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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宿主,现在就要去魔界吗?】

知珞:“对。”

下一刻,晨光破晓,白光乍现,知珞抬手挡住刺眼的光亮,再缓慢放下。

半个太阳从地面升起,白净灼目,周遭的一切都清晰地显现,树木山丘,房屋农人。

知珞整个人被笼罩在晨曦下,仿佛一团柔柔的光,坠入遥远的路途。

*

魔界。

燕风遥在生死垂危之际,听见了魔修的声音。

黑悬海并不是人人不可进的,起码那群想要他死的长老会进入放一件吸收灵力的灵器,让他慢慢死去。

他身上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一直被吸走,没有多余的去治疗伤口,修士的身体强大,可这是魂骨钉。

“你如果不想死,就跟我走。”

一人说道。

燕风遥答应了。

他不想死,即便知道这人定不安好心。

到了魔界,果真如此,那魔修看重的是他的魔种,想要挖走它。

要不是不知道灵气充裕的修仙界会对离开宿主的魔种有何种影响,恐怕那魔修早就在黑悬海挖掉它。

燕风遥在路途中一直休养灵力,在魔修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后,他运用那么一点灵力,使计逃走了。

那魔修穷追不舍。

燕风遥能够明显感觉到魔种的躁动。

少年浑身是伤,踉跄着前进,遏制魔种的法术早就不堪重负,生命力的流逝让魔种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他跌跌撞撞藏进一处狭窄的山洞,脱力跌落,剧烈地喘息。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入魔。

他不能入魔。

绝不能入魔。

原著里,反派之所以能够反杀追他的人,就是因为魔种爆发。

然而此刻,少年不顾生命的危险,咬牙将指尖插进胸口血肉,那里正好有一处鞭伤,他的指尖顺着伤口深入血肉,粘稠的响声伴随着血液的滴落。

魔种在哪里?应当在心脏附近,那需要很小心的摘取才能保全他的性命,但那魔修显然只想要直接挖心。

燕风遥闷哼一声,冷汗直落,唇色愈发苍白。

很快,指腹摸到了白骨边缘,微弱的灵力从指腹溢出,从骨的间隙深入红肉,寻找魔种具体的位置。

外面传出魔修的声音,迫在眉睫。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少年咬破了唇,他恨不得快点破开胸口,取出魔种,起码有活命的机会。

倏地,那魔修的声音骤然消失。

寂静得令人不安。

燕风遥皱起眉头,山洞突然被震破,一人走进,抱着剑,毫不意外地看见他。

知珞:“你还真在这里。”

伶寻坡,以前幻境的燕风遥说的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知珞低头,看着快要死掉的少年,又看了眼他探进胸口的血指,不断有血液顺着指尖滑落至手掌、手腕。

燕风遥一直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在意:“你这是要自.杀?”

他还是没有说话。

知珞疑惑地蹙眉:“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被折磨至此,少年嗓音已经变得异常干涩,一开口就咳嗽了几声,他很快稳住,“……你来了魔界。”

“对啊。”知珞蹲下去观察他,燕风遥靠着石壁,实在狼狈,此刻却直直地凝视着她。

知珞再问了一遍:“你是在自.杀?”

“……不,”燕风遥似乎有些恍惚,却不是因为伤口恍惚,“我是要将魔种取出。”

“为什么?”

燕风遥顿了顿,隐去自己的部分私心:“……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站到你的对立位。”

“就算可能会死,也不入魔?”

燕风遥抿唇,一双黑眸此时明亮至极:“对。”

很守信用,她喜欢守信用的人,更喜欢他的“忠诚”,还有爱?攻略成功,她用新奇的眼神重新看待燕风遥。

大概他的爱情就是这类型吧,居然能付出生命,真是无法理解又奇怪,但是能感到“安全”,以及“没有威胁”。

知珞的心跳声熟悉地加快。

她早就心动过,她有浅薄的喜爱,但有时候不需要理解心动,本能会驱使她做出最舒服、最让自己愉悦的选择。

如果说燕风遥本就被她划进了私人领地内,那么现在就是把他往自己这里再拨了拨,更近了些。

知珞忽然想到前世。

角斗场那些人,偶尔会装作温柔的样子,不带欲望地去亲吻脸颊与额头,这个动作给知珞留下的印象很深,因为不能在那时候暗杀。

知珞盯着他,蓦地从心地贴近,亲了他的侧脸,就是小鸟啄木似的一点。

她是想做就去做了,不会犹犹豫豫,也是因为他是她的仆人,目前是绝对安全的。

少年陡然僵硬。

满足了想法,内心还奇妙地涌出一些喜悦,知珞没有多加思考,问:“取出来了吗。”

“…没、没有。”他苍白的脸颊硬生生浮出几片浅粉。

知珞催促:“那你快点挖出来。”

他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不会思考了一样,只会回答: “…好。”

少年的指尖借用灵力,自毁一般企图挖出心口的魔种,血肉寸寸破开。

如此血腥命危的场景,一人却微红着脸,垂眸挖出自己的血肉,仿佛春心萌动。另一人则在认真观察,似乎很是好奇那魔种到底是什么样子。

系统:【……】

第106章 第 106 章 那你呢

血肉被挖, 那一点一点深入的指节鲜红一片,灵力可以勉强维持住生命,让指腹成功碰到发烫的魔种。

原著内, 在没有改变的世界线里,他是被魔修硬生生挖心,魔种混同着破碎的心脏肉一同被挖出, 自然是死了。

现在他自己来挖出魔种, 就算是再高修为的修士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一次性精准摘下。

幸而燕风遥对人的身体内脏等物异常了解,额头透出一层细小的汗珠,有一滴顺着鬓角侧脸, 沿着下颌滑落。

除了唇边的血溢出更多,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知珞抬眸, 视线跟着那滴汗珠走, 在汗珠隐没入濡湿衣襟后,又顺势看着被血渗透的胸口衣物。

越靠近心脏越困难, 他的灵力在缓慢恢复,停一下再动一下。

细微的、肉破开的粘稠声偶尔回响。

呼吸会使肺感到牵扯,她的存在会让心脏不听使唤, 剧烈跳动, 他的指腹都能感受到那股炽烈的鼓噪。

所以会更痛、心脏都仿佛随着跳动缓慢移位, 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偏偏知珞没有半点照顾人的意识, 还跟他说话:“那个魔修想要魔种, 有什么用?”

“…”

少年微不可查地轻轻调整呼吸,这才抬眸看她, 一滴汗珠滴落到他右眼上,被又长又直的睫羽盈住。

知珞看着,耿直地伸手一把按住, 燕风遥不得不闭上右眼。

隔着眼皮,少年的眼球软弹又停着不动,知珞把那滴汗珠擦掉就松开了手。

燕风遥很安静,安静地低眸注视。

知珞撑着腮,等他回答。

须臾,燕风遥又撇开视线,低头继续缓慢地摸索体内的魔种,顿了顿,轻轻开口:“因为——”

一出声,深入骨髓的疼痛从内脏传出,话语一停,又继续道:“他们认为魔种能够为他们所用吧。”

话音刚落,他的指节猛地一弯,唇畔控制不住地溢出闷哼。

他的手从胸口脱离,带着一点不慎带出的碎肉。

那伤口在灵力的滋润下迅速修复,没了外部威胁,少年的灵力增长很快,充盈经脉。

那汩汩流血的伤起码表皮愈合,内里还在修复。

知珞看着他的手心。

燕风遥的储物袋被收缴,他用法术制造出一些清水,将魔种冲洗干净,那点点碎肉很快随着水流流进地面石缝,不见了踪影。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紫色珠子。

知珞想到。

她用手拨了拨,紫珠在他手心滚动。

知珞:“没什么用。”

燕风遥唇色惨白,闻言说道:“就像剑骨只能由天生剑骨之人使用,剖出来后就是一块普通骨头而已。”

魔种离开了宿主,迅速枯萎,变成一颗普通的紫珠。

知珞对紫色无感,也没觉得这珠子漂亮,满足了好奇心就站起身,往外走。

燕风遥还没有完全恢复,想站起来跟着她,却有心无力,一动牵扯到内伤,呼吸乱了一瞬,又迅速平复。

……对了,他欺骗了她,他是魔界之人,知珞没有第一时间惩罚他,就已经是宽容待人。

燕风遥看着她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连出声询问都莫名胆怯。

过了许久,他想起那个亲吻,安全感才轻飘飘回来一些,混沌的思绪才清明一些,意识到她是去看那魔修的尸体。

刚这么想着,蓦地瞧见方才离开的知珞又折返回来,也不进来,就在山洞口冒出头看他一眼,再次确定他不会突然死掉,才转身离开。

燕风遥眨了眨眼。

*

知珞的确是去看看那魔修。

她记得想要魔种的人很多,一茬接一茬,应该是个管理不怎么严的组织,原剧情里涂蕊七与望华君进入魔界后,还跟那组织的人战斗过。

好像叫什么斩仙阁吧……但是没有写过那组织的规模和据点,打了个酱油,显示出那前期反派燕风遥被杀了就下线了,修改后的世界线更是连那组织的名字都没有出现,估计是被存活的燕风遥铲除了。

尸体是被利落斩首的状态,知珞怕节外生枝,灵力没有收敛。

她看了眼无头的尸体,又看了眼刚刚咕噜噜滚落的头。

——话说,头呢?

