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全文完结】(1 / 2)

不醒宴 竹间听客 6776 字 7天前

第131章 终章天迟早会亮的

萧凌恒风尘仆仆踏入帝都时,迎接他的并非凯旋的荣耀,而是一张无形却紧绷的网。

朝堂上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关于西域漠北谷涧的流言蜚语如同阴沟里的污水,在暗处流淌,指向五皇子沈清珏的疑云愈发浓重,却也无人敢在明面上置喙。

再加上皇帝沈明堂的沉默,每个人心里都揣测计较着,却也都默不作声。

萧凌恒并没有立刻去搅动这潭浑水,他按规矩递了请见的牌子,述职的奏章早已写好,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既陈述了战事的惨烈与胜利的代价,尤其是年逍的陨落,也隐晦地点出了谷涧的疑点与何廷雨等人的异常。

大殿上,他平视着至高无上的帝王,目光相撞,二人皆不退不让,仿佛都在审视着对方心底的那些目的和质问。

他就像年轻时的年逍那样,眼前这位再也不是“陛下”,或许是“老沈”,也或许是“沈明堂”,总之,他看的不是帝王。

沈明堂依旧威严,他也不曾退让,他俯视着这个年轻的孩子,平视着年轻的年逍,仰视着这令所有人厌恶至极又无可奈何的苍天和冰冷的殿堂。

是夜,皇宫深处,御书房内早已熄了灯烛,沈明堂没有就寝,他独自一人,悄然来到了御书房深处一间极其隐秘的暗室。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只有一张简单的供桌,桌上没有香炉,只孤零零地立着一块无字乌木排位。

沈明堂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光滑的牌位边缘,指腹一遍遍划过,仿佛想从那木头里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温度。

昏暗中,他对着牌位,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心灰意冷:

“太空…”他唤着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老年…他也去陪你了…”

声音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继续道,带着无尽的悲凉,“…就剩我一个人了…守着这冰冷的龙椅…守着这…支离破碎的江山…”

他颓然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背靠着供桌,仰头望着暗室低矮的穹顶,眼神空洞而迷茫。

“太空,我…我是不是错了?”他像是在问牌位,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这无情的命运,“当年…我们拼了命…流了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日殚精竭虑的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了这…为了这永远填不满的权欲沟壑?为了这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的结局?”

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插入花白的发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着无声的呜咽。

良久,他才抬起头,脸上满是纵横的泪痕,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做这个皇帝?我用尽了所有的心力,熬干了心血…想平衡各方,想励精图治,想对得起这江山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谋划了一辈子…到头来…身边最信任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最亲近的儿子反目成仇…我到底…谋划了个什么出来啊…”

他说不下去了,沈清珏那疯狂而怨毒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和深深的无力感。

暗室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那无声牌位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位掌控天下的帝王,此刻只是一个被命运和世道击垮、在至爱亡灵前孤独忏悔的老人。

几日后,一道密封在玄铁盒中的密旨,由皇帝最信任的老太监亲自送到了天督府指挥使左延朝手中。

没有多余的言语,老太监只留下一个沉重而复杂的眼神,便悄然离去。

左延朝捧着那冰冷的铁盒,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森然寒意,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屏退左右,独自在密室中开启铁盒,取出里面的黄绫密旨。

看完上面的内容,这位执掌帝国最隐秘力量、见惯风浪的从龙之臣久久伫立,一言不发。

沈明堂了解他这个儿子,此番败落,日后继续留在皇城留在帝都,无疑是对这位有野心的年轻人最沉重最致命的惩罚,他于心不忍,他疼爱这个曾经具有完美龙骨的意气风发的儿子。

然而,就在秘旨下达的当夜,帝都的夜色深沉如墨,五皇子府邸被禁卫军严密看守着,如同孤岛。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矫健身影,如同鬼魅般避开了所有明暗哨卡,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府邸深处。

没有惊动任何人,那身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在了府邸的重重院落之中。

次日清晨,当负责日常送膳的内侍推开沈清珏书房的门时,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府邸的死寂。

