的四肢,那里布满了白线。
没有他的金线漂亮。
燕风遥想到。
知珞只是那么一问,诚恳说:“那你别死了。”
毕竟再高的修为,疏忽大意也可能会被轻易杀死。
少年侧过头,眼眸微弯,瞳孔像是黑色的玻璃水珠,迎着碎光,说道:“不会的。”
他没有再管尸体,因为血肉而加快流动的血液变得更快,嗜杀的兴奋却是消停下来,少年站起身,重新在知珞面前单膝蹲下。
黑色柔软的衣摆洒在地面。
燕风遥仰着头望她,似乎有话要说,知珞坐在凳子上,见他靠近,先把包着饼的油纸湮灭。
他一顿,没有再说话,笑着拿出干净的帕,擦她手上不明显的残渣。
头颅低垂,少年的睫羽笔直又浓密,没有缱绻的卷翘感,却还是带着暧昧,遮住眼瞳,额头有几缕黑发,眉峰未动,似乎这是一件很是平常的事。
知珞任由他擦手,顺从心意地盯着他的脸。
熟悉的感受蜂拥而至,她还是不太习惯,捉摸不透。
它会促使她冒出喜悦之情,想靠近他,贴着他。
燕风遥擦完她的手,又换了张帕子,抬眸,轻轻覆盖上她的嘴角。
明明是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问题。
就像她还是习惯于睡觉,他们之间也依旧保留着普通主仆的互动。
知珞是无所谓,反正麻烦的不是她。
燕风遥更是不觉得麻烦,他感受到薄帕下柔软的皮肤,耳廓染上薄薄的绯色,面上却没有波动。
他割开那些对手,不觉得那是活人。
现在隔着布,他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旺盛的生命。
他最为喜爱的杀生,都比不上这些仆人的活。
等擦干净,燕风遥才勉强平息了心潮,抬眸直视她。
燕风遥:“我已经贿赂了一个斩仙阁的人,我们可以越过几层没必要的打斗,直接迎来更厉害的敌人。很快就能加入斩仙阁,一探究竟。”
“哦,这样。”知珞应了一声,又看他一直看着自己,抿着唇,仿佛很期待的模样。
她想了想,夸奖道:“做得很好。”
燕风遥笑了一下,整张脸好像浸泡在光里,不见半分阴暗。
“……那我是不是,还是可以与你同住?”他说道。
知珞答应了。
他再次微笑,唇角是最吸引人的弧度。
于是在一天的比试之后,两人还是在一间房。
熄灭蜡烛,修士是能够目视,不过写字看书之类还是有光亮更好。
知珞睡在床上,燕风遥没有入睡。
他坐在桌旁,手边有一盏豆大的火光,竟是悬浮在半空中,比蜡烛昏暗,只照得见少年身旁,影响不到知珞。
燕风遥一直在探查斩仙阁,他是最好用的鹰犬,只要她一指,他就能不回头地动用一切去实现。
他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字迹。
斩仙阁结构简单,甚至比仙门还要粗暴,一层一层管下去而已,最顶层一个人,然后是十个死士魔修——应当是签订了主仆誓约。
剩下的都是些小卒。
燕风遥皱起眉头。
魔界就算被大战重创,几十年下来也不应该如此废物,斩仙阁作为非南北魔主靡下的第一阁,不应该这么脆弱。
那死士的事迹听起来吓人,燕风遥却只能感觉到弱小。
只屠杀普通人和修为低微的魔修,可不就是弱小得可怜。
整个魔界出名的家族、自建势力、甚至是两个魔主势力,他们的震慑通常是通过杀掉厉害的敌人,然后严苛对待百姓。
但那些敌人事迹,厉害程度都比不上修仙界的一个中等门派。
还只是接触过斩仙阁,燕风遥察觉到魔界的孱弱,可并未下确切的定论,只将猜测按下。
……
深夜,月明星稀。
隔墙外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呻、吟。
知珞被吵醒。
“………”
燕风遥看向她,他的睫羽剪影在豆火下影影绰绰。
他没有贸然开口,直到知珞再闭上眼,又睁开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燕风遥才说道:“……需要解决掉他们吗?”
“不需要。”
她又不是什么残忍暴虐的人,她只是觉得吵。
就像是角斗场一样,知珞看着床顶,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人没有说话,他们不会撑起结界,万一有修为更高之人,就很容易被发现。
她也不生气,听了一会儿,觉得跟回到了原世界的家一样,揉了揉耳朵。
就是没有事做。
知珞看向他,招招手。
燕风遥放下毛笔,起身走到床边,他顿了顿,坐在了床沿。
知珞好奇道:“如果怀孕了她们会怎么做?”
“……”燕风遥思索了下,他本没有留意过这点,但很容易就推测出来,“大多人不会让孩子出生,那是累赘。”
“如果出生了呢?为什么?”
