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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宴 竹间听客 21773 字 7天前

第121章 双轨年逍?!怎么是年逍?!

边关前线,何廷雨一槊挑飞一个“冲得过猛”的库兰骑兵,溅了一脸温热的血。

她抹了把脸,对着身边的心腹校尉吼道:“传令下去,前军不敌,向北边的山谷方向且战且退,把库兰人引进去。”她眼中毫无浴血奋战的激昂,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将军,真要退到那里?那里可是…”校尉有些犹豫。

“执行命令。”何廷雨厉声打断,压低声音,“做戏做全套,退得狼狈些,多留点‘尸体’和破旗子。”

她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在山谷的混乱撤退中,制造一场“意外”,山石崩塌也好,流矢“误中”也罢,总之要让封翊死无葬身之地。

肎迦带着几名绝对心腹,如同幽灵般穿行在战场边缘的乱石荒谷中,他早已换下显眼的装束,此刻脸上正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玩味的笑容。

“大人,我们接下来?”心腹低声问。

“看戏。”肎迦轻笑道,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沈清珏想借刀杀人除去任久言和萧凌恒,何廷雨想趁机除掉封翊,辛想搅乱褚国…多有意思的戏码啊。”

他望向混乱的战场和更远的南方,“我们的任务,就是让这出戏更精彩,更…不可控。”

随后,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在沙地上划了几道:“辛想借赤荥残兵的手杀萧凌恒,这很好,但我们得让这把火再旺一点。”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派人去‘提醒’一下那些残兵,就说…萧凌恒身边藏着刺杀乌尔迪将军的真正凶手线索。再‘不经意’地,让辛的人‘发现’何廷雨在山谷的布置…”

他轻轻一笑,“痕迹嘛,留得似是而非,让人猜不透是冲着谁去的才好。”

混乱,猜忌,互相撕咬…这才是他肎迦想要的,褚国、鸿滇、赤荥残余、库兰…各方势力撕扯得越厉害,他这条失去家园的毒蛇,才越有机会在废墟中建立新的秩序。

他就是要天下大乱,不管不顾,不知来由。

年逍与乔烟辰率领的精锐骑兵,正卷起漫天黄尘,向着东方边关方向狂飙突进,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

“再快!”年逍脸色铁青,不断鞭策战马。

乔烟辰紧随其后,眉头紧锁:“年将军,库兰人和何将军这出戏太假了,您真的要…”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管他们是真是假,边关出事,老封首当其冲,”年逍声音冷硬如铁,“真假都需要人过去,否则帝都那边怎么交代。”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猜的透彻,这次的目标是刚经历大战立足未稳的萧凌恒,也是中军的封翊。

沈清珏的目的他太清楚了,边关被攻,封翊作为统帅必会到场,而萧凌恒作为此次战役的首将,也势必躲不过这一战,任久言身为参军,也是跑不掉的,如此一箭三雕,一切都顺理成章。

而何廷雨的山谷选的也足够好,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八千人全填进去都不够。因此年逍选择了一个能将所有人摘干净的方式,他亲自带兵剿敌。

一来他从来就不是这几人的目标,二来他身为从龙之臣,沈清珏若真要杀他恐怕也得仔仔细细的掂量掂量,三来他从不参与党争,沈清珏没理由动他,沈清珏杀他是一分好处都没有的。

“斥候!”年逍厉喝,“前出二十里!那山谷里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乔烟辰,你带一队轻骑,绕道侧翼高地,给我盯死了涧口!”

“是,”乔烟辰毫不迟疑,点了一队人马脱离大队,如离弦之箭般斜插出去。

与此同时,花千岁正单人独骑,在暮色渐沉的戈壁上向着萧凌恒所在的南翼河谷方向全力奔驰。他心中警兆频生,他知道沈清珏绝不会只设一个局,库兰佯攻想要调走封翊和萧凌恒,但自己身为沈清安身边强有力的江湖势力对方也绝不会放过。

“老五真他妈是个蠢货。”花千岁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四蹄腾空,速度又快了几分。

风卷起花千岁紫色的衣袍,他必须在真正的杀招落下之前赶到,将消息带给萧凌恒。

如今的局势明朗又混乱,沈清珏的局向来都在明处,即便是他有心要藏也藏不住的,因为他的目的众人皆知,猜也能猜到。

混乱是混乱在了辛和肎迦这两个不可控的暗鬼身上,这两个阴着坏的疯子凑在一起,天知道会搞出什么要命的“出其不意”。

年逍的主力终于逼近山谷,斥候飞马来报:“将军!涧内杀声震天,烟尘极大,看不清具体,但能看到何将军的旗帜在向内移动,库兰人紧追不舍!”

“紧追不舍?”年逍眼神锐利如鹰,捕捉到了关键。

他猛地勒住战马,抬手止住大军:“停下!列防御阵型!”

他死死盯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涧口,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涧口像极了一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大坟场,沈清珏的刀,恐怕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而何廷雨就是那个举刀的人。

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老将军脸上,涧内杀声震天,烟尘如龙,何廷雨的旗帜在浑浊的尘土中若隐若现,正被“库兰追兵”撵着往深处退去。

进,还是不进?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年逍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背上个朝堂的污名。

但封翊不行,那老东西是九关统帅,坐镇中枢,何廷雨若真在谷涧“全军覆没”或是“重伤被俘”,他封翊一个“调度不力”、“坐视友军覆灭”的罪名绝对跑不了。

萧凌恒也不行,那小子刚立下破鸿滇的大功,正是封赏的关键时刻。

若此刻畏缩不前,回头沈清珏和何廷雨只需轻飘飘一道问罪奏章递上去,“封翊拥兵自重,坐视驻军孤军苦战,损兵折将”、“萧羽杉驰援不及时,致使何将军身陷重围”,那封翊的统帅之位便岌岌可危,萧凌恒的军功也会立刻会被这盆脏水冲得七零八落,

这涧口张开的不是兽口,是朝堂上杀人不见血的刀笔,这就是要逼他二人入彀,进退维谷。

年逍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不要退路,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血腥和尘土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饮下鸩酒。

“传令!”他的声音在风沙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

“前军变锋矢,随我——杀进去!救何将军!”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刀锋在昏黄的暮色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冲!”

