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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誓约又不会全然信任——她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些是不是因为誓约妥协呢?

搞不清楚,无法理清。

她也没想过去弄清楚, 如果未来他自己解除主仆誓约,她会尽全力打败他,以免节外生枝。

如果未来他没有解除, 她会惊异于他的选择, 再认为是他可能是想要追随她,是主仆的忠诚,主仆誓约也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是无解的题。

想要让她意识到、为他驻足片刻, 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知珞错误的、异常天真执着的观念反而开了一个巧妙的口子。

至少从小到大,她都坚信眼泪才是真情实意的表达, 不可能出错的。

目前为止也没人看出来, 去欺骗她。

知珞曾经一时兴起,仔细看过他的面容, 这次却望他的眼睛。

无月无星的黑夜一般,沾染上眼泪也依然是透不进的黑暗,只是长睫湿润了一些, 他哭得很内敛安静, 是如果不看他, 就根本不会发现的哭。

这次与方才的陶县不同, 他还未一瘸一拐地走向封印地, 周石瑾就及时赶到。

而这次,他毫无办法。

“如果按照现在的修炼速度, 你是可以超过周仙尊——甚至剑尊的。”他安静许久,眼泪止住了,语气也诡异的冷静下来, 近乎执拗地定定凝视。

他一字一句道:“就算有瓶颈,你也可以在未来平步青云。瓶颈那是暂时的,人人都会经历。”

知珞回过神,虽然心脏还是跳得很快,但没有到影响她判断的地步。

她淡淡道:“万一被你超过了呢。”

“……”燕风遥一愣,继而说道,“也许不会,就算如此,你也可以反过来再次超过我。”

知珞皱起眉:“但是这样的话很浪费时间。”

浪费什么时间?

也许是周石瑾的时间?

他不知道,紧迫感无法让他一句话一句话的问清。

燕风遥也从未想过去擅作主张地放缓修炼的速度。

让来的胜利算什么胜利,两人内心明镜似的,都有无比的傲气,少年心知什么才是最舒适的相处,心知什么样的退让才是让她最满意的退让,而什么样的退让是绝对禁止。

燕风遥甚至是赞同知珞此番行为的,他只是想着、想要她带着他。

仅此而已,他怕她死亡,更怕她死在他无法到达的地方,两人的尸体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燕风遥:“那如果我有一点对你不利的苗头,你可以立即杀了我。”

海水已经蔓延到他的胸口,少年的马尾在水中飘荡,漂亮得像海藻。

“你脑子坏掉了?”

她感觉这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左看右看又不觉得他像是脑子坏掉了的样子。

虽然哭过,但燕风遥收敛得很快,面容也只泄露出磅礴情绪的一角,知珞当然看不透彻。

她想了想,摇头:“不要,很麻烦,要时时刻刻看着。而且你很聪明,我不擅长看人。”

更何况他是原著反派,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两人皆是无法接受对方刻意在修炼上让步,他们更为习惯的是主动铲除障碍,而不是原地等待,对于直接杀人这件事更是没有什么分歧,善念没那么多。

只是她觉得麻烦,也不擅长。

“而且也不全是因为你。我只是无法忍受瓶颈停滞,”知珞自然道,“没有你,我照样会进来。”

“我自是知道,可是——”他的话语被迫停住。

海水灌入,少年被卷入水流漩涡,他在海水中睁着眼,被迫远离。

等等——!

再等等……

他也想要一起去,不想分开。

不想分开,浓重的思念还没有分离就已经将他从头到脚的淹没。

沾染魔气与剑尊剑气的海流将他卷走,黑发在水中飘荡,额发飘起,少年整张脸都在海水中露出,泪痕也消融,黑瞳看着越来越小的少女,眉压得极低,手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知珞还朝他小幅度挥了挥手,非常讲礼貌的告别,周石瑾看了都得欣慰她反复提起的常识知珞终于学到了。

等看不见燕风遥了,她再次摸了摸心口。

似乎有点不舍……这情绪没那么浓烈,就像鱼吐泡泡,咕噜咕噜冒出来破开,但对于知珞来说已经是绝大的影响改变,她几乎是珍惜又好奇地细细感受着这情绪,不论是负面的还是积极的。

可这都无法阻止她的脚步。

少女安静地在原地等了片刻。

她在等心跳恢复,还拍了拍胸口,想快一点。

待心脏回归原状,她转过身,踏着尸山,一步一步进入秘境。

*

醉人湾以剑尊为首,成功压制住了涌动的魔修妖魔。

他的强大可见一斑,即便望华君来晚了一会儿,让场地尸首多了几具,可迟来的时间其实很短,众人也没有察觉。

唯有周石瑾抱臂,将目光瞥过去一瞬。

众星拱月的剑尊,却没有人敢真的靠近,离他百米远感激地道谢。

醉人湾宗主自然而然地走近他,道:“多谢剑尊相助。”

“无事。”

男人依旧是雪莲冰花似的淡然,语毕,他似乎朝某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闪身离去,不见了踪影。

周石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在救助受伤修士的涂蕊七。

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周石瑾对那些感情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望华君那晚来的缘由。

怕不是修炼出了岔子,看样子也跟他那徒弟涂蕊七有关。

真是好运啊,知珞。

周石瑾唇畔带笑,在众人涌向剑尊位置,亦或者混乱的收拾残局时,女人一个人站在石上,眉眼放松,悠闲自得。

没有人注意到她。

要想摘得第一剑修的桂冠,那么与第一剑修之间必有一战,这是长此以往形成的铁律。

因为望华君在宗门,知珞也在宗门,当能力提高,权力会向他们倾斜,两个人都无意去抓这等麻烦事倒还好,可那望华君现在有了些杂念欲望,保不准要与知珞起冲突。

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周石瑾遥望海面,一个黑衣少年正用长枪插进地表,撑着枪柄,伏在地面咳嗽,看不清他低垂的面容,他湿漉漉的衣摆浸湿土壤,马尾湿润,贴在少年的背部,实在是狼狈,却又带着微妙的脆弱。

周石瑾轻飘飘看了几眼。

金初漾原本想要过去,却停在中途,有人拦住他,红着眼眶递给他一些物件。

——似乎是他十几年前在魔界死去的徒弟的法器,被不知名的魔修占据,恰巧那魔修还活着,被封印在明镜海,这次封印被破,法器就被人拿过来了。

金初漾微微一愣,拿起那熟悉的器物。

他想起过往,也想起对魔界的仇恨,他的鞭子还留着方才无数魔修的血,他却只觉还不够。

还不够,他的愤怒还未停下。

金初漾定了定神:“多谢。”

“金仙尊不必道谢。”来人朝金初漾行了一礼便离开,神情也有些黯然。

两人皆是为在魔界死去的弟子伤感。

片刻之后,金初漾猛然回过神,想起他的目的,再望过去时却已经晚了,少年早已不在原地。

燕风遥走向了周石瑾。

金初漾微顿。

徒弟应当是找周石瑾有事,不便打扰。

于是金初漾收好法器,没有再上前。

……

周石瑾略有讶异地看着少年。

燕风遥的神情已然恢复平静,不动声色,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露怯,甚至带着平淡的、似乎很恭敬的语气:“周仙尊。”

周石瑾:“何事?”

她以为他会提为什么她会让知珞去那么危险的浪骸秘境,却听见他莫名其妙的询问。

“……为何知珞不带上我呢。”他露出些迷茫。

“哦?”周石瑾说,“我以为你才是对知珞了解最深的人。”

燕风遥低下眸,因为知珞离开而发钝的大脑开始转动,他顿了顿,说:“……她从没有带上其他人的意识,也怕麻烦。”

你这不是清清楚楚吗。

周石瑾好笑地扬唇。

脑子被搅浑了吗,感觉他的身体没跟上自己的思考。

他平静地道谢,正要离去,周石瑾叫住他,笑道:“你是不是很想每时每刻贴着我那徒弟?就算是如此惊险的秘境,就算一起死亡也想要?”

