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西域中央军不该跟他们结盟
西域边陲,赤地千里。
封翊站在戍楼高处,眯着眼望向远处模糊的烽火台。风沙打得脸皮生疼,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
他提高嗓门对身旁的副将喊道:“老黄,派去接应的斥候有消息了吗?”
黄文山抹了把被汗水粘在脸上的沙土:“刚传回信鹰,说是离咱们还有三十里。不过”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封翊。
“有屁快放!”封翊一巴掌拍在夯土城墙上,震落簌簌沙尘。
“斥候说看到队伍里跟着文官的车驾,还有”黄文山压低声音,“听说还有去年那位任大人也来了。”
封翊眉头顿时拧成疙瘩:“胡闹!这鬼地方是文官能来的?”
他转身往城下走,“去找陈都护,就说——”
“不必找了。”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台阶下方传来。
安西大都护陈靖鹤披着件非常破旧的斗篷,手里还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我刚从病营回来,都听见了。”
三人走进戍所,陈靖鹤把药碗往案上一搁:“正好,趁年老将军他们还没到,先把情况捋清楚。”他指向墙上斑驳的舆图,“目前最麻烦的是三件事——”
“其实最主要的就是天气。”封翊接话道,手指点在西域腹地,“今年的热风比往年猛太多了,我的军马已经热死两成了。”
陈靖鹤点点头,继续补充道:“所以,随之而来的就是瘟疫。赤荥族那边传过来的怪病,染上就高烧不退浑身腐烂,我的东大营已经倒了两百多号兄弟。”
他指尖重重敲在舆图中央:“然后才是这西域六部。”他在一处画着红色圆圈的地方点了点,“燮硰族算是被何将军打怕了,暂时倒不必考虑他,”
他手指在周围划了一道,“其余五族原本互相制衡的局势,自从赤荥族得了鸿滇人的支持,已经开始吞并其他部族。”
“听说古娅、图尔特这些小国吓得要死,”封翊冷笑,说,“前几天还派使者来求援,转头又给赤荥族送粮食。”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慌张闯进来:“报!巡鹰发现了赤荥族的游骑出现在十里外的绿洲!”
陈靖鹤神色不变:“*多少人?”
“约莫一二百骑,但”亲兵咽了口唾沫,“他们赶着几十个染病的牧民,正往水源方向去。”
“他娘的!”封翊猛地站起来,“这是要投毒?!”
陈靖鹤抬手制止:“封帅,让黄副将带二百轻骑去驱赶就好,”他转头看向黄文山,“黄将军,切记,不要碰那些病人,也别让他们靠近水源。”
等黄文山匆匆离去,封翊坐下灌了口水,“怎么了?有话说?”
陈靖鹤拍了拍舆图上积落的沙尘:“你我得先商议好年老将军到后的部署。”
封翊热的拿起矮几上的牛皮包直扇风:“老年你不用担心,”他用袖子抹了把脸一直往下淌的汗,“虽说攻城略地比不得老花,但要说守城布防的本事,这九座边关之内,他认第二,阎王爷都不敢认第一。”
汗珠子顺着他的太阳穴滚到络腮胡里,封翊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不过听陛下的意思,这次让老年坐镇中军,不必亲临前线。”
陈靖鹤略一沉吟,突然咳嗽起来,灌了口水才继续,“至于那位任大人——”
“我真是不明白!文官来凑什么热闹?”封翊忍不住打断,“这鬼地方,白天热得铠甲能烫熟肉,晚上冻得刀鞘结冰碴子!”
“话也不是这么说,”陈靖鹤从案上的军报堆里抽出一卷竹简:“你看看这个。”
展开后是密密麻麻的账目,“赤荥族敢打算在半年内吞并三个小部族,靠的可不只是刀剑。”
封翊凑近细看,突然瞪大眼睛:“这粮草数目不对!”
陈靖鹤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缓缓点头:“所以必须得有这么一个文官来,听说还未及弱冠,”
他卷起账册,“但既然来了,就别当摆设。况且我也很好奇,这位能让渥丹国专程派人来送药物的小中参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封翊嗤笑一声,刚要开口,只听见陈靖鹤咳嗽两声,“不过我那个副督护……”他抬某看着封翊,“你…了解他吗?”
封翊看着陈靖鹤的眼睛,突然咧开嘴,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去年在北边见过,是个有意思的人,我还听说那小子在玄山剿匪时”
手指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一刀就把匪首的脑袋旋下来了,血喷得老高。”他眯起眼睛,“怎么?你担心他不服你管?”
陈靖鹤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刚想说点什么扯开话题,就听见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亲兵探头进来:“封帅,都护,斥候回报,年大将军的队伍已经到二十里外的戈壁滩了。”
陈靖鹤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跟来的那个管粮草的季季…”
“季太平。”亲兵提醒。
“让他立刻带人先去清点粮仓。”陈靖鹤的目光缓缓转向所外的黄沙赤地,“幸亏有他们带来的这批救命粮。”
走出戍所时,漫天黄沙中已能看见飘扬的旌旗。陈靖鹤望着逐渐清晰的军队轮廓,低声喃喃道:“陛下要打的这场仗……”
他谈了口气,摇了摇头,“可真不好说啊”
炙热的风卷着砂砾拍打在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萧凌恒抬手紧了紧脸上的靛青抹额,他回头望去,身后的军队如一条蜿蜒的黑龙,在金赤色沙丘间缓慢行进。
西行的征途比预想中慢了几日,整整二十八日的疾行,大军终于穿越最后一道戈壁,西域边陲的轮廓在热浪中渐渐清晰。
任久言的马车跟在辎重队中,车帘紧闭。连日的奔波让他清瘦了不少,此刻正随着晃动的马车车身查看近半年的西域军报。中央的小几上摆着沈清安给的药包,已经用去大半。
当八千讨伐军的旌旗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陈靖鹤同封翊带着二百驻军列队在将所外等候。
热浪裹着尘沙中,封翊按着刀柄站在最前方,腰杆挺得笔直。陈靖鹤披着那件旧披风立在他右后方半步,时不时眯眼望向远处扬起的尘烟。
二百将士分列两侧,铠甲在烈日下泛着金属光泽,汗水顺着他们的下巴滴进沙土里。
“来了。”封翊突然低声道。
远处尘烟中渐渐显出军队轮廓,最前方的黑色帅旗上,“年”字隐约可见,随着军队逐渐靠近,沙地上投下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像一把黑色的利刃划开赤金色沙海。
陈靖鹤抬手整了整衣领,喉间那股痒意又涌上来,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当军队行进至百步距离时,年逍一抬手,全军齐刷刷停下,老将军翻身下马,铠甲在烈日下泛着暗沉的光。
“老封!”年逍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封翊的手臂,“你这老小子怎么老成这样?”
“西域的风沙还不如北边的雪暴养人。”封翊转头看向萧凌恒时,年轻人已经规规矩矩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封老统帅,”
他微微一往左移方向,“参见大都护。”
陈靖鹤刚准备开口,封翊在旁边咧嘴一笑,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萧凌恒肩上:“装什么乖?去年在北边砍匪吓唬北羌使臣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讲礼数。”
在年逍面前,萧凌恒那股子傲气早就收敛得干干净净。听到封翊的打趣,他连忙摆手摇头,做出了一个“别别别”的神情,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狼崽子。
年逍抹了把汗:“他娘的,这鬼地方比蒸笼还热。”他朝身后挥挥手,“都别杵着了,赶紧各忙各的去!”