知珞侧头看向枯黄的杂草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靠近。

一个极其瘦小的小孩拨开杂草,一看见知珞就惊讶地瞪大双眼,立刻停止脚步。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一见他停下,也警惕地隐藏,没有贸然出现。

可惜在知珞眼里如同无用功。

她安静地与那小孩对视。

“………”

“………”

小孩木柴似的腿僵硬无比。

知珞还是在看,因为他也在看她。

小孩不敢轻举妄动,在魔界,他们这些还未成长起来的孩童是最危险的存在,如若没有大人庇护,定会被人捉起来卖给那些喜欢吃人肉的魔人。

但他们也不得不从小就出来觅食,至少揪些能吃的东西回去。

他是看有一具新鲜的尸体,想要把他偷偷拿回去换取食物,但一个小孩子拖不动整具尸体,他只能先抱走头,再叫几个伙伴过来,打算将那身体也搬走。

谁曾想遇见一个人,一个身上干干净净的人。

任谁都知道,身上干净的人才是最值得警惕的。

小孩硬撑了片刻,又疑惑她怎么不动,也不言语。

两方僵持之中,忽然,有一个饥肠辘辘的男人出现,看见几个孩子和一个皮肤白润的少女就立刻口生津液,他已经饿到头昏眼花,失去了理智。

“真是好运……”他声音沙哑,朝他们踉跄着跑过来,手中有充满血腥味的刀。

那群小孩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见一道细小的亮光闪过,那男人被定住,表情还停留在贪婪,头颅滑落,脖颈截面规整,喷出的血柱染红枯草。

知珞收剑,继续去看那目瞪口呆的小孩,开口:“头是不是在你那儿。”

那小孩嘴张了张,想要撒谎,却怕惹怒她。

他后面的一人抢先出声:“没有!我…我们没有偷那个人的头。”

知珞点了点头,没再理会他们,蹲下去把那具无头尸体跟咸鱼一样翻过来再翻过去。

……就、就完了?那群人还在愣神,不敢置信刚刚一剑夺去性命的人这么好糊弄。

等反应过来后就快速逃走,头也不回。

唯有方才领头的小孩侧头悄悄看了她一眼。

她的装束……很不一样,和北界南界的人都不一样。

知珞寻着魔气痕迹找到了一些痕迹。

在尸体的背部,刻有一道魔纹,残留着他人魔气,似乎是一个标志。

知珞将那图案记下,再将那缕魔气驱散。

无头尸体再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知珞随便翻了一下就丢开。

她回到山洞,一进去就撞进少年黑瞳,他仿佛一直在等待,等真正地看见她回来,才松缓了眉头。

知珞走到他身旁:“还有多久才能走。”

燕风遥回过神:“只需要一天,我就能完全恢复。”

只是需要将魂骨钉一个一个拔出来,很快。

少年又道:“……抱歉。”

“什么。”知珞坐到他旁边,很奇怪,他明明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身体居然还是比常人温度高,像是一块暖玉。

知珞抱着膝盖坐近了一点,挨到他。

燕风遥停了停,才缓慢道:“我欺骗了你,我是魔界之人。”

他才受了重伤,面色发白,那眼睛看着她,更是泄露出极其脆弱的情绪,犹如可怜的犬类,垂着尾巴与耳朵。

“哦。”

“……”

知珞又想了想,说:“你的确欺骗了我,但主仆誓约没有动静,说明你不想害我。”

燕风遥不觉得这是什么免死金牌:“可是我依然欺骗了你。”

“的确。”知珞赞同地点点头。

“……理应惩罚我。”

“确实。”

说了“确实”,知珞又闭上嘴不说惩罚内容,她在思考原著内容,想把魔界那点情报记清楚。

燕风遥靠在石壁上,半晌没有出声,敛下睫羽,颤了颤。

她现在会在想什么呢?

她又为什么不在乎他的魔界身份?

……也对,知珞不辨善恶,自然也不会在意魔界还是修仙界,她在乎的只是自己在哪一方,哪一方是她的敌人。

而他只要不入魔,就永远不可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燕风遥抬眸,正好知珞想完事情,转过头望着他。

她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对话——或者说,她就没有在乎过方才的事情。

知珞睁着一双眼睛在他脸上看来看去,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侧也靠着,离得很近,她一转头盯视,燕风遥就几乎将她的睫毛眼瞳,看得一清二楚。

燕风遥与她对视一阵,忍不住移开目光,再控制不住地重新看她。

他忽然问:“……为什么刚刚…亲我?”

顿了顿,又加了句:“应该惩罚我的。”

他分明应该问的是你不在意我的欺骗吗?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他是戴罪之身,不可能回到十二月宗,你该如何做?

…你又为什么来到魔界?

但偏偏,他问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知珞想了想,诚实道:“想亲就亲了。”

燕风遥安静地看她半晌。

“……我知道了。”

他知晓她的那些细微的情愫,或许知珞天生不会深爱别人,所以她那么一点儿的喜爱就如此显眼,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也弥足珍贵。

气氛沉默下来。

知珞在等他伤好,再出去找那个斩仙阁的人,以免那群人不相信魔种无用,寻着过来,敌在暗她在明,很麻烦。

况且,她来到魔界,为的就是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

过了一会儿,知珞忽然听见少年冷静的声音:“那现在呢?”

知珞转过头:“什么。”

燕风遥耳廓红透,表面却没有露出丝毫拘束,面上无比的冷静,似乎只是在单纯地提问。

“……现在,还会想要亲吻我吗?”

知珞盯着他,倏地想起攻略成功的事,不由得好奇地反问:“那你呢。”

燕风遥:“……什么?”

攻略成功到底代表着什么?如果是指爱她,又有哪些变化?

知珞一边想,一边说:“你想要被我亲吻吗?”

“………”

沉默良久,燕风遥如此聪慧,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但现在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却本能地没有欺骗。

“……大概,是想的。”

他再没有秘密,在她面前再也不用隐藏些什么,那些习惯性的抑制松了一角。

或者说,是她的举动硬生生把那一角撬开。

他知道她或许对他有些微的喜爱,但他终究是不安的、没有安全感。

她的喜爱很是浅薄且珍贵,他总怕他失去,所以每一步都是谨慎。

知珞了然地点头,严肃地回答他上个问题。

“现在的话,我一般般。以后不知道。”

她很是认真,燕风遥唇角微微扬起,轻轻笑了下,他的神经一跳一跳,不知道是因为挖魔种的后遗症,还是别的原因,连伤口的痛都让他觉得是奖励一般,令人生不起半点不悦。

“我知道了。”

魔界的夜晚异常寒冷。

等他恢复的时间太无聊,燕风遥将魂骨钉一枚一枚取下,又是一次血淋淋的场景。

取完魂骨钉,少年就体力不支地半昏迷过去。

不会死。

知珞先下了定论,然后看着他身上流动的血,伸出手按住他胳膊。

冰冷的手心接触到黏糊糊的血液。

温热的。

知珞想到。

他的血真的很适合取暖,这是她第一次见面就了解到的事。

山洞内在变冷,修士不会受冻而死,但她天生体寒,也很讨厌寒冷,总喜欢外部的热源,就像她总习惯睡觉。

知珞一把抱住昏迷的燕风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温热的血顺势流到她的胳膊脖颈,染红她的衣袖衣襟,又有鲜红印在她靠着的脸颊上,汩汩流动的血仿佛包围着她,不断地给予她温暖。

他的身体是暖炉,修复伤口的灵力在无意识发散,不会让湿润的冰冷赶上他们相接触的热意。

期间少年眼睫颤抖了一下,好像快要苏醒,但最终还是任由她抱着的模样,没有睁开眼睛。

知珞跟抱了块发热玉石似的,暖和惬意地入睡。

第107章 第 107 章 庇护

他不是一惊一乍的类型。

或者说他只会在“迫不得已”的状态下情绪外露。

所以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这片贫瘠土地时, 少年平静地睁开眼,面上没有丝毫困倦。

他的血液不可能一直流动,在半夜的时候, 尽管他全力放慢了自愈的速度,那血液却还是很快就停止了。

修士是不会脏的,虽然心情带着莫名的遗憾与失落, 他还静静地使用了法术, 将二人身上粘稠又快要凝滞的红血清除。

知珞没有半点修士该有的警惕性,她总是如此,所以睡觉的时候总会挑一个安全的地方。

周身被法术清洁, 那些杀掉长老的点点血迹,从修仙界赶过来、沾染上魔界风沙的衣物, 都变得干干净净, 一如从前他清洗之后,挂在竿上飘飘荡荡轻柔的衣裙。

柔软的、又冰冷的。

黑暗中, 少年的手轻轻抬起,他的手腕结了狰狞暗色的疤,锁灵铐留下的伤痕不是能轻易消除的。

他似乎很是犹豫, 又有些胆怯, 害怕吵醒了她, 亦或者惹得她不快。

但在知珞感觉到温度下降, 将额头贴在他脖颈处时, 燕风遥还是落下了手臂。

他的手掌原本是刚好碰到她胳膊的衣物,虚盖着, 手臂倒是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背部。

整个山洞都弥漫着心跳声,一声一声,急促不已。

等了一会儿, 燕风遥才抬起另一只手,终于形成相拥的姿势。

他低下头,下巴一下子就碰到知珞的头顶。

燕风遥移了移,变成脸贴着她的发顶,毛茸茸又柔顺冰凉的青丝,还有她呼吸带来的一起一伏,不知不觉他的呼吸频率都跟她相贴近。

他需要想的问题还有很多。

此事本就有很多疑问。

比如,她对他的喜爱,还不到她能够干脆利落地抛弃修仙界的一切——虽然她并不在乎的一切名利,来到魔界。

知珞做出的事更应该是因为心底的那么一点儿不舍,问一句:“那你还能留在修仙界吗?”

这是她最大的挽留了。

如若他那时还未挖出魔种,亦或者已经入魔,说:“修仙界已经无法接受我了。”

如果她感情再深一点,会问为什么?

