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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宴 竹间听客 21612 字 7天前

第111章 明暗我要这天下乱

自从赤荥拔营,罗朵覆灭,图尔特就进入了全军备严状态,图尔特年轻的国君没有一日不提心吊胆,毕竟如今这隘口扼要属他图尔特离得最近。

但奈何目前自己的实力根本吞不下这块肥肉,要兵没赤荥凶悍,要钱没鸿滇富庶,眼下虽占了地利,却像只瘦羊守着狼群必经之路,这份“近水楼台”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每天清晨戍防将士登上城楼,望着远处商道上扬起的尘土,都要捏一把冷汗,究竟是商队,还是索命的铁骑?大臣们争吵不休,主战派嚷嚷着要趁机接管商路,保守派则苦劝国君不要引火烧身。

可问题是驰援前线联军那场仗势必是要打下去的,图尔特不能退,但现在那些贪婪的目光又都盯上了自己这个位置,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防范的不再仅仅是赤荥和鸿滇的联盟,而是整片大漠。

年轻的国王每想到此,便觉如芒在背。

大褚边境,一匹八百里加急正极速出关向西奔去,马蹄扬起一路烟尘。

次日正午,年逍独自坐在营帐内,萧凌恒掀帘大步走进来时正好撞见师父匆忙收起诏书的动作。

“师父,”萧凌恒走到案前,眼睛盯着年逍手边露出的绢帛一角,“出什么事了?”

年逍面色如常地将诏书塞进袖中:“没什么要紧事。”

“中军的人说,”萧凌恒盯着师父的眼睛,“帝都来了加急密使?”

年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两下:“不过是些例行军报。”

他站起身,“你来得正好,去把你的那个小参军叫来。”

萧凌恒站着没动:“师父,密旨上是不是提到我了?”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年逍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帐门方向瞟了一眼,这个细微的动作没逃过萧凌恒的眼睛。

“是陛下要调我做什么?”萧凌恒声音沉了下来,“还是要追究鹰沙谷一战的隐瞒不报之责?”

年逍终于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那卷黄绢:“自己看吧。”他转身走向搭着披风的屏风,背影显得格外僵硬,“看完再说。”

没过多久,萧凌恒还是把任久言叫了过来。任久言接过那卷黄绢,仔细读完上面的内容后,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皱。

营帐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三人中唯有萧凌恒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萧凌恒抓起案上的水囊猛灌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所以”

他随手抹了把嘴角,“陛下这是要一口吞下整片西域?”

水囊重重搁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胃口不小啊。”

年逍皱眉“啧”了一声:“说话注意分寸。”

“部族赶尽杀绝,小国全数收为藩属”萧凌恒歪着头,手指在水囊上无意识地敲打,“还得是咱们的陛下,寻常人连做这样的梦都得掂量掂量吧。”

说着,他嗤笑一声摇摇头。

任久言从地图前转过身来,轻声道:“不止如此,”

他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隘口位置,“陛下的意思,是要彻底断绝任何人对商道的控制权。”

萧凌恒嗤笑一声:“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隘口每年过的金银,怕是比沙漠里的沙子还多。”

他屈指敲了敲案几,“一万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呢,保不齐渥丹也在往这上面使劲,陛下此刻想把这肉从碗里捡出去,这不是——”

年逍适时的沉声打断:“陛下圣明,”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那条商道,“西域这潭浑水早该清了,各国互市本该畅通无阻,何须看这些人脸色?”指尖重重点在隘口位置,“这些年的买路钱,本就是不该有的横财。”

年逍说的对,沈明堂就是这么想的,从大局上考虑,开放商路确实能为漠南漠北诸国带来更公平的贸易环境,这份格局不可谓不宏大。

从私欲上考虑,想要收西域几个小国为属国,总得拿出一些硬实力,而改革商道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一来可以镇压住那些有贼心的,二来可以笼络住那些受压迫的。

但问题在于,即便在资源均分贸易自由的理想状态下,人性的贪婪也永远不会消失,更何况这条商路上的“买路钱”规矩已延续数代,骤然取消谈何容易?

这大漠里的各国各族怕是也早习惯了用金银打点各路关卡的游戏规则,被驯服的众人在习惯了陋习的压迫后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推翻和击破陋习,而是削尖了脑袋争当掌控陋习的得益者。突然要打破这套运行多年的潜规则,引发的反弹恐怕会比预想的更为猛烈。

年逍和沈明堂算的是大账,可这世上多的是为眼前蝇头小利拼命的人,改革者的理想再美好,也架不住既得利益者的垂死挣扎。

西域这盘棋,终究不是单靠理想就能下赢的。

“陛下的旨意很明确,”年逍沉声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此事交由你二人全权负责。”

他特意看向萧凌恒,“至于日后北边的战事,你也得担着。”

萧凌恒一听这话瞬间哭笑不得,“是,我知道自己有用,但总不能抓着我往死里用吧?就算是拉磨的驴也得给口喘气的工夫,陛下这用人之术是跟谁学的——”

话没说完,年逍一记凌厉的眼风扫过来,萧凌恒喉结动了动,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舌尖一转:“——当真高明…”

年逍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萧凌恒撇撇嘴,继续说,“既然陛下铁了心要剔除商路垄断这陋习,那单靠咱们这点人手可不够看。”

“还有谁能帮你?”年逍挑眉,“方才不是还说,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

萧凌恒瞧了年逍一眼,起身也走到地图前,站在年逍身旁,手指点了点图尔特的位置,“如今这图尔特倒是近水楼台,只可惜肚子不够大,不敢吞下去,”

他轻蔑地扯了扯嘴角,“但即使他无心争,其他邦国部族会信么?即使其他人相信,日后他会甘心吗?”

他又在漠北腹地划了划,继续说,“我猜图尔特此刻都快吓死了吧,这么多势力都盯着他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被放大,甚至哪怕他不动,也难保不会有人斩草除根,他可不一定能平安无事。”

“你的意思是,”年逍转头看他,“要拉图尔特入伙?”