封卿歌和韩远兮立刻带着讨伐军随黄文山往军营方向开拔,扬起一片沙尘。
任久言则随着辎重军都尉,领着粮草队转向辎重营,季太平撑着伞跟在二人后面,活像沙漠里冒出来的一朵蘑菇。
“进去说。”陈靖鹤侧身让路,年逍已经迫不及待地扯开领口往将所里钻。萧凌恒刚准备进门,脚步一顿落后半步,示意等两位长辈先进门。
封翊在他后腰捅了一肘子,嗤笑道:“装模作样!”
将所内阴凉许多,但暑气依旧蒸得人头晕。年逍抓起案上的水囊灌了好几口,抹着嘴道:“说说吧,现在什么情况?
封翊大步走到墙边,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上个月鸿滇国派使团去了赤荥族。”他手指一划,移到相邻两个部落,“这才半个月,赤荥族已经开始对赛罕和喀尔用兵了。”
年逍眯起眼睛:“鸿滇?那个产玉的小国?”
“正是。”陈靖鹤接话,手指点了点地图中央腹地的两个小国,“古娅和图尔特现在吓得要死,整天往咱们这边送求救信。”他摇摇头,“原本几个部族互相牵制,虽然闹腾,但掀不起大浪,可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封翊继续补充道:“鸿滇虽小,但他们给赤荥族提供的不仅是兵器,还有口粮;赤荥虽算不上是邦国,但他却能够给鸿滇打通商路的承诺。”
他看向门外,“这地方最珍贵的就是粮食和水,比人命都值钱。”
年逍冷笑:“赤荥族长那个老狐狸,这是要做西域的王啊。”
萧凌恒沉默的听着几人谈论着目前的情形,目光沉沉地锁在舆图上。
年逍突然“啪”地一掌拍在图纸上:“说一千道一万,根子还在鸿滇国。”他的指尖点上绿洲的位置,“这片水源——”
又在赛罕和喀尔两族领地划了个来回,“说是打这两个部族,可你们看——”
老将军的手指突然转向古娅国,“鸿滇的算盘珠子都崩到老子脸上了!他们真要拿下这片区域,古娅就成了瓮中之鳖。”
“鸿滇想要古娅,赤荥想吃图尔特,”陈靖鹤指着这片混乱密集的沙漠腹地,继续说:“鸿滇还想同时吞了库兰,但毕竟赤荥族长也不是傻子,不但没往北推进,反倒调转矛头——”手指猛地西移,“盯上了罗朵。”
萧凌恒突然喃喃道:“那渥丹绝不会坐视不管”
年逍瞧了他一眼,随后点点头,手指在罗朵与赛罕之间划了条线,“这两地离渥丹边境不到百里,要是战火烧到他们眼皮子底下,那肯定是坐不住的。”
封翊屈指在赤荥的地盘上点了点,“这老狐狸占着好地方,东西两片绿洲,离咱们和渥丹都够远。沙漠里这些秃鹫,专挑软柿子捏,现在仗着鸿滇撑腰,真当自己能吞天吐日了。”
“鸿滇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了,”陈靖鹤说,“在这片沙漠里,他也算是个地头蛇。”
听到这里,萧凌恒目光灼灼的盯着舆图上的腹地,突然挑眉道:“他们能结盟,我们为何不能?”
“不是已经和渥丹联手了吗?”封翊转头看着萧凌恒,“虽说渥丹比不上咱们大褚,但收拾这些小崽子,来回带拐弯儿。”
“不。”萧凌恒的视线终于从舆图上转移,他看了一圈三个长辈,手指点在几个小部落上,“我是说,和这些被欺负的小鱼小虾结盟。”
他指尖依次划过古娅、图尔特、赛罕、喀尔、罗朵,“他们与其像个案板上的肉一样等被吞并,不如现在就给自己留条活路。”
萧凌恒话音落地,三个老将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吭声。
在多年的西域博弈中,大褚与渥丹这样的大国始终保持着某种默契,就是从不与沙漠部族建立正式盟约。这既是出于大国尊严的考量,也源于对这些游牧民族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这些逐水草而居的部族,行事作风与农耕文明截然不同。他们信奉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朝秦暮楚、背信弃义不过是家常便饭,今日歃血为盟的伙伴,明日就可能为了一处水源反戈相向。百年来不止一次见识过他们当面献上羔羊、转身就勾结敌寇的做派。
更令人生畏的是他们毫无顾忌的生存智慧,当强敌压境时,这些部族能毫不犹豫地焚毁自己的帐篷,将毒药投入赖以生存的水井。
这种文化的族群,中央军不该跟他们结盟。
第102章 代伐若我私通部族该当何罪?
是夜,荒漠的夜晚冷得出奇,仿佛白日的酷热从未存在过。不禁让人怀疑白日里的那些汗都是怎么流下来的。
萧凌恒依旧穿着白日里那套铠甲,一天下来他忙的脚不沾地,戌时末刚清点完储备军,连口气都没喘,便径直去了任久言的营帐中。
营帐内烛火融融,东侧铺着一席潦草的矮草席,中央的案几旁搁着一个小炭盆,炭火微弱,驱散一丝寒意。
任久言正裹着月白色的大氅坐在案后看着这一个多月的商道粮食往来。他眉头微蹙,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账目有问题。
萧凌恒掀开帐帘时带进一阵冷风,烛火晃了晃,任久言抬起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你不冷吗?”
萧凌恒几步上前,双臂一展便将人从背后整个圈进怀里。他下巴抵在任久言发顶,喉间含糊又腻歪地应了一声,摇了摇头。
任久言抬手抚上胸前萧凌恒的胳膊,宠溺地拍了拍,“累了?”
身后的人没说话,他只是低下头吻了吻发顶,随后把脸埋进任久言的颈窝里,紧了紧胳膊,闷闷地又“嗯”了一声,而后才点了点头。
温热的吐息拂过侧颈,像只倦极的大型兽类。
任久言微微歪头,轻轻把脑袋靠在萧凌恒的耳朵上,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整合戍军和讨伐军,过几日安西将士也到了。”
萧凌恒累的实在没力气闹了,他仍旧靠在任久言身后,鼻尖在他颈窝处蹭了蹭,“还没沐浴”
“你先去躺会儿,”任久言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我去备水。”
萧凌恒突然偏过头,眼睛亮了几分:“任大人这是要伺候我沐浴?”
任久言故意逗他:“我只是给你备好水,你自己洗。”
“那我不洗。”萧凌恒立刻把头埋回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耍赖。
任久言忍不住低笑出声,揉了揉他的发顶:“听话,先去躺着。”
帐内水汽氤氲,木盆中的热水蒸得萧凌恒冷峻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他懒散地靠在盆沿,水珠顺着结实的肩膀滑落,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任久言挽起袖口,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被人攥住了手腕。萧凌恒闭着眼睛,拇指却精准地摩挲着他腕间跳动的脉搏,“参军大人亲自伺候,末将受宠若惊。”
“别闹。”任久言抽出手,拧了帕子往他肩膀上擦,“你可以闭着眼先睡一会,洗好了我叫你。”说着,他轻轻擦拭着。
萧凌恒后脑靠在桶边上,仰面闭着眼睛,任久言垂眸看他,水珠正悬在萧凌恒明显凸起的喉结上,将落未落。
须臾,任久言正替他擦着胸膛,萧凌恒依旧闭着眼,语气轻松道:“你说若我私通部族按律该当何罪论处?”