但不论如何,结局都会是知珞一脸淡然地说再见。

因为燕风遥又不是死了,在她看来,分离这种事实在不算事。

现在,她却来到了魔界,没有提修仙界的任何事。

她对他的半分留恋就值得燕风遥反复咀嚼,却从未妄想过她能回以同等的爱意——那样就不是知珞了。

所以她来到此处,定有要事。

他能做什么呢?

作为魔界之人,他是不是能够帮助她?

燕风遥思绪微滞,又控制不住地想起白日。

魔种在激烈地反抗挣扎,他的心口处破开一点,血流如注。

忽的,昏暗的山洞突兀地透出一丝光亮,接着是无数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将他面前的阴暗驱散。

这不是幸福,这是痛苦,那光线只会让他感到灼烧。

随后是少女的衣摆,她的剑,还有她那双比阳光柔和,又比月亮多几分光亮的褐色眸。

她的周身都镀了一层金灿灿的柔亮。

知珞不会想到,在他眼底的少女是这样的,几乎灼烧了他。

燕风遥的确为她的到来、他们的见面感到喜悦——这甚至是他受刑时的“遗愿”。

但奇妙的是,看见知珞的一瞬间,那第一时刻,他产生的并非正面的愉悦依赖。

而是痛苦。

无穷无尽的痛苦,撕咬着心脏的痛苦,功亏一篑的痛苦,抛弃一切的痛苦,还是回到这罪恶之地的痛苦。

不知为何,从魔种爆发的那一刻开始,少年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麻木的人偶,他能够忍受极刑,甚至在师父无情抛弃他后,还能理智地算计。

因为魔种而被修仙界唾弃,那一日,他不知听了多少辱骂。

就因为他天生的、无法改变的魔种。

燕风遥居然也没有愤恨,连往常经常弥漫心间的恨意残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不公,不会感到愤愤不平,他就像变成一个人偶,对周身的一切都变得迟钝,只剩下脑子在转,全部的心神都记挂在远处的少女。

心变得很窄很窄,只框的下知珞。

情绪感情也变得很是稀少,只留给了知珞。

直到他在魔界看见了对方。

他才感知到伤口之外的痛意,心上的痛意。

为什么?凭什么?

他使用的残暴手段都是对着妖魔敌人,从未杀过有善意的同门,甚至不断为宗门完成任务,有需要斩杀的妖魔,也是大多数交给他来做。

他是魔界之人不代表他就要为金初漾那几个徒弟赎罪。

他有魔种不代表他就知晓,不代表他不能挖掉它。

分明你们连剑骨都不会自己去主动探查,怎么就默认他知道自己身负魔种了?

分明是你们大发慈悲地说魔界的普通人与魔修不同,难道他进入宗门前不是普通人吗?

分明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只是将他关押在黑悬海自省,又要使用腌臜手段夺取他的性命。

那股痛苦与恨意一同涌上,快要将他淹没溺毙,恨不得杀光当时的所有人。

“你还真在这里。”知珞开口,像是不太温柔地把他从海里钩出来,还晃了晃甩水。

她的神情有股微不可查的满意。

也许是魔种的缘故,也许还是他自己的缘故,对修仙界狠戾的凶意根本压制不住,却从中硬生生破开一点喜悦。

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这是要自.杀?”她问,语气并无担心,反而是单纯的困惑。

他在想当时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才会让她产生困惑,问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句话的。

夜风习习,燕风遥感受着她的呼吸,灵力运转,很快便发热。

少年本就体温高,这下更像个火炉,知珞眉眼微松,睡得更熟。

他在她因梦轻轻皱眉时,一下一下拍过她的背,只控制在一小块位置。

他还在想他为什么提不起心思去探求知珞行为上的疑点。

——没关系。

燕风遥一边安抚般轻拍她的背,一边靠着她的额发,眼睑半阖,安静地随意看着地面某一点。

没关系。

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因此捡起了他,没有丢下他。

那么就是最好的。

*

十二月宗。

几个耳熟能详的长老在深夜死亡——这件事震惊了宗门上下。

有人颤颤巍巍说出他目睹了知珞在清晨离开宗门。

那些长老虽然有剑伤,但不可能一口咬定就是知珞。

“所以知珞呢?”令之欢语气轻缓。

“我就是离开了宗门几天,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舒凝用衣袖掩住脸轻笑,虽是极其温柔的动作,可她那双眼睛明晃晃的戏谑。

剩下的几个长老因为没有利欲熏心,不会去主动掌握,所以没什么权力,一直被压着,上次的燕风遥事件,他们的意见也毫不重要。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更在乎自己的事。

闻言,一长老干巴巴笑道:“说笑了,舒长老。”

舒凝年老的面庞变得年轻,女人又笑了几声。

令之欢瞥她一眼:“周仙尊也去世了。”

舒凝的笑容才淡了几分,可又很快恢复,冷静到冷漠:“本就寿命将至,没什么意外的。”

语毕,她先行离开。

殿外晴空万里,舒凝望了望天空,又远眺落石林的山峰,她抬起手,灵力一动,一缕清风缠绕着手腕。

这不是周石瑾,只是她制造出的一缕风而已。

殿内依旧氛围肃穆,一弟子神情紧张地进来:“宗主,我们、我们找不到知师姐!而且那些长老们的剑伤经过剑尊鉴定,的确为元婴修士且剑术超脱之人所做……就、就只有……”

众人寂静。

真相已经很明确了。

没有一个人想到知珞会这么做。

但这事实一出,很快就有人自动补全理由:她对燕风遥也许有情谊。

“她定是为了替他报仇!”

这种猜测如同真相一般迅速传遍宗门。

“肯定啊,燕师……燕风遥整日跟在知师姐身后,知师姐是为他报仇才这样的吧。”

一人叹气:“哎……糊涂啊糊涂……怎么就……”

“她现在会在哪里?”

“肯定跑了啊!谁能不怕剑尊?”

有人惋惜,也有人愤恨她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一人路过,那群窃窃私语的弟子顿时噤声,规规矩矩行礼:“涂师姐。”

“嗯。”涂蕊七并未多言,她应了一声,面上冷凝,快步离开。

他们这才想起涂师姐似乎与那知珞交好,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是几人嗫嗫嚅嚅一阵,不好意思再谈下去,转变了话题。

……

怎么可能是为了他报仇。

涂蕊七越走越快,手骨收紧,然后一挥袖,凌厉的风划过,背后的剑腾空而起,她转瞬间没了踪影。

怎么可能是为了给燕风遥报仇!

如果真的是为了燕风遥,知珞肯定是将长老们的性命交给他来处置,她认为自己的仇自己报,才是为他好。

抓住仇人交给对方,让朋友自己报仇,这才是她对伙伴最大的善意,令人动容。

可现在她剥夺了燕风遥报仇的机会,怎么可能是为了燕风遥——

涂蕊七忽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前路是清晰的一点。

她来到追仙殿时,众长老已经离开,只剩下令之欢。

涂蕊七的脚步忽然慢下来。

令之欢眉目冷冽地望向她,一顿,没有多言,只说道:“我们需要抓紧,不能错过知珞给我们的机会。”

涂蕊七的心脏,一下子如坠冰窟。

宗主的话无情地撬开了真相——知珞杀掉长老们遁逃,不是因为什么为了燕风遥报仇,而是为了给她的朋友铲平前路的障碍。

没了长老们,涂蕊七继承宗主之位将成为可能。

她的嘴张了又张,却半晌说不出话。

令之欢没有催促,沉沉的眸光落到她身上,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殿中才响起少女细颤的声音。

“……知师妹会为了我背负骂名。”

涂蕊七说完,愣神片刻,心中所想无人得知,她抬起头,又恢复了冷静。

“如果那些长老们的罪行暴露。”

令之欢这才露出一个笑。

那群长老们耍弄权力,只为一己私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定会留下无数的证据。

如果那些长老们的罪行暴露——

那么知珞就不是罪人,而是嫉恶如仇、所杀有道的剑修,就连她的失踪也能用追杀劫走燕风遥的魔修一由掩盖。

但这就是事实,知珞本就没有错,杀掉那些利欲熏心、坏事做尽的长老有什么错?

二人没有再说任何其他的事,皆知对方所想,寂静无声。

须臾,涂蕊七行了一礼,道:“弟子先行告退。”

“你这般煞费苦心,也许知珞不会在乎那些名声。”

涂蕊七垂眸看着地面,语气淡淡:“弟子只是在报恩,为她挽回她该拥有的东西,知师妹并未做错,没有滥杀无辜。就连燕师弟,也不会这么做。”

但她对燕风遥的魔界身份,其实产生过一丝犹疑——不是怀疑燕风遥做过什么坏事,而是怀疑他不会再回到修仙界。

魔种一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撼动的。

但是知珞一事可以。

至少能让知珞想回来时,能回来得更舒心。

……

接下来,宗主令之欢悲痛于魔种与知珞一事,自言自己失了职,说要退位让贤。

修仙界沸腾了几日,毕竟这是第一宗门的易主,人人都在观望。

树倒猕猴散,墙倒众人推,那些长老们一支的势力还在混乱,一盘散沙,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至少在宗门外的众人看来,令之欢才是宗主,他们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就算清楚的,令之欢自有天然的地位优势,他们也不会自找麻烦。

一时之间,风声竟超过了魔种失踪的消息。

*

知珞醒过来,但没有动,习惯性想睡回笼觉。

她似乎不管到哪里都不紧不慢的,只顾着自己的节奏。

燕风遥顺势抬起头,靠在石壁上,脸没有再贴着她,下一瞬,知珞就移动了一下脑袋,再次睡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睡够了,才睁开眼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燕风遥看着她,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在乎他说不说话,打了个哈欠——修士不会困倦,但她心理上困,还是凡人的作息习惯,忽然听见山洞外有声响。

燕风遥这才出声:“昨夜有一个小孩带着他父母待在山洞口,似乎与你认识,估计是想靠近我们,不会有危险。”

魔界有些人不会贸然寻求保护,这是不自量力,但他们会悄悄转移到有能力人的周围住下,“狐假虎威”,至少住处会安全许多。

“啊,”知珞慢半拍地应声,她想起昨天,“是那个人。”

转过头,知珞看了眼燕风遥干净的黑衣:“你的伤还有多久才好。”

燕风遥估算了下,压缩到最低:“最多一日,明天就可以行动。”

知珞点点头,走出去。

山洞口的确是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孩领头,他带着自己瘦弱的父母蜷缩在岩石夹缝,一看见知珞,那个男孩就立刻站起来,抱着一口袋东西,怯懦地走到知珞面前。

“啊,啊。”

他张开嘴,只能发出几声啊。

是个哑巴。

知珞好奇地看着他。

男孩松了口气。

太好了,高人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迅速打开包装,里面是几块干巴巴硬邦邦的食物,从外表看,丑陋又难以下咽,根本看不出是馒头。

她会接受吗?