燕风遥面色不变,态度却异常明确。

他说道:“我是她的仆人。”

欲盖弥彰。

周石瑾慢悠悠开口:“可你不是她的挂件,不是她头上的发钗,不是一条狗,不是一件死物,你是人——不论你把自己当成她的何物,当成一条狗也好,一个挂件也罢,她还是会把你当做人来警惕。”

“修炼一事本就是万分惊险,是一个人的事情,你想要时时刻刻跟着她,也得看知珞同不同意。一个活人,跟着她进秘境,免不得要警惕他获得什么机遇,挣脱了仆人身份,反刺她一刀,你说是不是?”

“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我可不知道我那徒弟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石瑾心想。

说不准她那徒弟压根没有多想。

明晃晃的怀疑,但她用的是无比坦荡的语气。

燕风遥却异常赞同她:“确实如此。”

“……”这下就连周石瑾都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再尝试说道,“况且,知珞那丫头不喜欢这么粘人的吧,本就不通情爱,别先让她觉得烦了,注意分寸。”

“弟子知晓了。”

“……”

他周身早已被灵力烘干,少年转身走向出口。

周石瑾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像一只被丢弃的悲戚的犬,带着莫名的失落感,明明他表面上没什么情绪的。

“哎,不想他了。”周石瑾立刻将他抛之脑后,御剑飞回宗门。

“命灯我记得被挂在屋檐上了。”

她找到知珞随意摆放的命灯,放进屋子,絮絮叨叨:“可要好好活着,早点出来。”

一般这类秘境,没个几十年都出不来的。

可别太晚,要不然都不能给师父她收尸了。

*

金初漾回到宗门几天后,就自是知晓那知珞进了浪骸秘境,宗门上下无不惋惜惊异。

他叹了口气,抚摸着鞭身。

太心急了,仿佛有什么追赶着她似的,是因为周石瑾寿命将近吗?

可周石瑾的仇人——那些偷袭她的、以前结过仇的人,全都被她本人铲除掉了,按理说不用担心徒弟没了师父后的安危。

还是说——

金初漾抬眸,眸光仿若穿透万物,“看”向远在万里的少年。

是成长依然迅速的少年在催促着她呢。

毕竟傀儡线是一个保障,也是一个隐患,警惕是理所应当的事。

金初漾仔细思索一阵,推翻了这个猜测。

他的徒弟如何他还是看得见,没有人比他徒弟更忠诚。

金初漾更倾向于知珞心中有变强的野望。

……

万里之外,绿树成荫。

男人磕头磕到额头破皮流血,面上却感激涕零:“谢谢仙人!谢谢仙人搭救!”

不知道磕了多久,男人感到头昏脑胀,全身瑟缩着抬头一看。

除了那群仗着有点修为就肆意妄为的修士的尸体,空无一人。

恩人已经离开了。

男人顿时放松,冷汗津津。

虽然那个长枪修士救了他,可少年全程未看过他一眼,视若无物般,杀人的法子也简单粗暴得很,没有其他修士那样有些仙气飘飘的法术,他是粗暴地用长枪穿透敌人胸口眉心,或者挑断对方的脑袋。

少年也没有其他修士那般义愤填膺,说什么愤怒或者安慰男人的话,他不发一言,就像是完成任务,沉默不语,杀完人又是彬彬有礼地讲话。

分明没什么戾气,长相也是极其好看,只是过于死气沉沉了,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这滩死水偏偏就让男人两股战战,比见到邪恶修士还要恐惧,少年一开口,男人就忙不迭跪下磕头道谢。

等确定长枪修士离开了,男人才瘫软下来,忙盘点自己失了哪些财物。

……

又解决几个修士。

不强,这几日遇见的妖魔与修士都不强。

他想要杀更加强大的人——

燕风遥神经质地捻着指腹粘稠的血液,面色如常。

他必须要加紧修炼。

与在秘境外不同,他的脑子已经恢复思考,只是充满执念,脑海中盘旋着一个问题。

一个修为低微的仆人没有丝毫价值。

一个需要主人保护、而不能保护主人的仆人最终只会被丢弃。

他需要变得更为强大。

少年低垂眸,看着手心,磅礴的生命力蕴藏在手腕血脉中,汩汩流动着,没有分毫减弱的痕迹。

但他还得万分谨慎,不能送死,他的性命只能因知珞的死亡而消逝。

他怕她死,内心却随着时间而无比的相信她能成功。

即便宗门上下已经将她视为死去的人。

假以时日,回来的知珞必会修为高涨,而他绝不能落后。

不眠不休的杀戮与修炼,风餐露宿,如同没有归宿的动物,四处流浪,偶尔回一趟宗门。

这本应该让少年没有闲心再去想其他。

可他一旦停下脚步,甚至仅仅是停下去看一朵花、吃一块桂花糕、与宋至淮他们说几句话、习惯性擦拭长枪——他都会想到她。

她在做什么?

浪骸秘境内到底是何种境况?

她遇见了什么?看见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每日每夜回想,与她共处的记忆愈发清晰。

修炼、杀人、想念,日复一日,重复过着相同的日子,若不是修为的变化,燕风遥恍惚间竟觉得没什么在改变,一切都停止了。

就像他的时间因为她的离开而静止,停在洪流中的少年在等待着她归来,等她让他的时间继续流动。

回忆才是鲜明的。

过了许久,心境勉强褪去麻木,他开始思索他当时未曾注意的另一个问题。

——知珞在浪骸秘境外说的“很喜欢”。

知珞当时的神情——

敌人的头颅被硬生生挑断,骨碌碌滚了好远,尸体皮开肉绽,像是绽放的血花。

被救的人心惊胆战,燕风遥却置若罔闻,收回长枪,若有所思。

她在想什么?是很喜欢他流泪吗?

燕风遥很快意识到她异常天真烂漫的认知。

她似乎将眼泪看得很重。

知珞那时候看他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一块美味的桂花糕,没有任何攻击性,是真诚又直白的喜爱。

第87章 第 87 章 入秘境

烟岚云岫, 如坠仙境,山隐藏进缭绕云霭,如晕开的泼墨, 与漫天雾气交缠、相融。

知珞一进入秘境,就见识到这副景象,她站在悬崖边缘, 周遭空荡。

嗯……应该有很大危险的。

知珞努力提起警惕心, 环顾四周。

有清风扫过,空无一人。

知珞转过身,朝山林的方向走了几步, 又谨慎地停下。

可以乱走吗?这是浪骸秘境吗?

她折返,又走回初始点。

知珞耐心地等了片刻, 无事发生。

感觉不像是危险丛生的秘境。

知珞终于往树林走去。

这里的灵气充盈到不可思议, 十二月宗已经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灵气圣地,浪骸秘境竟比十二月宗还要适合修士修炼, 灵气仿佛无处不在,浓厚且纯净。

她在山林中走了许久,林间的晨露滴在她衣间、发尾, 脚下的土壤短草柔软至极, 少女一踩上去, 便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终于, 有人影缓慢迎过来。

来人宽衣服博带, 腰间挂着一方方正正的木盒,没有敌意, 闲庭散步。

知珞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她。

那个人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从她身侧走过, 就算知珞叫她也充耳不闻。

“?”

这个人不理她。

知珞愣了愣,跟了上去,凑她身侧:“为什么不理我?”