他平淡的毫无情绪,“陛下会如何处置?”喉结微震,那滴水终于滑落。
帕子在水面荡开细微的涟漪,任久言的手顿了一顿,他明白萧凌恒在想什么,边沙部族向来习惯卸磨杀驴,为争一口水一粒谷翻脸不认人,但此时关系着生死存亡,这便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背水一战之时定然是他们自己更急一些,其余谈什么都有余地。
朝廷军不能跟这些部族同流,但‘私军’或‘叛军’却可以。
“罪肯定是重罪,但陛下不会真罚。”任久言看了一眼萧凌恒,“而且不能是你。”
萧凌恒这才睁开眼睛,微微转过头,侧目瞧着他:“为何?”
帐外夜风卷着沙粒掠过毡布,烛火猛地一晃。
任久言凝视着萧凌恒被水汽浸湿的眉眼,直言道:“这罪名究竟要谁来担,全看陛下最能接受谁离开朝堂,毕竟这两个罪名都不小,陛下知道,担罪之人也知道。”
水雾缭绕中,萧凌恒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那久言猜,谁最合适?”
任久言将帕子浸入水中,水纹一圈圈荡开,停顿片刻后说道:“年将军久不在朝堂,封统帅年事已高,陈都护旧伤缠身…”
他拧干帕子的手微微用力,“况且无论是‘通敌叛国’还是‘豢养私兵’,都是需要有‘养兵’空间的,你手下既无军队,又刚到西域,哪里来的你自己的将士?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
“师父一世英名,他不行。”萧凌恒斩钉截铁地说,说着他重新闭上眼睛,后脑再次抵在桶沿,水珠从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这一生不该背这样的污名。”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炭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任久言看着水中晃动的倒影,轻声道:“或许…这三位前辈心里早就有主意了。”
萧凌恒忽然坐起身,带起一片水花,湿漉漉的手臂撑在盆沿,坏坏一笑:“我也有主意。”
任久言微微扬起眉毛,瞧着他。
萧凌恒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带着一身水汽揽住任久言的腰,将人困在浴桶与臂弯之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西边不还有个现成的述律然可以——”
话未说完,任久言突然伸手按住他湿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地往水里一压:“坐回去,水要凉了。”
萧凌恒顺势抓住那只想要撤离的手,拇指在对方腕骨上暧昧地摩挲:“凉了就不洗了,我今晚哪也去不了了,就歇在你这里。”
帐外风声骤紧,任久言想要抽手,却被握得更紧,“别闹了,我给你擦擦后背就赶紧去歇息吧。”
“谁跟你闹了?”萧凌恒突然松了力道,整个人往水里一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任久言的前襟。
他仰躺在浴桶里,故意拖长声调:“累啊——”手臂夸张地搭在桶沿,“这手也抬不动了,步子也迈不动了”
水珠顺着他舒展的脖颈线条往下滑,在锁骨处积成一小汪。任久言看着这人耍无赖的模样,叹了口气,重新拧了帕子:“赶快转过去。”
萧凌恒得逞似的勾起嘴角,却还是闭着眼装死:“动不了。”
话音未落,温热的手帕突然盖在他脸上。任久言隔着帕子捏住他鼻子:“那就在水里泡一夜。”
指尖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卡在让人憋气的程度。
“……”
后背擦拭干净后,“哗啦”一声,萧凌恒猛地坐直,水花泼了满地。他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却见任久言已经转身去拿干净的中衣,烛光在那截白皙的后颈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萧凌恒眼底的笑意更深,随后又四仰八叉的往水里一瘫,继续故作疲惫地拉长音调喊道:“好累啊……哎呀……”
任久言对萧凌恒这手不要脸简直是束手无策,他眉头微蹙,却掩不住眼底的纵容,没辙的说道:“那你总不能歇在盆里啊,”
他伸手轻弹了下对方还挂着水珠的额头:“去席上睡吧。”
萧凌恒索性将赖皮耍到底,他肆无忌惮地撒起娇来,得寸进尺地扬起脸,双臂从水中抬起,带起一串晶莹的水花。
“我累得走不动了,”湿漉漉的手臂在空中晃了晃,“任大人行行好,抱我过去。”
水珠顺着他的臂膀滚落,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任久言看着眼前这个人讨打的模样,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握住萧凌恒的手腕,触到一片温热的水汽:“你可别为难我了。”
萧凌恒顺势借力起身,带起的水浪哗啦作响,溅湿了任久言的衣摆,高大的身躯将任久言整个人拢在阴影之下。
但他却不急着跨出浴盆,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人往怀里一带,湿热的呼吸扑在对方耳畔:“那你亲我一口。”
他低头时,发梢的水滴落在任久言鼻尖。
任久言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大腿抵着坚硬的木桶边缘。他抬手抵住萧凌恒的胸口,掌心触到一片温热潮湿:“先把衣裳——”
话未说完,萧凌恒忽然俯身。带着水汽的吻落在唇上,比平日多了几分湿润的缠绵。他扣在任久言腰后的手掌微微用力,将人又往怀里按了按。
任久言仰着头感受着对方情不自禁的爱偎,胸前与对方紧贴的衣料上顿时洇开更深的水痕。
唇齿交融过后,萧凌恒一只手引着对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稍稍退开一点,低笑道:“你摸摸看,这里跳得多快。”
随后将人搂得更紧,水珠从他紧绷的手臂滚落,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坠入水面,激起细微的涟漪。
从发梢滴落的水珠正巧落在任久言的手腕上,帐外风声忽紧,将炭盆的火星吹得明明灭灭,“别闹了,”
他轻轻推了推萧凌恒的肩膀,“快先穿上衣裳,别着了风寒。”
萧凌恒反而更凑近,低垂着眼眸,目光炽热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
“你帮我穿。”他嗓音蛊惑,带着沐浴后的慵懒,裹着水汽的呼吸拂过任久言微启的唇,胸腔随着呼吸起伏。
任久言被他灼热的视线烫得不敢抬头直视,只得拿起中衣展开。
萧凌恒配合地抬起双臂,突然,他故意肌肉绷紧,让衣料在宽肩处卡住。
任久言环过萧凌恒的肩膀,“别闹了,快穿好。”
萧凌恒目光越来越赤裸,配合地低下头,呼吸却越来越重,气息喷在任久言耳侧。
系带才绕到一半,萧凌恒突然扣住他的手腕。任久言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神,那里面烧着的火苗比炭盆还烫。
只见那人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天旋地转,萧凌恒弯腰抄起他的腿弯,哗啦一声带起大片水花。
“萧凌恒!”任久言低呼一声,手中衣带还缠在指间。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未系好的中衣松散地挂在萧凌恒身上。
水珠滴滴答答落了一路,三两步走到草席前,萧凌恒单膝跪上席面时草茎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任久言后背刚触到粗糙的草席,带着水汽的吻就重重落下来。
(审核大大放过我吧,我真不知道再怎么改了)
这个吻比平时更无章法,萧凌恒湿漉漉的发梢扫过任久言脸颊,
“唔…”
他在换气的间隙试图去推萧凌恒的肩膀,却被那人捉住手腕按在耳侧。
萧凌恒的吻从唇角转到耳后,随后在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唔…”任久言吃痛仰头,“这是…军营…!”