“不错,”萧凌恒点头,“不止图尔特,还有古娅这些实力不济的小国,这些吃不下整块肉的,巴不得有人来主持公道,只要许他们公平与自由,他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年逍眯起眼睛,看着徒弟指尖圈住的几个小国,这些夹在大国之间的小政权,永远身不由己。

少顷,任久言忽然打破寂静:“眼下最要紧的,是摸清渥丹对商路的态度。”他眉头微蹙,“若他们无意插手还好,若是”

“若是他们也想分一杯羹,”萧凌恒接过话头,“大不了在商路一事上各走各的。”

他转身看向任久言,“但这并不影响讨伐鸿滇和赤荥的联盟,毕竟渥丹也清楚,那两家的眼睛就盯在商路上,在这件事上,我们和渥丹不是一路人,赤荥和鸿滇跟他们更是死对头,渥丹王只要不傻,就该知道先联手除掉共同的敌人,再谈其他。”

是夜,夜色如墨,月勒城的西门悄然开启一缝,一队黑影无声地滑入城中,马蹄裹着厚布,在青石板上踏不出半点声响。

这队人马熟门熟路地穿过暗巷,直奔王宫偏门而去。

宫灯幽暗的殿内,鸿滇王与白日里和蔼的模样大相径庭,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阴影,衬得那双眼睛格外锐利。

殿中央立着个黑袍人,宽大的帽檐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下巴。

随着最后一名宫婢退出殿外,沉重的殿门“咔嗒”一声合上,鸿滇王情绪不明的开口:“族长,本王恭候您多时了。”

黑袍人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的脸:“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有什么话咱们就直接说吧。”他锐利的目光直刺鸿滇王,“你信中所言可作数?”

“当然,”鸿滇王唇角微扬,“只要喀尔助我掌控商路隘口,我保证日后喀尔的商队南北往来无虞。”

“我不是说这个,”喀尔族长沉着声音冷冷的说。

鸿滇王笑笑,“赤荥必须灭,乌尔迪也必须死,本王说到做到。”

“好,”喀尔族长说,“你说的事我答应了,你也别忘了你说的话。”

“族长放心,”鸿滇王说,“就算不为结盟,本王也要屠了赤荥,他乌尔迪霸着商路这么多年,”

“他不死,我气难消啊。”

殿外忽起一阵阴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

同一时刻,大褚驻军北营以西二十里处的残垣断壁上,辛拢着雪白的狐裘迎风而立,目光遥望南方。

不多时,一道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踏着石阶而上,步履轻得连尘土都不曾惊动。

“公子当真是敢想敢做,”辛头也不回地轻声道,“这西边正乱着呢,也敢派人给我送信。”

身后那名男子摘下风帽,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庞,“能得公子赴约,是在下之幸。”他唇角噙着浅笑,眼底却映着冷冽的月光。

辛转身来,目光在肎迦脸上扫了扫,随后说道:“不知是什么天大的事,能劳动赤荥族的风师大人亲自来寻我?”

“辛公子自打来到边关,就一直辅佐贵国皇子,想必是忠于社稷之人。”肎迦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公子这般高义,为何要私下接触库兰那样的小部族?”

夜风突然变得凌厉,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在荒原上荡的悠长,辛目光沉静的看着肎迦,没有吭声。

肎迦的笑容更深,“据我所知,贵国素来不屑与西域小族往来。”他向前迈了半步,“我着实好奇极了,辛公子去见苏毗时是代表了谁,又是以哪边的名义呢?”

月光下,两人目光相抵,空气仿佛凝固,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在残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良久,辛忽然低笑出声:“风师想用这个威胁我?”

肎迦摇摇头,“公子哪里怕威胁?这种事情我既无证据,也无利处,我如何威胁公子?又为何要威胁公子?”

辛微微颔首,狐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既然风师知道威胁不了我,不如直说想怎么合作?”

肎迦轻笑出声:“公子果然通透。”

“既然特意提起此事,总不会是无的放矢。”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既不是威胁,那就是同路了。”

肎迦忽然向前一步,黑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很简单,”

他压低声音,“公子要这褚国乱,而我——”

“要这天下乱。”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在荒原上荡出诡异的回音,两人的影子在残垣上交错,如同两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第112章 审酌今晚还早,嗯,还早

任久言的营帐内,烛火微微摇曳。

萧凌恒枕在任久言腿上,两人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帐内一片静谧。

良久,任久言抬手摸了摸萧凌恒的额头,“陛下要肃清漠北各部族”他低头看向怀中人,眉头微蹙,“这未免太过,怕是不妥…”

萧凌恒睁开眼睛,“我正琢磨这事,”

他一个翻身坐直了身子,“而且陛下也太看得起咱俩了,平白无故屠族灭种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吧?找个合适的理由屠族哪儿那么容易。”

任久言轻叹一声:“这大概就是陛下定要我来西域的用意。”

“你的意思是陛下又想借你之手栽赃,再借我之手屠戮?”

任久言没吭声,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见人不语,萧凌恒突然伸手捏了捏任久言的耳垂,力道不轻不重:“可这次…”

他凑近了些,“我并不打算乖乖当那把刀。”

任久言闻言倏然抬头,四目相对间,烛火在两人眼中跳动。

“且不说这手段是否妥当,赛罕和喀尔跟着咱们攻打赤荥,日后还要并肩围攻鸿滇,”萧凌恒顿了顿,说,“单说这个,我就无法对他们下手。”

任久言沉默地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终究越过了那条底线。

自从那日述律然同他们说了乌尔迪的轻蔑之后,二人没有一日不在审视,在棋枰上呆久了,仿佛早就有了身为棋子的自觉,沈明堂让他们二人做什么他们便也做了,可这次屠戮部族的旨意,着实让二人无法接受。

就在二人沉默之际,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封卿歌猛地掀开帐帘,“出事了!喀尔族的人马趁夜撤营,已经往北去了!”

萧凌恒霍然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巡营的弟兄发现时,他们的帐篷都已经拆完了。”

任久言声音沉了下来:“喀尔族突然撤走必有蹊跷。”他看向萧凌恒,“怕是有人寻过喀尔族长了。”

两人目光相接,瞬息间已交换了无数念头。

萧凌恒冷笑一声:“既然喀尔被找过,赛罕那边肯定也少不了说客。”

任久言点头,如果这样,那赛罕这诚意便是绝对不能辜负的,这让他们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漠北全部部族举起屠刀的想法。

至少赛罕必须保全。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少顷,封卿歌低着声音开口问:“喀尔和赤荥有血海深仇,能是谁策反了喀尔呢…”

任久言轻声回应:“十有八九,与鸿滇脱不了干系。”

“这就怪了,”萧凌恒皱眉:“鸿滇明明与赤荥是盟友,而喀尔与赤荥不共戴天”

他眼中带着疑惑看向任久言,“喀尔族长怎么会甘心与仇人的盟友合作?”

任久言忽然抬眼,烛光在他眸中跳动:“或许所谓的联盟,从来就不存在呢?”

“你是说”萧凌恒缓缓坐回席上,“鸿滇王从一开始,就想要赤荥覆灭?”