那人笑脸盈盈望着身旁桃花,边走边欣赏美景。

知珞又走快几步,立到她身前。

谁知那人竟径直撞来,知珞下意识拔剑,却如同两个世界的生物,来人直接透过知珞身体,动作不停地向前。

知珞怔了片刻,她还维持着拔剑的姿势,那人已经穿过她信步走向树林深处。

“……”

变成空气了。

原来如此。

知珞恍然之后就神色自然地收回剑,她只看见那一个人,于是跟着那个人走。

那人医者打扮,悬挂在腰间的木盒叮叮当当的响,步履轻快,随着越来越接近的目的地,她甚至快跑了起来,穿梭在林间,像是无拘无束的白鹿。

她到了一处悬崖,就是知珞的初始点,这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副石桌石椅,一个女人正坐在那里遥望远山。

“云章,你竟然到的这么快。”医者语气欢快,坐到石凳上。

名为云章的女人只用一根树枝插进乌发,清淡长相,清淡打扮,整个人呈现出素净的颜色,气质却有刃一般,坐在那里就像一把刀,那双乌瞳锋锐非常,仿佛随时随地准备瞄准她的猎物。

她的剑放置在桌上,没有剑鞘,峰刃有血,似乎才杀了人。

知珞浑身紧绷,神经炸起,随后反应过来她现在是空气,不用警惕,就随心放松。

“因为敌人太弱了。”云章轻飘飘道。

“哎,也不知道修炼一事到底多久才能有所突破,现在大部分人仅能延年益寿,也就少部分人摸到修仙门槛,跌跌撞撞进入修仙行列。”

……

她们随口聊了几句——虽然叫云章的女人没怎么开口。

知珞了解这个世界的从前,在宗门上课的时候讲过。

即便几万年前的具体事迹已经随着时间失去了颜色,没有详细记载,很多人只知道个大概。

这应当是修仙宗门还没有形成的时候。

修士的称呼含金量还没那么重,凡人才刚刚摸索到修仙的门道,飞天遁地只出现在凡人的口中。

混乱、无序、知珞的修为在这里都算是顶尖。

幸而修士很稀少,祸患没那么严重。

过了许久,石桌旁已坐了三个人。

知珞俨然一副加入其中的模样,坐在那里发呆。

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危险呢?敌人呢?

罗锦意犹未尽地结尾:“……所以我已经找到适合医者的修炼道路,云章,你何不也和我一样,把一群志同道合的修士集中在一块儿,一同修炼,人多方法也多,也许不用走太多弯路。谁也不知道修仙的尽头是什么。”

她笑着调侃:“难道真的是羽化成仙——?”

知珞太过无聊,她回答:“应该不是,大多数人的尽头是黄泉路,我没听说过以前真的有人飞升成仙,你也应该死了。”

罗锦不知道有个“未来人”在剧透,她聊起那些病人。

知珞面无表情,云章也面无表情,两个人都在出神。

不同的是知珞开始吃储物袋里的桂花糕,云章在神情淡然地擦拭配剑。

单方面聊完,她们似乎只是碰头见面,很快就分开。

罗锦笑道:“独来独往,想找你都不容易,行了行了,毕竟知音难觅,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修行时注意一点,别惹太多人了,我怕你被围剿。”

“我的剑就没输过。”

两人分开,知珞犹豫了一下,跟着罗锦走了。

走的路越来越熟悉,直到看见刻着浮云谷字样的巨石,巨石旁还有块小石头,上面雕刻着小字。

——求道之路,躬行践履。炉丹修行,千千万万。屡败屡试,方成大道。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知珞疑惑地看了几眼。

好像少了几句。

罗锦踏入浮云谷。

这时候的浮云谷入口没有阵法,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路,通往几座茅草屋。

有病人特意前来浮云谷求医,此时的浮云谷只有百余人,都是医者打扮,与知珞印象中的修士相去甚远。

他们更像是凡界的仁慈医者,而不是什么药修。

“这个药要熬够时辰,知道吗?万万不能提前喝。”

“少吃那些零嘴,不要过于劳累,休息几天。”

嘈杂的医者嘱托的声音,有药童抱着篓子快步经过,看见罗锦就双眼一亮,红扑扑的圆脸扬起笑:“罗谷主!你回来了?”

罗锦笑着回答,她一路走,一路都有人或恭敬或欣喜地与她打招呼。

这场景,就像当神女的离玉一样。

知珞一愣,她茫然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食物。

吃东西应该用畅快的心情的。

她一口把桂花糕吃光,将联想与心中淡淡的忧思抛之脑后。

罗锦似乎是浮云谷第一任谷主,她处理完谷中事物,就有一个弟子喜形于色地奔来:“谷主!谷主!皇上又派人来找你了!带来好多好多的黄金珠宝,还有珍贵的草药!”

知珞安静地看着罗锦收拾好药箱,跟随皇宫里的人前去问诊。

红墙金顶,四面围堵,皇宫还不像知珞那时候宏伟壮观,可也有令人喘不过气的围困感。

皇帝对罗锦恭敬却不失皇族傲气。

此时的药修不叫药修,叫医者。

此时的修士如同一盘散沙,散修众多,唯独罗锦拉着手无寸铁、修炼方向没有太多武力的医者聚在一起,取名浮云谷。

意思是他们就像浮云,需要他们的风吹到何处,他们就会到何处。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她将寻找探求到的修炼之路分享给有根骨的医者同伴,无数病人被免去费用,恢复健康。

人皇族同样想要寻找一个修炼的路,只是根骨灵根是每个人从出生起就确定的东西,这东西寥寥无几,全天下那么多人,也找不出多少来,更别说皇族,皇帝没有,他的官员没有,妃子没有,皇子也没有。

告知天下百姓是天让他获得统治的权力,如若真龙天子都不能修炼,修炼这事绝对不能宣扬太过,于是凡间很少有百姓知晓世间除了凡人,还有一群在大道路上探索的修士。

皇帝的鬓角已经泛白,布满皱纹的眼如鹰隼,目光投向罗锦。

这几年,罗锦的面容一直如此,没有老化。

修士与凡人共处这片土地,还未分出修仙界与凡界,皇帝知道的更多些,目前为止,只有四条道路被开辟出来,后面的修士无非是从这四条道中选取其一,用适合自己的方法修炼。

以药入道的第一人是罗锦。

她让弱小的医者们聚集,共同钻研草药丹药之道。

以符入道的则是丰晨庭,独爱海边钓鱼,时常待在海边。

以佛入道的远真,慈悲为怀,深受百姓崇拜。

最后,是以剑入道的云章,那个剑士乃是修士修为的顶点,曾闻她能一剑劈开海浪,造出一条宽敞大道。

那才是修仙,那才是力量。

而其余人……

皇帝瞥向给皇太后把脉的罗锦,镇定自若。

其余人只是会些奇门异术、医者手段的长寿人而已。

知珞左右环顾,她没来过皇宫,只觉这群人上下等级分明,衣服也很有意思。

罗锦抓了些药,回去前皇帝带着笑,意有所指。

“罗大夫,你们浮云谷的人是否太不把我朝廷放在眼底,就连我的皇子都请不动你们谷中的一个小药童。”

罗锦神色微淡,正要开口。

知珞恍惚一下,再睁开眼,面前就是皇帝打压人的嘴脸。

“?”

皇帝对她说:“怎么?连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好像她变成罗锦的角色了。

知珞终于能够开口,却无视了皇帝,转身推开门。

皇帝一顿,随即气急败坏:“好一个浮云谷!还想压在头上不成,来人!”

知珞是身体顶替,她的剑还在,身体也是自己的,随手抽剑割破一个人的喉咙。

血涌出的那一刻,她眼前骤然黑暗,进入一个虚无无底的空间。

“呃……!”她感到四肢被压缩,剧痛传来,知珞怎么躲都躲不开。

少女咬紧牙关,冷汗从额头滴落,她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疼痛,比头颅下陷还要痛百倍,喉咙失声,她尽力蜷缩,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将手心掐出血迹。

濒临死亡,却比临死还要痛苦,千万只手在她内脏里搅动,脑内被敲打着,眼珠在不正常的发热,似乎是浸了太多的血。

过了不知道多久,等知珞神经猛跳,快要到达忍痛极限昏迷过去的时候,疼痛感又如潮水般退去。

她再次回到皇帝面前,时间倒退。

皇帝眯起眼睛,道:“怎么?连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知珞能感觉到生命力被截取了一段。

次数到达一定的程度,她应该就会死去。

总算搞清楚秘境的规则,少女的褐色眼眸很快镇定,波澜不惊,那能够将人折磨疯的疼痛在她眼底很快消融。

看来就是演戏了,揣摩人的性情,猜测对方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

……她不擅长这个。

这时候知珞又不免想起燕风遥来。

明明他更擅长。

……

*

浪骸秘境里的人,大多数是忍受不了折磨,自动放弃、被秘境吞噬的尸体。

但没人知道是何种折磨。

不知道多久了,他没有去数日子,每一天都枯燥乏味,每一天都过得相似,让人提不起兴趣。

秘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却不知道是怎么不同,毕竟每个秘境都不一样。

当初是怎么想到来修仙界的?