他看她一眼,冷静道:“或许是躲避比试,或许是想要一个孩子,亦或者觉得生下来可以卖更高的价,婴儿的价格是最高的。”
“不过在生下来后还能活下来,需要更多的实力。”
知珞赞同地说:“确实。”
她的母亲就是躲避了比试,安全度过了几个月,生下来后也是凭借以往积攒的实力,将她养活。
母亲原本是想要随便取一个名,小猫小狗都可,最后也是来了兴致,从诗句里取字,却因为一知半解,只是以前看过诗句而已,早就记忆模糊了,以为“落”是“珞”,记错了字形,就成了知珞。
夜晚微凉,知珞再揉了下耳朵,燕风遥睫毛一眨,安静着。
隔壁的声响断断续续,有人也被吵得睡不着,破口大骂,“哪个鳖孙在半夜发、情!小心我——”
却骤然没了声音。
一片死寂中,隔壁的声音继续响起。
燕风遥抬眸,透过墙壁似乎感觉到了对方方才片刻的出手。
拙劣得很。
但对周围很有震慑力,没有人敢提出不满。
燕风遥还在漫不经心地思索这种狂妄自大、实际没什么实力的人该不该除掉。
毕竟离得近,以免某天惹得知珞不悦,她自然能杀掉对方,但他要防的是她心情被破坏。
忽然,少年的腰被一双手臂抱住。
燕风遥诧异地低眸,知珞正抱住他劲瘦柔韧的腰,被子遗落在床脚。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先一步抬手,虚抱住她的背。
但很快,知珞就直起身,往前凑了一点,头靠近他的脖颈。
“………”
燕风遥陡然僵硬,原本想要轻轻抱住她的手臂也蓦地停住。
她在嗅闻。
细小的、微不可查的呼吸时不时划过他的皮肤,激起无数的战栗。
……她在干什么?
知珞:“你身上,有味道。”
“……”燕风遥干巴巴开口,“或许是今天沾染上的血味还没有消散。”
知珞却摇头:“不是,不是那些味道。”
她又闻了下,确认了一遍。
“你身上的味道,奇怪。你自带的味道,以前没有闻到过,在其他人身上也没有闻到过。”
她像是自我肯定,又重复了一次:“不是其他东西沾染上的,而是你自己的味道。”
奇怪的、清淡的、不香也不臭、不会刺激鼻子,也不会觉得腻人。
“……”他偏了偏头,方便她仔细地嗅。
燕风遥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慢慢说道:“你身上也有……自己的味道。”
知珞:“什么气味?我怎么闻不到?”
“……没有办法形容,不过,”他顿了顿,语调似乎很是冷静,“应该每个人都有,只是唯有靠近,并且在意,才会闻到。”
知珞偏过头,也不离开,一双杏眼直勾勾看着他的侧脸。
燕风遥略微偏头,黑眸撇下,密密的睫羽下垂,与她对视,眼尾形成细长漂亮的弧度。
他比知珞更加懂得喜欢。
他们不是道侣,却已然称得上亲密。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沉溺是什么感受。
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逐,心脏的不受控制,鼻子会突然化为犬的鼻,异常灵敏,只要她一靠近,他就会像小狗一样闻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
但只会对特殊的人变成犬。
知珞需要贴很近,鼻尖几乎贴着他的皮肤,他却只需要她坐在他身侧,就能轻而易举地闻到。
耳朵也会跟动物一样,忽然分辨得清她的声音,将她与其他人分别开来,就算她伪装声线,压低或者抬高,他也能够瞬间敏锐地发现。
他清醒地着了迷之后,似乎就变成了兽类,一切都敏锐得可怕,肆意又悄悄地捕捉,却都只针对她一个人。
捕捉她的气味、她的声音、她的背影、她的表情,她的一切,呼吸一样自然。
燕风遥看着知珞。
知珞看着他,“这样。”
她不觉得对仆人产生感情是一种羞耻,恰恰相反,她认为对不安全的人产生感情才是笨蛋。
隔壁放浪的声音早就停歇,一墙之隔,暧昧青涩气息在两人之间流淌,她离得很近,燕风遥能看清她的眼睫,鼻息隐约交缠。
知珞:“这叫在意你?”
“……如果是跟其他人比的话。”燕风遥语气轻缓,越到这时候,他似乎就越冷静似的,非要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你拥有无数块桂花糕,就只对其中一块有那么一点喜爱,觉得它更好吃,那么就可以叫做在意。”
这样的感情,对于别人来说是浅薄的、无法相信会支撑多久的。
但对于知珞来说,这就是最多的、最真诚的。
他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一点。
知珞认真地想了下。
她确实对他投入的目光比以前多得多,喜欢贴近,心情会很好。
如果这就是喜欢,似乎没什么不安全的。
根据他的话思考完,知珞也不觉得承认是什么难事,诚实道:“那我喜欢你。”
跟讨厌什么食物,喜欢什么桂花糕一样,十分顺利地说出来。
就连说喜欢一个人,她也这么直接坦荡。
知珞说完就放下。
她仅仅是将自己的心情喜厌,说出口而已。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显得异常真诚,不带半分虚假。
燕风遥:“……”
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少年厉害的嘴突然变成哑巴,唯有心脏与血液在沸腾,太阳穴一阵一阵的震感,像是把白骨都要震碎。
知珞盯了他一会儿,又放松了身体挂在他身上,头搁在他肩膀,耳朵贴在他的脖颈,没再看他。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在僵硬得像是木头一样的少年怀里,安然入睡。
第113章 第 113 章 比我还要高兴
他没有动。
应该说一整夜都没有动。
半夜的时候, 反倒是知珞因为靠的人太僵硬而梦中抱怨了一句,少年才放松了身体。
他应该会想很多很多。