任久言点头,“鹰沙谷那场仗赢的蹊跷,八千对两千,竟还让你拖到了援军来,”

见萧凌恒要开口辩驳,他赶紧抬手摸了摸那人的脸颊安抚一下,继续说,“再加上这些年赤荥仗着商路要挟各国,鸿滇王身为一国之君,堂堂一邦国被个部族扼住咽喉,他心里怎么能没有气?”

封卿歌沉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赤荥不就彻底下桌了?”

“倒也不至于,”任久言摇头,“赤荥不还有那位风师坐镇吗?况且赤荥兵力尚可,再加上个算无遗策的军师威慑力还是有的,足够让他们在棋盘上多坐一会儿。”

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随着火光轻轻摇曳。

少顷,萧凌恒突然起身:“图尔特和古娅那边不能再耽搁了,明日必须动身。”

任久言点头:“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图尔特,我往古娅。”

“不可能,”萧凌恒斩钉截铁地拒绝,“你不在我眼皮底下,我不放心。”

任久言无奈摇头:“方才不是还说事不宜迟?”他伸手按住萧凌恒紧绷的手臂,“无妨的,左右我也不是一个人去,总归是要带上亲卫的。”

“那也不行,”萧凌恒眉头紧锁:“当初随军出征时你答应过的,必须在我身边,”

他没好气的别过眼去不再看任久言,“不用说了,没得商量。”

任久言无奈叹息,他明白萧凌恒的担忧,但眼下不宜耽搁,此事办的越快越稳妥,万一又让鸿滇钻了空子或是出了其他什么变故,那才是真的麻烦。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封卿歌轻咳一声:“不如我陪任参军同去古娅?”

萧凌恒闻言转过头,瞧了封卿歌一眼。

任久言立刻接话:“如此安排,再好不过了。”

萧凌恒蹙眉看回任久言,不过确实他也没什么办法,此事着实棘手,他也担心耽误了,可又属实担心。

思忖半晌后,他才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松口:“…去拨一队精锐随行。”

眼看封卿歌转身要走,他又急声补充:“让韩远兮跟着你们,他的身手不错,我这不需要。”

封卿歌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萧凌恒一眼:“好。”

帐帘掀起又落下,带进一缕夜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任久言将人送走后,萧凌恒突然上前,从背后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对方肩头,呼吸落在任久言颈侧,却一言不发。

任久言抬手,轻轻抚过萧凌恒的侧脸:“别担心。”他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封将军和韩统领的身手你都清楚,”

说完,又在萧凌恒脸颊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又说了一遍:“真的不用担心。”

萧凌恒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将脸更深地埋进任久言肩窝,双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把人护的周全。

帐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紧贴的身影投在帐壁上,任久言的手缓缓覆上萧凌恒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背,手指在那人手背上轻轻摩挲。

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任久言又轻轻拍了拍,萧凌恒才缓缓松开。

任久言转过身,微微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眸,萧凌恒低头看他,喉结滚动,正要俯身想吻,任久言却突然踮起脚尖,双臂环上对方的脖颈。

这个突如其来的主动拥抱让萧凌恒浑身一顿,悬在半空的手僵了片刻,才箍住清瘦的腰肢。

两人胸膛相贴,心跳声在静默的帐内格外清晰。

任久言将脸埋进萧凌恒肩头,鼻尖蹭过对方的颈窝。

“三天。”萧凌恒突然开口,“你三天不回来,我就去古娅要人。”

任久言没应声,只是收紧了环在他颈后的手臂。

萧凌恒感觉到锁骨处传来炙热的温度,箍在对方腰上的手顿时又紧了紧,“嘶,听没听见,就给你三天。”

“听见啦,”任久言哄着,“你也是,你若三天后不来寻我,我就去图尔特要人。”

帐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萧凌恒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两人就这么紧拥着彼此,谁都没动。

其实萧凌恒担心的不是任久言会遇到什么明刀明枪的危险,有封卿歌和韩远兮陪同,即便真动起手来,脱身也绝非难事。

他真正担心的是任久言的性格。

他太了解任久言了,他知道在任久言眼里,万事都比他自己的安全重要,更何况这是道造福西域各国的圣旨,即便真遇到变故或困难,这人也定会毫不犹豫地以身为饵,哪怕希望渺茫也会拼上性命去扭转局面。

“别逞强,”萧久恒突然闷声道,“遇到麻烦就撤,再重要的事也没你自己重要。”

任久言轻笑一声,鼻息喷在他颈侧:“这话该我对你说。”说着,手指卷着萧凌恒脑后的一缕碎发,“真遇到麻烦了你可是比我冲动。”

萧凌恒喉结动了动,没应声。他忽然抬手将任久言从怀里扳开,真挚又深情的看着对方的眼睛,“记住,就三天。”

三天的约定是有道理的,即便起初对褚国的提议心存疑虑,三日时间也足够周旋说服。但若三天过去仍谈不拢,那便是真的无计可施了,这期限实则是给任久言设下的枷锁,防止他以身犯险的力挽狂澜。

三日期限就像一道闸门,既给足斡旋的余地,又及时截住那些不计代价的孤注一掷。

任久言望进萧凌恒的眼底,那里面的情绪翻涌得厉害。他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划过萧凌恒紧绷的脸颊:“放心,我有——”

话没说完,萧凌恒突然低头封住了他的唇,这个吻来得又急又重,却在触及的瞬间化作了春风细雨。

任久言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了身子回应。

他感觉到萧久恒的手从后脑滑到颈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后,另一只手却仍死死箍着他的腰,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唇齿交缠间,萧凌恒的气息有些不稳:“明天辰时才走,”他含混地说着,又追上去轻啄任久言的唇角,“今晚还早。”

任久言被萧凌恒这欲求不满的样子弄得心软,伸手用手掌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嗯,还早。”

说完,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帐内的烛火不知何时暗了几分,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温柔地包裹。

萧凌恒慢慢将人往前带,直到任久言的背抵上案几,他一手护住对方的后脑,另一手仍紧紧揽着腰,吻得小心翼翼又缠绵悱恻,仿佛要把未来几天的份都提前讨回来。

任久言的手指插入萧凌恒的发间,感受着对方逐渐平缓的呼吸拂过脸颊。

这一刻,什么军务、什么圣旨,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吻到巅峰,萧凌恒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那份悸动,他缓缓退开半寸,“我们…”

话不说完,他只渴求的看着任久言的眼睛。

任久言心里稍微挣扎一下,考虑到这里毕竟是军营,外头还有将士,他怕被人听到。

但也只挣扎了那么一小下,当他对上萧凌恒深情的眼神,他便什么也无法思考了,随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凌恒的呼吸越发急促,手指已经探入任久言的衣襟,触到那截温热的腰线。