男孩忐忑地咽了咽。

他们一家人被一个有一点修为的魔修盯上,注定活不了多久,但是男孩还是想要寻求一线生机。

昨日,见识过知珞的一剑,他心一横,带着父母跑到她山洞外睡觉。

然后第二天,就是献出供物。

那些能人不是谁都庇护的,也要看供奉的东西合不合心意,不合心意却擅自借用威压的,会被残忍杀害。

这些馒头当然不能获得庇护,但是他们没有办法了,昨日那个魔修就因为山洞内散发的威压,而不敢靠近。

男孩不知晓这是燕风遥散发出的威压,更不知晓那少年是为了不吵醒眼前这个少女,才将那魔修赶走。

他将馒头举起来,奉献的姿势,细长的胳膊在微微颤抖——他怕死。

身后的两个大人不知何时跪在地面,不住地磕头。

知珞没看那两个磕头的,低头看了眼怼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食物,歪了歪头。

……唔,是要给她的。

她拿起一个,吃下去——异常干巴无味。

但是秉承着不浪费粮食,她咽了下去。

男孩面露喜色,将食物再往前举了一下,那两个受了伤的大人终于有力气行动,踉跄着走过来,把男孩身边剩下的包裹全部拆开,都举起来。

三个人齐齐举着食物,将更多的看不出是馒头的东西怼上来,虔诚地寻求她的庇护。

才把难吃的馒头咽下去的知珞:“?”

知珞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这里的“潜规则”,但不妨碍她看见有人给她东西吃,就一个一个吃下去。

咀嚼咀嚼,她将碎馒头塞进嘴,腮帮子鼓起,再嚼嚼嚼。

因为特别干且硬,她咀嚼了许久才吃下一口。

有点难吃,但能吃。

……

燕风遥艰难站起,扶着石壁,少年面容透白脆弱,呼吸不似往常平稳。

在一处他人看不见的角度,燕风遥目睹山洞外的事,睫毛微敛。

……他的储物袋早就被收走了,除去武器和一些认主的灵器能够跟着他,进入他的灵台,其余的东西都没了。

比如她喜欢的食物。

只要能吃,知珞就会吃下去,但好吃的和难吃的总是不一样的。

吃桂花糕她的眼睛就会亮一点,现在吃那馒头,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跟完成任务一样,眼睛里只有认真。

少年捡起当年的魔界回忆,沉思片刻。

他得去搜刮一些东西,那些魔修,那些为魔主做事的人,在魔界高高在上的人,想必他们不会缺少食物绸缎等物。

不论知珞在魔界做什么,他首先想要做的就是让她更开心一点。

然后就是听从她,达成她的目的。

第108章 第 108 章 正确的亲脸方式

“你说什么——”

醉人湾, 翊灵柯呆然着表情,重复一遍。

来传话的弟子担忧地看着她:“……燕风遥是魔界之人,不仅如此, 他还身负魔种,在黑悬海被魔修劫走。知珞为了给他报仇,杀害了十二月宗的长老们……”

呵, 呵呵, 她就是闭关了几天,出来天都变了。

魔界?燕风遥?怎么可………

翊灵柯陷入沉思,想起那少年在其他人面前的样子。

——还真有可能。

但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翊灵柯心情复杂:“难道知珞也是魔界之人吗?”

弟子一愣, 反驳:“当然不是,知珞是原原本本的修仙界的人。”

“那她怎么会杀长老去魔界?不是回老家的话, 她会去做什么?”翊灵柯思考到。

弟子:“欸、这个, 翊师姐……她不是因为——”

因为去找燕风遥才去魔界的吗?

翊灵柯充耳不闻,还在思索知珞这人跟魔界有什么纠葛吗?不可能啊, 除非魔界有她的敌人。

翊灵柯压根就没想过是传闻所说的,知珞脑子坏掉,跟个情深义重之人一样, 抛弃修仙界的一切, 跑去魔界。

她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就算知珞对燕风遥有情, 也应当是好好跟他说你会不会死, 不就完了?燕风遥又没有死。

更不可能因为燕风遥跑去魔界啊, 她是主人,哪儿有主人跟着仆人跑的。

所以她定是在魔界有事要做, 依照知珞的性子,估计是有人要杀。

……嗯,感觉除了杀人这件事, 好像没什么能吸引威胁到她了吧?

翊灵柯喟叹道:“我先去找涂师姐看看吧……”

怎么回事,除去她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现在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心如止水了。

……挺正常的吧,这可是知珞啊。

她定会活得很好的。

“魔界元婴之上的人有多少?”翊灵柯脚步一顿,突然开口询问道。

弟子想了想,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因为魔界近些年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魔气愈发稀薄,整个魔界的魔修修炼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根本赶不上修仙界。”

“魔修人数也少,甚少有天资绝佳之人出现。所以宗主们才那么放心,没有人说再提醒他人警惕魔界一事。”

……那怪不得。

翊灵柯心道。

怪不得现在修仙界一直在激烈声讨燕风遥。

他是魔界土生土长的人。

却是一个修炼天才,把千万个修仙人踩在脚下的天才。

*

知珞收了食物,三人才松了口气,这并不是代表以后他们就会后顾无忧——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家人只是在支付昨夜的保护罢了。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图案吗。”知珞将那具无头尸体提起来,把那图案怼给三人看。

尸体在昨夜被知珞丢下时是面朝下,此刻只有面部与胸膛等地方出现尸斑,背部图案还能够看清。

面黄肌瘦的女人首先凑近看了看,他们对尸体没什么畏惧,更何况这具尸体还算得上待价而沽的物品。

“是…是斩仙阁。”女人开口,是难听的破锣嗓子,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折磨耳朵,很快就闭上了嘴。

知珞:“斩仙阁?在哪儿?”

这回是男人开口:“在北界魔主的领地边缘,听说只要在兽台打过了五百个对手,就能成为斩仙阁的一员。”

他以为知珞是要去归顺,解释得很是殷勤详细。

斩仙阁,应当就是这次劫走燕风遥的组织,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组织最高者下达的命令,还是说仅仅是一个分支,亦或者是这个人的私人行为。

知珞想了想,想不到什么。

那就先一网打尽,擒贼先擒王总没有错,抓到杀了再说,以免那些人因为魔种,还要源源不断地赶过来,苍蝇一样。

他们估计也不会相信,追逐着的魔种已经被挖了出来,并且变成了一个普通小珠子。

知珞扔下尸体,正要走回山洞,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里面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张多余的纸。

“?”

估计是在她将落石林的食物装进来的时候,不知情被带进来的。

她展开一看,是周石瑾的字迹,简简单单几个字。

“忘记我没有尸体不需要埋葬了,你也不用哭上个三天三夜,会吵得很。”

知珞:“……”

她也忘记在落石林的那一整个白天里,她有没有哭过,应该没有。

不过哭灵,也得在棺材前、坟墓前哭吧,没有棺材坟墓,自然就不需要哭了。

知珞眨了眨眼,收好纸张,她储物袋里的食物早就在来魔界的路上吃光了。

她走回山洞。

“………”

那三人面面相觑,突然摸不准知珞的意思,不敢擅自开口,于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洞口。

……

知珞一进去就看见燕风遥扶着石壁,抬眸看过来,透进昏暗洞内的阳光轻轻笼罩着他,皮肤透白,唇色浅淡,连黑不见底的眼眸都有一瞬间的光亮,琉璃似的。

竟显得脆弱又漂亮。

燕风遥先开口:“…不要相信他们。”

知珞:“谁?”