马蹄声再次轰鸣,比之前更加狂暴,年逍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一头扎进了那片翻腾的、杀机四伏的烟尘之中。

从远处的高坡之上望过去,当年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涧口,并且毫无迟疑地冲入烟尘时,沈清珏一直维持着淡漠神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年逍?!”他瞳孔地震,“怎么会是年逍?!”

他计划中的猎物,明明是萧凌恒!是封翊!自己和何廷雨在涧内布置的杀局,就是为这二人准备的致命陷阱,年逍…年逍应该被牢牢钉在中军才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亲自带队冲了进去?!

一股冰冷的错愕和强烈的被愚弄感瞬间攫住了沈清珏,杀年逍?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年逍的地位太特殊了,杀了他,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后续的麻烦无穷无尽,远非杀一个封翊可比。

而且,年逍对于沈明堂来说,可不是一个臣子或是武将,这点沈清珏很清楚。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妈的…”

他这步棋,终是走歪了。

与此同时,山涧深处,何廷雨正指挥着“溃败”的部队往预定地点“狼狈”后撤,眼角余光死死盯着涧口方向,等待着那个预料中的身影。

她手中的长槊握得死紧,手心全是血汗,盘算着如何在混乱中精准地给那老东西来一下“意外”。

然而,当烟尘被撕裂,为首将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刚硬身影悍然闯入视野时,何廷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窟,大脑一片空白。

“年…年逍?!”

怎么会是他?!封翊呢?!计划里冲进来送死的应该是封翊啊!

何廷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握着长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杀封翊,她有心理准备,那是清除障碍,事后还能找借口推脱。可杀年逍?!这是滔天大罪,是自绝于整个褚国军界,沈清珏能保她吗?就算能保,付出的代价也绝对是他何廷雨承受不起的,年逍在军中和朝中的根基,远非封翊可比。

这没必要,这不该,她不想,她不敢。

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退缩念头淹没了何廷雨,精心布置的杀局,此刻却像一张即将反噬自身的巨网,勒得她喘不过气。

计划全乱了,目标都错了,这刀还怎么落下去?她看向周围那些埋伏好的、等着她信号动手的死士,只觉得他们手中的刀锋,此刻都像是要割向自己的喉咙。

震惊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衬。

可那又如何?戏既然已经开了场,无论结局是什么,哪怕现挂,哪怕烂尾,也必须得硬着头皮唱完。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既然杀不了年逍,那就屠库兰,反正死无对证,事后怎么说都行。至于之前的谋划只要没人抓到把柄,心照不宣的事情,永远上不了台面。

罢了罢了,只能这样了,兔起鹘落之际,没有足够的时间充分考虑和权衡。

“众将士听令!”何廷雨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在峡谷中回荡,“随我调头!配合年将军,宰了库兰这群狼子野心的蛮子!”

她猛地一夹马腹,率先调转马头。

身后“溃败”的士兵虽然不明就里,但军令如山,立刻跟着转向。

那些原本埋伏在暗处的死士面面相觑,但也只能收起刀弓,装作刚刚“浴血奋战”的模样。

何廷雨心里清楚,这临时改戏风险极大,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杀年逍是赔本买卖,她不做亏本的生意。至于此刻沈清珏怎么想的,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库兰人死光了,真相就永远埋在这山涧里了。

马蹄声如雷,年逍率领的铁骑已经冲到近前,何廷雨脸上瞬间换上“惊喜交加”的表情,高声喊道:“年帅!末将惭愧,中了库兰人的埋伏!”

年逍冷眼扫过何廷雨和他身后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兵,什么也没说,只是沉声道:“何将军辛苦了,现在,随老夫杀出去。”

两支人马合兵一处,朝着所谓的“库兰追兵”扑去,那些库兰骑兵显然没料到这个变故,一时间阵脚大乱。

他们本就是来演戏的,哪想到突然假戏真做?

何廷雨冲在最前面,长槊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往死里招呼,既然决定改戏,那就要演得逼真。

库兰人的惨叫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涧底的砂石。

年逍冷眼旁观着何廷雨的“奋勇杀敌”,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但他同样挥剑加入战团,锋刃所过之处,库兰骑兵如割麦子般倒下。

这场“救援”,就这样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谷涧中,血腥味越来越浓,何廷雨杀得眼都红了,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这些库兰人,一个都不能留。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清楚自己要什么,她也足够聪明。

第122章 崩塌师父——!!!

远处高坡的背阴处,肎迦和辛并肩而立,如同两尊融入阴影的石雕,冷眼俯瞰着下方谷涧里突如其来的血腥变局。

当看到年逍悍然冲入涧口,而非预料中的萧凌恒和封翊时,肎迦的眉毛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随即,一种近乎愉悦的、带着浓重讥诮的笑意在他嘴角绽开。

他轻轻“啧”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旁边辛的耳中。

“何将军这变脸的速度,比大漠的风沙转向还快。”肎迦的语气慵懒又刻薄,“你们褚人,都这么…识时务?”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玩味。

辛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完美的、冰冷的优雅姿态,只是目光更沉凝了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片刻,他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褚国,和大漠不一样,褚国是有‘天’的。”

这个“天”字,他吐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在说某种无形的、却足以压垮一切的秩序。

肎迦闻言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辛那张被阴影覆盖了大半的俊美侧脸。他当然明白辛的意思,杀年逍?风险太大,牵扯太广,何廷雨瞬间倒戈,就是怕触怒这片“天”。

“哦——?”肎迦拖长了音调,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既然他们都不敢碰这片‘天’…”

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危险气息,“…那,我们动手?”

辛终于缓缓转过头,正面看向肎迦,阴影中,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无机质般的冰冷。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拂过:

“杀年逍啊?”