萧凌恒充耳不闻,两人纠缠间,草席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任久言突然捏住他的后颈,“你头发还是湿的,水弄得到处都是…!”
萧凌恒终于闷笑出声,湿漉漉的额发蹭过他的脸颊:“久言不是最爱干净?”
说着还故意甩甩头,恶劣的把发梢上的水甩到任久言的脸上。
(这个水是在萧凌恒头发上的!!他不是刚洗完澡吗!!是头发上的!!审核大大别想歪了,呜呜呜别锁我了,我是真不知道哪里可以改了)
“萧凌恒!”
任久言挣扎着扯过干巾胡乱按在萧凌恒还在滴水的头发上,
“着凉了别找我哭。”
萧凌恒就势搂住他的腰往草席上一滚,含糊道:“今天实在是累了,”
他紧了紧手臂,将人裹在怀里,“下次就没这么轻易……”
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倦意。
他环在任久言腰上的手臂渐渐松了力道,脑袋也沉沉地搭在对方肩窝处。
任久言侧头看他,发现萧凌恒的眼皮已经半阖,睫毛在烛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伸手拨开萧凌恒额前还带着潮气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微微发烫。
“睡吧。”任久言轻声道,“睡吧。”
说着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棉被。
萧凌恒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却还是固执地搂着他不放。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胸膛规律地起伏着,有几处未擦干的水珠在烛光下微微发亮。
任久言小心地调整了下姿势,让两人都能躺得舒服些。草席发出细微的声响,萧凌恒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地往他这边又蹭了蹭。
帐外的风声渐渐小了,炭盆里的火光也越来越暗。
任久言伸手将棉被往上拉了拉,盖住萧凌恒裸露的肩膀。明日的军务、即将到来的安西军、还有那些尚未解决的难题,此刻都被挡在了这方小小的营帐之外。
萧凌恒在睡梦中似乎感知到什么,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温热的手掌无意识地在他腰间摩挲了两下,又沉沉睡去。
第103章 盟书谁劫的????
赤荥营地正午,烈日炙烤着黄沙,热浪在地面蒸腾扭曲。
赤荥族长乌尔迪蹲在兽营的阴凉处,赤色短装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宽阔的后背上。他左肩立着一只成年雄鹰,锋利的爪子扣在皮护肩上,锐利的眼睛盯着主人手中的肉块。
男人脚边,一只灰斑幼豹正用乳牙撕扯着他递来的生肉,发出稚嫩的呜咽声。
须臾,沙地上投下一道阴影。一名留着地中海发型的赤荥士兵静立在两步之外,晒得黝黑的脸上没有表情,双手垂在身侧,保持着沉默等待的姿势。
乌尔迪头也不回,继续用匕首割着肉条。
幼豹突然扑向匕首上的肉,乌尔迪手腕一抖,肉条精准地落进小家伙张开的嘴里。
乌尔迪这才用匕首尖蹭了蹭靴底的沙粒,仍旧是头也不回的问道:“安排好了?”
说着,他抬手一翻开,匕首尖挑起最后一块肉条。幼豹扑了个空,不满地龇着乳牙。
秃头士兵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回族长,鸿滇国的国君补发了粮草,粮官已经送到了,”他顿了顿,晒得脱皮的额头渗出细汗,“只是”
匕首停在半空逗弄着,幼豹急得用小爪子直刨沙子。乌尔迪肩头的雄鹰猛地展开翅膀,阴影掠过士兵光亮的头顶。
“说。”乌尔迪终于转过头,被太阳晒得发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秃头士兵喉结滚动,“鸿滇国粮官说上次粮队在鹰沙谷遇劫,咱们的护卫队没能及时赶到”
他偷瞄了眼族长的脸色,“所以这次只给了当初约定的…一半粮……”
幼豹不知危险,还在用爪子扒拉乌尔迪的靴子讨食。雄鹰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吓得小家伙缩回角落。
乌尔迪手中的匕首突然停住,刀刃上的生肉残留的血珠滴落在沙地上,瞬间被/干渴的沙粒吞噬。
肩头的雄鹰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猛地展开翅膀,带起一阵燥热的气流。
“一半?”乌尔迪慢慢站起身,幼豹立刻叼着肉块躲到木桩后面,冷笑道,“鸿滇那群穿绸缎的,天天把信义挂在嘴边。”
匕首猛地插进身旁的木桩,惊得雄鹰振翅而起,“话说得好听,真遇上事儿了他们永远缩在最后,这遁藏的本事怕是连大漠上的沙虫都甘拜下风。”
秃头士兵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妈的!”乌尔迪越想越气,一脚踹翻喂食的盆,生肉滚落尘土:“他们算什么东西?”
鹰唳声中他一拳砸在关幼兽的笼子木梁上,“我现在是无路可退,可他们不也是不得不打?!想要抓住老子的喉咙威胁?!真当老子吃素的?!”
他发了狠的看向秃子士兵,“去告诉鸿滇那群穿长衫的!十车谷子!一粒都不能少!要么按约给足!要么就一拍两散!永远别想再从赤荥的地界过货!!”
秃头士兵僵在原地死死低着头,冷汗顺着地中海发型的光滑处往下淌。
这时兽营的草帘突然被掀开,一个穿黑色短打的精瘦男子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秃头士兵如获救星,立刻上前半步,双手交叉按在胸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风师大人。”
乌尔迪抬眼看过去,松开攥紧的拳头,稍稍缓声:“肎迦,你来了。”
肎迦黑袍下的身形瘦削如刀,他微微欠身,声音像沙漠夜风般又轻又冷:“什么事情,让族长如此生气?”
说话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用沙狐腿骨磨成的骨笛。
乌尔迪示意秃子士兵把鸿滇国克扣谷子的事简单说了一下,肎迦听完,骨笛在指间转了一圈。
“现在翻脸,不值当。”肎迦声音平静,“毕竟,这仗还得一起打。”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乌尔迪一脚踢飞块石子。
肎迦走近两步,黑袍擦过乌尔迪的手臂:“横竖不急于一时,此刻眼前正是需要用人用粮的时候,直接翻脸实在是得不偿失。”他声音压低,“不如等打完仗,到时候,你想怎么算账都行。”
乌尔迪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类似于宠溺般的冷笑一声:“行,听你的。”
说完,他转头冲秃头士兵摆摆手,“去告诉鸿滇粮官,这五车粮先收下了,剩下的…”
他咽下了这口窝囊气,粗重喘了一口,“…先不用提。”
肎迦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手指在乌尔迪后腰飞快地蹭了一下,又立刻退开。
乌尔迪笑容更深,冲士兵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正午刚过,萧凌恒匆匆跨上战马。戍军整编的尘埃尚未落定,营地里还回荡着列队的脚步声。他扯紧缰绳望向西面,按照飞鹰的传讯,渥丹国的骆驼队应该快到了。
既然要打,到底要怎么打?此战关乎边境格局,每一寸土地的攻防划分,每一分战利品的归属,都得当面敲定。
萧凌恒眯起眼,烈日下似乎已经能看到远处扬起的沙尘。他轻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了出去。
将所内议事帐内,一圈将士沿着帐内边缘站得笔直,但三位老将都没穿正式铠甲,倒像是寻常老翁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萧凌恒掀帘进来时,封翊吹开茶沫抬眼:“渥丹的人到了?”