燕风遥偶尔会想到。

似乎为了活下去,他当初想的是怎么样都必须活着,就算在修仙界成为一个“好人”,也必须这么做,不难完成。

可是现在,他竟有些无法坚持。

如果他未曾遇见知珞,也许就真的那样成为十二月宗的天之骄子,金初漾的好徒弟,众人的好师兄好师弟,永远这么过下去。

可是现在不同,他遇见了她。

没有知珞,他连宗门都懒得回,没有想法再去维持什么令宗门骄傲的天才少年修士的面具。

很乏味、很无趣,原来修仙界的生活这么难以忍受,比魔界还要令人不畅。

可她还活着,少年如同一具真正的傀儡,日复一日地在地上呼吸着,有时觉得时间漫长,有时又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异常麻木。

过去了几个月?还是几年?

反正都一样。

“恭喜师兄突破!”

金涛殿外,一弟子朝少年说道。

已经有新一批弟子入门。

燕风遥看他一眼,一顿,然后笑道:“多谢师弟。”

他的笑意气风发,仿佛是锋芒毕露的傲气少年,不卑不亢,却充满天才的傲骨。

他走后,几个师弟师妹聚在一起。

“燕师兄不愧是天才,他超过宋师兄了吧?这才几年啊。”

“而且就没见过燕师兄闲下来,不是去做任务就是去围剿敌人。”

“品性也很好,怪不得宗门那么看重他。”

“都说他是剑尊的下一个接手人呢,实力上的确只有燕师兄能够想一想到达剑尊的位置了。”

前方的燕风遥心绪没有丝毫改变,心脏从她离开开始就保持着一种平缓的频率跳动着,这几年从没有一刻改变过,他表面对事物与人还有鲜活的反应,可他的心脏、血液、乃至大脑,都呈现出一种冷然旁观的姿态,没有分毫动容。

突然,储物袋内长枪挨着的命灯在摇曳,忽暗忽明。

玄尘原本贴着命灯的底座,安安静静,此刻立时颤鸣,传递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狂躁之感。

武器是主人最真实的反应,它时时刻刻都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即便主人表面很是平静。

燕风遥停下脚步,面色一顿,拿出命灯——这是周石瑾给他的,依照周石瑾的说法,她觉得自己不需要知珞的命灯,反正看燕风遥死没死就知道她徒弟的生死情况。

周石瑾也是看知珞离开的时间太久,这燕风遥压抑得过了头,她生怕知珞回来时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疯了,众人没一个察觉,知珞那丫头又肯定看不出他的演戏,也不会在意燕风遥的心理状态,养虎为患,于是周石瑾就干脆把命灯让出去。

此时命灯忽明忽暗,证明主人在遭受生死攸关的痛苦。

捏着枪柄的指骨紧了紧,长枪立时不动了。

它不再狂躁,反而平静得如同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

少年紧紧盯着,黑眸弥漫着浓稠透不出光的暗色。

周围一片死寂。

终于,命灯稳住了烛火,像往常一样散发着微热,只是比以前弱了一点。

燕风遥驻足看了许久,仿佛时间就此停止,一直到黄昏降临,他才压着眉收回命灯,长枪再一次靠着它,守着它。

真是奇怪,他分明脑子神经焦急不已,不住跳动,心脏却还是一片死寂。

两种感觉撕扯着他,将他分成血淋淋的两半。

神经大脑在呈现正常的担忧焦急,灵力却涌入心脏,强硬控制着情绪。

任何食物东西都有保鲜的做法。

这是知珞的少年傀儡自我保鲜的唯一途径,要压制住自己,尽力压抑着,不要太早的溃烂坏掉,做出会改变他此刻身份的事,这是违背知珞的命令。

在知珞出秘境之前,她的十二月宗弟子的身份是静止不变的,那么他也必须与她一样,永不更改。

第88章 第 88 章 燕风遥的日常

和燕风遥本人的麻木不同。

金初漾知晓他徒弟的艰难经历, 金涛殿中的命灯摇曳过无数次,独自在外的修士总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敌人乃至算计。

少年遇见过无数次危机。

偶尔拼了命杀掉妖魔敌人,却失去了力气, 只能与他们的尸体待在一块儿,静等恢复。

死去的修士和常人无异,尸身甚至因为有妖魔散发的魔气影响, 腐烂得更快, 臭味混杂着血味形成难以言喻的味道。

修士的面孔在塌陷,一旁必死无疑的妖魔还没有死透,渗透的魔气在吸收修士的生命力——可修士已经死了, 于是快要消散的魔气将他仅剩的尸体也吸收掉。

双眼脸颊下陷,皮肤如同被抽干的干瘪皮, 皱皱巴巴地扒在骨上, 情形骇人。

燕风遥在接自己的手臂。

到了一定修为,修仙者断手断脚能够自如的修复——除非敌人修为比他高许多, 留下的伤口难以靠自己治愈。

粘稠的截面,断裂的白骨,凹凸不平的红肉。

他微皱眉心, 眼眸微垂, 将断掉的手臂接上, 肉骨很快相接, 从分离到藕断丝连, 再严丝合缝地痊愈。

金丹期修士,断骨可新生, 裂肉可愈合。

他已然是金丹期。

以前突破时,燕风遥没有任何实感,充盈的力量布满全身, 他可以随意碾碎当初棘手的敌人,比如陶县的那个魔修。

但这一切都只是淡淡地在心底留下一道浅痕。

——突破了,不知与她相比是慢了还是快了,或者说正好。

他仅仅产生了这一个想法。

几年下来,燕风遥愈发心静,就算是算计别人,也是平静地去分辨对方心性,连嘲讽都懒得嘲讽。

宗门上下倒是因为又增添了一个金丹助力而欢腾吵闹,更何况燕风遥的修为晋升速度在修仙界可谓是惊世骇俗的,上一次还是望华君与周石瑾……还有知珞。

不过时间在继续,许多人也与知珞没有太多交集,不再想她,甚至是遗忘她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少女当初名声过盛,到现在提她一句,还是有很多人能够回忆起来的。

那剑修澄净的心性行为与修为能让她站在同龄人乃至一大批外表青年的人头顶,轻而易举地掩盖住燕风遥的风采。

每有人夸赞燕风遥一句,少年会笑着,状似凛然朝气地道谢,心底却会同样夸知珞一句,并且夸得更好。

她理应得到这一切,只是现在她还在忙其他的事,作为仆人就应当时刻谨记她所失去的东西。

她的荣誉、名声、夸赞,在这几年里流逝了,可燕风遥的名字在修仙界逐渐如雷贯耳,哪家的师父不给徒弟提一嘴燕风遥?夸他的勤奋、夸他能忍痛吃苦、夸他对自己狠得下心、夸他的心性。

他突破金丹期那日,更是无数人赶来祝贺,但找不到少年的影子,被金初漾打发走了。

……

燕风遥站起,敌人已经成了干尸,衣服瘪下去,散发着腥臭,妖魔的魔气也散尽了。

他置若罔闻,用法术换掉衣物,在血尸中将袖子断裂的旧衣服拿在手里,眉眼放松,把这当做练习,一针一线,将袖子缝补好。

动作愈发熟练,手艺比凡界的绣娘还要精巧,燕风遥沉目思索片刻,又在袖口处绣了个小动物,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鱼,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布料上跳出来。

练习完毕,针线消失不见,进入储物袋,他手中沾染血液的衣物也燃起火焰,转瞬间化为灰烬。

他一直如此,在三年前突发奇想,总认为自己学的还不够,虽说现在煮饭倒是得心应手,可其他方面总有些短缺。

每次受伤、手臂断裂时,衣服也会跟着遭殃,一般是销毁掉,可从那时起,销毁之前又多了一个流程。

接下来又要去做什么?