他像是在谈论碾死一只蚂蚁,“也不是不行。”

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悸,杀年逍这个举动在他口中毫无分量。

肎迦笑了,无声地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他就喜欢辛这种骨子里的疯劲。

“既然要乱,”他舔了舔红艳嘴唇,眼中是纯粹的、对混乱的渴望,

“那就乱得彻底一些,让这片‘天’,塌下来看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肎迦动了,他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反手从背后抽出一张漆黑如墨、造型奇诡的硬弓。

这弓比寻常的制式弓要短些,弓臂弧度更大,透着一种异域的凶悍气息。

他探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特制的三棱破甲箭,箭簇在昏沉的光线下泛着黑,像是淬了剧毒。

搭箭、引弓,动作一气呵成,弓弦被拉成一轮满月,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紧绷声。

肎迦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和下方混乱厮杀的人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在乱军中依旧如礁石般挺立、挥舞长刀的老将军。

没有瞄准的迟疑,没有杀意的泄露,肎迦的呼吸在引弓的瞬间似乎都停滞了,整个人与手中的弓箭融为一体,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凝聚于箭尖。

“嘣——!”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响,那支淬毒的三棱破甲箭,如同一条自阴影中暴起的毒蛇,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划过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死亡轨迹,无视下方混战的喧嚣,带着肎迦的疯狂和辛的期待,带着要将这片“天”彻底捅破的决绝,凶狠绝伦地射向年逍毫无防备的后心。

箭矢离弦的刹那,辛依旧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有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血腥的艺术品。

下方山谷的厮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支破空而去的、代表着彻底混乱与毁灭的毒箭。

涧底,年逍正挥刀劈开一名库兰骑兵的咽喉,滚烫的血溅了他半身。他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因何廷雨“倒戈”而略显混乱的阵脚,褚军士气大振,库兰人节节败退。

何廷雨也杀红了眼,长槊舞得密不透风,只想尽快把库兰人屠戮干净,抹掉所有痕迹。

就在这胜局将定,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际——

“咻——!”

一声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死神的叹息一般毫无征兆地从高处袭来,这声音快得超越了反应,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穿透力。

年逍正欲策马前冲,身形猛地一顿,宽阔的后背上,那坚固的护心镜下方,肩胛骨与脊椎之间爆开一蓬刺目的血花。

一支通体漆黑的三棱破甲箭,深深没入,只留下染血的箭羽在剧烈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涧底瞬间的死寂。

年逍带领的众将士脸上定格住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他们甚至没看清箭从哪里来,只看到主帅伟岸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一口鲜血喷溅在坐骑的鬃毛上。

死寂过后是瞬间的爆发。

“年帅!!”

众将士终于反过神,并不是很齐声的喊了出来。

“大帅!!”

“将军!!”

…………

乔烟辰刚从侧翼高地冲下来汇合,恰好目睹了那支毒箭射中的瞬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吼:

“大帅——!”

他策马向年逍倒下的方向冲去,完全不顾四周劈砍过来的兵器,眼中只有那个倒下的身影。

“年…年帅…!”

此时的何廷雨正一槊捅穿一个库兰人的胸膛,眼角瞥见那支箭没入年逍后背的刹那,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

年逍遇刺了?!谁?!

下一秒,巨大的恐惧和自保的本能让他瞬间回神,不管是谁干的,必须立刻把水搅浑!

她猛地调转长槊,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库兰狗贼!暗箭伤人!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库兰骑兵也完全懵了,他们只是在演戏,顶多算个帮凶,他们清楚这致命一箭不是自己的人放的。

但他们根本没机会开口,看着突然变得疯狂、双眼赤红扑上来的褚军,他们惊恐地想要辩解,但迎接他们的只有更凶狠的刀枪。

真正的屠杀开始了,库兰人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而高坡上的沈清珏望见这一幕时,手猛地一抖,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有人要杀年逍?!

肎迦?!辛?!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这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杀年逍的后果,远比杀封翊或萧羽杉严重百倍,他死死盯着涧底那片混乱,心脏狂跳,第一次感到事情彻底失控了。

就在这死寂被惨烈厮杀打破的下一秒,两匹快马如旋风般冲到涧口。

花千岁一眼就看到了涧底那副身躯正在歪斜着坠落,以及围绕在那片区域疯狂厮杀的人群和冲天而起的血腥气,他心猛地一沉。

而他身旁的萧凌恒的目光,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正从马背上缓缓滑落的身影上,那个他视若神明、如山岳般巍峨的身影。

他如师如父的领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正无力地向前倾倒,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时间在萧凌恒的世界里彻底静止了,所有的声音,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猩红,和师父倒下的慢动作。

“师、师……父……?”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破碎的嘶哑,从萧凌恒喉咙里挤出来。

下一瞬,一股毁灭性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剧痛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师父——!!!”

萧凌恒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咆哮,都不想是人声了,像是濒死野兽的哀嚎。

他双眼瞬间血红一片,所有冷静、所有谋略、所有属于“萧羽杉”的理智外壳在刹那间粉碎。

他猛地抽出千嶂沉,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军主将,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凶兽,不管不顾地策马朝着年逍倒下的方向猛冲过去。

“师父——!”他嘶吼着,剑光化作一片死亡的旋风,所有挡在他冲锋路线上的库兰人,甚至混乱中挡路的褚军,都被那毫无章法却狂暴到极点的剑锋撕碎。

他完全是在用血肉开路,身上瞬间添了数道伤口也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个倒下的身影。

涧底,乔烟辰和几名将士已经围在年逍身边,拼死抵挡着四周的敌人,萧凌恒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狠狠砸进包围圈,连人带马撞飞了两个库兰骑兵,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师父…师父…!”萧凌恒几乎是爬过去的,颤抖的双手用力扶起年逍的上身。

年逍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乌紫,那支毒箭附近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萧凌恒的手和战甲。

“师父…”萧凌恒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年逍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萧凌恒那张沾满血污、涕泪横流、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平静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最后的牵挂。

“死小子…”年逍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哭什么哭…!没…出息…”

他费力的抬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上的抹额,在贝壳片上停顿了一下。

“师父…师父,撑住…我带你杀出去,回去…我带您回去…您不会有事的…”萧凌恒语无伦次,眼泪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滴落在年逍脸上。

他死死捂住年逍后背的伤口,却感觉那温热的生命正从指缝间飞速流逝。

萧凌恒双手一用力,想要将年逍扛起时,年逍似乎想笑一下,“傻小子…先靖外侮…!”