沈清珏死了。

他就伏在书案上,像是疲惫至极后沉沉睡去,手边散落着几张写满狂乱字迹的纸,墨迹早已干涸。

一只精巧的玉杯倒在案几边缘,残留的深色酒液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半凝固的暗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甜腥的杏仁味。

没有人知道昨晚这里发生了什么。

天督府的人来得极快,左延朝亲自带队,面色阴沉如水。他仔细检查了现场,目光在那残留的酒液和散落的纸张上停留许久,又探了探沈清珏早已冰冷僵硬的颈脉。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惊呼,没有议论,只有冰冷的命令和迅速的行动。

最终,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走,现场被彻底封锁。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递进了深宫。

御书房内,沈明堂听完老太监那带着颤抖的禀报,正在批阅奏章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稠的朱砂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没来得及挂上任何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的灰败。

他就那么坐着,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时间在他身上凝固了。

老太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御书房内的空气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人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沈明堂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支沾着朱砂的御笔,轻轻搁回了笔山上。

他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明黄绢帛,没有蘸墨,只是用手指在上面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写完后,他拿起玉玺,沾上鲜红的印泥,重重地、稳稳地盖了上去。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传于天督府,”沈明堂的声音沙哑,将那道没有墨迹却盖了玺印的“密旨”递给老太监,“左延朝。”

老太监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绢帛,手心全是冷汗,躬身退下。

当夜,另一道明发的诏书从宫中传出,昭告天下:

“皇五子清珏,天资敏慧,然自幼体弱,近因沉疴复发,药石罔效,于永隆十九年腊月廿七薨逝,朕心甚恸,着辍朝三日,举国同哀。丧仪事宜,由礼部、宗人府会同办理。钦此。”

诏书措辞简洁,没有说明具体病因,也没有提及任何与西域相关的字眼,只以“沉疴复发”一笔带过。

帝都内外,一片哗然,却又在无形的压力下迅速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百官们心照不宣地垂下眼帘,陛下杀的?二殿下杀的?萧羽杉杀的?还是某个忠于社稷的良臣杀的?

无人敢深究。

五皇子沈清珏,这位曾经野心勃勃、搅动风云的皇子,就这样以一种充满疑云的方式,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没人知道那夜潜入的黑影是谁,没人知道那杯残留的毒酒是自愿饮下还是被迫灌入,更没人知道皇帝那道没有墨迹的密旨上,究竟写了什么。

就在五皇子“病逝”的消息传遍帝都的同时,天督府督主左延朝接到了皇帝的第二道密旨。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耽搁,密旨到手不过一刻钟,右指挥司指挥使尹万秋便带着一队如同影子般的黑甲府卫,手持密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督府衙门。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他们直奔城外而去。

半个时辰后,在帝都城外南侧一处山庄里,一个身着夜行衣、正试图销毁最后一点痕迹的身影,被尹万秋带着人“堵”了个正着。

没有激烈的反抗,那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兜帽下露出的眼睛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尹万秋展开密旨,声音冰冷地宣读了皇令。

黑衣人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辩解。

当尹万秋念完“押入天督府地牢,严加看管,无旨不得探视”时,黑衣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主动伸出了双手。

沉重的镣铐锁住了手腕,在几名府卫无声的押解下,黑衣人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山庄,如同走向一个既定的归宿。

很快,这行沉默的身影便消失在帝都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天督府地牢最深处,一道沉重的玄铁门在黑衣人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哐当”声,隔绝了内外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黑暗彻底吞没了那个身影,也吞没了关于五皇子沈清珏之死的最后一丝可能被挖掘的真相。

帝都的天空,依旧笼罩在权力更迭与秘密埋葬的阴云之下,等待着下一个破晓,或者下一场风暴。

西域的风,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它卷着戈壁的沙砾,日复一日地抽打着鸿滇新城那尚未完全干透的土坯城墙,发出呜呜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城头新插的褚字军旗,在烈日与风沙的轮番摧残下,边缘已开始泛白、破损,却依旧倔强地飘扬着,如同一个固执的守望者。