任久言微微仰头,喉结随着吞咽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萧凌恒的衣领。

“去草席上”任久言轻喘着说,声音已经染上情动的哑。

萧凌恒一把将人抱起,任久言的双腿下意识环住他的腰。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内帐挪,途中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也无人理会。

萧凌恒将人放在草席上时,任久言的外袍已经半褪,露出白皙的肩头。

“慢些….”任久言抬手去解萧久恒的腰带,指尖有些发抖。

萧凌恒俯身吻住他锁骨,手上动作却不停,里衣的系带被轻柔地扯开。

正当萧凌恒准备将任久言翻过身去时,帐外突然传来亲卫压低的声音,

“将军,年将军和封统帅请您即刻过去。”

萧凌恒的动作猛地僵住,任久言的手还搭在那人的肩膀上。

两人呼吸交错,一时都没动。

少顷,萧凌恒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他重重闭了闭眼,才撑起身子。

任久言默默拢好衣襟,指尖还有些发颤,萧凌恒一把抓住他的手,在掌心轻轻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帐帘掀起时,月光照进来,映出任久言泛红的眼角和凌乱的衣襟。

萧凌恒回头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大步走进了夜色里。

第113章 藩属前辈叫我来就为吃葡萄?……

萧凌恒掀帘而入时就看见帐内三人正围坐在矮案旁,年逍盘腿坐在主位,封翊斜倚在软垫上,陈靖鹤则规规矩矩端坐着,只听见封翊懒洋洋地对二人说:“甜是甜,就是有点齁嗓子。”

再定睛看过去,小案上摆着个擦得锃亮的头盔,里面堆着两串青葡萄,在烛光下泛着水光。

封翊一见萧凌恒进来,立刻招呼:“快来!安西都护府刚送来的——”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瞪圆了眼睛盯着萧凌恒的嘴:“你刚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啊?”萧凌恒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嘴唇。

“吃辣子了?”陈靖鹤也抬起头,皱眉盯着他明显红肿的唇瓣,“嘴怎么肿成这样?”

年逍慢悠悠地又往嘴里扔了颗葡萄,眼睛却在萧凌恒脸上扫了一圈,没吭声。

“…啊…?”萧凌恒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嗯…是…刚是吃了点…”

封翊笑着继续说道:“正好,这葡萄解辣。”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刚送来的,新鲜着呢。”

萧凌恒看着桌子上的葡萄哭笑不得,他往前挪了两步,“前辈们叫我来…就是为了吃葡萄?”

“可不。”封翊掰下一小串扔进嘴里,“将士们每人分了一串,轮到咱们就剩这点儿了。”

他朝年逍那边努努嘴,“连大将军都只能凑合着吃。”

萧凌恒愣是没接上这话,年逍瞥了萧凌恒一眼,适时轻咳一声,“既然来了,就吃点。”

他目光扫过萧凌恒略显凌乱的衣领,“听你帐下的人说,明日要去图尔特和古娅?”

封翊突然坐直了身子,陈靖鹤也放下了手中的葡萄。

萧凌恒捏着葡萄的手顿了顿:“是。”他抬头直视年逍,“我去图尔特,久…任参军和封卿歌去古娅。”

年逍慢条斯理地吐出颗葡萄皮:“带多少人?”

“各带一队精骑。”萧凌恒声音沉稳,“韩远兮跟着封卿歌那边。”

年逍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萧凌恒的脸,“三天?”

萧凌恒猛地抬头,对上师父洞若观火的眼神。

两人对视片刻,萧凌恒沉声“嗯”了一声。

“注意安全。”年逍干脆利落,一个字不肯多说。

萧凌恒微微低头,再次“嗯”了应下。

封翊和陈靖鹤见年逍同意萧凌恒的此番打算,二人也没再多说什么。

萧凌恒僵住之际,陈靖鹤开口缓解:“别愣着了,来来,吃葡萄,甜着呢。”

夜色渐深,帐内的烛火换过一轮又一轮。

年逍有意无意地拖着时间,从边关气候说到军中伙食,话题东拉西扯毫无重点。萧凌恒虽满腹急虑,却仍端正坐着,认真地应答每个问题。

聊到最后,陈靖鹤已经哈欠连天,封翊眼神发直地盯着帐顶。

直到子时末,年逍才终于摆摆手放人。

萧凌恒起身时腿都有些发麻,帐外冷月如霜,封翊几乎是飘着出去的,陈靖鹤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凌恒的肩。

萧凌恒踩着月光慢慢踱到任久言帐前,靴底在沙地上磨出细碎的声响。

帐内漆黑一片,连半点烛光都没有。

他抬手想掀帘,又在半空停住,指尖悬了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斟酌再三,他还是选择不吵醒对方,在门口停了片刻,他最后看了眼紧闭的帐帘,便转身往自己营帐走去。

次日晨时初,两支队伍便已整装待发准时启程,马蹄踏碎晨露,扬起一*路轻尘。

同行至图尔特边境后,封卿歌率领的那队人马继续向北,朝着古娅方向疾驰而去。

萧凌恒这边,斥候已先行与图尔特守军交涉完毕,城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并不繁华的街景。

土坯房屋低矮拥挤,集市上零星几个摊贩正打着哈欠支起棚子。

守军引着他们穿过主街,直奔王宫。

说是王宫,不过是个稍大些的土黄色建筑群。墙皮有些剥落,檐角的铜铃也缺了几个。

年轻的图尔特国君早已候在殿前,一见萧凌恒便快步迎下台阶。

“萧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国君声音清亮,眼下却带着明显的青黑,他身着简朴的锦纱长袍,腰间连块玉佩都没有。

萧凌恒抱拳行礼,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庭院,连个像样的防卫设施都少见。

年轻的小国君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苦笑道:“让将军见笑了,图尔特小国寡民,比不得上国威仪。”

萧凌恒笑笑摇头,随着几人进入了殿内。

殿内陈设更是简陋,案几上的漆都剥落了大半。侍从端来的茶水里飘着几片茶叶,萧凌恒却面不改色地饮了一口。

“陛下不必过谦,今日想同您商议的事情我也就直说了,”他放下茶盏,直奔主题,“想必您也清楚,如今商路——”

“将军!”国君突然打断,“图尔特愿意归附大褚。”声音虽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萧凌恒眉梢微动,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

年轻的国君继续道:“只求只求保住我图尔特百姓性命。”说这话时,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却倔强地挺直了脊背。

萧凌恒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国君,心里五味杂陈,随后他微微颔首,两国算是达成了共识。