却只牵动了嘴角,涌出更多的血,“他们要杀你…!我说过什么…?!你是个将军…!起身杀敌……!!”

萧凌恒眼泪不受控的决堤,他弓起身躯,把额头抵在年逍的肩上,“不…师父…撑住……”

他用力一扣,

“求您了…”

“我求您了…!!”

年逍艰难地拍了一把萧凌恒的脑袋,“好小子…好孩子…”

他的目光开始有些涣散,不再聚焦在萧凌恒脸上,而是吃力地、缓缓地向上移动,望向那片被峡谷切割得只剩一线的、渐渐被暮色浸染的天空。

“小子…我…我不回帝都…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停止,“就把我留在这儿…留在这大漠里就好…”

“师父…”

萧凌恒的泪滴垂直的砸在年逍胸前的铠甲上,他用力地摇头,拼了命地摇头。

“师父…不要丢下我…我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将军…您得教我…”

年逍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孩子气的执拗,像是在对冥冥中的某个老友低语:

“老花…”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开,却固执地映着那片天空,

“…我徒弟…可比你…厉害多了…”

话音未落,那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清醒的力量彻底消散。

年逍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靠在萧凌恒的臂弯里,那双曾经威严如山岳的眼睛,永远地、缓缓地阖上了。只有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师父——!!!”

萧凌恒紧紧抱住年逍尚有余温却已失去生机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师父染血的胸膛,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痛彻骨髓的悲号。

“啊!!——”

声音穿透了峡谷的厮杀,回荡在血色弥漫的暮色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失去至亲的剧痛。

“啊!!!!”

“师父——!!”

整个世界,在他怀中彻底崩塌。

第123章 癫狂杀了他!立刻!马上!

高坡之上的那双眼睛始终冰冷,但当萧凌恒那如同疯魔般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入涧底,最终扑倒在年逍身边发出那声撕心裂肺的悲号时,沈清珏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淡漠或震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淬了毒的狠厉。

萧羽杉竟然在这个关头赶到了,还亲眼目睹了年逍的死。

沈清珏的眼中寒光暴涨,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

年逍的死已经捅破了天,后续的滔天巨浪足以将他精心布置的一切冲得七零八落。而一个被丧师之痛彻底点燃、不顾一切的萧羽杉会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

一股强烈的杀意瞬间攫住了沈清珏,萧羽杉必须死!立刻!马上!

高坡背阴处,肎迦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涧底那场混乱的屠杀和萧凌恒撕心裂肺的悲恸。

“啧啧,真是感天动地啊…”他慵懒地评价道,语气里满是戏谑。

辛却死死盯着扑在年逍尸体上哀嚎的萧凌恒,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因极致的变/态杀机而微微扭曲。

“终于来了。”他声音极轻。

年逍死了,那人目睹了一切,这正好。

辛眼中最后一丝冷静彻底被疯狂的杀意取代,他猛地转头,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命令:

“杀了他!肎迦!一箭杀了他!立刻!!”他指向涧底的萧凌恒,“趁他心神崩溃!杀了他!!”

肎迦转过头,看着辛那双被莫名烧红的眼睛,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他没有立刻动作,反而像是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般,上下打量着陷入癫狂状态的辛。

“哦?这么着急?”他慢悠悠地问,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杀了他,这场戏…不就少了个最精彩的主角吗?”

辛几乎要扑上去:“肎迦!你还在等什么?!动手!!”

肎迦终于笑了出来,那是一种纯粹享受混乱、玩弄人心的愉悦笑声,在阴影中显得有些诡异。

随后,他不再看辛,而是优雅地、不紧不慢地再次抽出一支箭。

这一次,箭簇上没有泛黑,只是一支普通的破甲箭。他重新引弓,动作依旧流畅完美,弓弦紧绷,他的目光穿过*烟尘,牢牢锁定在涧底那个跪在血泊中、抱着年逍尸体、对周遭一切危险都浑然不觉的萧凌恒身上。

他瞄准了萧凌恒毫无防备的后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戏谑的弧度。

在弓弦即将释放的前一刹那,他的手腕极其精妙地、微不可察地向左上方偏移了半分寸。

“嘣——!”

弓弦再响,第二支箭离弦而去,依旧带着刺耳的尖啸,但目标不再是心脏,而是萧凌恒的左肩胛骨。

涧底,萧凌恒的世界只剩下怀中师父冰冷僵硬的躯体,那悲恸如同实质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和理智。

涧底的厮杀、士兵的呼喊、兵刃的撞击…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感觉不到死亡的威胁。

他只想抱着师父,让这撕心裂肺的痛楚把自己也一同埋葬。

“将军小心!!”

“有暗箭!!”