燕风遥心脏处有痛意,却毫无所觉般,轻声道:“山洞外的那三人,如果让他们得知我们的行踪,他们会出卖我们。”

语气淡淡,没有丝毫犹豫猜测的意味,仿佛那三人会出卖消息是绝对会发生的事。

这就是魔界,特别是南界北界相隔的无主之地,混乱不堪,各方势力不断沉浮,今日你登上一个组织的顶层,明日就可能脑袋移位,组织被灭。

燕风遥小时候,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再记一遍周边势力的名字与分布,因为它们是时时刻刻变化着的,不得不谨慎。

混乱与随时的背叛是极其常见的。

既然他的魔界身份早就暴露,干脆细细讲来。

“在几十年前,魔界分为南界北界,各有一魔主掌管,还有两界中间的无主之地。无主之地很是狭小贫瘠,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说了几句,知珞挨着他坐下,燕风遥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顿了顿,也跟着坐下。

动作牵动肌肉,他的唇色又白了几分。

知珞没有在意,她抱着膝盖,抬头望着对面的石壁发呆。

“那你知道斩仙阁吗。”

燕风遥一愣,继而说道:“知道。”

因为斩仙阁是大大小小的组织中,少有的存在时间很长的组织,起起伏伏,苟延残喘也一直存在着。

知珞:“在哪里。”

“……抱歉,不知,他们的领地一直在变换,”燕风遥顿了顿,“可唯有他们开设的兽台,应该还在那里。我在几十年就听闻只有通过了兽台试炼的人才可以进入斩仙阁,现在……不知是否还是这样。”

他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过魔界,知晓的情报自然具有滞后性。

知珞哦了一声,寂静片刻,她又莫名说道:“师父她死了。”

燕风遥没有言语:“……”

知珞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尸体。”

燕风遥:“也许可以用她的遗物,做衣冠冢。”

“啊………”知珞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她不懂这些,但是周石瑾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不对,这不是给她留了封信吗?

不能回修仙界,但魔界应该也有风景好的地方才对——虽然不是青山绿水的好看。

知珞自然道:“那在魔界找一个好看的地方,做一个衣冠冢。”

魔界吗……

燕风遥侧过头看她,知珞的表情没有半分勉强,她就是觉得修仙界魔界也没什么明显界限。

她不觉得魔界脏,那她也不会觉得他这个人是肮脏的。

知珞不知道身边这人一句话能想个山路十八弯,还在那儿想着魔界风景。

她并不觉得周石瑾会介意这些,毕竟周石瑾也不把修仙界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归属。

知珞不由得催促:“快点好,先去找兽台,再把斩仙阁的人找出来杀掉。”

她没到过魔界,怎么就与斩仙阁有隔阂?

燕风遥却没有问,只说道:“好。”

……

两人在山洞里,那三人在山洞外,日轮倾斜,知珞修炼了一会儿,再无聊地看话本。

燕风遥看她一眼,静坐调理经脉灵力。

在夕阳西沉时,知珞想到那魔种,问:“那个珠子呢?”

燕风遥睁开眼,将魔种交给她。

知珞捏着这晶莹剔透的紫色珠,放在几缕夕阳光下折射出光芒,她用力一捏,却不能捏碎。

是真的一点儿魔气波动都没有了,可又很是坚固。

知珞问系统。

系统:【很正常吧,要不然魔种什么人都能用,也太没独特性了,这是绑定物嘛。】

知珞:“…”

系统突然惆怅地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宿主已经完成了一半任务,不过第二个任务只要宿主好好修炼,那不是手到擒来吗!】

它大吹特吹,一连串彩虹屁蹦出来,仿佛看见胜利的曙光。

【等完成了任务,宿主就算回到了原世界,那还不是通通乱杀!什么角斗场,不过是宿主的玩具罢了。】

很明显它上头了。

【糟糕,保不准宿主就能成为原低魔世界的顶点——】

系统突然噤声。

——等下,这不就很糟糕了吗!?宿主又不是什么善恶观强的人,万一宿主掌握不好力量,把低魔世界戳了个对穿怎么办!?

【……那个,】系统清了清嗓子,【要小心哦,对待普通人要轻拿轻放。】

结果它宿主半天没有回声。

【宿主?】

知珞诚实地说:“不知道完成任务后去哪个世界,翊灵柯他们在这个世界,但是仇人在另一个世界。”

她说的是原世界杀掉她的那个男人,知珞本就习惯报仇,在她看来,如果她朋友需要报仇而永久分开,她会觉得理所应当得很。

系统一愣,犹豫道:【其实这里也不错……只是真的很危险,因为任务才与反派有交集,以后想要甩开恐怕不容易……】

它无知无觉站在知珞的角度,变成了个渣女思维:【想当初有个宿主,选择了停留在任务世界,结果甩不掉攻略对象,被囚|禁了。】

“啊,”知珞摇摇头,“真弱。”

【呃……确实。不过那是普通的古代世界啊!没有修仙魔法的。攻略对象位高权重,哎……最后那宿主郁郁而终了。】

系统唏嘘一阵,而且那宿主放弃的可是和平的现代世界,有父有母那种,拥有普通人的幸福,可惜了。

不像它现在的宿主,原世界生活的地方跟个未开化的野蛮时代一样,也没有亲人朋友,比不上现在这能上天入地的修仙世界。

它看向把珠子放在地上企图碾碎的知珞,又看了看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的反派,看似全身心在疗伤,实际上总在关注着知珞。

地面都裂开缝了,珠子还完好无损,直到那珠子被放开,咕噜噜滚动,也不知是有前主人的吸引还是别的原因,它滚到了燕风遥的鞋履旁。

珠子还没有碰到他,那原本应当闭着眼、不知情的少年却睁开了眼,拾起它。

反派有举动,系统自动噤声,以免影响宿主——虽然以前它也在反派与宿主说话间开过口,但反派没有发现……因为它宿主总是发呆状态,面无表情稳得不行,压根没有任何心虚偷偷摸摸的神态。

知珞看过去,燕风遥低眸看着紫珠:“魔种似乎不能被消灭。”

知珞:“但现在它就是一个普通珠子。”

燕风遥:“对。”

知珞想到什么,问:“它可以重新回到你体内?”

挖开血肉,再重新填进去。

燕风遥一顿,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知珞:“哦。”

她也就一问,走到他身边坐下,继续拿出话本看。

这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的书,只是太长了,经得起重温。

“……”燕风遥低头看着手里的紫色珠,幽幽深紫,圆润冰冷,看外表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我……”他突然开口。

知珞侧头。

燕风遥抿着唇,垂着眸,似乎不敢与她对视,拿着紫珠,紫色衬得他的指骨愈发得白,他相貌好,手也好,修长润白,指骨微突,青筋不显,隐藏在皮囊下很是平坦,只在手背露出一点点青色,倒格外的吸引人。

“…我还没有说过,”燕风遥抬起眸,“你重新捡起我,我很高兴。”

她没有丢下他,是他自己暴露,从她手中溜走滚落的,就像一只布偶,沾染上地面的脏。

知珞却没有嫌麻烦,把他从地上重新捡起来,还拍了拍尘土,当然,她也没有发现这照常微笑着的布偶,豆豆眼可怜兮兮地挂了滴泪。

知珞眨了眨眼。

她隐隐约约发现燕风遥好像变了一点,但没在意,唔了一声:“不用谢。”

他笑了下:“…你来魔界,是需要做什么?或者说我可以做什么?”

“先杀掉斩仙阁的人,然后杀掉想要找麻烦的人。”

“我知道了。”

系统牙酸一阵,遁走。

如果它知道宿主在想什么,定会大喊一句:【他不装了啊!宿主你没发现他越来越不内敛了吗!!】

安静了片刻,知珞又听见他说:“现在呢?”

“什么现在。”

“现在还想不想亲吻我。”

他反倒能看着她,只需要眉毛一撇,就能表现出细微的示弱感,如同摇尾乞怜的犬,可又没那么的卑微,毕竟表现的太过卑微低贱的东西是不会有长久的吸引力的。

“唔……”知珞摇头,“没有。”

燕风遥顿了顿,才将早有腹稿的话说出:“……我能亲吻你吗?”

他知道他们现在不是爱人的关系,知珞似乎从来没想过给他一个名头,她想做什么就做了,没什么责任可言,本来他就是她的仆人,更何况她也没有常规的恋人观念。

他只是,想要再进一步,再靠近她一点,仅此而已。

知珞愣了愣,这才认真地看他一眼:“像我昨天那样?”

“像你昨天那样。”

“嗯……也行。”知珞非常大方地答应了,看着他的脸,又看他颜色浅淡的唇,居然生出些好奇。

就像她好奇亲吻的感觉,也许被亲吻也是另一种感受呢。

燕风遥眼睫微颤,还未有靠近的趋势,知珞就异常实诚地把脸支过去,侧着,像是示意。

少女微肉的左脸凑过来,燕风遥下意识想要向后,却硬生生控制住自己。

“亲吧。”知珞还怕他亲错位置,用手指点了点左脸颊,点出一个小小的柔软窝,再恢复。

那是昨夜她亲燕风遥的脸颊位置,差不多。

“………”

燕风遥垂眸,心如擂鼓,偏偏面上很是冷静,眼眸微动,他低下头在她脸上印了一下。

轻轻的一下,羽毛一样。

但知珞不这么觉得。

她的脸有些微凉,燕风遥却是温热的。

他还不像知珞亲人那种亲个实打实,唇瓣几乎是刚刚触碰到她的皮肤,要离未离,痒痒的。

燕风遥虽心神动荡,但表情实在镇定,唯有眼睫在颤动个不停,看着地面,看着她的衣摆,又微微抬起瞥她。

太痒了,知珞挠了挠痒处,心上犹如有一只兔子在跳,高兴又奇怪,但她没有昏头,无视掉自己的心情,反而先皱眉,不满意道:“你这样,会弄得很痒。”

“……”燕风遥,“抱歉。”

知珞看着他,趁着心情好,跟只啄木鸟似的,猛地仰头实打实亲了他一下,少年的脸颊肉都陷进去一点,用力之大,头也被她亲得微微后仰了一些。

知珞直起身:“要像这样。”

分明是她自己想要亲而已,不过顺便当成示范。

“………”

他没有说话,眼帘微动,看她一眼。

两人对视,离得很近,仿佛连呼吸都在纠缠。

她睁着一双弧度微圆的眼,再挠了挠脸。

他应该说一句我知道了才继续,但燕风遥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他沉默着看她,再沉默着低头重新亲。