萧凌恒微微点头,“进来时已经能望见旗幡了,估计用不上半柱香的时间。”
他环顾一周,“久……”他顿了顿,改口道,“任大人呢?”
陈靖鹤揉了揉肩膀,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小参事说粮草账目还要再核,去后营了。”
萧凌恒看向师父年逍,年逍正专心削着木头,头也没抬。他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少顷,帐外传来驼铃声,由远及近。年逍放下手里那个不成形的木块,说:“来了。”
萧凌恒转身掀开帘子,十三匹骆驼在烈日下排成一列,为首的述律然翻身而下,蓝眼睛在阳光下像两汪冰泉。
他拍了拍袍子上的沙尘,笑道:“萧将军,别来无恙。”
萧凌恒看着他微微点头,侧身让出路,“进来。”
述律然解下佩刀交给亲卫,目光在帐内扫了一圈:*“任大人不在?”
“粮草营有事儿。”萧凌恒语气生硬。
众人围着沙盘坐定。封老统帅给述律然倒了杯茶:“说说吧,你们渥丹能出多少兵?”
述律然指尖点了点沙盘西侧:“八千骑兵,再加一个辎重营。不过——”
他抬眼环视众人,“出战得有个由头。直接对鸿滇动兵,其他邦国如何看?”
年逍抬眼看向述律然:“赤荥族劫掠商队的事,你们渥丹应该有所耳闻吧?”
还没等述律然开口,封翊端起茶碗,在热气氤氲中接话:“半个月前鸿滇运往图尔特的那批粮,在鹰沙谷被赤荥人劫了个干净。”
萧凌恒闻言,眉头一皱,“赤荥和鸿滇不是盟友吗?”
“有意思,”述律然突然笑出声,手指轻叩案几:“图尔特那位老国王他知道自己还有批粮队在路上吗?”
话音落地,帐内骤然安静。年逍、封翊、萧凌恒三人都懵了,齐刷刷看向述律然。
封翊手中的茶碗微微一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述律然指尖在沙盘南侧,说,“粮队确实是往南走的。但南边”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不止图尔特一个去处,南边还有南边。”
他抬头,从三人莫名的脸上扫了一圈,继续轻声说,“我今晨刚收到消息,渥丹新派的粮官前日已经出发,但这支队伍根本没进图尔特地界,而是直接进了赤荥大营。”
他轻笑,“自己劫自己的粮?这不太可能吧。”
此话一出,萧凌恒三人均皱起眉毛,五人皆无话,一时间,帐内只有茶釜中的水发出细微的沸腾声。
又是片刻,述律然的目光缓缓移向一直沉默的陈靖鹤。
老都护正低头盯着炭火,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
“所以,”述律然声音沉稳,“如果粮本就是给赤荥的,那究竟是谁劫了粮队呢?”
陈靖鹤感受到眼神过来,他抬手拿起水囊,灌了一口,擦了擦嘴边的水,随后说道:“我劫的。”
“啊???”年逍三人齐刷刷抬头看向陈靖鹤。
陈靖鹤面不改色,转头看向封翊:“前些日子你同我说你的粮草营见底了不是?”
“那批粮”封翊瞪大眼睛,“不是说是从安西都护府调来的吗?!”
“我那的将士都不够吃,上哪给你变出这么多粮来?北边小何将军那边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我哪有那么多粮食给你。”陈靖鹤没好气,“这次若不是年将军带的军粮,咱们怕是连这个月都熬不过去了。”
年逍气笑了,“所以你就去劫了渥丹的粮队?”
“……”陈靖鹤别过脸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五人又是无话,帐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年逍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事已至此…”他重重敲了敲沙盘,“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事传出去。”
述律然突然轻笑出声,“可以。”他环视众人,“渥丹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事。”
年逍眯起眼睛:“条件?”
“很简单。”述律然指向沙盘西侧,“战后,我们要赤荥西部的这整片草场。”
说着,他耸耸肩,“外加鸿滇边境的盐井开采权。”
萧凌恒与年逍交换了个眼神:“具体怎么打?”
述律然立刻指向沙盘:“我军寅时过半从西侧往东推,直指赤荥大营,主攻赤荥主力。你们趁机拿下东侧的鹰沙谷,截断赤荥与鸿滇的联系,但要注意,如果鸿滇出手的话,你那边要面对的至少八千人。”
说完,他往前倾身,“你们就没想过联络赛罕、喀尔这些小部落?他们可都受过赤荥的欺负。”
三个老将闻言均没接话,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萧凌恒看了一眼师父,随后看向述律然,缓缓开口:“述律大人,关于古娅和图尔特你了解多少?”
述律然掰着手指数,“古娅国去年被赤荥烧了三座村子,图尔特的上一任老国王死在赤荥人手里,这两个国家巴不得报仇。”
说着,他看着萧凌恒眨了眨眼睛。
萧凌恒瞧他一眼,随后转眸盯着沙盘:“这两个小国都还好说,关键在于,倘若要带上赛罕和喀尔这些部族,咱们就需要摆脱朝廷身份。”
年逍闻言,突然厉声喝他:“小子,这事儿你别管。”
“师父,”萧凌恒转向年逍,说,“我知道师父在打什么主意,但此事或许不必走那一招。”
他顿了顿,看了述律然一眼,继续说,“我们可以联系古娅和图尔特的国君,让他们直接发求助函,作为交换,他们要成为我们的属国,至于‘勾结’赛罕和喀尔这两个部族,那是他们两个小国做的,与我们无关。”
既然大褚、渥丹这样的大国不可与部族直接联系,但古娅和图尔特这种危在旦夕的小国却可以,左右大家目的的大方向都是一样的,这些不入流的细节大国做不了,小国来做,这不就是“盟友”的意义吗?
而且最妙的是如此一来,作为大国的大褚和渥丹,在明面上只是帮助了实力弱小的邦国反抗部族的欺压,顺便还收了属国,真是面子里子全齐备了。
思路讲明后,三位老将面面相觑,随后年逍突然笑出声:“不愧是我徒弟。”
封翊皱眉:“那鸿滇那边”
“邦国不急,就像我刚刚说的,”述律然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赤荥挨了打,你们猜鸿滇会不会出手?若出手,那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反击。”
“若他们不出手呢?”陈靖鹤问。
“那就逼他们出手。”萧凌恒缓缓抬谋,目光与述律然相接一瞬,确认与彼此想到一起去后,他继续说道,“赤荥族族长又不是软柿子,他怎么可能允许鸿滇置身事外?”