可是这一晚他却什么都没有想,脑子一片空白。
幻想中, 知珞的确是一知道那种感情名为“喜欢”就会直接说出口。
这对她而言没什么困难的。
知珞本来就有这些感情,现在只是将这些感情安上一个名字罢了,没什么困难的。
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 燕风遥才觉整个人宛如被架在火上焚烧, 顷刻间便化为骨灰。
即便她说完就不甚在意地入眠。
即便她看起来并没有确认关系的意思。
没有承诺,也没有责任,轻易地将他的心脏抛起来, 轻飘飘浮上云霄,却又收回了手, 不再管它。
燕风遥并未不满。
他还在沉浸于轻扬的梦幻, 哪怕最后可能会摔成肉沫。
……
*
没有人教她怎么去喜欢,她也不乐意完全听别人的话。
如果说四周的境况会悄无声息地影响一个人, 特别是从小生长的环境,那么就会知道,她定会将爱情定义为随随便便看对眼, 然后尊崇自己的内心做几次, 腻了就分开, 没有羞耻可言。
只不过那真的很吵, 而且很危险。
翌日, 两人的相处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更亲近了些,他总会慢慢地更进一步, 起初擦拭她的指腹时,少年会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仔细擦完,没有任何逾矩。
可是现在, 他会不经意地用温热的指尖,摩擦过她的指侧。
知珞看他一眼,没有在意。
于是燕风遥下一次就会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贴着她的手背,托着她,另一只手腾出来擦拭。
那些似有若无的剐蹭,没有恶心急切的意味,反而是缓慢又深藏爱意,他的相貌蕴藏着锋芒,此刻外表乖顺下来也无法抑制住那股锐利意气,让人脸红心跳。
他还会在知珞比试结束后,主动试探性地牵住她的手。
甚至在知珞的目光才落到他的手上时,他就微笑着牵过她,在她产生好奇又顺从懵懂心意做出动作之前,他就主动贴近了她,将自己献了出去,还会更进一步,无一例外。
这不是逾矩。
这是他明白了她的感情,明白了如何取悦勾引她。
也是他在“仆人”的身份上,增添了“情人”的标签,并且认真践行。
知珞确实很是新奇他的改变。
分明只是身体的触碰,却能引起一系列的反应。
少年的虎口有浅薄的茧,不粗,但是剐在她手心里痒痒的,心脏也痒。
知珞垂头看了看,收紧,捏了捏他的虎口。
燕风遥侧过头,长长的眼睫低下。
知珞与他对视。
“……”
“……”
没有言语,他对她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知珞还是这么看着他,却控制不住地又捏了捏他的虎口。
这是喜爱。
到了夜晚,他从没有睡觉,一直都是坐在桌边,或看书,或将她的发钗一点一点修复。
魔界没有什么成熟的商贩,更没有样式精美的发饰,那些都是强大的魔修命令他人制作给自己或者情人的,普通人不会卖那些东西,最多也就卖卖食物衣物,这差不多就是顶破天了。
知珞的发带要么是蓝色,要么就是白色,她睡觉时不会拆下来,因为太过麻烦繁琐。
一觉睡醒反正有燕风遥打理,他会细心地拆下因为睡眠而变得更加凌乱的发带,发带与黑发纠缠,他却能够不弄痛她分毫,一点一点又迅速地顺利解开。
而就在她捏了捏他虎口的那一晚,燕风遥说道:“需要我为你拆下来吗?”
他提出了问题。
知珞才脱了鞋,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行。”
燕风遥走上前来,站在床边,挡住了烛光,阴影从床边、她从被褥里露出的脚,逐渐蔓延至她的脸。
少年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发带,没了睡一觉过后的凌乱纠缠,这次解开得更快,她两边的丫髻散开,黑发散落,与脑后披散的发融为一体。
解开了发带,他的手却没有离开。
少年修长的指似乎只是顺势理了理她的发,作为善后服务。
以往他会小心,不会碰到她的皮肤,单单顺着她的发。
现在却会轻轻划过她发下的皮肤。
没有冒犯的意味,应该说,他更像是升了级的自主仆人,额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更舒适。
确实很舒服。
知珞懒洋洋眯起眼,半阖着。
但等她躺下了,他还是没有离开,知珞瞥向他,面上困倦,好像是随口一说:“你最近是不是更粘人了。”
粘到她总觉得一整天都会有身体的接触。
细小的、没有冒犯的、让她心情好的。
燕风遥在床边单膝蹲下,与她的距离缩短,凌厉的眉眼此刻背着烛火,被阴影笼罩,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语气却是轻缓的。
“是我得意忘形了吗?”他温声询问。
“什么?”知珞没搞懂他在说什么。
燕风遥一顿。
那么就代表他的“得寸进尺”是在知珞的接受范围内,没有让她不悦。
毕竟他们永远有一层主仆关系,这是无法越过的羁绊。
他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转变话题:“……因为知珞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知珞想了下:“嗯,对。”
少年笑起来,语气正常道:“所以作为仆人,我会做让你高兴的事。”
他的感情不会促使他太过接近,但当知晓知珞浅薄的情,作为优秀的仆人,理应去迎合。
在她因为喜欢靠近之前,他就已经做出了动作,让知珞偷懒地享受。
……即便他有自己的私心,但永远是克制在岸边,紧紧盯着深海一点,黑色眼眸里会流露出粘稠的念想,身形却牢牢定住,宛如被拴上铁链,没有上前,以免坠落不能回头。
燕风遥又问:“你喜欢吗?”