这一切太过于顺利,顺利的连半日也没用上。

萧凌恒晌午出城时还在暗自懊悔,早知如此,就该让任久言来图尔特。

这谁能想到呢,原本他们都以为,比起偏安一隅的古娅,扼守要道的图尔特才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按常理推断,赤荥、鸿滇甚至渥丹,都该派人来游说过这位年轻君主。即便真没人来过,在这样朝不保夕的处境下,难保这位国君不会像困兽般胡乱撕咬,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现实如此出人意料,萧凌恒回头望了眼渐远的土黄色城墙,那个年轻人颤抖却坚定的声音犹在耳边。

他甩了甩头,将无用的懊恼抛到脑后。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追上北上的队伍,古娅那边的情况还不知如何呢,再加上赛罕这个小族到底要如何保全也暂无头绪,与其懊悔,不如想点实际的。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了出去,亲卫们来不及询问,只能匆忙跟上。

马蹄踏过干燥的沙地,沙尘在队伍后方扬起一道长长的烟尘,很快就被戈壁的风吹散。

马蹄声如闷雷,萧凌恒眯起眼睛望向北方,那里隐约可见连绵的沙丘轮廓,他摸了摸腰间的千嶂沉,突然,一个大胆的计策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古娅王宫的白石城墙在夕阳下泛着润光,任久言下马车时,早有女官提着灯候在宫门前。

穿过几道雕着孔雀纹的拱门,脚下的大理石地面渐渐变成深蓝色的釉砖,每一步都踏出清脆的回响。

正殿四角立着青铜孔雀烛台,古娅的女国王斜倚在铺满沙豹皮的玉座上。

她约莫三十出头,小麦色的手臂上套着七八个银镯,随着斟酒的动作叮当作响。

“大褚的使者。”她见任久言进来后,将金杯推到案几对面,“尝尝古娅的葡萄酒。”

封卿歌和韩远兮一左一右站在任久言身后半步,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殿内十二名持刀女卫。

“陛下好雅兴。”任久言看着殿侧正在弹奏乐器的乐师们,“这《永恴乐》在中原已很少人演奏了。”

女国王眉毛微挑:“使者懂音律?耳力倒是不错。”

任久言微笑颔首,“略懂皮毛而已。”

女国王突然拍手,乐师们立刻停下动作,“那不妨直接些,大褚想要我古娅归属,总得拿出真金白银的好处来,空口白话可不成。”

她指甲轻轻弹着金杯边缘,“使者今日突然前来,是想怎么谈?”

任久言:“想与陛下做笔买卖。”他上前一步,“赤荥败退后,图尔特如今是漠北最靠近商道的邦国,但图尔特兵微将寡,根本守不住这条黄金之路。”

他顿了一顿,瞧了女国王一眼,继续说,“而古娅既有精兵,又占着西北要冲,实——”

话未说完,女国王突然大笑,银镯撞得乱响,“褚国离得那么远都能惦记上我们大漠里的商路,”

笑声戛然而止,“那不知你们储国的皇帝打算怎么分这隘口的油水呢?”她审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任久言的脸,说道。

“陛下误会了,我皇并不打算在这隘口上捞点什么,相反,我们打算遏制住这通商垄断之风,”任久言不慌不忙纠正,“陛下应当清楚,赤荥、鸿滇,甚至包括渥丹都对此商路隘口虎视眈眈。可无论是他们任何一方掌握这通商要冲,垄断了互市流动,对陛下而言,都没有什么好处。”

他与女国王对视一眼,随后补充一句:“古娅的葡萄酒怕是要贱卖三成。”

“哦?”女国王身体微微前倾,“使者的意思是,想让我古娅归顺于你褚国,而后在这大漠里做你们的看门狗?”

殿内突然安静,女国王眯着眼睛盯着任久言,手指在豹皮上轻轻敲打。

封卿歌的手悄悄按上刀柄,注意到两侧女卫的站位已经悄然变化。

任久言面不改色道:“并非看门狗,而是守门人,”他再次上前一步,不躲不闪的迎上对方的目光,继续说,“也并非是归属,而是,藩属。古娅依旧是古娅,古娅依旧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二人对视良久,殿内氛围诡异,只见女国王突然挥手示意女卫退下,“那你褚国打算给我古娅什么好处?”

任久言从怀中取出绢帛,语调平缓地说,“三样,其一,古娅每年的朝贡我大褚以三倍回之;其二,大褚永保古娅不受任何邦国的骚扰和侵略;其三”

他稍稍前倾,“为古娅提供足够的粮、水,以及进行密切的文化交流,和资源输出。”

女国王的银镯突然停在半空,她盯着任久言看了许久,突然击掌三声。

侍从捧来个木匣,掀开盖子,里面平铺着一份锦棉契约。

一旁的女官执笔蘸墨,将方才任久言提出的条件工整地写在朱红锦布上。

女国王指尖轻点豹皮:“使者方才所言,本王应下了,但空口无凭——”她示意女官将契约递到任久言面前,“还请贵国皇帝加盖玺印。”

“理应如此。”任久言双手接过锦布,正要收入怀中,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女侍卫单膝跪地:“王,宫外又来了位褚国使者。”

任久言手指微微一紧,与身旁的封卿歌交换了个眼神,韩远兮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挪了半步,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今日倒是热闹,”女国王饶有兴趣地挑眉:“带进来吧。”

不多时,萧凌恒大步走入殿中,铠甲上还沾着赶路的沙尘,他先向女国王行了个简礼,目光扫过任久言手中的红色盟书,嘴角微扬:“看来陛下与我们参军相谈甚欢。”

女国王晃了晃酒杯:“将军来得正好,一起喝一杯?”

寒暄几句后,萧凌恒突然正色:“其实本将特意赶来,还有一事需与陛下商议。”他看了眼殿内侍从,“此事关系重大……”

女国王会意,挥手屏退左右。

待殿门紧闭,萧凌恒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说:“赛罕族离贵国不过百余里,不知陛下对赛罕看法如何?”

第114章 蓄力这死小子不打一顿是不行了

日暮四合,夜阑繁星。

王宫内的青铜灯台次第亮起,殿门依旧紧闭,将最后一丝余晖隔绝在外。

殿内,女国王的银镯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萧将军是想让赛罕归属我古娅?”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将军可真敢想,这些部族世代游牧,宁可战死也不肯归属任何邦国,岂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

“陛下误会了,”萧凌恒不慌不忙诠释,“我说的归属,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幌子,实际上古娅是古娅,赛罕是赛罕,互不干涉。”

任久言已猜到萧凌恒打的主意,适时补充:“只需对外宣称赛罕受古娅庇护而已。”

“哦?”女国王眯起眼睛打量二人,说,“那对我古娅而言,这出戏码能换来什么好处?”