“这就看萧将军的作战能力了,”述律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凌恒,“从鹰沙谷深入后直接继续往西夹击,直到咱们碰头。”
“放心,”萧凌恒回看述律然一眼,“输不了,死不了。”
述律然轻笑一声,“那么,就这么定了?”
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任久言抱着一摞竹简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抱歉,粮册出了点问题。”他看到述律然,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相首大人到了。”
第104章 杂沓西域注定乱成一锅粥
述律然立刻起身,蓝眼睛亮了起来:“任大人,好久不见。”
萧凌恒一把拉过任久言,把他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正好,顺便说说粮草分配。”
任久言看了一眼陈靖鹤和封翊,随后不着痕迹地挣开萧凌恒的手,展开竹简:“根据各部族出兵人数,初步估算需要——”
述律然突然打断:“任大人,你觉得我们刚才的计划可行吗?”
任久言抬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什么计划?”
听完复述,任久言沉吟片刻:“可以,不过下官想知道,”他看向述律然,“渥丹在这两个小国身上,真就毫无所图吗?”
萧凌恒方才也说了,作为援助的交换,古娅和图尔特需要成为大褚的属国,那渥丹在这两个小国身上便无好处可捞。
述律然笑了笑,“我主不在乎古娅和图尔特,”他顿了顿,语气微重,“届时我的人会偶然发现鸿滇与赤荥的密信。”
述律然明确表达了渥丹主君的目的并不在古娅这样的小鱼小虾上,但具体目的在哪,他却绝口不提。
年将军声调威严沉稳:“记住,我们是为了边关百姓。”
“当然。”述律然微笑,目光却飘向任久言,“为了正义。”
沙盘旁,封翊已经在调整兵力部署:“既然如此,五日后发兵。赛罕族从南面推入,渥丹攻西翼,古娅、图尔特和喀尔族在东侧同我方汇军,负责截断鸿滇的赤荥的线路…”
等部署完后,年逍重重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印信:“若没有异议了,就签盟书吧。”
众人陆续备印时,副将匆匆进帐,手里拿着刚拟好的盟约文书。
沙盘上的小旗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一场大战的谋划就此落定。
是夜,安西大都护府以北二百余里处,何廷雨的驻军大营矗立在的戈壁滩上,一片黑暗中只能望见营内的点点火把。
帅帐内炭火正旺,驱散着塞外深夜的寒意。一张粗糙的案几摆在正中,上面摊开着边防舆图,四角压着几块打磨光滑的戈壁石。
东侧挂着狐皮制成的箭囊和弯刀,西侧则是一张简易的行军榻,被褥叠得方正整齐。
沈清珏端坐在案几旁,他身着素色锦袍,外罩银狐轻裘,在这满是兵器与尘土的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
何廷雨一身银甲未卸,冷硬的铠甲衬得她眉目愈发凌厉。她端坐在案后,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面,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人沉默对视,两人之间,一壶马奶酒正在炭盆上温着,散发出淡淡的奶香与酒气。
须臾,何廷雨眯着眼睛开口:“五殿下可知道”她声音低沉,带着久经沙场的沙哑,“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话,若传出去半句,”
她一字一顿道,“便是诛九族的谋反之罪。”
沈清珏也不是善茬,指尖轻抚茶盏边缘,不紧不慢道:“何将军可曾想过,封翊已经老了,”他抬眼,目光如刃,“可只要他一日在位,你就翻不了天。”
“殿下慎言,话可不能乱讲,”何廷雨的声音冷得像塞外的风,“本将可没想翻天。”
“是吗?”沈清珏忽然倾身,“将军一身将才不输封翊,却因女儿身被压在人下,无法够得上那统帅之位,”他压低声音,“这口气你当真咽得下去?”
帐外突然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清晰可闻。何廷雨银甲映着跳动的火光,在帐内投下摇曳的阴影。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少顷,何廷雨神情不变,银甲上跳动的火光映着她刚毅的面容:“我不否认我想要九关总统帅的位置,也不否认我觉得他封翊早该退位让贤,”她声音沉稳,字字铿锵,“但我要这权利来的堂堂正正。”
“没让将军反,本王也不会反。”沈清珏指尖轻点案上舆图,“如今封翊、年逍、陈靖鹤齐聚漠南,连安西都护府的精锐都调去了。”他抬眼直视何廷雨,“你我都清楚,南边那一仗可不好打,但又不得不打。”
何廷雨银甲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沈清珏忽然起身,在舆图前站定:“此刻所有人都在盯着古娅、图尔特,还有赛罕那两个小部族。”
他指尖重重点在库兰的位置,“但鸿滇的目光可不止于此,库兰早已成了鸿滇的眼中钉。”
“那又如何?”何廷雨眯起眼睛问。
沈清珏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鸿滇若是出兵助赤荥,你说库兰会怎么做?”
他抬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库兰族长会坐以待毙吗?”
何廷雨银甲下的手指微微一动:“继续说。”
“与其等他们两败俱伤,”沈清珏忽然倾身,案上舆图被他的衣袖拂动,“不如我们给库兰部行个方便。”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帮他们一把。”
何廷雨仍旧是眯着眼睛,她盯着沈清珏看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勾当。”
沈清珏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袖口:“通敌?”他轻笑,“谁通敌还不一定呢,”
他顿了顿,“作为条件,我需要库兰佯作进攻边军,届时那前线战场可谓一片混乱,封翊年逍他们的主力军定然会在腹地,哪来那么多精力支援边军?”
他抬眼直视何廷雨:“何将军若此时率军平乱,便是力挽狂澜的首功。”话音戛然而止,帐内陷入沉默。
何廷雨银甲下的手指轻轻敲击案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目光如炬地盯着沈清珏,显然在等他未尽的话语。
炭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影子。
“等这出戏唱完,年逍那边也打得差不多了,届时我们大军压境——”沈清珏忽然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把他们都永远留在那片荒漠里。”
他俯身逼近何廷雨,烛火在眼中跳动,“到时候传回帝都的军报里记录的,可就是他们通敌攻击边军了。”
帐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得帅旗猎猎作响。
何廷雨银甲上映着晃动的火光,在帐内投下巨大的阴影。她缓缓抬头,吐字极轻,“殿下好狠的手段。”
“九、关、统、帅,”沈清珏一字一顿地说,“封翊做得,你为何做不得?”
子时初,沈清珏回到自己的住处,掀开厚重的毡帘时,烛火微微晃动。
一道修长的身影正静立在屏风之后,衣袍的挺立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雅。
那人背对着帐门,手中执着一把折扇,听到声响也未回头,只留下一道朦胧的剪影映在素绢屏风上。
屏风上绘着的墨竹图与那人的身影重叠,平添几分文人风骨,与塞外惯有的铁锈味和尘土气息格格不入。
沈清珏卸下大氅,随手仍在草席上,狐裘与枯草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盯着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突然开口:“为何要帮我?”