少年站在原地沉思片刻。

任务完成了,今日的练习也够了,内心也没什么需要压制的暴虐心思……不如去看看酒肆。

少年动身,缩地成寸——他现在已是能够不靠符咒,自行缩地。

眨眼间到达一处繁华城池,在城池中央,有一家最为热闹、规模宏大的酒肆,这时不是饭点,客人不是很多。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到后厨,那名气还算大的厨子一见到少年,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反而客客气气地上前,面颊堆满笑意:“仙人您来了,今日想要学什么?”

燕风遥把灵石抛给他,厨子垂涎欲滴,忙接住揣进怀里,笑得愈发灿烂。

少年也没端着,他深知如何对待对方,就算是有金钱,相处不融洽不利于他的目的。

燕风遥露出一个笑,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谦逊,就像是对待一个同等修为的人,说道:“就那靠门桌上最甜的一道菜。”

厨子心情也舒缓了许多,忙不迭说好。

他学什么都快,厨子曾经也暗叹这人不修仙去当个厨子都能遭各方争抢,谁知他是什么都学得快、学得好,厨艺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

很快,厨子收回手,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看他。

他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小郎君,还是仙人,光是立在原地都足够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少年睫羽垂落,马尾高耸,下厨柔和了他身上的肃杀气,却不能消解他周身萦绕的与人群格格不入的隐约隔阂。

但下一秒,他就放置好厨具,神情淡淡地品尝了一口食物,随即放下木箸,笑道:“多谢,这菜就留在你们这里,随意处置,告辞。”

那种感觉就骤然消散了。

厨子点头弯腰,局促地擦着衣物:“哪里哪里。”

像是来时那般,他倏地消失了,除了那道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厨子把那菜弄来自己吃了。

甜又不腻,肉质鲜美,实在是上上品。

也不知道那仙人学来做什么,可能是爱好吧,贵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爱好。

离开酒肆,燕风遥没有停下,他又去寻找敌人。

就像从不停歇、没有归处的飞鸟,他怕自己一停下,就会直直掉落。

“知珞”逐渐成为一根贯穿他身体的竹,支撑着他的脊骨,让他不至于倒下,行尸走肉般忙碌着。

还有什么?应该修炼。

……

敌人太弱了,需要找更强的。

……

进入一处隐藏秘境,很快就走出。

……

去学乱七八糟的技艺和看一些小玩意儿。

总是在学会的那一刻幻象着她的反应,揣摩她拿到此物时的表情。

……

每一刻都在忙碌,当睡眠不再是必需品,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就有十一个时辰在繁忙中度过,剩下的一个时辰是去明镜海。

醉人湾重新封印了明镜海,他不能过于靠近,站在海边凝视波涛的海浪,沉默半晌,又低头拿起修炼的书看着。

守阵的修士知道这人来做什么,每年每日都会来,他们想要让他放弃,毕竟那可是浪骸秘境,从里面出来的不是死人就是疯子。

可每次说的好好的,那少年也没有反驳,黑沉沉的瞳孔分明什么都没有表露,却让那阵修说着说着就发怵,好歹是说完了,可下一次少年又会雷打不动地再次前来。

算了。

随着燕风遥的名声上涨,有人想要与他交谈交好,少年的态度也没那么咄咄,没那么盛气凌人,偏偏过了一两天,就能轻易地把那人绕进去,让他们不得不离开。

而想要对他不利的……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就再也没看见过那些人的影子。

燕风遥看完手中的书,收起。

他想要的是陪伴。

不是他来陪伴秘境里的知珞,而是秘境里的知珞在陪伴他,每日的“陪伴”就像是她拉住他脖颈处的绳索,将他的头狠狠踩入地下,不得去产生那些血腥执着的念头,乖乖等在原地,再焦躁也不得轻举妄动,不得贸然去尝试破开秘境,破坏她的修行。

一个时辰过去,燕风遥离开醉人湾。

他又去落石林,到知珞的房间,进行每三天一次的打扫整理。

上次摆放在桌台的小玩意儿,这次他又觉得不够精致,于是随手将它湮灭,放上一个新的更加漂亮的雕刻小人。

时间过去多久了。

他不知道,也许是几年,或者是十几年,亦或者只有几天。

“那家伙肯定不会死啊!”翊灵柯也是如此相信,她在这几年进入了醉人湾,天天钻研阵法,与家人团聚。

涂蕊七则为知珞留下一块新的门派玉佩,与她师父的关系愈发僵化,似乎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但她依旧坚守本心,将目光投在宗门,声望越来越高。

宋至淮被骗过,一个修士察觉到他“愚蠢”的本质,偷偷欺骗利用了他,让他差点以身饲魔,葬身妖魔口中,要不是鹤松宁路过,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宋至淮回来后休养了许久,燕风遥和涂蕊七他们去看望过。

他们聊了半晌,没人提及燕风遥的晋升,提及他的名声,三人知晓他不在意,更知晓他的心思全在等待上。

等只剩下宋至淮与燕风遥,宋至淮说道:“我们都在前进,你没有。”

燕风遥面不改色,道:“我在修炼,入凡界,学会了许多繁杂事。”

宋至淮却依然说:“你没有。”

所有人都在往前,只有燕风遥停在原地,表面看似在向上,却极易破碎,稍不留神就会坠落,他的心还滞留着,他的时间已经停止。

燕风遥没再说话,黑眸幽深,平静地对视,没有丝毫要解释、进一步去交流的意思。

宋至淮正经道:“知师妹,她会回来的。”

“这是自然。”

燕风遥扯了扯嘴角。

屋外的涂蕊七低眸,抚了抚手腕的镯子。

当初知珞毫不犹豫地进入浪骸秘境时,她也曾发怔过,如同听见一个谎言。

现在已然过去许多,可她经历了那么多人,知师妹依然是她印象感情最深的人。

当然了,谁和她相处后还能忘记她?知师妹是格格不入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站在一旁的翊灵柯挠了挠头,没说什么。

她现在在醉人湾,离秘境更近,偶尔磕个瓜子会对着大海抱怨几句阵修的生活。

知珞,你怎么还不出来,就算是尸体也得让她看见吧。

短暂的相聚很快离散,燕风遥再次去往宗门外,再次投入重复又繁忙的日子。

……

很想念。

这世间是他最想念她,没有人比得过他对知珞的思念。

这浓重的情感与被抛下的剜心之痛快要将他压垮,将他的清醒压得混浊。

所以他必须要将重心放在“等待”上。

做最好的准备,随时随地等待她的归来。

第89章 第 89 章 罗锦

“怎么?连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知珞:“……”

她有些懵了。

就单单是应对这个皇帝的反应, 她已经过了五次,每次都是失败,深入骨髓的痛苦让她即便脱离了惩罚环境, 身体内部还残留着隐隐的阵痛,像是余韵,或者是脑袋产生的深刻幻觉。

在皇帝故作威严的视线下, 知珞按了按胳膊, 隔着肉捏了捏还在幻痛的骨头。

“罗谷主——”皇帝似要发威。

这一次,知珞回忆那些燕风遥最擅长的说辞,依葫芦画瓢道:“没有, 下次一定让他们先去照顾你们的事。”

皇帝沉默不语,有了一个台阶下, 便勉为其难地放过。

于是知珞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 又眼前一黑,重回透明空气的状态, 罗锦面色沉沉地行出皇宫。

在知珞那个时代,药修本就没有太多武力值,可对付普通人和修为比自己低的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目前的浮云谷, 是自称医者的浮云谷。

他们钻研毒药只是为了研制出解毒, 他们强身健体只是为了更好地去醉心医学和为病人治病, 他们对于修仙的尽头还不知晓, 他们甚至不知道飞升的概念。

某种方面来讲,他们在众多百姓皇族面前, 依然是弱者。

知珞看着罗锦面有肃色地回到浮云谷,在快要进去的时候,又停下脚步, 眉头间的情绪稍缓,等她再次动身时,已然是一副轻松的模样。

“罗宗主!”

“罗宗主,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罗宗主罗宗主!我又发现了一个增强灵力的办法!”