这回不需要知珞侧过头靠近,少年上身前倾,全部距离都是他在主动拉近,温热侵袭,知珞感觉到脸上被吻了一下。

与她展示的不同,这个吻更黏糊,更漫长,不舍得离开似的。

不痒。

知珞懵了一下:“啊……”

因为她的头也跟着歪了一点——被亲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 兽台

被亲吻的感觉确实和主动亲吻不同。

主动亲吻是心跳加快, 而被亲吻,心脏则是会跳漏一拍。

他亲完面上没有波动,知珞又转过头看他一眼。

两人面面相觑。

知珞直勾勾盯视, 燕风遥对视了片刻,又忍不住转移了目光,下一瞬又转了回去。

“………”

“………”

知珞:“你再亲试试。”

不是挑衅的语气, 而是非常从心的喜欢。

燕风遥沉默片刻, 倾身再亲了一下,没有用力,知珞只感觉到轻轻的一点。

她摸了摸被亲的地方, 真诚评价:“还不错。”

“……”燕风遥垂眸看着她,半晌笑了一声, “那就好。”

接下来, 知珞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修炼, 亦或者放松下来看一会儿话本。

伤口的血肉在缓慢地愈合,燕风遥前襟逐渐被血染成深色。

一时间山洞内宁静非常,只有偶尔的翻书声。

中途燕风遥出去了一次, 又很快回来。

知珞并未在意, 反正他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

在深夜降临之时, 月光洒落, 少年的鸦色睫羽轻颤睁开, 露出漆黑一点的眸。

知珞:“好了?”

其实他的心脏旁还有些微痛,燕风遥面不改色道:“好了。”

“那现在就走吧, 去兽台。”

燕风遥顺从地应了一声:“方才我出去了一趟,兽台的位置应当还是在我记忆里的地方。”

黑夜笼罩,稀少的植物零零散散分布着, 夜晚的魔界寂静得可怕。

那洞外的三人见知珞出来,遮住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犹如暗处的鼠类,不像白天那般恭敬。

“你…你们要走了吗?”那个男孩出声。

哦……莫非白天的食物不是送她的?

知珞想了想,非常有礼貌地把储物袋里的一件低阶防御性武器递给他们,那三人却藏在石头后,没有人站出来,知珞就放在地上。

燕风遥不着痕迹地瞥向三人,在知珞御剑离开时,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已经庇护他们一夜,不必再想他们。”知珞疑惑地偏头:“我没有想他们。”

“只是饭钱而已,看起来交换的并非金钱。”

燕风遥一顿,笑道:“是,在魔界无人管理的地方,交换的通常是食物和武器。”

兽台的地方依旧在南北交界处。

燕风遥目光冷淡地望着前路。

没想到魔界这几十年来,位置格局没有丝毫变化,如同僵化的庞然大物,枯木黄草,没有半点改变。

毕竟这不是修仙界表面和谐的宗门派别,而是时常征战争土地的南界北界。

但时间太少,燕风遥来不及了解更多,他只是问了问一些人确认罢了。

凉风拂过,燕风遥忽的说道:“那三人定会将我们的行踪卖出去。”

“什么,”知珞没见过魔界的风土人情,虽然她本来就不是把人往善良地方想的,但架不住她不会去想。

“会怎么样。”

“我探查过,那里没有修为高的魔修,都是些不足挂齿的蝼蚁,就算卖,也卖不到哪里去。”

不会有威胁,所以燕风遥才任由那三人捡起灵器离开。

“哦。”

这件事就翻过去,无人再说。

……

山洞外的一家人的确是想把知珞二人要去找斩仙阁的消息卖掉。

但是他们一不知姓名,二不知那两人身份,作为普通人,他们分不清魔修和修士的区别,理所当然地将知珞认成魔修。

男人扣了扣自己的手心,焦虑不安。

他还以为这斩仙阁的人死去,阁里的人会替同伴讨回公道,或者说愤怒于那两人的冒犯,但斩仙阁底层的线人却摆了摆手:“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死就死了,阁里的人时不时死一个,等那些个头高的人死了再说吧。”

男人也不管那死去的人会不会有人替他报仇了,讪笑着继续说:“…那我们提供了那两人的消息,老爷总该给我们一些吃的用的……或者报酬吧。”

女人帮腔:“是啊老爷,可怜可怜我们。”

男孩怯懦地躲在父母身后,身体瘦弱,眼神警惕。

最终那线人还是甩给他们食物,比他们供奉给知珞的好千万倍,起码是松软的。

一家人欢欢喜喜离开,线人走进屋,心里反倒是想近来也没什么事务需要禀告,保不准兽台的阁里人以为他没有认真工作,把他给忘了。

想着,线人还是将这件事混杂着其他小事一同写进信里,凑字数。

很快,那封信被风尘仆仆的赶路人送到兽台的一个书生打扮的魔修手里,那书生随便看了两眼,就和往常一样,把信封压在堆积的杂物下。

每日都有那么多魔修赶来,寻找斩仙阁,妄图在斩仙阁获得一席之地,他都习惯了。

这次也毫不例外。

只是些好高骛远的杂碎罢了。

*

清晨。

兽台如同一个铁桶,被一望无际的高墙围堵,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通道,迎接八方来客。

一些打扮洁净高贵的人会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进入,众星拱月。

更多的则是行色匆匆的在兽台做工的人,进进出出,还有那些小有富贵,和狐朋狗友笑着找乐子的人走入。

在兽台百米远的灌木丛中,就有一对男女颠鸾倒凤,滚作一团,这在魔界并不少见,在他们滚来滚去的地方,甚至还残留着一人被杀后的残缺肉块,粘在男人与女人光|裸的脊背、手臂,滑落,留下一连串斑驳血痕。

这会让他们感到更刺激。

男人啐了一口,兴奋道:“…就凭那小子还想跟着我一起去兽台。要不是我爹,我早在他被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他,煮熟了!怎么样?躺在那人肉上的感觉如何?”

女人喘息着,闻言发出欢快的笑声,嗔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真狠心,那可是你弟弟。”

“谁让钱财只够两个人用呢?我一个,你一个,他不就多余了?”

二人很快就不提那死人,沉浸于快活之事。

他们所处的地方只有他们这里有一棵巨大的树,虽然叶子不多,但还能遮挡几分。

所以,当两个不速之客突然悄无声息地落地时,那躺着的、先看见的女人惊了一瞬。

来者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少女,她面无表情,对他们视若无物,遥望兽台大门。

她身后的少年抱着红缨长枪,倒是轻飘飘瞥向赤|裸的男女,无甚情绪。

“??”就算是魔界人也不会对路边的男女苟且视作无物。

那女人被男人挡住,但是头部没有,看见了他的眼神,悚然一愣,然后狠拍男人的肩膀。

“怎么了……”男人还未说完,就瞥见蓝白衣裙的少女,吓得滚下来向后退,“你、你们是什么人!”

女人也连忙抓起一旁的衣服急匆匆穿上,以免耽搁逃命。

然而这两人还是将他们无视个彻底,少女甚至自顾自开口。

知珞:“这里就是兽台?”

燕风遥上前一步:“对,兽台还有一个名字,叫天开台。”

“直接进去?”

“天开台比一般的地方严格一些,我们要么交钱,要么就需要一人一块资质牌。”

她倒是发现了,魔界不用灵石,用的是金银,可惜知珞没有囤积那些东西,只有灵石。燕风遥的储物袋也早已遗落。

知珞:“那我们需要两块资质牌。”

那对男女对这两个年纪明显比他们小得多的少年人感到一丝的恐惧,见他们无视了自己,又缓慢地松了口气。

男人看他们年纪小,没有目睹他们御剑过来的场景,觉得这细皮嫩肉的二人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不定方才的恐惧就是错觉呢?一般这种就是家里有实力的少爷小姐,但又没那么有实力,否则怎么放任他们两个人来到这里?

男人才有杀人卖肉的心思,就瞧见少年偏过头来,眼眸微弯含笑,如同洞悉了一切,分明是看着他们,嘴里却与少女说话。

“这里刚好就有。”

“……”

“……”

*

天开台外,知珞换了身普通布衣,在排队进去。

她不知道斩仙阁的人到底有多高的修为,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不要将自己暴露在明面上。

周遭热闹非凡,什么污秽之词都有,还有人在谈论亲近之人的惨状,时不时冒出笑声,魔界的人没有修仙界那么有秩序,也没那么多良善人。

一个灰衣男人仗着体格,把前面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撞开插队。

灰衣人笑了几声:“废物东西,你的肉都不值钱。”

那人摔倒在地,敢怒不敢言。

他站起来,又被灰衣人踢了几脚,再次摔倒,他还是没说什么,灰溜溜排到最后,不敢离开,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也是外围屠夫最多的时候。

兽台会保护外围的人,在这里不能明目张胆的随意绑人杀掉,毕竟兽台还需要新鲜的血液,当然,这种保护也不是绝对的,真要杀,找个视角盲区就行,保护的范围也很小,也就是排队的队伍而已。

如果他现在离开,保不准就会被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抢夺资质牌,然后杀掉,把肉卖几个钱。

资质牌没有姓名,只要有人拿到,就可以进去参加。

有的是定期在各处分发定量的资质牌,人人都有机会拿到。但说是这么说,还是有钱有食物的先得到。

灰衣男人得意地收回视线,又把目标放在前一个人身上。

居然比他的个子还要高。

心里不悦,男人伸手准备扯住那人的马尾甩开,谁知那人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偏头侧身,黑眸看过来。

“有什么事。”语气礼貌又冷淡。

是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容,眼神淡淡,跟看一块肉一样。

虽然衣物朴素,但他干净、好看,好看到灰衣男从没有见过比他还要漂亮的少年,却没有遭受折磨的痕迹,这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灰衣男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没有说话,那人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明晰了他的胆怯,转了回去。

马尾微微一晃,少年转过去后安静了片刻,然后按耐不住似的,低头与前面的一个少女小声讲话。

灰衣男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什么没长眼的人,冲动了一次就停下来,老老实实继续排队。

知珞不会聊天,但燕风遥会,他会引起她感兴趣的话题,也不会让话掉在地上,话语不会过于热情密集让人无所适从,而是恰到好处,声音不紧不慢,节奏全是迎合她。

很快,就排到她。

看了资质牌,知珞一进入天开台,脚步一顿。

每个资质牌一间房,他们的牌是最低级的,分配到的房间也是最为普通的。

但那对男女生怕他们杀掉自己,还给了些钱。

燕风遥收拾完知珞的房间,就出去打探消息。

一个瘦弱男人在人群进来的地方堆着笑揽客:“欸第一次来兽台?五个币,那些对手的消息我都有!齐旻知道吗?兽台上届的第一,我认识他!”