屏风后的折扇轻轻合拢,在手心拍了拍,发出“嗒嗒”的两声轻响。
那人声音如冷泉击石:“很简单,因为比起二殿下”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棱般清晰,“我更看好您。”
火光透过毡帐,在屏风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清珏嗤笑一声:“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他眼神骤然转冷,“这一仗绝不能让萧羽杉捞到半点军功,并且——”
他咬牙,“我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死无葬身之地。”
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何止萧羽杉。”那人衣袖拂过屏风,带起细微的风声,“任顷舟也跑不掉。”
帐外忽然刮过一阵寒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沈清珏不是不明白,屏风后那人针对任久言和萧凌恒的杀意来得太过蹊跷,绝非简单的党争所能解释。但此刻,这些疑虑都被他暂时压下,毕竟在这盘棋局上,他们至少此刻落子的方向是一致的。
敌人的敌人便是天选的同盟,这个道理他再清楚不过。无论这人藏着什么目的,至少眼下他们都想要那两个人的命,这就够了,至于往后的事
沈清珏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这吃人的世道,本就没有永远的盟友。
在这片广袤的西域疆土上,诸国、众部,各方势力如同棋盘上错落的棋子,朝廷的威严鞭长莫及,邦国与部族盘根错节,赤荥觊觎试探,鸿滇虎视眈眈,渥丹暗中运筹,小部族们则在夹缝中求存。
每个势力都揣着各自的心思,在这片荒漠上拉扯角力。各方力量相互撕扯,最终只会搅得天地混沌。
战事未起,暗流早已汹涌,谁也不知道这场混战最终会卷进去多少人,这西域注定乱成一锅粥。
封翊驻军的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
萧凌恒掀开帐帘时,带进一股寒气。任久言和三位老将正围在沙盘前,听到动静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讨论。
年逍用木棍指着沙盘上一处:“沙丘说平坦也不平坦,”他眉头紧锁,“但赤荥大营选的位置太刁钻,四周一马平川,根本没法设伏。”
“有利则有弊,”任久言说,“地势平坦不利于攻,但同时也不利于守,说到底,这种情况下,看的仍旧是双方的硬实力,半点偷不得巧。”
萧凌恒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旗子。腹地区域各种颜色的棋子混杂在一起,局势一片混乱。
“既然这样,”他伸手拿起代表赤荥大营的红色旗子,“那就用传统攻城思路,”
随后在东部划了一道,“我仍旧是带军从鹰沙谷切入,”接着他的手指移到北面,自上而下划了一道,“鸿滇若出手,他们定然不会选择在峡谷与我们交手,他只能不遗余力的往下推,”
他随后在下方一点,“我们将会在这里与他们对上,届时就是四境开阔的平坦地势。”
“这一战的主战场不在你那边…”任久言皱眉看着萧凌恒,提醒道,“你那里没有那么多人用。”
“我当然知道。”萧凌恒手指敲了敲鹰沙谷的位置,“鸿滇也不傻,他们也绝不会把主力压到我这里,说白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鹰沙谷这里只是拖延而已。”
萧凌恒的手指又往西划,“等渥丹那八千骑兵与赛罕杀到赤荥总营,鸿滇必然会西撤,届时我顺势往西推,图尔特和古娅的联军从北向南挤压,那个时候,他们就是笼中困兽瓮中之鳖。”
年逍点头,“同时我带一万中军北上,在古娅与鸿滇之间筑道防线。”他的手指在古娅北侧划出一条线,“等你们南边战事结束,再与我合兵,准备最终的硬仗。”
萧凌恒盯着沙盘盘算片刻:“南边至少要五六天才能解决,师父,我出发五日后您动身也不迟。”
封翊闻言皱起眉头,毕竟萧凌恒从没有独立带兵上过战场,封翊肯定是不放心的,他看向萧凌恒,忍不住问道:“鸿滇军不是好相与的,你打算怎么周旋?”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凌恒身上。
“需要两队人,分为三个部分,”萧凌恒说,“我带一队先锋队突围,引诱他们南下,第二队由封卿歌坐镇,从后方包围截堵,最后一部分是弓弩队,在最后方,一来给予持续的兵力援助,二来提供远程攻击。”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三位老将交换了个眼神,最后都将目光投向任久言。
任久言抿了抿唇,手指摩挲着沙盘边缘:“各营核算过了”他抬眼看向萧凌恒,“你那边最多只能调拨两千人马。”
沙盘旁的火盆突然爆出几点火星,映得萧凌恒的侧脸忽明忽暗,他盯着沙盘上那几面孤零零的小旗,眉头渐渐皱起。
萧凌恒盯着沙盘沉默良久,思忖后开口询问:“三千五百人可以吗?鸿滇虽说不会派过多兵力南下,但他们绝不会少于八千人。”
任久言低头看着手中名册,轻轻摇了摇头,“各营实在是抽调不出更多了……”
话音落地,萧凌恒垂眸沉吟,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沙盘上的影子微微晃动。
两千人实在是太过薄弱了,但他萧凌恒什么个性?狂啊!有三分把握他就敢搏七成胜算!
半晌,萧凌恒的指尖突然在鹰沙谷东侧重重一划:“两千就两千。”
他声音沉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就不收缩引他们南下,我直接北上迎击。”
手指往北推进,“与图尔特他们的援军合围夹击鸿滇。”
第105章 先手赤荥人来了!!
大战在即,萧凌恒与封卿歌在讨伐军营整备先锋营忙到冒烟。
烈日当空,两千先锋军在沙场上列阵,铁甲反射着刺目的白光。萧凌恒背后的披风沾满黄沙,依旧在阵前来回巡视,声音已经沙哑却仍在不断下达指令。
“第二队矢兵队,弓弩检查!”他一把扯开领口的系带,热气从铠甲缝隙里蒸腾而出,“明日寅时开拔,每人多带一袋箭!”
季太平从辎重帐探出头,“寅时??辎重营最快寅时二刻才能动身,中军粮械还得再清点一遍。”
“不打紧,”萧凌恒头也不回,大步走向正在操练的枪兵方阵,“半个时辰打不完。”
沙地上练枪的士兵们立刻让开条道,枪杆与铠甲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萧凌恒随手抄起一杆长枪,枪尖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深痕:“枪兵队!”
士兵们围成一圈,看着自家将军亲自示范进攻路径,萧凌恒的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萧凌恒的枪尖在沙地上利落地划出一个尖锐的三角:“明日一队八百人随我冲阵,用锥形阵。”枪尖在沙土上拖出深深的沟壑,“至少要引出他们七成兵力。”
他手腕一转,枪杆横扫,后方沙地上随即出现中军主阵与两侧舒展的弧形阵线,如同展翅的鹤翼:“二队一千中军用鹤翼阵,封将军坐镇,韩远兮率后方二百弩箭手配合。”
枪尖重重点在阵型中央,萧凌恒抬头看向封卿歌:“一定等我们缠住主力,阵线完全胶着时,你再率中军压上,”他枪尖向两侧一划,“两翼同时合围。”
封卿歌郑重点头,与萧凌恒目光交汇,随后轻偏一下头,示意该做最终的战前鼓舞了。
萧凌恒抬手抹去眉骨上的汗珠,扫视着周围一张张被烈日晒得黝黑的面孔。
他接过辎重将士递来的酒碗,两千将士人手一碗烈酒,在沙场上站得笔直。
“诸位将士!”萧凌恒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将士们的目光如刀,齐刷刷射向他。
“生而为战!我们就是要赢!”萧凌恒高举酒碗,“只要有胸中那一口不灭的傲气,我们就永不会败!”