她一一回答,融入那群医者打扮的青年老人里。

在罗锦医治病人途中,知珞又有几次“俯身”。

她总是会失败很多次,她总是不开窍,骨头隐隐作痛,她都忍了下来。

最后倒是隐隐约约摸准了罗锦的基本性子,却依旧会失败那么一两次。

了解别人不代表赞同别人,知珞从未想过去真的站在罗锦的角度去理解她,她从不会如此。

就像燕风遥,那么懂人心,也不代表他自己就是那样的,了解和赞同是两回事。

知珞就凭借着半蒙半猜,还有强盛的生命力挺过了一整天。

虽然知珞的观点性格一直没有改变,但对人的多样化还是有了很深的了解,以前她从不会为那些人的做法投入眼神,这次秘境却不一样,简称被迫大开眼界。

比如,对待吵闹的病人罗锦会细细安慰,而不是直接敲晕。

面对哀嚎的路人,罗锦会——知珞想了想,给路人善良地投了一块金子。

然后又陷入折磨境地。

……

罗锦会毫不嫌弃地低身,扶起他,询问他,仿佛他是一个衣冠整洁、来浮云谷看病的人,而不是街边一个肮脏的染了病的乞丐。

对某些得了她的恩惠又背叛她的人,她会——

知珞顿了下,拧着眉,非常勉强道:“原谅你了。”

结果又坠入黑暗。

杀了他。

不对。

打他。

好像还是不对。

最终是没收他的一切由浮云谷给予的财物,废掉了他一身修为,赶出浮云谷,永不能再入。

谷主虽然心善,但也需要赏罚分明,罗锦走在钢丝上,每一步都是悬悬未落,她心软也心善,具备一些医者所有的弱点。

有时候她惩罚了他人,自己一个人时会揪着窗边枝叶,自问到底对不对?

重了还是轻了?她总会去想。

罗锦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小时锦衣玉食,可家逢巨变,她开始了流浪,被一位仁慈的医者所救,医者死后,她就成为了一个流浪大夫,四处救助他人。现在修仙的人,皆是命苦之人,迫不得已投身于这个看不见光明与前途的路,长生说的好听,人想要进入一条新的修炼之路,淬炼自己天赐予的身体,无异于开天辟地,从无到有,很多人还没有入门就颓然放弃。

罗锦抓住了修仙的尾巴,她也抓住了其他人。

罗锦上一刻还在思考赏罚,下一刻就换成知珞把那一树枝的叶子揪光,等没有揪的了,她左右环顾,踮起脚伸手将新的树枝拽下来,树影斑驳,映在少女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她的唇色已经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而变得浅淡,呈现出虚弱的状态。

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就像那些惩罚微不足道,反正总归是一个死字,她也不怕。

就算是有变强的野望,少女也没有更改自己的本性,我行我素到极点。

常人有的野望的眼神,在她这里就会化作平常又从未更改的坚定。

有欲望就去抓,为了抓住而以身犯险,但不会变得着急,不会为了欲望而改变面目。

系统在她进入秘境中途醒来过一次,还是知珞一个时辰之前叫它,问它手里的药草有什么作用。

系统:【是有毒的。】

知珞一下子塞进破口大骂、想要打人还不用付钱的病人嘴里。

那人毒发身亡,知珞也再次遭受疼痛。

系统:【你是笨蛋吗?】

怎么样都知道罗锦应该会怎么做吧?

不过——

系统又想。

宿主应该是真不知道。

第二次她就学乖了,但是又不够宽容,导致错误。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立刻想得出罗锦的详细做法,因为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幸而灵魂经过修炼得到了淬炼,修为还能够承受。

系统悄悄松了口气。

应该能撑过去,宿主也应该感受得到。

它围观了许久,瞧见宿主苍白着脸,踮起脚去拽新枝,少女柔软生了病一般的面容迎着斑驳阳光,褐色瞳更加浅淡,她在好奇地捏住树枝的叶子,上面栖息着一只七星瓢虫。

她一边随口模仿罗锦反思自己,一边盯着红色漂亮的虫眨了眨眼睛。

系统安静看着。

灿阳绿树,红虫新枝,少女脸部轮廓边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眼瞳犹如玻璃珠。

她把虫吹走,七星瓢虫忙不迭飞到别处,顺着看去,忙碌的医者们额头冒汗,脸上却带着笑,这是初期修仙者们的面容。

知珞望着他们,忽然理解了罗锦为何要待在这里。

因为有趣,因为生机。

算了。

系统忽的敬佩宿主对痛苦的忍耐钝感——那是从角斗场养成的性子,天生对苦痛迟钝。

它突然放松下来。

宿主肯定想着反正以她的脑袋也想不出罗锦的具体思维,一定会有试错,所以才不紧不慢,懒得去内耗。

她有一种让氛围轻松、人心安定的能力。

即便她拽枝头的指骨,在越来越重的幻痛中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

罗锦疲惫了一天,月色凉凉,她和丰晨庭与远真都相识,几人经常通信,也就云章一个人四处流浪,找不见踪影,只有她想来见他们,没有他们找到她的份。

再给那两人送了信,她锁上屋门,罗锦正要走向树林,一个药童打扮的女孩抱着一篮水果跑过,羊角辫一颠一颠,她看见罗锦了就扬起一个欢快的笑容,学大人那样说道:“宗主大人!”

“叫宗主就好,加什么大人,”罗锦柔声提了一句,走近,顺手将女孩的篮子提起,笑道,“去哪儿?”

“去给鱼喂食!”

“顺路,走吧。”

知珞跟着他们,一路走到树林中央,有一清澈水池。

突然,一个小孩子破水而出,就算年纪尚小,也看得出他未来定是容貌昳丽,他趴在岸边,腿部是鱼尾,时不时拨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这是鲛人族仅剩的族人,他身上有骇人的旧伤,看着可怜。

知珞瞥了一眼,压根没认出这人是小时候的池听,也就是在浮云谷遇见过的鲛人师叔。

罗锦没留太久,看过了鲛人的身体状况,嘱托了几句,就很快离开,她一路向东,透过树林,一副一模一样的石凳石桌出现在眼前。

坐着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和尚打扮,一个全身挂着符咒。

“你该休息了。”远真微微睁目,面容温柔,在月色下像是蒙了层纱。

“对啊,急什么,本来你们一群人凑一起,也还是一群普通百姓的武力,慢一点也好,免得麻烦。”丰晨庭肩膀扛着鱼竿,笑道。

罗锦苦笑:“哪儿容得我慢下来。”

修行一旦开始,便无法控制了。

他们三人聊天聊地,还聊到云章那剑痴又突破到何种骇人地步,她又挑衅了谁,又杀了谁,又震慑了谁。

知珞摸了摸胳膊,在罗锦腿边坐下,抱着自己,头靠在女人大腿侧面。

“好疼。”

过了一天了,她还是无法一次性准确猜中罗锦的做法。

那是来自灵魂与骨深处的隐痛,知珞抱着膝盖,捏着胳膊,在罗锦腿边蹭了蹭,倾听她的心跳声。

应当是欢快的频率,又很快平稳下来,似乎短暂地抛弃忧思,可是知珞听了半天,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所思所想。

罗锦无知无觉,面上带笑地继续与他们说话。

天暗气清,明月高挂,清风拂面,三个初具仙风的人谈笑风生,树林簌簌,三面空旷,不远处就是悬崖边缘,空灵幽深。

女人身旁还有一个蜷缩成一团,倚靠着她的少女。

“好痛。”

在三人夹杂着笑意的谈话声中,传来细小的少女声音,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疑惑和抱怨。

无人察觉。

“还要附身几次。”

“浪骸秘境只有这一关吗,还有多久。”

“搞不懂你。”

“燕风遥能行吗,他来应该行。”

知珞一顿,搞不清楚怎么跑偏去想到其他人了,还是秘境外的燕风遥。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重新认真地对罗锦抱怨。

“搞不懂你。”

“怎样才能弄懂你。”

第90章 第 90 章 榆木脑袋

知珞在这里度过了七天。

罗锦日日都很繁忙, 她的闲暇时间都给了她的三个朋友。

而云章实在是行踪不定,不过她就像是远行的偶尔回巢的鸟,时不时就来与罗锦聊天。

她是异常狂妄的一个人, 目中无人,也确实有目中无人的本事,面对好友会稍微安稳些。

可几人的会面皆是在无人知晓的偏僻之地, 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四个是至交好友, 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并非普通人之间的朋友关系,不会在一个人时提及朋友,他人也无从知道他们的具体行踪。

在云章又离开的一天, 知珞忽的看向浮云谷入口。

浮云谷内众人嘈杂,一派祥和景象。

直到土壤有细微的震荡声, 罗锦才意识到什么, 转过头,望向入口。

渐渐地, 有一点灵力在体内的医者们一个一个安静下来。

一时间谷中除了病人,没有半分声响。

一医者问:“什么声音?”