“自然是有好处的,”萧凌恒说,“既得了古娅庇护的名义,赛罕自当按例进贡。”

“那这与我古娅收个藩属有何区别?”女国王银镯一晃,碰出清脆的声响。

萧凌恒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确实没有区别。”

“哈哈哈——”女国王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在殿内回荡,“让我古娅收一个小部族为藩属?哈哈哈——”

她觉得这太过于可笑,抬手抹了抹笑出的泪花。

在大漠的生存法则里,小部族的命运向来只有两条路,要么被邦国或其他部族吞并,成为其一部分,放弃自主权,要么自立为政,自保自足,于部族而言,从来就没有“藩属”这种折中的选项。

女国王的笑声渐渐冷了下来:“萧将军莫非在说笑?”她屈指敲了敲案几,“漠北千百年来,哪个邦国会允许小部族挂着藩属的名头保持自立?要么全吞,要么不收,这才是我们大漠的规矩。”

萧凌恒:“陛下莫要看不上赛罕这一族,他们虽人少势微,但占据着漠北最好的草场,每年从漠北腹地经过的商队,有六成要在赛罕的领地上补给清水。”

女国王的手指在银镯上细细摩挲,若有所思。

萧凌恒见状继续道:“再者,赛罕要的不过是名义上的庇护,实际进贡的牛羊马匹,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故意顿了顿,“我听说古娅最近正缺战马?”

殿内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女国王盯萧凌恒的脸,忽然问道:“即便是本王答允,那赛罕呢?你们如何保证赛罕会答应?”

“那便是我该考虑的事了,”萧凌恒说,“此刻,只等陛下首肯。”

任久言注意到女王腕间的银镯不再作响,知道这是真的在认真权衡了,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大漠千百年来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但若陛下开此风气”

他抬眼看向女国王,声音放轻,“您说,漠南漠北那些被部族欺凌的小国,会如何看待古娅?”

女国王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她听懂了言外之意,这不是在谈赛罕,而是在给古娅一个收服人心的机会。

就像狼群,向来只服最有种的头狼。

女国王的目光在任久言脸上停留许久,忽然轻笑出声:“有意思。”她缓缓前倾身子,手肘撑在膝头,“本王可以应下,不过还得加个条件——”

她一字一顿道,“大褚需对我古娅开放铁器贸易,你们,应是不应?”

萧凌恒与任久言短暂对视,烛光在二人眼中跳动,映出同样的思量。

片刻后,任久言微微颔首:“此事”他声音沉稳,“我们定当竭力促成。”

女国王满意地靠回椅背,“那就”她挑眉笑笑,“静候佳音了?”

二人踏出宫殿时,夜色已深。封卿歌立刻带着亲卫迎上前,借着宫灯的光亮仔细打量两人的神色:“谈得如何?”

任久言和萧凌恒同时看了他一眼,又彼此对视一瞬,谁都没开口。

封卿歌被这沉默弄得心头一紧:“不顺利?”

韩远兮忍不住追问,“二位大人倒是说句话啊!”

任久言揉了揉眉心:“倒也不是不顺利…”他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宫门,声音放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封卿歌轻轻拽住任久言的衣袖:“什么叫应该没问题?”他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急切,“那女国王到底答应没答应?”

任久言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算是答应了吧。”

“什么叫‘算是’答应了…??”封卿歌被些模棱两可的回答弄的莫名其妙。

萧凌恒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随后朝宫墙上的守卫扬了扬下巴。

“答应了,但有条件。”任久言轻声说,“具体的回去再说。”

他看了眼萧凌恒,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忧虑,毕竟铁器贸易这事,可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正说话间,一名女官款步而来,在四人面前站定后恭敬行礼:“几位使者辛苦,我王念及天色已晚,特命下官为诸位安排了殿宇歇息。”

她侧身让出宫道,“请随我来。”

“有劳了。”任久言微微颔首。

萧凌恒对上封卿歌仍带着疑惑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回去说”的口型。

女官掌灯在前引路,灯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韩远兮默默跟在最后,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昏暗的巷道。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色深沉。

女官引着四人穿过几条幽静的巷道,来到一处青砖小院前,院门挂着两盏素纱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此处便是专为上国使者准备的驿馆。”女官推开木门,露出里面整洁的庭院,“热水与饭食都已备好,诸位若有需要,摇铃即可。”

说着,她指了指檐下的铜铃,随后躬身退下。

韩远兮迫不及待地关上院门,转身时差点撞上封卿歌。

“现在总能说了吧?”封卿歌说。

任久言环顾四周,确认院中无人后,才低声道:“进屋说吧。”

驿馆内陈设简朴却干净,萧凌恒一进门就摘下佩剑扔在榻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随后,他与封卿歌仔细检查着屋内的每个角落,掀起床榻的帷帐,又蹲下身敲了敲地板,最后连窗棂的缝隙都没放过。

韩远兮在厢房里来回踱步,他时不时瞥向紧闭的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直到确认屋内确实没有暗格或窃听的机关,封卿歌才向萧凌恒使了个眼色,后者才重重坐在了胡床上。

封卿歌又默默检查完里外两间屋子,确认安全后,才在门边抱剑而立。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坐下说,”萧凌恒看着封卿歌,随后又向韩远兮,“你也是,坐下,转得我头晕。”

任久言倒了杯茶水,将女国王的条件一一道来。韩远兮听完猛地站起身:“铁器贸易?她倒是敢开口!”

“你小声些。”萧凌恒皱眉,“这事确实棘手,但也不是全无转圜余地。”

“陛下不会同意的。”封卿歌声音低沉,“去年工部才上了折子,严禁边关铁器外流。”

任久言摸着茶杯边缘:“所以我才说应该没问题。”他看向萧凌恒,“若实在不成,或许可以从军器监的旧械入手”

“你疯了?”封卿歌瞪大眼睛,“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萧凌恒压低声音,“祖宗你能不能小点声…!”随后他看向韩远兮,“一会就派人快马回营,请大将军定夺。”

说完,又转头看向任久言,“赛罕那边”

任久言会意:“我同你一起去谈。”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一名大褚将士匆匆出城,往南边去了。

天光未明,刚泛起鱼肚白,那名连夜赶回的大褚将士已经跪在年逍帐前复命。

年逍披着外袍听完汇报,眉毛越挑越高:“这小子怎么跟古娅谈出这么个条件来?”

他抖了抖手中的密信,“铁器贸易?”