任久言就站在那面军旗之下。

他几乎成了这座新城墙的一部分,每日天光尚未破晓,当守夜的士兵还在揉着惺忪睡眼换岗时,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城头最高的垛口处。

他面朝着东方,那是帝都的方向,也是萧凌恒离开的方向。

目光穿透弥漫的晨雾和远处起伏的沙丘,投向那目力所不能及的、被无数关山阻隔的遥远之地。

永隆二十年五月,五个月期限已到,萧凌恒没有出现在沙漠之上。

但任久言并没有寻死,连眼泪都不曾掉过一滴。

日升月落,风沙轮转。

整整五个月。

一百五十二个日夜。

三千六百四十八个时辰。

每一刻,都如同在滚烫的沙砾上艰难跋涉。

时间,在这无望的等待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任久言清晰地数着每一个日子,他在城砖不起眼的角落,用匕首刻下一道道浅浅的划痕,每刻下一道,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托住,因为他不信。

他不信萧凌恒会食言。

他不信那句“等我回来”会变成空谷回音。

他不愿信。

他不愿信。

他拒绝去设想最坏的结果,他告诉自己:帝都路途遥远,朝堂事务繁杂,战功评定牵扯多方,萧凌恒身为破鸿滇的主将,述职之后定有许多后续要处理,定是被耽搁了。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的。

只要他等下去,那熟悉的身影,总会出现在地平线上。

会出现的。

一定会的。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务,鸿滇的重建在他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流民安置、商路疏通、部族安抚…每一项都倾注了他全部的心力。

他处理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高效,仿佛只有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才能暂时麻痹那蚀骨的思念和越来越沉重的恐慌。

只有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在登上城墙眺望的那一刻,那层坚硬的壳才会裂开缝隙,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脆弱和期盼。

他就这么等啊,等啊。

日头渐高,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城墙的石砖晒得滚烫,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汗水顺着任久言的额角、鬓发、脖颈蜿蜒而下,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袍,又在高温下迅速蒸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皮肤被晒得通红,甚至开始脱皮,嘴唇干裂起皮,渗出血丝。他依旧如同一杆军旗,牢牢地钉在那里,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眨动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证明他还是一个活人。

述律然登上城头时,看到的往往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望着任久言那仿佛要被烈日和风沙一同吞噬掉的背影,深邃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爱而不得,更有一种深沉的、无能为力的焦灼。

他试过劝解。

“任大人…”述律然犹豫再三,最终只是递上一个装满清水的皮囊,“喝口水吧,你这样熬下去,身子骨要垮的。”

任久言缓缓转过头,目光似乎需要片刻才能聚焦在述律然脸上。

他接过水囊,象征性地抿一小口,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哑而轻:“…多谢。”

然后,他又将目光固执地投向东方,仿佛那一点点清水能支撑他继续这无望的瞭望。

“帝都…太远了。”述律然试图寻找合适的词句,“消息走得慢…路上耽搁…太正常了,萧将军他…他本事那么大,肯定是被什么重要事情绊住了,处理完了,就会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他自己都不太信的宽慰。

任久言沉默着,许久,才极轻地“嗯”了一声,“这里视野极好,我在这里等他。”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也没有丝毫被安慰到的迹象。

他只是更紧地叩住了身前的垛口砖石,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力气和希望都灌注进去,好让目光能看得更远一些。

述律然看着他被晒得脱皮的后颈,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最终只能重重叹口气,将带来的干粮和水放在他脚边,摇摇头,默默转身离开。