“像是马蹄声。”

话音刚落,几个甲胄兵将骑着马进入, 面容带着肃杀气息。

为首的人高声宣判。

知珞听了一耳朵, 大意是浮云谷蔑视朝廷, 故意杀害官员族人, 触犯皇威。

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罪名, 那些官员贵族知珞倒是知道,那是浮云谷医者尽全力医治却无力回天的人。

一些人因病而死, 习惯高位的亲人总要找个无理的发泄口,定是医者大夫不够尽心,定是他们故意拖延, 不是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吗?怎么可能治不了!

不过是些搞歪门邪道的整天妄想长生的人,就连皇帝也没有大肆宣扬修仙之道,凭他们这些人能搞出什么?

本就在王土之上,却不对王鞠躬尽瘁、卑躬屈膝,此刻的皇帝正处于威信受损的当口,他必须要用雷霆手段来杀鸡儆猴,无权无势无武力的浮云谷进入他的视线。

这是发泄皇威怒火,也是皇帝坐在高位,阴恻恻看着其他人、对其他人的警告。

这时候竟然没有附身的选项。

知珞看着罗锦试图制止,却只能螳臂当车。

天子发怒是骤然降临,演变为一次屠门,血流成河,伏尸百万,浮云谷的惨叫声在谷中回荡,震耳欲聋。

一把剑刺进一个挡住病人的医者,医者握住剑锋正要斥责,看清楚了士兵的脸却愕然一惊。

士兵也愣然一瞬,但剑已入身,无力回天。

等医者倒下,士兵犹豫一瞬,却还是投身于杀人。

他们曾经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那医者外出,到一处地点就会去看看那些没有钱财,请不起大夫,抓不了药的人,士兵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城内官兵只需要听命即可,他们不会在意前方是何人,要杀的人是什么人,头上的人让他们杀谁他们就杀谁,这是分内之事。

如果他不杀,就会被视作叛徒,就地决。

但更多的人没那么纠结。

知珞巡视一周,尸横遍野,耳边是罗锦困兽般的哭喊,失去了所有分寸。

“抓几个活的!赏金万两!”一领头的人高喊。

皇帝对浮云谷的成果倒是很感兴趣,不能长生,延年益寿也是可以的。

打斗声持续了一个上午。

浮云谷至少有些灵力,可他们武力不足,人数不够,还没有打法,很快就成为单方面的屠杀。

罗锦死期将至,在捂住伤口,再也跑不过敌人时,被身后水池里的人猛然拉进去,血弥漫开来。

来人神色凶恶,刀上皆是血液,他环顾四周,水池有血,可水池旁也有尸体,于是他没有多加注意,就回身去杀其他人。

人太多了,根本没有人认得出谁是谷主,谁是普通医者。

知珞站在水池旁,她等了一会儿,就走出树林。

噗嗤的锐器刺入身体的声音,求饶的声音,还有大义凛然赴死的人临死前的怒骂。

万年前的修士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开拓者在最初也不过是一个学着如何建立宗门、如何修炼的初学者。

知珞安静看着,她见过两个人的厮杀,也见过你来我往的争斗,却没见过一边倒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屠杀。

如同切菜砍肉,连床上的病人也一同斩杀。

皇帝以及高位的人极恨修士,表面上则是视作平常。

自称高人一等的人却没有灵根,那些长生不老的诱惑轮不到他们。

当修士的差距与凡人没有那么大的时候,正是最遭受嫉妒的时刻。

既然他们不能修炼,那么其他人又为何可以?

修仙界与凡界还没有泾渭分明,普通人与修士相处太久,修士也与普通人性格无异,难免会激起嫉恨。

朦胧的、在山上天中的修仙才是令人向往的,能够上天入地才是令人惧怕与尊重的。

等夜风吹过,士兵举着火把,在尸体中寻找谷主与其他有姓名的人物。

他们占领了浮云谷,密切巡逻监视。

死不瞑目的修士,灵魂化为一缕风,在谷中吹起烈烈流云。

最后的修行,是为愤怒与无可奈何。

……

知珞跟着几个幸存的修士行走在林间,走出好一段距离,他们才疲惫地停下。

池听的鱼尾变为双腿,他身旁还有一个长相普通的小姑娘,她架着池听,就是她一路躲过追兵,找到谷主。

罗锦已然浑身污血,她的神情已经从悲戚到平静。

这是迟早的事。

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修士挡路,没有武力的修士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去对皇帝卑躬屈膝。

作为谷主,她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是罪人。

知珞抬头,云中隐隐有紫雷萦绕,这是修士顿悟、第一次窥见修炼之路的真理的劫难。

罗锦仰头凝望,半晌,她将宗门玉佩递给瘦小的姑娘,笑道:“你想要成为谷主,就是谷主。如果不想,那就去走自己的路吧,宁赤。”

女孩怔然。

她心性坚韧,当初是父母来浮云谷治病,却没有办法治好,去世后,宁赤便被浮云谷收养。

即便遭遇巨变,她也沉默着待在浮云谷,每日日升之前就会去摘药,然后听从罗锦的教导。

宁赤想要开口,说你别走,可望着谷主平静到死水一般的眼神,便不再多言,片刻之后,她的面容愈发坚毅,缓慢地弯腰垂首,肮脏的手接过白色玉佩。

池听抽泣着:“谷主,别走。”

罗锦:“这是惩罚。”

她拍了拍池听的头,又拍了拍宁赤,抬头环视一遍几个一直沉默着的修士,一张张面容充满血污,唯有明亮的眼睛能够看清,偶尔有压抑的哭噎声。

“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没有尽到谷主的职责。”

一人急切说道:“不!没有谷主的话,我们这些人早就死在乱世了,修行的医者就算没有到浮云谷,在其他地方也是容易丧命的,是谷主给了我们一个栖息之地……”

罗锦并未多言,只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天边有雷电缠绵,罗锦走向空地,越行越远,其余人没有追,也知道她不需要他们去追寻。

只有宁赤执着地跟着她走了一段距离,鞋早已丢失,女孩赤着脚,脚底已经有大大小小的血痕。

罗锦侧头看她,如果是以往,她定会很轻易地注意到,可方才在途中她神思恍惚,竟没有发觉。

罗锦停住脚步,在闷雷声中蹲下。

“谷、谷主…!”宁赤年纪还小,却已经不愿意被当小孩子对待,瑟缩了一下。

但罗锦就像是温柔的水,轻而易举地撬开紧闭的壳,宁赤只能看着她用干净的手帕缠绕住她的脚,不用再赤着踩地。

知珞没有看她们,她在望向雷劫。

并非只是突破才会引来雷劫,还有顿悟之人,窥视天道的人。

而像罗锦这种,正在钻研修炼之道的人,面对雷劫几乎是必死无疑。

知珞对罗锦没什么看法,她也知晓这等秘境,就该如此的难。

她摘下雪泥鱼玉佩,举起来看。

雪泥鱼在亲昵地挨她的指腹,仿佛在尽力安慰,它的颜色从进秘境起就没有变过。

她可能理解了罗锦留在浮云谷的原因,可她的心境从没有因为罗锦的遭遇而动摇,即便浮云谷遭遇灭门,她也未曾悲伤。

空旷土壤之上,乌云密布,雷声愈发的近,宁赤这才吐露出心声:“……谷主,你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罗锦站起身,说道。

罗锦看向身侧,正好是知珞的位置,知珞一愣,差点以为她能看见她了,默默移动了下位置。

见罗锦的瞳孔没有跟着她走,知珞才站定。

罗锦:“我知道了,医者与修士本就不是相同的意思。”

“医者是医者,修士是修士。行医对于修炼,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善,不是修炼必需的道。只要能够坚定道心,就算是再自私的人也能登上修仙之道,只是贪欲容易使心境不稳罢了。如果是异常冷静理性的恶人或者没有善心的人,何尝不能步步高升。”

宁赤仰头望着。

罗锦轻轻推了推她的,含笑:“回去吧。”

宁赤站住倔强地没有动。

罗锦也不恼,转身走向空地塌陷的地方。

雷云压抑,雷光映照出她的脸,罗锦喃喃自语。

“听云章说,修仙可能真的可以飞升成仙,这是她窥见的道的一角。”

知珞听着她的话,兀自点了点头。

雷电猝然降落到一旁,余威击落罗锦的手臂,她恍然不觉,一双眼睛凝望黑云,似要透过厚厚的云,看见背后的仙。

“……如果天道会赐福为世为民之人,那为何还要放那等圣人抛弃世人,飞升成仙,他们又不是死亡的灵魂,留他们在世间一直救死扶伤不是更好?”