还有和他一样拉客的人穿梭在人群里,有些是骗子,会将人带到无人知晓的房间,让人成为奴隶,再也不能翻身,所以众人大多是面露冷漠,匆匆而过。

李旭扬着笑,正高声揽客,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侧。

“这些,够不够。”

他转过头,一个少年笑脸盈盈,把一块碎银子抛过来,李旭立刻接住:“够的够的!这些都够买三个奴隶了!”

他又连忙讨好道:“我现在就是把客人当主人对待呢,绝不欺瞒!”

燕风遥往他房间走去,李旭马上跟上。

少年瞥他一眼,“三个奴隶?”

价格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对,还是上等的好奴隶呢!比如漂亮的皮肤透白的女人……”

燕风遥忽的驻足。

李旭停下,新的客人在望着某一处,他循着视线望过去,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站在栏杆旁低头看着最低级的兽台。

此处是圆形走廊,一共有六层,环绕着中间的底部大圆台,没有屋顶,圆台上正有两个人在厮杀,周遭的显贵观众坐在座位上谈笑风生,偶尔砸几个果子下去。

燕风遥没有贸然上前,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上前,什么时候不能打扰。

虽然只看得见知珞的背影,但她似乎很是认真。

知珞是在观察兽台的人?他们有什么有趣的呢?

……还是他不够有趣,无法时时刻刻吸引她。

他的储物袋也丢了,那些知珞喜欢的消磨时间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凝望她片刻,燕风遥克制地收回目光:“走。”

李旭跟上,笑道:“客人你认识她?”

“嗯。”他不欲多言。

李旭人精一样,自然看得懂这少年的心思,进了屋,立刻献殷勤,说道:“我认识几个人……那女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厉害的,我可以让他们把她迷晕了送到客人床上,只需要三个——呃!”

他还未说完,脖颈突然被桎梏,瘦弱的男人面上迅速涨红,猛拍对方的手臂,他虽然瘦弱,力气也是不小的,但少年纹丝不动。

呼吸被剥夺,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李旭甩出的魔符居然也派不上用场,如同一张废纸,一碰到少年的衣角,就忽的燃烧殆尽。

这是一个不能惹的人物。

李旭胆战心惊地想到。

他唇畔艰难地溢出讨饶声:“求…求你……”

少年眼帘低垂,黑眸沉沉,唇角却带着笑。

声音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甚至很是温柔。

“不是说可以换三个奴隶,把客人当主人吗?”燕风遥轻轻道。

随即手松了一点,让李旭能够微弱地呼吸。

李旭眼前才变得清晰,就听见少年似乎很是温柔的话语。

“那就把她当主人,像狗一样,这才是好奴隶,不要让她不高兴。”

当然,他才是她最喜欢的,最信任的仆人……

——不,不是“最”。

而是唯一。

燕风遥:“才来到这里,还真不方便杀人收尸。”

“是是是!我眼瞎!我错了我错了,绝对不会去惹她的!”

李旭忙应声,却发现燕风遥就没有在意他的回答,神色淡然。

少年一放,李旭就瘫软在地上。

燕风遥再开口却道:“这里有没有桂花糕。”

李旭一怔:“……有是有。”

燕风遥笑了一下。

李旭愣愣,这才发现少年从相见的第一面就在笑,但现在的笑才是带着真切的笑意。

一旦看见,就很容易区分。

第110章 第 110 章 皮妖

这里和角斗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知珞趴在木栏杆旁, 盯着下方圆台的撕打。

周围的欢呼起哄,势必要死一人才能结束的战斗,根据打斗胜利的场数来决定地位, 但永远比那些显贵低一头。

这些都和角斗场一样。

周遭人群来来往往,有的人甚至感到久违的安心,面露轻松。

在魔界处处是危险, 到了这天开台倒是会安全那么一点点, 起码兽台内还有摇摇欲坠的“规则”二字。

这又和角斗场不一样。

因为角斗场的人不能外出,只能进不能出,更偏向圈养, 束缚更多,像是人养了一堆蟋蟀, 用来斗蛐蛐赚钱, 他们就是那些被圈住的蟋蟀。

没有对比,自然就无从得知到底哪里更安全, 惶惶度日。

接下来需要一步一步打擂台。

最好摸清现在魔界大众魔修的实力线,再爬到足以加入斩仙阁的高度。

加入斩仙阁的资格都说是通过兽台获得,却谁也不知道具体的方式——大概就是谁的胜利场数高, 谁就加入吧。

少女一个人立在此处, 眼睛犹如琉璃明光, 似乎没有经历过苦难, 还充斥着天真。

与周围格格不入, 却无人贸然上前,各有各的忙事, 来去匆匆。

在这里,怎么打扮都不会奇怪,所以当一戴着灰色斗篷的人走过, 也无人侧目。

只露出一小截玉白下巴,唇色浓重艳丽,漫无目的的步调在看见栏杆旁的少女时停滞片刻。

她的气息是魔界少有的干净、纯白,堪称无上的美味。

灰袍人似乎在观察,一瞬之后,不着痕迹地折返回去,拐进环形走廊的深处。

兽台的规模比眼前所见还要庞大,除去中间圆台,环绕的层层走廊,在走廊外,又是无数错综复杂的木质路径,比试的圆台也不会只有这一处,这只是冰山一角,让人得以窥见斩仙阁的财力。

知珞正要回去,准备打第一场,身旁栏杆处突然出现一个人,手肘轻轻搁在栏杆之上,随着他的靠近,一阵馨香袭来,勾人得很。

“看起来你是新来的。”

知珞看过去,来人是一个外表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少年人,穿着却异常大胆,紧贴皮肤的衣物只挡住了胸前,胳膊与腹部显露,腿倒是规规矩矩的被遮住。

少年长相偏向阴柔,细长上挑的眼微眯,是模糊了男女之分的美貌。

如果说燕风遥是一把漂亮的出鞘之剑,那么他就是河中开出的沾满污泥的花。

知珞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我叫水羡之。”那人也不觉得尴尬,甚至笑得更加深,他背靠着栏杆扭头看她,随着奇异的香气,相貌吸引着路过的众人,总要瞥一眼才罢休。

知珞有些迷惑了,“你参加了兽台比试?”

水羡之笑意盈盈:“对,如果有需要了解的地方,我可以为姑娘解惑。”

平常的话被他说的千回百转,尾音带钩,他侧着倾身,离知珞更近,眯起的眼眸中荡漾出一丝愉悦,香气愈发浓重,几乎吸引了十步以内的人瞥来。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圆溜溜的,就这么抬起看着他。

平静到不可思议。

水羡之心中划过一丝怪异,却听见一道冷然声音先于他说出。

“却不知兽台什么时候收妖魔了。”

——什么时候靠近的!?

水羡之心头一震,立刻望过去。

一黑衣少年面容冷冷,不知何时抱臂立在知珞身侧,他似乎扫了水羡之一眼,唇角又带出轻轻笑意,因着眼眸里令人心惊的寒峭,那抹淡淡的笑反而显得异常嘲讽、充满阴潮。

燕风遥微微偏头,即便抑制住些许,一部分盈满恶意的疯狂又稠密的妒忌还是溢了出来,话语缓慢。

“就算兽台宽容,许你进来,但也是疏忽大意了,妖魔不是对魔修最大的补药吗?吃一口妖魔血骨,能够助长魔修修行。”

水羡之下意识直起身,后退一步。

他无法看透这两人是修士,经过知珞与燕风遥的伪装,在魔界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只是两名普通魔修。

这人怎么知道他的身份,分明连融合期的魔修都看不出他的伪装——!

水羡之惊疑不定,生怕暴露了身份,被魔修当场分尸,生吃殆尽。

他紧绷着身体,不复方才的似有若无的勾引。

燕风遥反倒放松下来,只觉鼻间气息真是臭不可闻,在阴暗情绪里挣扎出一丝的愧疚。

——对知珞的愧疚,让她闻到这种气味,真是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知珞完全隔绝了紧绷氛围,还在盯着水羡之,闻言轻皱起眉头,面露疑惑,仆人来了,她就终于问出问题。

“这里连妖魔都能容纳?”

燕风遥不再看他,低眸注视着知珞:“应该是他隐藏了身份。”

知珞:“妖魔居然还有人型。”

燕风遥听出她单纯只是好奇,眼眸带笑,终于驱散一些妒心:“是。总有一些妖魔会得到些机遇,化身为人。”

知珞:“魔修还要吃妖魔?那他变成人后,肉也跟人一样吗?”