封翊正捧着碗热粥吸溜,闻言笑出声:“你徒弟么不是?你唯一的徒弟么不是?”他揶揄着。

随后又擦了擦嘴上的粥渍,“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国王倒是精明,知道咱们有什么,她缺什么。”

年逍哼了一声,把密信扔在案几上:“精明的过头了。”他转头看向地图,“他俩人呢?谈完了怎的不直接回来,还要派人传信?”

“二位大人…”将士禀报,“去了…赛罕…”

“赛罕?”年逍的眉毛更高了,“去赛罕做什么?”

“这…这末将也不知…”

封翊凑过来,“要我说,这事未必不成,军器监那些老物件堆在库里也是生锈,不如”

“不如什么?”年逍瞪他一眼,“你当陛下是傻子?”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先等这俩孩子从赛罕回来再说,”封翊满不在乎地说,“说不定人家是有什么布局呢,这俩小崽子,精着呢。”说着,他还朝年逍眨了眨眼。

年逍也知道俩人不傻,但他也了解自己这个徒弟,萧凌恒向来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主儿,连夜传信单纯是为了互通有无?绝对不可能。

既然特意派人星夜兼程送信,必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那小子向来雷厉风行,若有什么谋划布局,早就把需要配合的事项写得明明白白。可眼前这封密信上,除了古娅提出的条件外别无他言,那就只能说明,问题就出在这条件本身上。

老将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打着,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徒弟是在告诉他:铁器贸易这事,徒弟搞不定,得师父出马了。

年逍望着帐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微微抽动,这小子倒是会给他找麻烦,连个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直接把烫手山芋扔了过来。

“这死小子…”老将军暗暗骂道,“等回来不打一顿是不行了…”

晨光微露时,萧凌恒和任久言已带着两队精锐骑兵出了城。

赛罕部驻扎在古娅西北一百一十五里的绿洲边缘,前往的沿途河谷黄沙漫漫,偶尔能见到几丛顽强的骆驼刺。

正午时分,赛罕的营帐出现在视野中。不同于古娅的石砌宫殿,赛罕的营地更显粗犷,帐篷错落分布,外围只用简单的木栅栏围着。

守门的战士认出大褚的旗帜,立刻吹响了号角。

赛罕族长阿术尔亲自迎了出来,这是个四十出头的壮汉,左脸有道伤疤,之前述律然提到过,这伤疤是当年赛罕与赤荥交站时留下的。

“萧将军!”阿术尔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萧凌恒的肩膀,“前线战况如何?我派去的一千勇士可还顶用?”

萧凌恒笑着回拍:“族长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差点给乌尔迪的脑袋扭下来。”

众人进了主帐,立刻有侍女端上马奶酒和烤羊肉。阿术尔盘腿坐在主位,抹了把胡子上的马奶酒渍:“赤荥那帮杂碎最近消停了不少,多亏了大褚的兄弟们。”

任久言接过话头:“族长与赤荥的恩怨,我们也有所耳闻。”

阿术尔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拳头捏得紧了些:“一年前那场屠杀,我赛罕死了七百壮丁。”他猛地灌了口马奶酒,“乌尔迪那个老不死的,迟早老子要亲手砍下他的狗头!”

萧凌恒与任久言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任久言轻声道:“眼下,就有个机会”

第115章 贰臣各为其主,不伤私交

当任久言提出让赛罕名义上归属古娅时,阿术尔的表情瞬间凝固,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可能!”阿术尔猛地站起身,酒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我赛罕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向任何邦国低头!”

萧凌恒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溅到袍角的酒渍:“族长少安毋躁,归属只不过是个幌子。”他起身上前,“实际上赛罕还是赛罕,只是对外宣称受古娅庇护。”

阿术尔冷笑:“有什么区别?大漠上千百年来,从没有部族向邦国低头的先例!”

任久言接过话茬:“正因为没有先例,才更显得赛罕与众不同。”他指了指地图,“族长想想,若赛罕与古娅结盟,赤荥之流还敢轻易动你们吗?”

阿术尔的表情微微松动,但仍旧摇头:“我凭什么相信古娅?那些邦国贵族,没一个好东西!”

“就凭这个。”萧凌恒从怀中取出一封盖着孔雀印的信,“古娅女王承诺,赛罕只需在名义上称臣,实际上一兵一卒都不会派来干涉。相反”他指着信上的一段,“每年还会给赛罕提供粮食,这笔买卖,咱们赛罕不亏的。”

帐篷里安静下来,阿术尔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突然问:“你们大褚国在这件事里图什么?”

图什么?图心安,图理得,图“不杀”的名正言顺。

可总不能直接告诉阿术尔大褚皇帝要屠戮所有部族吧?总不能说若你赛罕不归附邦国,冠以属国之名,我就得对你刀戈相向吧?

任久言笑了:“图个平衡,赤荥和鸿滇若联手,对大褚和赛罕都不是好事,但若赛罕与古娅结盟就能牵制住他们。”

阿术尔摩挲着脸上的伤疤,陷入沉思。帐外传来战士们操练的呼喝声,夹杂着马蹄踏过沙地的闷响。

“这事”阿术尔终于开口,“我得和族中长老们商议后决定。”

萧凌恒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起身抱拳:“应该的,还请族长将我们的诚意带到,”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从部族扶至邦国,何乐而不为呢?”

夜色如墨,鸿滇王宫的重重宫门在黑暗中悄然开启,燮硰族长披着粗布斗篷,脚步匆匆地穿过长廊。

鸿滇王背对着殿门,站在烛台前,烛火在他华贵的锦袍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听到身后侍卫的通报声,他依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侍卫退下。

燮硰族长解下斗篷,他右耳缺了半块,是当年在大褚边陲留下的记号:“不是都谈好了?这么急着叫我来做什么?”

鸿滇王这才慢慢转过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着愧疚和无奈,目光在老族长身上来回打量:“刚刚探马来报,褚国北境驻军正在集结,人数怕是比我们预计的多了一倍不止。”

“你什么意思?!”燮硰族长质问道,“当初本王答应与你联手的条件就是屠了何廷雨那个小娘们儿,”他加重了语气,“你现在是怕了?嗯?!”