他看着她,似乎只是凡间的一个普通少年,露出正常的爱慕之情,没有半点阴霾。
知珞想了片刻,说:“喜欢。”
心意一动,她从被子里伸出手,燕风遥就倾身迎上她柔软的手心。
他眼眸微弯,脸贴在她的掌心处。
知珞没有在他的脸上多加停留,她眼神纯净,指尖却往下,划过他的脖颈。
偏偏嘴上还认真求证:“所以那些人才热衷于滚在一起。”
“……”他眼睫微敛。
燕风遥在她划到脖颈中间时,就沉默地解开了衣领,仿佛为她通路。
“……或许是的。”
他没有说更多的人只是遵从欲望,没有爱意。
阴影在他锁骨处颜色极深,被绊住了一般,少年皮肤是白皙的,却又有明显的起伏,没有半点羸弱的味道,反而蕴藏着力量与令人心惊的爆发力,肌理间流畅的线条微微凹陷,将他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突显。
“……唔。”
她压根没去好奇他身上其他的地方的,知珞一直好奇着他露出来的地方而已。
好看的脸、比她大许多的手、还有很好拽的头发。
她似乎从没想过更深的地方。
但燕风遥自己解开,勾着她去明晰,并且产生好奇。
知珞只是一愣,看他解开了衣领,于是顺势也盯过去罢了。
少年的身体是符合印象的强大,长年练着长枪,手里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曾经一脚踏碎过人的头骨。
他没有放弃过炼体,不需要灵力,单单凭借肉、体,就能够抵抗住灵器击打,碾碎妖魔。
此时他紧绷着,肌理更加明显,在知珞点了点锁骨时,他又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
于是紧接着,她摸到的地方就很是软绵有弹力。
触感其实很是细腻,带着少年特有的骨骼皮囊,他的手是温热的,身体胸膛却更加的热,几乎要将她冰凉的指尖染上热度,知珞喜欢这一点,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但很快,知珞就疑惑地唔了声。
她好像摸到心脏的跳动了,跳得太快,都传递到她的指腹。
指尖停住,没有再向下。
知珞不带任何情、欲地戳了两下,似乎在看心脏外皮囊的厚度。
分明有很大的起伏,却依旧藏不住心脏跳动。
知珞抬眼看他。
燕风遥抿着唇,垂着眼,眼尾却染上薄红,再低了低头,额边的黑色碎发轻晃了下,尽管他极力忍耐,控制着身体,呼吸还是在不经意间加重,愈发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交缠,氤氲了夜晚冷意。
他察觉到知珞的目光,却安静了片刻才整理好神色,抬眸与知珞对视。
虽然眼尾还是带着隐约兴奋的薄红,神情总是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情、欲。
知珞诚实道:“你看起来比我还高兴。”
燕风遥:“……抱歉。”
第114章 第114章蹭
燕风遥似乎在须臾间控制好了表情, 他甚至还对知珞微笑了下。尾*猫*整*理
“…我只是觉得,这或许也能让你高兴。”
这个“也”字平淡划过,语气镇定, 仿若越进窗的月光,轻纱一样拂过,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起码知珞直接无视了。
燕风遥绝妙的口才经常得到知珞的忽视回应, 从以前到现在, 对于仆人的话,她已经从“从来不听”,“偶尔听进去”, 进化到了“感兴趣的时候再听”的地步。
知珞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 不过没有远离, 一手撑在床沿,向前倾身, 披散的柔软黑发有几缕散落到胸前悬空。
缩短的高度差距让两人可以轻易平视,少年眼睫跟着她向上,轻轻扇去, 仿佛人的心脏也被那黑睫挠了一下, 无端生出些暧昧。
即便是他看起来更激动, 但知珞那点悸动还是无法忽视。
她没有多加思考, 凭借本能抱住他。
只不过少年衣领解开, 上衣落下了部分,知珞碰到的不再是衣物, 而是脊背。
带着热气,顺滑又布满薄薄的一层肌肉起伏的脊背,在中间脊椎长骨微微下凹。
“……”
他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需要他说话,跟往常一样亲了他侧脸一口。
表达直率,她的喜爱会从举动直白地冒出来。
燕风遥愣了愣,黑眸抬起。
知珞双臂放在他肩膀上,放松随意地搭着,圆溜溜的眼睛在他脸上盯来盯去。
燕风遥将上一句话的意思再说了一遍:“……你喜欢什么样我都会去做。”
知珞:“当然了。”
她的回答令他笑了一下。
知珞:“那你再哭一遍呢。”
燕风遥顿了顿,语气状似平常道:“为什么?”
知珞只是回忆起几十年前那个心动的契机,突发奇想想要再感受一次,诚恳道:“再为我哭一遍呢?感觉我是喜欢的。”
“……”他沉默片刻,眼眸微弯,“我知道。”
他自然知道,她喜欢他的眼泪,特别是秘境之前,抛弃一切、脆弱无比又卑微至极的泪。
安全、罕见、真正地进入她的视野。
“我知道……”燕风遥又重复了一次,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气音一样的微小,尾音也逐渐消失在唇畔,可下一瞬他就再次开口。
“因为,泪水是真情流露。”
知珞赞同地应声:“嗯嗯。”
“虽然可以伪装。”
知珞不赞同道:“嗯?”
“可以伪装,有些人的泪,只是肮脏的水,最大的作用就是洗一洗他们丑陋的脸。”
知珞还是没那么赞同,皱起眉头。
燕风遥时时刻刻看着她,却又将话题岔开:“不过就是因为泪水代表心意,真实的眼泪才那么珍贵——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当然了。”她理所当然道。
在知珞的世界,任何人哭都是真情释放,特别是临死的时候。
“所以你是因为真实才喜欢,”燕风遥笑道,“我很少哭,现在的话,还不想哭。”
少年知道引诱的办法,但是勾引分为很多种,用身体是最直白不会出错的——毕竟他的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真实的。
可是眼泪不是,他知晓了知珞动心的契机,也不会刻意去假装哭泣。
因为不真实,因为频繁了只会消磨她的喜爱。
生怕她厌弃,燕风遥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一让她喜爱的点,以防它残忍的褪色。
并且,既然在她的观念里,哭泣是绝对真实的,那么何不将它变为现实呢?