如果她要做修炼之人,想要医者修炼,那就应该抛弃医者的身份,抛弃“医者仁心”的束缚,抛弃“悬壶济世”的妄想。

可以有仁心,可这绝不是必须的,浮云谷作为统领医者修士的宗门,理应以身作则,抛弃医者职责,树立新的体悟。

一道道雷电降落,远处的人静静地看着,泪水淌过脸颊。

“……如果要修仙,那就不叫医者了。”

“——是药修。”

最后一道雷电降临,知珞已经远离了罗锦,她看到悬崖边缘赶来的云章,于是顺势御剑到她身侧。

知珞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秘境还没有结束,那她是不是就该另外选择一个人当做附身的对象。

果不其然,她才靠近云章,眼前的场景就转换。

“云前辈!请救救谷主吧!”那几个修士望见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云章换了人,跪下磕头。

知珞在感受胸腔涌动的愤慨。

——假如是她,是她的朋友死了。

那紫雷下的身影可以是翊灵柯,可以是涂蕊七,也可以是宋至淮。

少女空白一片的内心染上一些暗色,雪泥鱼的墨黑很快蔓延至鱼身中间。

知珞睁开眼,语气平静道:“收好尸吧。”

虽然可能已然尸骨无存。

几人愣然。

只有池听出声:“云前辈要去哪儿?”

知珞遵从内心:“去杀人。”

她没有再看死去的朋友一眼,一路赶到皇城,居然没有触发惩罚。

云章就是这么做的,知珞也是这么做的。

“护驾!快护驾!”

血染皇宫,在剑修的剑下,皇族之人毫无反抗之力,就如同士兵脚下的修士。

第二日,就传出那皇宫的一剑,听闻修士的剑能够劈开海浪,自然也能劈开宫墙肉身。

那才是修士。

有人在家中暗自哭泣,喜悦于暴君终于死去。

也有人由此崇尚修仙,修士的名声唯有强大才有意义。

后来远真帮助皇室重新选了个仁君,将皇帝骤然死去的影响降到最低。

再后来,就是众人听说那个云章尊者建立了宗门,名为十二月宗。

与其说是宗门,不如说是土匪窝,云章随心所欲惯了,也没什么必要的善恶之分,根本不会压制手下的人为夺取宝物自相残杀。

第一年,修仙界与凡界分割,她的宗门广收弟子。

第二年,浮云谷重建,丰晨庭特意为了它钻研出了守护阵法。

第三年,十二月宗的任务多为清除浮云谷外围的杂碎。

浮云谷修改宗门誓约,自称药修,不再到处收留无关之人,要买丹药也得用钱,只是不会拘束药修自己去治病,这是药修的自由,却不再是必须与主流。

而罗锦的姓名消失在洪流中,留下图妄仙人的尊称。

第五年,云章嫌弃宗门的人太多,但死的太快,也不能不收人,只是不再需要这么多了。于是她收起通道,降下困难重重的天梯,让想去的人要么望而生畏,要么就直接死在天梯之上。

……

第三十年,周怀瑾爬上天梯,改名周石瑾,在云章戏谑的眼神中拜入宗门。

宗主身侧站有一女子,她剑眉入鬓,是云章顺手杀人,救下的凡界人。

天边云起云涌,周石瑾抬起头,云章已然消失,仅有令之欢对她笑了笑。

“恭喜。”

恭喜来到弱肉强食的十二月宗。

虽然最后宗门越来越像个宗门,不再自相残杀,反而守望相助。

……

知珞睁开眼,面前的是一处山洞。

她的灵魂在恢复,身体的阵痛在舒缓。

自从附身云章,她就很少遭到惩罚,只惩罚了两三次,接下来连着超过五次没有失败时,她就脱离了云章,粗略看了一遍十二月宗的历史。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出现:“恭喜恭喜,你是第六个通过秘境的人。”

知珞:“第六个?”

“对,是有运气,并且能够抓住运气的第六个人,”一道虚影出现,是云章的身影,她笑脸盈盈,“可别怪我,我死后,这秘境自然就是天道接受,按照自然的规则,秘境内的宝物越贵重,就越难。当初还有五个人通过的,可惜有一人用了我的东西入魔,沾染上魔气,差点污染了道,于是秘境的难度就再次上升——虽然天道没有人格,但你可以想象为,它定下了死局。”

知珞诚恳道:“可是我没有死。”

“谁让你灵魂这么强的,真是奇怪。”云章飘到金银财宝之上。

浪骸秘境已然被规则提升至必死之局。

但规则又不会让秘境成为真的屠杀场,留有一线生机。

它会根据人的弱点而自行创造幻境,知珞不懂人心,那么她的关就是人心。

浪骸秘境的初心并非让入秘境的人克服弱点——它没那么好为人师。

如果知珞中途突然开窍学会了懂人心,那么秘境也会再次转变,再次变成她的另一个弱点困境,重新来过。

如果他人进来,则也会是另一番景象。

越难的关,它的解答就越简单。

她只需要找一个与自己观念差不多人附身即可,可惜不懂人心的人怎么可能在第一面就能察觉到谁和她契合。

况且幻境中的人千千万万,连平民百姓都可以成为选项。

所以是必死局,这需要进秘境人有绝佳的运气,并且能够稳稳地抓住运气的能力。

当然,最大的前提则是一根筋地坚持下去,固守自我,不要自作聪明。

如果“弱点”不是战斗时的招式弱点,那么解决它就不是必需的。

“云章”笑道:“听起来倒是很简单,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只用通过五个选择即可,对于你来说应该很难,不过你竟然和云章的选择有五个相同,倒也稀奇。”

“虽然你们做出选择的心态和情绪完全不同,你也还是遭受过几次惩罚,和云章有许多不一样——果然人还是独一无二的。”

知珞点了点头:“的确。”

“你想要什么?我的宝物可以任由你随便拿一件,那可是能让普通修士打败金丹期修士,抵抗住大能一击的法器,亦或者能留下死人的灵魂,或者突破瓶颈修为晋升的丹药?剑谱?”

她自是知晓这法器的价值,任意一件都能够保她无忧无虑几百年。

——如果不是有邪祟爆发的话,如果她要的不是几千年,几万年的话。

知珞稍作思考,抬手轻轻指了指她,直白道:“你。”

“云章”讶异扬眉:“哦?”

知珞一板一眼道:“你是师父的师父,那教我也可以,你是留在这里的一魄,不能离开的话,可以在这里教了我,我再出去。”

“我可不是你师父的师父,我是那周石瑾的顶头宗主,况且我只是云章的一缕魄,连性子都和她不一样。”

知珞重复:“你。”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的师父。”

“你。”知珞再次重复,“你已经死了,没有生命,是一件宝物。”

少女不像其他修士,拜一些大能还要尊敬地跪下,或者说些令人动容的好话,自述苦楚、说那些表达志向决心的言论。

知珞就真的把“云章”话里的“随便拿”贯彻到底,并且直言她是一件“宝物”,还异常坚持。

“……”“云章”沉默片刻,支着下巴看向别处,“周石瑾竟然收了个榆木脑袋当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