萧凌恒身边的亲卫和部分士兵看到了那支从高处破空而来的箭矢,发出惊恐绝望的嘶吼,他们想扑上去阻挡,但距离太远,箭速太快。

然而,萧凌恒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头深深埋在年逍染血的胸膛上,肩膀因无声的恸哭而剧烈颤抖着,对外界的一切示警充耳不闻。

那支致命的箭矢,在他的世界里仿佛不存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斜刺里冲出。

何廷雨根本没看清箭从哪里来,但常年征战的直觉让她捕捉到了那致命的破空声。

电光火石间,一个本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萧羽杉绝不能死在这里,尤其不能死在暗箭之下。年逍刚死,萧羽杉再出事,这口天大的黑锅她何廷雨背定了,沈清珏也保不住她,她必须救下萧羽杉,哪怕只是为了自保。

没有任何犹豫,何廷雨爆发出全身的力量,手中沉重的长槊被她当成投掷的短矛,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朝着箭矢飞来的轨迹狠狠抡砸过去。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长槊的槊尖险之又险地擦中了那支破甲箭的箭杆,巨大的力量撞击下,箭矢被砸得偏离了原来的轨迹,“镲”一声,深深扎进了萧凌恒左臂外侧的沙地里。

只余箭羽兀自剧烈颤抖。

巨大的反震力让何廷雨手臂发麻,她顾不得任何,立刻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厉声嘶吼:“在坡上!抓人!!”

这一箭,终于惊醒了沉浸在无边悲痛中的萧凌恒。

他缓缓抬起头,泪痕交错的双眼茫然地看向那支钉在身侧沙地里的箭矢,又看向手臂流血、一脸惊怒的何廷雨。

巨大的悲痛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迟来的警觉和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他随而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地、带着刻骨的仇恨,望向高坡的方向。

“要活的…”

萧凌恒低语咬牙喃喃了一句。

“我要活的…”他再次重复。

随后听不出喜怒的跟乔烟辰交代:“看好师父。”

“萧凌恒,你——”

乔烟辰伸手想拦,但萧凌恒的身影已经动了,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如同离弦的怒矢,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独自一人,朝着那死亡箭矢射来的方向,发足狂奔。

高坡之上,肎迦看着下方那个不顾一切冲上来的身影,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无声地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眼神里闪烁着纯粹疯狂的兴奋光芒。

辛也看到了萧凌恒的速度和那股不死不休的气势,他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袖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评估:“两个杀一个,有把握吗?”

他问的是肎迦,目光却紧紧锁着越来越近的萧凌恒。

肎迦侧过头,笑容愈发诡异和玩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残忍:“把握?”

他嗤笑一声,“你是在担心我们,还是在担心…这场戏不够精彩?”

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嗜血,“他越是愤怒,越是痛苦,杀起来才越有意思,不是吗?死了师父的狼崽子,爪牙才最锋利,放血才最酣畅。”

辛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是一种对毁灭和混乱的欣赏:“那就…陪这头小狼玩玩。”

他们不逃,反而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一位迟到的客人。

肎迦随意地把玩着手中漆黑的短弓,眼神锁定着冲上坡顶的萧凌恒。

萧凌恒带着满身尘土和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炮弹般冲上坡顶,脚步在坡沿重重一顿,激起一片尘土。

他剧烈喘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瞬间锁定了那两道身影。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辛那张在阴影中清晰显露出来的俊美而冰冷的脸庞时,萧凌恒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狂怒和杀意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辞…辞霁川?!”这个名字几乎是失声从萧凌恒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颠覆认知的骇然。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一直被他,被所有人认为是皇帝沈明堂最隐秘、最锋利的那把刀,这个看似与世无争、只忠于皇帝的影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是你…”

“竟然是你。”

这震惊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无边的怒火和丧师之痛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那点惊愕。

管他是谁!管他代表了谁!都得死!!

肎迦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凌恒脸上的剧变,仿佛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

他轻笑一声,声音慵懒而带着刻骨的恶意:“萧将军息怒,这天下太无趣了,总需要点…混乱的烟火。”

他随意地拨弄着弓弦,发出嗡嗡的轻响。

辞霁川则显得更加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或者说嘲弄。

他微微歪头,看着萧凌恒那双燃烧着痛苦和仇恨的眼睛,语气平淡:“年逍要保你,他挡了路,他太沉,太稳,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凌恒染血的战甲和通红的眼睛,“至于你,萧羽杉,你现在的样子,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你师父死前,是不是还在念叨你?”

这诛心之言如同最毒的针,狠狠刺入萧凌恒心中最痛的地方,他彻底暴怒,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再没有任何言语,呛啷一声,腰间的佩剑悍然出鞘,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和主人冲天的杀气,直指二人。

战斗瞬间爆发。

萧凌恒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狮,剑光化作一片暴烈的银芒,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悍然扑向二人,他根本不顾防守,每一剑都倾尽全力,直取要害,目标直指辞霁川。

肎迦和辞霁川同时动了。

肎迦的身法诡异轻盈,他并不硬接萧凌恒的剑锋,而是如同泥鳅般滑向侧翼,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弧度诡异的弯刀。刀光刁钻狠辣,专攻萧凌恒因狂怒而暴露出的侧肋、关节等薄弱处,每一刀都阴毒致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辞霁川则展现出与优雅外表截然不同的狠辣,他手中是一柄细长的刺剑,点、刺、挑、抹,动作精准而高效,招招不离萧凌恒的咽喉、心口、眼睛等致命位置。

他的眼神冰冷专注,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精密的任务。

二人招招欲置萧凌恒于死地。

萧凌恒身上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崩裂,鲜血染红了衣甲。肎迦的弯刀数次贴着他的皮肤划过,带起冰冷的死亡气息。

辞霁川的刺剑更是险象环生,一道道寒光几乎擦着他的颈动脉掠过,但他硬是凭着那股燃烧生命般的狂暴怒气和悍不畏死的打法承接了所有攻势。

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将所有的力量、速度、技巧都化作了进攻,剑势大开大合,带着风雷之声,竟逼得肎迦和辞霁川一时无法近身。

“也是个疯子啊。”肎迦怪叫一声,眼中却闪烁着更加兴奋的光芒,似乎萧凌恒的顽强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的弯刀舞得更快更刁钻,与辞霁川的刺剑形成了致命的交叉火力网。

萧凌恒身上不断添着新伤,左臂被肎迦的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右肋被辞霁川的刺剑点中,虽未深入,但也鲜血淋漓。

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从未熄灭,那火焰燃烧着仇恨,燃烧着悲痛,也燃烧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癫狂。

就在辞霁川的刺剑再次刺向他心口的刹那,萧凌恒眼中精光爆射,他不闪不避,任由那剑尖刺向自己。

同时,他手中的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舍弃了所有花哨,化作一道决绝的、一往无前的直线,直指辞霁川持剑的手腕。

辞霁川冰冷的瞳孔终于微微一缩,他显然没料到萧凌恒会如此决绝。

电光火石间,他手腕本能地微微一偏,刺向萧凌恒心口的剑尖也随之偏离了致命位置。

“噗嗤!”