燕风遥保持着笑意。
在以往的修仙界,在知珞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名声,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不乏那些习惯利用欺骗的人。
其中又有一些人是假装倔强含泪的作风,燕风遥通常会微笑着指点一番,让那些人真的哭出来,再将他们放行。
不再是伪装出来的美丽,反倒是痛哭流涕,丑陋不至于,美是半点不沾。
知珞好奇地看一眼就不再理会。
——她也不是每个人的眼泪都会在意,如果是翊灵柯他们在地上打滚哭泣,她才会驻足,蹲下来安静观看。
知珞显然也觉得眼泪不是可以说放就放的,非常宽容地妥协:“那好吧,我不看。”
然后继续盯他的脸。
“……”
“……”
他一如既往的专注,只看着她的眼睛。
奇妙的寂静,没有任何语言与动作,几乎是漫长冗杂的沉寂,两人也不嫌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知珞一直没有与他对视,但燕风遥忽然缓慢地向前了一点。
慢到她可以躲开,但知珞就这么看着他靠近,直到燕风遥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轻轻的,一点儿也不重,更像是痒痒的似有若无的摩挲,轻而热的呼吸交缠。
“……嗯?”知珞发现离得过于近,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她也放弃去看清,被蹭得闭了闭眼,似乎是很痒,她闭眼都是紧紧地闭。
他像是动物,轻轻剐蹭着她的鼻尖。
从窗外看,少年的身形可以将她完全挡住,只露出知珞的一双手臂闲闲地搭在他肩上,两人几乎融为一体。
燕风遥蹭完,又错开用侧脸贴着她,偶尔碰到她的耳朵。
“你在魔界不论要去哪儿,不论目的是什么,要做什么,我能不能都跟着你。”
微不可查的声音,略带着顺从与引诱,语调缓慢。
知珞被他蹭着,想了想。
“如果你还是我的仆人的话,就可以。”
她没有管他沉默的贴近,手心下就是燕风遥的背。
她用指腹按了一下,很有韧性与力量,知珞想着人背部的骨头,摸到了他脊背的椎骨。
触感上是一节一节的微微突起。
她在头一次新奇探索活人身体中,也没理会燕风遥什么时候不动了,只是觉得他身体紧绷得厉害,还未出声他又自己强迫放松。
直到燕风遥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似的,皱着眉,眼尾的绯红蔓延至耳廓与眼下。
还没有到那时候,知珞也没有想跟他进一步亲近的意思,可他现在就想更亲密。
非常的想,快要失态的想。
燕风遥无法开口阻止知珞,也不想阻止,只好控制住自己抬起手,隔着衣物,碰到知珞的背。
也不知道他怎么触碰的,知珞一个激灵,差点下意识坐直,激灵过后却感觉到异常的舒服,于是只顾着自己享受,放下手,头也搁在他肩膀上,整个人瘫着。
她穿戴整洁,依然是入睡前的那样,而他浑身凌乱,衣衫褪去一半,衣物到处都是褶皱,有的是脱下的缘故,有的则是知珞直接抱他的时候弄乱的。
知珞面容恬然地闭上眼迎接睡意。
彻底寂静。
一滴汗才从少年的下颌线划过,他垂眸,视线却撞上少女的背,分明是常看见的内里衣衫,可又不得不移开视线。
她触碰过的脊背,连白骨都在发烫。
安静片刻,燕风遥还是小心地让她躺在床上,盖上棉被。
没了知珞,少年身体的温度总算降了一点,他又看了她半晌,才克制住自己,坐回桌边。
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瞥过去。
在说不清第几次瞥过去后,燕风遥念了遍清心咒,打开了空白纸张,强迫自己转换想法。
比如,先来看看魔界这么多魔修,到底为什么实力如此的低。
……应该能够顺利地被她杀掉。
第115章 第 115 章 碎骨
兽台最近都将目光集聚在一个地方。
上届的兽台比试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死伤无数,最终夺得桂冠的是名为齐旻的男人。
但那天斩仙阁阁主邀请他进入阁中,他偏说自己还没有到可以入阁的实力, 需要再历练一番,于是再一次从兽台底层开始比试。
原本已经是板上钉钉、各人默认的第一,一个月前却来了一对少年男女, 以势如破竹之势一路胜利。
黑衣少年至少有几场, 只是将人致残,没有夺取他们的性命。
那个少女却是场场夺人性命,绝不手软, 就算对手输了,还未讨饶, 就被一剑封喉。
有的聪明些, 一上台就跪地求饶,但由于少女前几场遇见过佯装投降认输, 转身却立刻攻击的狡猾人,她也没有心慈手软,放过任何一人。
名声鹊起, 只用了一个月。
实力的差距, 令众人无法看清她使用的到底是多深厚的魔气, 甚至连她有没有使用魔气都不知晓。
只知道她很强, 目前为止没有受过伤, 没有遇见过势均力敌的对手。
人越来越少,以可怖的速度锐减, 直到昨日,那个少女终于与她同行的少年对上。
两人很少运用修为能力,光凭借武器对抗了一天一夜。
知珞所在的比试台早已不是那些窄小简陋的场地。
脚下的平台宽敞, 坚硬,人的骨头迸出裂痕,它也不会有一丝的划迹。
利器的尖锐摩擦声不断响起,直至夕阳西下,皓月当空。
台面上沾染着血迹,一众豪华富贵的人却依旧坐在台边高座。
起初还有人像对待其他比试者一样起哄,说几句折辱的话。
但渐渐地都歇了声。
歇声时,比试还未开始。
那个黑衣少年名为燕风遥,站在台的边缘处准备,慢悠悠擦拭着长枪玄尘,神色淡然,对那些杂言碎语充耳不闻,除了有一人说到了知珞,他才向上瞥去。
“我就说——”那人触碰到燕风遥眼神,分明是平静如死水,他却下意识噤声。
——怎么回事?!