“必胜!不败!”众将士高举酒碗过头顶,“必胜!不败!”
随后萧凌恒突然一个箭步跃上粮车,两千将士的目光齐聚。
“这一战!”萧凌恒站在高处,背后的战旗在热风中猎猎作响,“要么凯旋成神!要么马革裹尸!吾等枪尖所指,便是天命所归!让吾辈杀个痛快!”
士兵们的呼吸渐渐粗重,有人开始用枪杆顿地。
萧凌恒猛地拔出“千嶂沉”,剑锋直指苍穹,“让这轮烈日作证!让这方山河铭记!此战之后,吾辈胜往!”
沉闷的撞击声像心跳一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齐,越来越齐。
“明日寅时,我第一个冲阵!”萧凌恒的剑锋转向赤荥方向,在烈日下闪着寒光,“咱们——!杀穿他们!”
“杀!杀!!杀!!!”怒吼声震得沙粒都在跳动。
萧凌恒站在粮车上,仰头饮尽碗中酒,烈酒顺着下巴滴落,在木质车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两千将士同时举碗痛饮,酒水混着汗水砸进沙土。
他看着下面一张张战意昂扬的面孔,这一刻,先锋军的士气如燎原之火,在每个人胸中熊熊燃烧。
封卿歌和韩远兮站在粮车旁,看着被士兵们团团围住的萧凌恒。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将领,此刻眼中燃烧着肆杀的火焰。
是夜,军营内氛围严阵以待,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兵器架上,长矛铁甲泛着冷光,马厩里的战马偶尔不安地踏着蹄子。
距离寅时出兵还有两个时辰,将士们或靠或坐,没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磨刀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营帐间偶尔传来将领低声的交谈,很快又归于寂静,军营上下一片肃杀。
主营内炭火正旺,映得铜镜泛着暖光。萧凌恒低头整理铠甲束带,背对着众人道:“师父,北边局势不明,您多当心。”
“噗——”年逍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你个毛头小子,”他抹了把胡子上的水,“自己还没上过战场,倒先指点起老子来了?”
“这哪是指点,”萧凌恒转身走过来,铠甲随着步伐发出轻响:“何将军的戍军驻营不是就在北边?况且——”
他瞥了眼封翊和陈靖鹤,赶忙收住了口,“这不是对何将军不了解吗,日后合兵攻打鸿滇,总得先了解清楚。”
年逍却明白萧凌恒的欲言又止,沈清珏此刻就在北边驻军,而何廷雨治军之严、用兵之狠更是众所周知,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若有人暗中作梗,后果不堪设想。
离京前,年逍特意请了圣旨,命何廷雨率军协同讨伐鸿滇。这一手就是要将她绑在同一条船上,既然胜败与她切身相关,自然不敢在背后使什么绊子。
“对了,”萧凌恒转头看向封翊:“封帅,您之前与何将军共事时,觉得此人如何?”
封翊冷哼一声,茶碗重重搁在案几上:“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带兵打仗确实有两下子,但”老将军眉头紧锁,“太不知敬畏,行事毫无顾忌。”
帐内炭火突然爆出几点火星。
“总之,”封翊最后硬邦邦地补了一句,“老夫看不惯她。”
萧凌恒的目光在年逍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转向封翊:“五殿下前些日子奉旨巡边,可是也在北边?”
“是。”封翊点头。
“跟何将军同驻一个营地?”
“不在一个营。”封翊说,“殿下到边域时我还在北边,他的行辕设在我们戍军大营南边,隔了好几里地。”老将军突然眯起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帐外恰好一阵风过,吹得帐帘微微晃动。炭盆里的火光随之摇曳,在众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殿下可常去何将军的戍边大营?”萧凌恒试探着问。
“倒也谈不上经常吧,”封翊眯着眼睛回忆,“大概十日来上一回,”
他转头看向陈靖鹤,“殿下主要负责的边防事务,多是跟安西都护府对接的。”
陈靖鹤站在沙盘旁,闻言抬起头,随后点了点,眉头微皱看着萧凌恒问道:“怎么了?”
萧凌恒刚要开口搪塞,年逍率先开口掩饰:“行了小子,这仗用不着五殿下出兵,他不必提供支援参与其中。”
他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
萧凌恒当然明白师父是在替他打圆场,也懂得最后这句的提醒,他会意地闭口不言,只是轻轻点头,垂眸看向沙盘,手指在北边的位置无意识地敲了两下。
陈靖鹤的目光在师徒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最终也沉默地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军报。
封翊果然被年逍的话带偏了方向,他笑着摇摇头:“你小子,难不成在打五殿下的主意?”
萧凌恒顺势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手指挠了挠鼻尖,算是默认了这个误会。
“何廷雨那丫头脾气是倔,”封翊继续道,手指在沙盘点了点,“但带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
他抬头看向萧凌恒,“北边那场决战若能跟她配合得当,倒不算什么特别艰难的硬仗。”
说着转向年逍,嫌弃地摆摆手,“老年,到时候你去跟她打交道,我可见不得她那副天王老子都不服的样子。”
年逍哼笑一声:“本来也没指望你。”
他转头打量萧凌恒,“小子,头回带兵,心里打鼓没?”
萧凌恒立刻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油嘴滑舌道:“有师父您坐镇,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惹得年逍作势要打。
“臭小子,少来这套!”年逍朝着他胸膛给了一拳,宠笑骂道,“你且策马去,莫要停,战场上军功得靠自己的真刀真枪真拳头去挣,但背后之事……”
他顿了顿,抬手搭上萧凌恒的肩膀,轻轻捏了捏,“自有老夫。”
萧凌恒抬眼,正对上师父沟壑纵横的脸。炭火映得老人眼中的锋芒忽明忽暗。
师徒二人目光相接,帐内一时静默,萧凌恒收起玩笑神色,郑重地抱拳一礼,年逍微微颔首,谁都没有开口,却已将千言万语化在这无声的对视中。
赤荥营地往西一百三十里,沙丘在夜色中静默矗立。远处罗朵营地的火把在风中明灭,忽明忽暗的火光将沙丘轮廓勾勒得格外锋利,隐约间一片肃杀。
渥丹戍军边防哨所在罗朵营地正北十五里,述律然坐镇中营,只待寅时发兵东进,帐外偶尔传来战马轻嘶和铠甲碰撞的声响。
述律然蓝眼睛映着跳动的烛火,目光落在东面的舆图上,那上面的赤荥大营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了出来。
南十五里,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在罗朵营地的栅栏上。守夜的士兵正打着瞌睡,突然觉得胸口一紧,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惊醒。
他定了定神,眯起眼睛望向黑暗,远处一片漆黑,他继续远远定睛观望。
突然,他隐约间看见沙丘上有一片黑影涌动,士兵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瞧,终于看清,那是一大批赤荥装束的大汉正策马如潮水般向营地奔来。
“敌袭…敌袭!!”士兵手中的长矛差点没握住,慌了神的大喊,“赤荥人来了!!”
警报的号角刚响起,第一支火箭已经扎进粮仓,火势瞬间蔓延四开。
火烟与沙尘中,乌尔迪一马当先,手中弯刀劈开木栅,身后的赤荥战士如狼群般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