劝不动。

根本劝不动。

这个看似清雅温润的年轻公子,骨子里的执拗比大漠的磐石还要坚硬。

他要等。

他要等到生命的最后一日。

日落月升,星辰漫天。

当最后一缕霞光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守城的士兵点起了火把。

跳跃的火光将任久言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城墙上,更显孤寂。

城下的营区渐渐安静,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的战马嘶鸣。

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根指向东方的标枪。

夜风带着戈壁特有的寒意袭来,他拢了拢衣襟,却并未离开。

只有到了后半夜,寒气刺骨,连最耐寒的士兵都忍不住跺脚取暖时,任久言才会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一步一步地走下城墙。

他的脚步虚浮,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和脆弱。

回到那间临时安排的、简陋的居所,他也极少入睡,常常是枯坐在灯下,或是对着摇曳的灯火,一遍遍在沙盘上推演着早已烂熟于胸的鸿滇重建方案,直到灯火燃尽,油枯芯灭,才在冰冷的黑暗中伏案小憩片刻。

褚国,帝都,皇城。

五皇子沈清珏“病逝”的消息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的涟漪在朝堂刻意的沉默和皇帝的强力压制下,终究归于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丧仪按制进行,哀乐奏响,素幡悬挂,百官依礼祭奠,一切都合乎规矩,挑不出错处。

只有那棺椁中冰冷的尸身,和皇帝沈明堂骤然衰老灰败的容颜,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与无法言说的剧痛。

沈明堂将自己关在寝殿深处,接连数日未曾上朝,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蒙上了一层薄灰。

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连那帝王的威仪都显得摇摇欲坠。

夜深人静时,老太监不止一次听到内殿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叹和沉重的踱步声,那份秘而不宣的、试图保全儿子性命却最终落空的计划,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对着虚空,无数次在心底质问:为何会如此?他明明已经铺好了路,那道放行的密旨甚至已经送到了左延朝手中,只要再等几日,等风头稍过,等一切安排妥当…他的清珏,本可以隐姓埋名,远走天涯,至少…留一条性命。

可偏偏就在这最后关头,人没了,死在他自己的府邸里,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接受?这让他如何不自责?这让他如何面对自己身为父亲的失败和身为帝王的无力?

没人能事事顺意,包括站在权利之巅的帝王。

一股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怨愤和一种深沉的、无法摆脱的哀恸,在沈明堂胸中反复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恨,恨这冰冷的权力场,恨这造化弄人,恨一切事情均不可控。

可更多的,是一种心灰意冷的疲惫和自我怀疑的深渊。

他坐在龙椅上,俯瞰着这万里江山,却只觉得一片荒芜,一片冰冷,连仅存的一点为父之心,也被碾得粉碎。

又过了几日,当那股噬心的痛苦稍稍沉淀,转化为一种更加沉重冰冷的决断时,沈明堂再次坐到了御案前。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提起了那支沉重的朱笔。

这一次,他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他取过一张特制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暗黄色笺纸,笔尖蘸饱了浓墨,却悬停良久。

最终,他落笔,只写了三个字,笔力千钧,透着一股斩断一切、不容置疑的森然:

留全尸。

墨迹在暗黄的笺纸上迅速干涸,如同凝固的血液,沈明堂拿起私玺,重重地盖了下去。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复杂的指令,这三个字,就是最终的态度,也是最后的…仁慈?或是…赎罪?

“来人,”沈明堂的声音沙哑。

“老奴在。”老太监如同影子般从角落出现。

“送去天督府,给左延朝,即刻。”沈明堂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笺纸递出,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密笺在深夜被无声地送进了天督府指挥使左延朝的书房,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左延朝独自坐着,看着桌上那三个力透纸背的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和了然。

他对着那三个字沉默了许久,指节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的叩响。

终于,他抬手,拿起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铜铃,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楚世安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剪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一身紧束的黑色劲装,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地看向左延朝。

左延朝没有抬头,只是用指尖将桌上那张暗黄笺纸向前推了半分。

楚世安的目光落在纸上那三个字上,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没有询问,没有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他伸手拿起那张纸,指尖在“留全尸”三个字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其仔细折好,收入怀中贴身的衣襟内。

整个过程中,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沉重的寂静在书房内弥漫,只有窗外遥远的更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