那人惊异于浑身疯狂预警般的汗毛竖立。
他不知道这是少年灵力的作用。
灵力可以为正道,但你要是想,做些邪事也并无不可。
一缕阴冷的灵力从后颈钻进那人的大脑,视血肉为无物,在他没有修炼的灵台里肆意逡巡,良久,那人牙齿开始莫名发颤,灵力才缓慢沉寂。
知珞听得见他们的话,但他们没有杀意,她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在角斗场一样。
打过燕风遥,就要与那个齐旻对决。夺得第一的人就可面见斩仙阁的阁主,千金万两,奇珍异宝,都将作为入阁礼尽数奉上。
如果你爱美人,也有的是,不论男女。
就当练习了。
两人在入场之前默契地想到。
练习就得认真。
先出的是剑。
第一次看见知珞出剑的人皆是下意识屏息凝视,生怕惹到那凛凛剑气。
……她到底是什么境界的魔修?
众人心想。
最后,在两人比试中,不知何时,所有的人声都消弭,场地内寂静无声,唯有兵器交刃的刺耳响音。
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突然,知珞寻到破绽,将他踢翻在地,一脚踩碎了燕风遥的小臂。
“……!”少年不自觉闷哼一声,骨头发出密密麻麻破裂的异响,他的手被迫一松,那把长枪被剑尖挑动,顷刻间摔往场外,直直掉落。
清脆的滚落声。
他的骨头比修仙界最硬的灵石还要坚韧,知珞脚底覆盖着一层灵力才将它踩碎,在场的人修为都比不过她,自然无法透过她的伪装发现这是灵力。
她身上有长□□中的伤口,染红了衣物,知珞静静地扫视着少年的身体。
既然不可能像其他比试那样杀掉他,那么想要赢就需要多做一些事。
黑衣浸染着血,变成幽幽深色,燕风遥正要挣开,另一只手臂传来剧痛。
她踩碎了他的另一只手臂。
这回他连闷哼都没有,对方蛮横又不懂事的灵力在他骨头处横冲直撞,仿佛只知道粗暴地伤害,根本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
燕风遥望向她,少女清澈的琥珀眸又看向他的腿。
她似乎想要废掉他四肢。
燕风遥适时开口:“现在我已经不能动弹。”
知珞这才盯住他。
少年面色苍白,却透出一股韧劲,不见脆弱,他还有闲心微弯那双漂亮的黑眸,语气平常。
“你赢了。”
知珞与他对视,燕风遥直勾勾对上她的目光,像以前一样,掰碎了道理说服她。
“我还想等会儿为你买一些吃的。”
“唔,”知珞想了想,“记得买。”
话音刚落,还不等燕风遥趁机起身攻击逼退她,他的下巴就被一硬物猛烈击中,似乎是剑鞘的顶部。
双目发黑,几乎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但很快,他就睁开眼。
“…你、你没事吧?”刚刚宣布知珞胜利的判官颤颤巍巍地问道。
“……”燕风遥无需支撑,腰腹微微用力便直接坐起,他的手臂软绵,幸而只是碎了小臂。
判官酸着牙看着他直接用手掌在地上一撑,小臂都无骨般弯曲,他却面不改色。
燕风遥很精准地捕捉到知珞的背影,她正往外走,衣衫渗透着血液,背着剑。
有一些贵人上前想要招揽她,却被几句话噎回去。
判官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安慰话——反正别把气撒在他身上就好,上一个判官就是这么没的。
谁曾想这人看都不看他,步履极稳地走向掉落的长枪。
知珞的灵力已经消散,他目露一点惋惜,自己的灵力在极速滋补断裂的白骨,右手有了点力气。
足尖一挑,长枪腾空而起,被燕风遥随手握住。
判官神色恍惚地望着少年朝胜利者离开的方向走去。
说他们是同伴吧,下手却毫不留情,根本不在乎伤势可能会影响到下一场。
说他们是对手仇人吧,那个知珞又没有杀他,说起来,这燕风遥算是唯一一个在她手中留有命的人。
知珞和下一场的齐旻都不是可以让判官捞油水的人,想罢,他抛下繁杂思绪,想着下一届该到哪一层比试台才更有赏钱。
*
知珞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所到之处沸腾的声音终会止住,似有若无的视线粘在她身上,既畏惧又忌惮。
有没见过齐旻的人在评估她身上的伤,想着告诉齐旻,也许能讨他的好,获得一些好处。
很快,一人赶上她,先是含笑扫视了一遍周遭,众人立刻如鸟兽群散,重新流动起来。
“需要先将齐旻解决吗。”燕风遥几步与她并排,轻声问。
知珞:“不需要,这里没有修为比我高的人。”
她瞥向他,“等明天见到那个阁主再说。”
燕风遥没有怀疑她会输:“杀掉斩仙阁阁主后呢?”