“族长息怒,本王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只是眼下形势有变,咱们也得从长计议”鸿滇王脸上堆满为难的神色,演技堪称炉火纯青,“本王已在调集更多兵力备战,绝无退缩之意,只是”

他重重叹了口气,“只是商路那边渥丹盯得紧,保不齐他们会暗中使绊子,不得不防啊。”

他手指摩挲着玉扳指,“所以能抽调的人手确实比预期少了些。”

“你究竟想说什么?”燮硰族长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鸿滇王向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道:“若燮硰族能在商路一事上支持本王,本王便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褚国。”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老族长,“届时可用之兵,自然就充裕了。”

老族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粗糙的手指叩了叩着刀柄,“行啊,左右我燮硰族也吃不上那块肉,我燮硰可以支持鸿滇,不过”

他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条件。”

鸿滇王立刻会意,脸上堆起小人得志的笑容:“族长放心。”他拍着胸脯保证,“有我鸿滇一口肉,就少不了燮硰一口汤。”

说着,他还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至于何廷雨她必死无疑。”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将两人的低语彻底掩去,老族长盯着鸿滇王看了许久,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成交。”

任久言和萧凌恒刚踏进营门,一名侍卫就匆匆迎上来:“将军,年大将军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萧凌恒眉头微皱,转头对任久言道:“你先回去歇着,我去跟师父禀报古娅的事。”

他看了眼侍卫,“师父现在在哪儿?”

“在中军帐。”侍卫答道,“封统帅和陈都护也在。”

任久言点点头,目送萧凌恒跟着侍卫离开。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风渐起,吹得火把忽明忽暗,任久言掀开帐帘时,述律然正对着沙盘出神,听到动静才抬起头,那双蓝眼睛在烛光下格外明亮:“任大人,”他立刻起身迎上前,“你回来了。”

“述律大人这么晚了还在研究地形,”任久言瞟了一眼沙盘,目光在南北隘口上的小旗上稍作停顿,“当真是辛苦。”

述律然笑笑,伸手引导着对方,“坐下聊。”

任久言目光在帐中环顾一圈,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在帐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随后他缓缓在矮几前坐下,接过述律然递来的热茶。

述律然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听说鸿滇又增兵了。”

任久言捧着茶盏暖手:“暂时僵持着。”他看了眼沙盘,“这仗怕是更难打了,不过赛罕族也答允了增派人手,日后何将军也会带兵上前线。”

述律然轻笑一声,银制耳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阿术尔族长还是这么记仇。”他给任久言添了茶,“当年赤荥屠了他半个部落,这仇怕是能记到下辈子。”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战事,任久言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终于切入正题:“其实今日来,是想与大人商议——”

“对了,”述律然突然打断,从案几下取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渥丹特制的奶酥,你肯定喜欢的。”

任久言一怔,只得接过,奶酥香甜的气息在帐内弥漫,他咬了一小口,赞道:“确实美味。”

“我让人多备了些,回头给你送去。”述律然的眼睛弯成月牙,又岔开话题,“听说你们去了古娅?那位女国王可不好应付。”

任久言放下奶酥,正色道:“确实,不过——”

“说起来,”述律然再次打断,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山谷,“这里的地形很适合设伏,你觉得呢?”

任久言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述律然是故意的,烛光下,那双蓝眼睛带着几分狡黠,又藏着些许无奈。

也是,说白了述律然也是奉自家君主之命做事,他哪里有自主决定的权利呢?

“述律大人,”任久言干脆放下茶盏,直视对方,“关于商路隘口——”

“任大人,”述律然突然伸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又很快收回,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任久言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换了个话题:“听说渥丹的雪莲开了?”

述律然明显松了口气,笑容真切了几分:“是啊,再过半月就是最好的赏花期。”他望向窗外暗空上挂的月亮,继续说,“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看看。”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任久言望着述律然被烛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有些不忍。他知道这个看似洒脱的异族男子,肩上扛着怎样的重担。

“述律大人,”任久言轻声道,“有些事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述律然转过头来,蓝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有些事…怎么试啊。”

夜更深了,风声中隐约传来驼铃的声响,“大褚绝不想与渥丹站在对立面,相信贵国天主也是如此,”任久言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人心比金银更难得,若两国能联手打破这商路垄断,漠南漠北的部族邦国,谁会不念这份情?”

述律然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没有接话。

“赤荥霸着商路这些年,”任久言继续道,“各族敢怒不敢言,如今他们势弱,正是破旧立新的时候。”他向前倾身,“若渥丹愿与大褚共倡新规,不仅得利,更得人心。”

帐外的风声忽然大了,吹得帐帘微微掀起一角,述律然终于开口:“任大人可知,我渥丹从前为这条商路,折了多少勇士?”

他指尖划过杯沿,平静的连口重气都没叹。

任久言沉默片刻:“正因如此,才更不该让鲜血白流。”他声音放轻,“垄断终有尽时,但情义能传世代,述律大人若愿向贵国天主进言——”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述律然苦笑,“我主只问了我一件事——大褚能保证永不染指商路吗?”说完,他深深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任久言知道,对方这句话不光是在表达渥丹天主对述律然的质问,也是这人在问任久言,为自己下一次尝试预备回答的底气。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神色明灭不定,任久言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立军令状,我大褚绝不设卡征税。”

述律*然摇头:“空口无凭。”

“那就立字为据。”任久言语气坚定,“我以项上人头作保。”说着,他拿出从萧凌恒那里拿到的将印。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述律然盯着任久言手中的印信。

少顷,他忽然伸手按住:“收起来。”他声音发紧,“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任久言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

“我会再试一次。”述律然终于松口,却不敢看任久言的眼睛,“但有个条件,若事成,大褚绝不可把手伸向大漠。”

任久言毫不犹豫地点头:“一言为定。”

述律然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任大人可知,你这样的人在沙漠上活不过三天。”他仰头饮尽杯中的茶,“太容易相信别人。”

任久言不以为意:“我只信该信之人。”

夜更深了,当任久言起身告辞时,述律然突然叫住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此事不成”

“那便战场上见。”任久言回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各为其主,不伤私交。”

述律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捏得死紧。

帐外,一弯新月隐入云层,大漠重归黑暗。

第116章 谋友久言快来打我屁股

任久言掀开帐帘时,萧凌恒正盘腿坐在矮榻上擦千嶂沉,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找述律然聊了聊。”任久言解下披风挂好,顺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萧凌恒擦剑的动作一顿,眉毛高高挑起:“大半夜的,去找那个蓝眼睛?”

他故意加重力道,加大动作,“聊什么这么要紧?”

任久言失笑,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发顶:“吃醋了?”手指顺势滑到耳垂轻轻一捏,“只是谈商路的事。”

萧凌恒哼了一声,却也没躲开,接过茶后故意气鼓鼓地说:“那也不行。”

任久言在他身旁坐下,“年将军那边怎么说?”

萧凌恒换了个别扭的坐姿,“骂我擅作主张,又夸我机灵。”他撇撇嘴,“最后让我写份详细的军报递上去。”

任久言余光却瞥见萧凌恒坐下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眉头一皱,突然伸手按在对方腰后:“受伤了?”

“嘶——”萧凌恒猛地弹起来,又强装镇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