“噗嗤!”

几乎同时响起两声利刃入肉的声音。

辞霁川的刺剑深深扎入了萧凌恒的左肩窝,但萧凌恒的长剑,也狠狠斩在了辞霁川的手腕之上。虽然没有完全斩断,但锋利的剑刃深深切入了皮肉和腕骨,鲜血瞬间狂涌。

第124章 落败回头?回哪儿去?

当萧凌恒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高坡的乱石中,涧底的屠杀并未停止,反而进入了更加惨烈和混乱的阶段。

何廷雨已经彻底杀红了眼,或者说,她必须杀红眼。

库兰族长苏毗挥舞着沉重的弯刀,一刀劈开一名挡路的褚军士兵,终于冲到了何廷雨附近。

他满脸血污,须发戟张,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着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深沉的、对中原人的鄙夷。

“何廷雨!!”苏毗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盖过了周围的喊杀,“你这背信弃义的中原狗!长生天在上!你们褚人就是草原上最卑劣的豺狼!说好的演戏!说好的共谋!你竟敢!!!”

他气得浑身发抖,弯刀指向地上堆积如山的库兰人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像是在控诉何廷雨的毒辣。

何廷雨刚用长槊挑飞一个试图偷袭的库兰骑兵,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愧疚,也无辩解,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酷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甚至懒得看苏毗一眼,反手一槊,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刺向苏毗的胸口,动作干脆利落,狠辣决绝。

“当——!”

苏毗反应极快,巨大的弯刀横拍,险险格开这致命一刺,沉重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也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理智和凶性。

“好!好!好!”苏毗连吼三声,怒极反笑,眼中是野兽般的疯狂,“既然你不讲道义!那就用刀来说话!让长生天看看,是你们褚人的诡计毒,还是我库兰勇士的刀更快!”

他不再废话,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战吼,庞大的身躯如同人立而起的暴熊,挥舞着弯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狂暴气势,朝着何廷雨猛扑过去。

刀光卷起一片死亡的旋风,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何廷雨眼神一凝,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苏毗能当上族长,绝非浪得虚名,这份力量和凶悍是实打实在草原上厮杀出来的。

她不敢硬接,脚下步伐迅捷变幻,长槊如同灵蛇出洞,不再硬撼,而是利用槊的长度优势,不断点、刺、撩、扫,专攻苏毗招式转换间的空隙和下盘。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如雨,火星四溅。

两人在尸山血海中激烈厮杀,苏毗力大势沉,每一刀都带着要将何廷雨连人带马劈碎的狠劲,口中怒骂不绝:“背主的狗!毒蛇!长生天会降下最恶毒的诅咒,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你的灵魂将永远被秃鹫啄食!”

何廷雨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毗的咒骂如同毒针,刺在她最心虚的地方,她无法反驳,也无暇反驳。她只是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技巧、所有的狠厉都灌注在手中的长槊上。

她的槊法刁钻狠辣,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卸力,每一次反击都直指要害,不求速胜,但求耗死对方。

苏毗久攻不下,越发焦躁,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何廷雨的长槊在他厚实的皮甲上留下了数道深刻的划痕,鲜血渗出。

他的动作开始因失血和愤怒而略显迟滞。

“为了那个老东西?!为了那个死掉的年逍?!”苏毗在一次凶狠的对拼后,喘着粗气,发出最后的、带着强烈不解和嘲讽的质问,“值得吗?!背叛盟友!屠杀我们!就为了你们褚国那狗屁的‘天’?!就为了你们那点可笑的忠诚?!”

何廷雨终于有了回应,在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苏毗的横扫后,她猛地突进,长槊如毒龙般刺向苏毗因挥刀而暴露的腋下!同时,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无尽疲惫和决绝的声音,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我特么为我自己,为了活着,为了这狗日的朝廷!!!”

“噗嗤!”

长槊精准地刺穿了苏毗腋下薄弱的皮甲,深深没入。

苏毗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体而出的槊尖,眼中的狂怒和不甘瞬间凝固。

何廷雨毫不留情地双手发力,狠狠一拧槊杆。

“呃啊——!”苏毗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剧痛让他手中的弯刀脱手坠地。

何廷雨眼神冰冷如霜,猛地抽出长槊,带出一大蓬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

苏毗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喷血的伤口,庞大的身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

他圆睁着双眼,死死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口中嗬嗬作响,最终没了声息。

何廷雨拄着染血的长槊,剧烈地喘息着,她看也没看苏毗的尸体,目光扫过周围,库兰人失去了族长,士气彻底崩溃,在褚军的围剿下如同待宰的羔羊。

涧底的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何廷雨站在尸山血海之中,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又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为了自保,她亲手葬送了盟友,也彻底将自己推向了无法回头、无人驰援的深渊。

汗水、血水混合着尘土,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道道污痕,她的目光又掠过同样伤亡惨重、疲惫不堪却眼神复杂的己方士兵。

一丝冰冷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刚刚升起…

“咻——!”“咻——!”“咻——!”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不是箭矢,而是特制的、带着倒钩的黑色绳索。

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毒藤,精准地射向涧底几处阴影角落,那里,几名被何廷雨秘密安排、准备在混乱中执行制造意外暗算封翊的死士,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绳索缠住脖颈或手脚。

绳索瞬间收紧,倒钩深深刺入皮肉。

“呃啊!”