“……”知珞思索了一番,“找个好看的地方,把师父埋进去。”
然后就闲着,等邪祟爆发,涂蕊七他们来救世。
燕风遥颔首。
进了房间,知珞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磅礴灵力在不断循环。
燕风遥没有进屋,他进了知珞隔壁的,自己的屋子。
知珞回头看一眼,没有跟着进来,门倒是被他关上了。
于是她顺势换了衣服,清洁术能够将衣服瞬间清洗,但不能弥补它的缺口,长枪把她的袖口和腹部衣物刺破,裙摆更是破破烂烂,唯有里衣是完好的。
伤口迅速结疤,知珞整个人跟鱼一样瘫在床上,脸埋在被褥里,开始等明天的比试。
半晌,门被轻轻推开。
他的右手显然好了不少,强劲的身体让他面对修为比他高的灵力破坏还能如此迅速地恢复。
知珞嗅到食物的香气,转过头露出脸。
燕风遥将包着热腾腾烤鱼的油纸放到桌上,左手一直垂落着,他也不在意,偏过头,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真的不需要将那个齐旻提前解决掉?”
知珞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需要。”
他顿了顿,说道:“齐旻非常肮脏,不想脏了你的手。”
看起来燕风遥提前调查过。
知珞还以为是什么危及性命的原因,起身坐到椅子上听完,面无表情道:“脏的不是我的手,是我的剑,擦了就行。”
她开始慢吞吞啃烤鱼。
外焦里嫩,没有刺,连大刺都被挑得一干二净,一口下去满是辛辣又弥漫鱼味的香气。
“……”燕风遥沉默了片刻。
知珞几下吃完,看向他的左手。
“你的手居然还没有好。”
“……无妨。”
他没有说他只是加速了右手的痊愈速度,用于给她带食物和方便照顾她,左手就听之任之。
知珞伸手,一下子捏住了他变得软绵绵无力的左手。
极有韧性的小臂肌理下,是一按就能感受到碎块裂痕的诡异。
密密麻麻的疼痛猛然变得铺天盖地。
燕风遥垂下眼睫,面上平静,反倒盯着她看。
知珞一下一下捏着骨头凹下去或者破碎到略微移位的地方,在观察他骨头破碎的程度。
虽然没有使用全力,但在魔界需要伪装,不能放肆运用灵力,她总是无法准确地掂量法术的威力。
就像对待凡人,她偶尔会用轻的力道,但有的人的脖颈会被直接拧断,有的人却还可以说几句话,非常不同。
知珞一边回想着方才踩碎燕风遥手骨的力道,一边复盘一样摸着他的伤处掂量。
待她双手都在捏的时候,燕风遥才开口:“他不是染上污泥那样的肮脏。”
“那是什么样。”她抬起头,少年脸上不知何时有了些红晕,但面色依旧镇定。
他微微一顿:“齐旻被伤害后,会兴奋,他乐于别人殴打他。只是还有矛盾的求生本能,所以每次都是胜利者。”
知珞看着他,疑惑地问:“就像你一样?”
至少现在他看起来挺高兴的,虽面色沉沉,但她诡异地觉得他周身都快要蹦出几朵小花,非常愉悦。
“……不,不是,”燕风遥抿了下唇,左手跟面条一样任人摆布。
“任何人打他,他都会兴奋发狂。但我不是……”他顿了顿,对上她的视线,语气轻缓,“只对一个人兴奋是平常,对所有人兴奋是肮脏。”
齐旻根本比不上他的干净与忠诚。
燕风遥想到明日的比试,右手抬起,触碰到贴至知珞脸上的发带,再轻轻将它拂到它该在的位置,蓝色长缎在少女黑发间顺从地垂落。
知珞似有所想,很快明晰这差别,耳边却传来少年善解人意的声音。
“如若明日知珞你被恶心得不想靠近,用剑挑断他的四肢筋脉就好。你赢了之后,我会解决掉他。”
知珞眨了眨眼。
“你想抢我杀人的机会?”
“…抱歉,绝无此意,”燕风遥说道,忽然一笑,温声道,“我此次杀人与你杀了他无异。因为我随时都是你的仆人,你的手,你的剑。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你偶尔不想亲手杀人的另一个选择,可以用,也可以忽视。”
这不把自己当活物的逻辑诡异地说服了知珞。
这不是平等地位的“抢”,而是有高低之分的“为主人排忧解难”。
她捏了捏他的碎骨,想了想。
“好吧。如果我不想杀他了,就再丢给你。”
但她怎么可能会抗拒亲手杀人,无法想象。
知珞想到。
即便克制住灵力,尽力减慢恢复,修仙者的身体也会自我修复,他的骨头在逐渐恢复。
知珞捏到一块平整的骨头。
这是在逐渐痊愈的一块。
她就跟着痊愈的那块平整的骨,没有再用力,反而像是大夫跟着患者皮肤情况查看似的,他的骨头好到了哪里,她就一点点摸到哪里,感受着生命力的灌入。
人体愈合是生长,修仙者加快了这一进程,知珞从没有仔细感受过自己肉骨的愈合状况,现在闲心一起,倒是把他痊愈的骨头粘合的过程摸了个清楚。
骨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自我修正,那是少年身体显现出的无比坚韧的一面。
过了会儿,她停下来,找他新储物袋里的零嘴。
燕风遥也没有提醒的意思,将桌上收拾干净,正巧知珞一股脑把零嘴放到桌面,堆满了。
他见她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再看他,才略微有些遗憾地用灵力加快了愈合速度。
耳廓有些发烫,实在是刚才手臂的疼痛感太过,强烈地反映出“她是在触碰他”这一事实,身体不由自主产生的反应。
燕风遥摸了摸耳朵,也挨着她坐下,朝她笑道:“魔界吃食花样太少,这几样是我二十年前跟着凡界的人学做的。”
知珞看他一眼,评价道:“挺不错。”
再吃了几口,她又问:“还有什么。”
燕风遥黑眸微弯:“还有很多。”
多到数不清。
毕竟从前几十年的日子,够他将凡界所有的食物都学做一遍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斩仙阁
齐旻是土生土长的魔界人士。
他从小最爱的就是到处找人打架, 惹是生非,当然,他不会欺辱弱小, 实际上他每次挑选对手都会选择那些实力比他高一点点的人。
既会受伤,又不会死,逃跑也有机会, 于他而言简直是好的不得了。
他已经摸不清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疼痛感, 可又真心实意地不想死。
在魔界,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他不能完全的放纵天性。
一边沉迷于疼痛, 一边又本能地抵御会失掉性命的危险,弄得齐旻一路杀生, 越长大越得不到想要的疼痛感。
因为对手越来越少了。
上一届兽台比试, 他成为了第一,斩仙阁的人特意邀请他入阁, 齐旻只问:“我去了,阁主会让我做什么?”