燕风遥思索了下,“抱歉,我也不知晓。”

他顿了顿,瞥那妖魔一眼,温柔笑道:“或许等这妖魔被他人吞入腹中,我们可以再问问那魔修感受。”

此刻他完全褪去了修仙界的修士皮囊,燕风遥眼眸微弯,倒是彻底回到了魔界的状态。

放在修仙界必会被斥责冷血残忍的言论,轻而易举地说出。

知珞新奇地看着漂亮少年,上上下下打量,透亮的杏眼依旧是天真的,水羡之却被生生定住,终于领悟她的眼神,唇齿生寒。

她就像孩童玩弄蚂蚁、拧断人偶的头却还能生气那般天真。

——她从方才起,对他就像对待死物,看他就像看圆台上的厮杀,一视同仁,一旦看破他的妖魔本质,便毫无同理心,哪怕他的外形是人。

她似乎半点也不受这外形的影响。

魔界之人通常充满污秽,怎么着也得有负面的情绪。

嫉恨、轻蔑、愤怒、怀疑,但眼前的少女不一样。

有人会伪装天真,他能够看清,而她不是,所以才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现在才发觉,她果然是魔界的人,却因为那点独特,与魔界常人分割开来,形成强烈的矛盾感。

这两人站在一起,仿佛天造地设的二人,就连蓝白的衣摆与黑衣衣角都轻轻交缠,少年长相如同出鞘的剑,在她这里又似乎变成了剑鞘,是为少女这把剑而生。

一人好奇地凝望他,没有杀意。

一人又含笑,状似与她聊天,讨她开心,解她的疑惑。

却给水羡之带来一阵的迫切危机之感。

他立刻遁走,生怕晚了一步。

燕风遥没有追,方才他们的话没有被任何人听见,所以也没有人再留意这边。

他敛下神色,再去看她就是和往常无异的神情。

“应当是魔界的皮妖。”

知珞自发联想:“扒了别人的皮披在自己身上?”

“不是,”燕风遥笑道,仿佛觉得她这个剥下皮的猜测也颇为有趣,“它们的皮是用魔气制造的,更为结实。皮妖是指它们会在猎物情动时化为原型,钻入猎物皮下,在身体里鼓动,远远看去就像皮囊在跳舞。”

知珞想象了下——想象不出来。

她失去了兴趣,先回到狭窄的房间。

燕风遥跟着她,进屋后眉眼松缓下来,“我买了桂花糕,还有一些零嘴。”

知珞这才发现他腰间重新挂上了储物袋,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要。”知珞直白道。

燕风遥将桂花糕递给她,看着知珞啃吃,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他凝视着,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消融,变成无害的人,无害的犬,就这么看着她。

知珞吃到一半却发现他的视线,她原本不怎么在意,吃着吃着又觉得心里怪怪的。

这次没有选择遮住他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

燕风遥寻了个借口:“看桂花糕是不是让你满意。”

知珞的思绪马上跟着跑了,还真思考了一下,评价了一句:“还行。”

这对于他来说好像就是很高的评价,少年眉梢带笑,甚是愉悦。

他们去了擂台处。

天开台有无数的圆台,有大有小,像是知珞这些才来的人都是在逼仄的台上打一架就行。

她领了号,和燕风遥分开,去往那小圆台。

这里还有地下一层,昏暗狭窄,圆台也是一个挨着一个,用铁栏杆隔开,乍一进入,仿佛置身于沸腾的海,人声鼎沸。

有人像野人一样,只裹着兽皮,在台上杀人。

这里也没什么显贵来观看,又乱又脏。

知珞没有耗费任何力气,连灵力都没有动用,就一边发呆一边杀了五人。

他们要杀她,她就凭借本能杀了对方。如若对方没有杀意,很是胆怯,反倒可能捡回一条命。

因为目前只需要对手不能动弹,即为胜利。

知珞原以为会回忆起以前,但这场地太小,找不到氛围。

临近夜晚,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无视不知何时变得寂静的场地,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在她走后,才有人声细如蚊道:“……杀了这么多人,这是什么修为的魔修?”

这里没有元婴及以上的魔修,自然看不破她的伪装。

窄小的封闭地下,无数圆台染上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唯有一处,吸引着无数人忌惮的目光。

与其他地方就放着几具的尸体相比,那里的尸体不断堆积,很快将地下的一角完全掩盖。

众人也没什么同情心,这都是你死我活的事。

知珞才来时,那些还想着去把她绑来的人齐齐歇了心思。

在这里,只有一层欺软怕硬的恐惧,弥漫在寂静的空气中。

……希望明天自己的对手不是那个人。

每一个人都这么想到。

*

水羡之逃跑后,并未离开兽台。

兽台门口镇守的魔修不是衣架子,有很大可能会发现它的身份,它不能冒险。

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够成功混进来,但好运不会一直跟随。

……况且,它真的太饿了。

魔气,它需要更多的魔气!

水羡之一想到那黑衣少年的神情,就一阵发颤。

它甚至自我保护一般不敢去回忆少女的脸,这是他的警告。

他的修为一定比它的高出许多,迟早会来将它一口一口吃下!

皮囊下的真身开始不安地浮动,水羡之颤颤发抖。

它需要更多的魔气。

水羡之的眼瞳突然变成全黑色,微微鼓动,随后再次恢复。

它站起身,从房间的窗户看去。

一个修为低微的魔修恰好路过,被香气勾得瞥了一眼,看见妖魔伪装的人,顿时生起心思。

不论是自己留着当奴隶,还是去卖掉血肉,都有价值。

魔修露出丑陋的笑容。

它也露出一个纯良的笑。

又一个猎物上钩。

……

夜晚,偏僻走廊。

一片死寂,兽台的夜晚很少人出来,皆是闭门关窗,毕竟任何人都可能是害自己的凶手。

一股窸窸窣窣的啃吃声幽幽响起,随后是突兀地肉|体在木制地板上弹动的声响。

白日里心生歹念的魔修此刻双目睁大,倒在地面,皮囊下竟然如同海浪一般,上下起伏,犹如无数双小小的拳头在魔修体内,不断击打皮肉。

偶尔,魔修会跟上岸的鱼一样,陡然弹动一下。

嘴部张到最大,下颚脱臼,口里不是人的齿舌,而是一股毛线一样相互纠缠涌动的黑色团,仔细一看,似乎是无数条黑色细蛇在缠绕,还隐隐从魔修眼眶边缘冒出。

忽然,魔修就跟戳破似的,迅速干瘪,最终成为一张皱巴巴的皮。

跟被无数针扎入一样,皮的表面突兀地出现一个又一个黑色小孔,无数黑色条状活物钻了出来,在半空中纠缠,很快就出现水羡之的身形。

而那死人皮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点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水羡之魔气充盈,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那黑衣少年给予它的碾压式畏惧,缓缓吐出一口气。

兽台真的太好了,夜晚很少人会在走廊行走,它可以随意吃人,从未被发现过。

在这里蛰伏许久,就算是魔修出来,它也能第一时间察觉,许多人已经不是它的对手。

无数低微魔修的聚集地,简直是妖魔的餐盘。妖魔与魔修互为猎物,谁弱,谁就是被吃下的肉。

倏地,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就一声,仿佛刻意引起它的注意。

水羡之立即转头,一时太过放松警惕,它忘记伪装,脖颈转了整整半圈,脸硬生生转到身后。

在此处走廊尽头,两人正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明明凭借实力不会被发现,偏偏那少年就故意让它发觉。

是白日里的那个人。

水羡之惊惧之下发了狠,冲过去想要放手一搏。

但还没有走出一步,就被无形的威压压住。

这、这是什么……!

“呃……!”

巨大的实力差距,犹如鸿沟天堑,无法反抗,只会产生无尽的恐惧。

水羡之维持不了人型,皮囊破开,一团黑线活物惊慌失措地蠕动着。

昏暗的走廊,那两个少年人就如同观看一场戏剧,眼底毫无波澜。

看的久了,谁都会畏惧那两双眼睛。

它担惊受怕,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更是惊怕他们的视线,那悄无声息,毫无感情地旁观,仿佛它是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弱小蜉蝣,只会让它感到无比的胆怯。

但燕风遥没有杀掉妖魔,低头对知珞说道:“这就是皮妖吃人的时候。”

语气含笑,竟是在介绍什么物品一般。

莫大的危惧骤然提升,妖魔想要嘶吼,却发现声音发不出去,是恐惧在遏制住自己。

知珞不觉得有趣,她远远没有燕风遥病态嗜血,不远处就是一张人皮和被压制得死死的妖魔,她不是很感兴趣地移开目光,捂嘴打了个哈欠。

“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是。那我们回去?”

“嗯……”她习惯了困倦,来不及回去,就爬到他背上,闭眼入眠。

待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去,妖魔还是维持不住人型。

它看见了那个少年回过头的随意一瞥,分明是含笑的眸,黑色的瞳却沉沉透不进光亮。

威压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山一角,就让它觉得自己已是蝼蚁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海浪,只能发着抖,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修的什么魔?

水羡之在人群待了这么久,还是懂得很多人的东西。

等了片刻以后,它能够勉强恢复。

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少年是厌恶它曾将少女视作目标。

魔界之人经常有的情绪。

憎恨、嫉妒、厌恶,没有了约束的情绪膨胀是极其可怕的,只有在魔界,魔界的人才是最自由的。

他可以杀了它,却没有选择杀。

他轻飘飘地选择了长时间的折磨,甚至不需要动手,仅仅是心上的压迫,就足够它到处逃窜,孤立无援,惶惶度日。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燕风遥不是魔界的人。

他分明是魔界孕育的最好的种子,永远不可能铲除本性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