“唔…!“

几声短促的闷哼和挣扎声响起,随即戛然而止,那些死士如同被瞬间抽掉骨头的麻袋,软软地瘫倒在地,被绳索拖向涧壁阴影深处,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声无息,若非地上残留的挣扎痕迹,仿佛从未发生过。

何廷雨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骇然抬头,望向绳索射来的方向。

只见花千岁不知何时已经带着数十名黑甲影卫出现在了涧口。

他们并未参与下方的厮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城墙,将涧口堵得严严实实。

花千岁本人站在最前方,依旧是那副散漫勾人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慵懒的笑意,但那双桃花眼此刻却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锁定了涧底的何廷雨。

他轻轻拍了拍手,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涧底的死寂:“何将军辛苦了,打扫战场这种事,交给下面人就好。”

他目光扫过那些被影卫拖走的死士方向,意有所指,“有些‘垃圾’,还是清理干净的好,免得…碍眼。”

何廷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浮生阁?!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多少?!他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精心布置的一切,为了自保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花千岁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下无所遁形。

他们要抓活口!他要把人证带走!

不行!绝对不行!那些死士一旦开口,就全完了!

何廷雨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她猛地攥紧长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被乔烟辰等人护在中央的年逍遗体旁,只见封翊正站在那里,那个她原本计划要除掉的“障碍”,坚毅地站在那里。

几乎是同时,封翊也看到了何廷雨那充满杀意和绝望的眼神扫向自己,老将军征战一生,何等敏锐?结合花千岁的出现和那些被拖走的死士,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一步踏前,声音如同洪钟炸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

“何廷雨!!”封翊的怒吼在峡谷中回荡,“你还想干什么?!难道连老夫你也想杀不成?!看看这满地袍泽的尸骨!看看年帅!你扪心自问!对得起谁?!放下兵器!现在回头,尚有一线生机!何必自绝于天地!!”

乔烟辰也立刻上前一步,护在封翊身侧,手按刀柄,眼神警惕如狼,死死盯着何廷雨,沉声道:“何将军!何家的不易众人都明白!悬崖勒马!莫要逼我等动手!”

花千岁依旧站在涧口,脸上那点慵懒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他微微抬手,身后的影卫无声地散开,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缓缓向涧底压来。

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无声的压力,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何廷雨窒息。

何廷雨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眼中尽是愿赌服输和看淡后的视死如归,此刻,前有花千岁的影卫封堵,后有封翊、乔烟辰和众多将士虎视眈眈。

她孤零零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封翊的怒斥如同重锤砸在她心上,花千岁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更让她万念俱灰。

然而万念俱灰带来的并不是束手就擒,而是拼命抓住最后这开口的机会,问天讨伐。

“回头?”何廷雨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神经质的低笑,笑声充满了绝望和自嘲,“回哪儿去?我还有路可回吗?”

她的视线移到地上苏毗怒睁的双眼,又掠过那些库兰人的尸体,最后落在年逍遗体所在的方向。

她所做的一切,早已斩断了所有的退路。

她握紧长槊,手臂上的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槊杆流淌。她看着缓缓逼近的影卫,看着封翊那张她痛恨的脸,看着乔烟辰戒备的眼神,看着花千岁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目光…

一股极致的、玉石俱焚的疯狂,混合着无边无际的绝望,猛地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啊——!!”何廷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她猛地将长槊狠狠掼在地上,同时反手拔出腰间的佩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的脖颈狠狠抹去。

动作决绝而惨烈,她宁愿自刎当场,也绝不要活着落到花千岁手里,受那无穷无尽的审问和屈辱。

“住手!”

“拦住她!”

封翊和乔烟辰同时惊呼。

花千岁眼神一厉,手指微动,一枚细小的银针无声无息地自袖中滑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道更快、更精准的寒光后发先至。

一柄飞掷而来的短匕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无比地击打在何廷雨抹向自己脖子的剑刃上。

巨大的力量让何廷雨手腕剧痛,剑锋瞬间偏离,冰冷的剑刃只在她颈侧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却未能致命。

何廷雨被这巨大的撞击力带得踉跄一步,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花千岁身边,一名身材高挑的黑甲影卫缓缓收回投掷的动作,兜帽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冷静到极致的眼睛,如同深潭。

花千岁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霜般落下,宣告了何廷雨最后的结局:

“何将军这条命还不到时候呢,”他轻声冷笑,“带走。”声音极轻。

第125章 古刹我是他此生最大的败笔

夜凉如水,谷涧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去,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临时营地篝火点点,却驱不散弥漫的悲伤与凝重。

士兵们沉默地巡逻、包扎伤口、收敛同袍的遗体,动作都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

没有人高声喧哗,连战马的嘶鸣都显得压抑。

帅帐旁边,单独辟出了一小块空地,那里没有篝火,只有冰冷的月光洒落。

萧凌恒独自跪在那里。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军医仔细处理过,裹着厚厚的绷带,白色的布条下隐隐透出血迹。

但那身体上的伤痛,与他此刻内心的崩塌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挺直的脊梁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彻底砸断了,整个人以一种极其颓丧的姿势跪伏着,额头几乎抵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战甲还未脱下,更衬得他此刻的狼狈与破碎。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篝火的光影在他凝固的身影上缓缓移动,久到夜露打湿了他的肩头,久到负责守卫的亲兵都忍不住数次担忧地张望,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他仿佛成了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只有偶尔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才泄露出一丝他还活着的迹象。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种巨大的、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的无力感。

那个如山岳般巍峨、如父如师的身影,就在他怀里一点点冷掉消失,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这足以让他身上的傲骨一寸寸折断。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连风经过这里,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知是何时了,营地入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和骚动。

任久言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迎接他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弥漫整个营地的死寂和压抑,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怎么回事?”他走向门口的韩远兮。

韩远兮眼圈通红,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任大人…年帅…年帅他…遇刺…薨了…萧将军他…在那边…”

“什么?!”后面的话任久言已经听不清了,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任久言的心脏狠狠一抽,呼吸都为之一窒,他几乎是踉跄着,在韩远兮沉默而悲痛的指引下,走向帅帐旁那片被悲伤笼罩的空地。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跪伏在地上的、无比熟悉却又无比孤独的身影。

月光勾勒出萧凌恒蜷缩的轮廓,那是一种任久言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彻底的坍塌,那里只剩下一个被无边痛苦碾碎了的躯壳,背影透出的绝望和孤寂。

任久言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站着,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任何试图靠近的举动都可能惊扰这片凝固的悲伤,他看到萧凌恒肩头绷带渗出的血迹,看到他微微颤抖却强自压抑的肩膀,看到他额头抵着的地面似乎有深色的水渍晕开。

巨大的无力感也淹没了任久言,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内心。

那人此刻心里有多痛他岂会不懂?