那人自以为掌握了他的心理,意味深长地笑道:“放心, 自然不会让齐公子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派给的任务也不会让齐公子太过为难。”
“不会太过为难”就是“对手很简单”。
“对手很简单”就是“一点儿也不痛哦”。
齐旻沉默了下。
他转过身淡淡地看着窗外:“抱歉, 我觉得我还是需要锻炼。目前还不配阁主的期待, 待我在兽台磨练一番, 再作打算。”
“……”来人胜券在握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齐旻也不是全然拒绝,他压下眼底的狠戾, 扬起笑,“我知道了,我会如实禀告阁主的。”
“多谢。”
齐旻自知进入兽台就是进入了斩仙阁的范围, 他进来前没想到自己会得第一,得了第一后他又不能拒绝得太狠,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听说那鲁阁主喜欢一击必杀啊。
他无法战胜阁主,但也不慌,想来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在魔界都算可以了。
齐旻就是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也要进来看看有没有杀不了他,又可以给予他痛感的人。
自然可以找一个普通人来完成,但齐旻将其当做誓死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魔界没有人可以信任,就算是孩童也必须警惕。
喜爱疼痛,目前为止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不是因为丢脸,单纯是因为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没有办法根除,但也不打算彻底放纵,直接找一个人来打他什么的,如果彻底沉溺,失去警惕心,就会大意失性命。
他不露声色地追寻着痛意,又隐藏着这个秘密。
在下一轮比试中,他也听闻过那对少年男女的消息。
估计又是一对年轻的、不知死活的魔修吧。
在决赛的前一场,齐旻一如既往地拧住对手的脖颈,对方恐惧颤抖的瞳孔因为缺氧而向上翻,嘴向鱼一样张开,发出嗬嗬的沙哑声,面色涨红,又很快发紫。
是时候杀了他了。
齐旻想到。
这次比试,只给齐旻带来一处伤口,手臂上的鲜血兀自流动,密密麻麻的疼痛传递进脑海,带来一阵神经般的酥麻。
他忍不住动了动那只手臂。
楼上,一少年抱臂冷眼看着。
破碎的小臂已然痊愈,他从知珞房门出来后,就来到这场比试的场地。
观察过几场,燕风遥本意是想评估这知珞的对手的实力,谁曾想发现了他的恶心之处。
齐旻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可在燕风遥眼底,他的任何细微的动作与神态,都代表着他极其喜爱“伤口”,绝不会为了别人伤害他而愤怒。
真恶心。
一想到知珞将他踩在脚下时,那男人居然是愉悦的心态,燕风遥就紧皱眉头,杀意升腾。
而且是任何人伤害他,他都会如此,何等轻蔑,将对手当成工具。
如若不是涉及知珞,燕风遥扫一眼就不会再注意。
偏偏是知珞的对手,怎么配的。
燕风遥微微敛下眼睑,灵力如同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试探了魔修的修为,并且全身而退。
弱小的魔修……
怎么配呢,怎么配在她剑下露出微颤的喜悦之情,这违背了知珞比试的目的。
少年无比焦躁地捻了捻指腹,往常平静的神色罕见的情绪外露,异常的烦躁。
杀了他吧,就现在。
用灵力,不会有人发现,那群弱小的宵小连凶手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间,右手掐住了左手腕内侧,他需要疼痛来浇水,让发热的脑子清醒。
很快,一道血痕出现在少年手腕的皮上,他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楼下巨大的圆台。
黝黑沉暗的瞳眸最初还有隐约的杀意浮浮沉沉,现在却只剩下一片死寂,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手腕却不断出现鲜血。
再等等。
或许知珞她不会发现齐旻的异状就杀了他呢……但是知珞不会使出全力,齐旻至少能撑过一招。
知珞与其他人不同,燕风遥知道哪里是伤人最痛的地方,她却只是去记哪些地方是致命的。
所以,可能也是最疼的。
她应该会发现,她也容易被这些人不同的反应吸引,勾出兴趣。
……不然还是杀了他。
燕风遥的眉略微一压,到底是按耐住,他不能违背知珞的意思,擅自去夺取她的囊中之物。
……
齐旻终于杀掉了对手,在判官高声宣布他的胜利时,齐旻似有所感,抬头往左侧的楼阁一望。
空无一人。
他收回视线,忍不住回味手臂的伤口,舔了舔唇。
也不知道明天最后的对手,会是什么样,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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