这份痛,他任久言感同身受。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如同另一尊沉默的雕像。

最终,他极轻地迈开了脚步,没有言语,走到了萧凌恒身边。

他撩起衣袍下摆,同样沉默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有试图去扶萧凌恒,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只是挨着萧凌恒跪着,身体微微倾向他,然后,抬起一只手,缓慢试探地落在了萧凌恒那因长久压抑而剧烈颤抖、紧绷如石的背脊上。

一下,又一下,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言的安抚和陪伴,仿佛在说:我在,我在这里陪你,你不必一个人扛着这无边的黑暗。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只有夜风呜咽,篝火噼啪,以及任久言那一下下轻缓却坚定的拍抚。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万年那么漫长,萧凌恒那具已经石化的身体,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埋在臂弯里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但仿佛带着一种重逾千斤的滞涩感。

月光下,那张脸惨白如纸,布满了干涸的泪痕、血污和尘土混合的污迹,嘴唇干裂甚至渗出血丝,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却盛满了令人心碎的痛苦、迷茫和自我厌弃。

他没有看任久言,只是失神地望着眼前冰冷的土地,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

“久…久言…”

任久言拍抚的手微微一顿,心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听着。

萧凌恒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否定和巨大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泪,“我…是不是…特别失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深深的自责,“我是师父…此生…最大的败笔…”

萧凌恒心里最是清楚,他清楚年逍明知道那是陷阱,他清楚年逍是怕牵连封翊,怕牵连他萧凌恒,他清楚年逍是怕这两人无法交代,他清楚年逍是用自己的性命冒险换二人一个前程。

“他明明战无不胜…都是因为我…”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和悲鸣淹没,再也说不下去。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再次重重抵在冰冷的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的呜咽。

那是一种被巨大愧疚和无力感彻底摧毁的绝望。

任久言的眼眶也瞬间红了,他放在萧凌恒背上的手加重了力道,不再是轻拍,而是用力稳稳地按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身体。

他的声音轻柔,却穿透了萧凌恒崩溃的悲鸣:

“萧凌恒。”

萧凌恒的身体猛地一僵,呜咽声骤然停顿,却没有抬头。

任久言深吸一口气,“你要知道,年老这是信任你。”

“这不是你的失败,这是年老对你最大的期许和认可。”任久言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却无比清晰。

萧凌恒闻言抵着地面的额头微微颤抖着。

“师父…他…”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信任我…可我呢…我根本就不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的算的,”任久言说,“是年老说了算的,从他收你为徒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你成长,看着你独当一面,破鸿滇这一仗,他为你骄傲。”

他顿了顿,轻声细语地补了一句:“他看到了你的成长,他为你骄傲。”

萧凌恒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缓缓抬起头,

“师父…”

他喃喃着,眼中的痛苦并未消散,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了深沉的思念、巨大的悲痛,以及一丝沉重的责任。

“师父…”他不再压抑,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而是靠在任久言支撑的手臂上,发出一声声沉重而悲怆的呜咽。

这哭声破碎绝望,释放着积压已久的、撕心裂肺的悲伤。

任久言没有再说话,只是稳稳地支撑着他,让他在自己肩头尽情地哭。

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将相倚的身影拉得很长。

营地里依旧寂静,只有风声,篝火声,和那压抑许久后终于得以释放的、属于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男人的悲声。

千里之外的帝都皇城,更深露重,宫灯在深秋的寒气中摇曳,将宫墙映照得影影绰绰。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宸阳宫,此刻更显空旷寂寥,只有巡夜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带着一种无形的压抑。

宫外,来自西陲的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鼓点般敲碎了帝都城的宁静,在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殿内,更漏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又一声,单调地切割着沉沉的夜色。

沈明堂披着一件明黄常服,烛火将他伏案批阅奏章的身影拉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值夜的太监总管躬着身子,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飘进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陛、陛下,西陲…西陲八百里加急军报。”

老太监停在御案前丈许远,头垂得极低,双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沈明堂没有抬头,笔尖在朱砂砚里蘸了蘸,依旧沉稳地在一份关于河工拨款的奏折上批注。

“念。”

老太监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深吸一口气,才颤抖着撕开火漆,展开那份沾染着风尘和硝烟气息的军报。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嘴唇哆嗦:

“臣…安西都护陈靖鹤…泣血叩禀:十月廿三,漠北谷涧…年逍大帅…率军驰援何廷雨部…遭遇库兰叛军及…及不明势力伏击…大帅…大帅身中…身中淬毒暗箭…伤重…薨逝…”

“薨逝”两个字落下,如同两记重拳,狠狠砸在寂静的宫殿里。

“啪嗒!”

沈明堂手中的朱笔终于掉落在奏折上,鲜红的朱砂,瞬间在“拨款”二字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如同泼洒的热血。

宫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老太监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沈明堂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伏案的姿势,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宽阔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帝王的挺拔,只是那挺拔此刻显得异常沉重,像一座即将被压垮的山峰。

时间仿佛凝固了,老太监捧着那份如同千斤重的军报,连呼吸都屏住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敢看皇帝,只觉得一股无形令人窒息的寒意从御案那边弥漫开来,比殿外深秋的夜风还要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沈明堂缓缓地缓缓地,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