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久言不由分说把人按在草席上,掀开衣袍一看,那人臀上赫然一片青紫,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怎么回事?”
萧凌恒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师父踹的。”
任久言又好气又好笑:“年将军为何踹你?”
“我说古娅要铁器贸易的事。”萧凌恒侧过脸,委委屈屈的,“师父骂我‘什么都敢答应’,然后就给了我一脚…”
任久言取来药膏,沾了些在指尖:“也难怪将军会生气,”手上力道放得极轻,“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办,要换其他人,怕是不止一脚了。”
萧凌恒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嘴硬:“我这不是嘶轻点!”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任久言顺手扯过薄被盖在萧凌恒腰上:“年将军最后怎么说?”
“算是…应下了…”萧凌恒趴在榻上哼哼,他突然扭头,“对了,述律然答应帮忙了?”
任久言点点头,“也算是应下了吧,”指尖在伤处轻轻打圈:“条件是大褚绝不碰大漠商路。”
“这没问题啊,”萧凌恒突然翻身坐起,又疼得倒抽冷气,“嘶等拿下赤荥,看鸿滇还有——”
任久言一把将人按回去:“消停会儿吧。”他抹完最后一点药膏,突然俯身在耳廓处亲了一下,“再乱动,我也踹你。”
萧凌恒来了精神,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也是屁股?”他咧嘴一笑,“那用手打行不行?”
任久言笑着收拾药罐:“试试?”
夜风掀起帐帘一角,漏进几缕月光,萧凌恒趴在草席上,看着任久言在灯下整理文书的背影,调笑着说:“来吧,动手吧。”
任久言头也不回:“看来是年将军踹轻了。”
“伤严不严重总得有个前提啊,”萧凌恒一脸不正经,“久言若是想打,那便不严重了,现在就能打。”
任久言放下手中的文书,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你是真不疼了?”
萧凌恒趴在草席上,故意晃了晃腿:“疼啊,疼死了。”他拖长音调,“所以需要任参军亲自‘照顾’一下。”
任久言走过去,一把按住他的后腰:“行啊,那今晚别睡了。”
萧凌恒立刻扭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任久言挑眉:“真的。”他俯身凑近,呼吸扫在对方耳畔,“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
萧凌恒刚想反驳,任久言已经直起身,从案几上抽出一叠军报:“既然精神这么好,不如帮我誊写文书?”
萧凌恒瞬间垮下脸:“有你这样的吗?我现在好歹受伤了。”
任久言低笑,手指在他后颈轻轻一捏:“不是让我‘打’吗?”
萧凌恒努努嘴瞪他,最终还是认命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案几前:“你等着。”他抓起笔,恶狠狠地蘸墨,“等打完仗回帝都——”
任久言站在他身后,手指搭在他肩上,微微俯身,“等回帝都怎样?”
萧凌恒侧头看他,突然咧嘴一笑,猛地拽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拉——
“啪!”
墨汁溅了一桌,军报上晕开一大片黑渍。
任久言:“……”
“我一个人可写不完这么多,”萧凌恒笑得嚣张:“现在,任参军得陪我一起熬夜了。”
帐外,值夜的士兵听见里面的动静,默默走远了几步。月光洒在营帐上,映出两个打闹的身影,偶尔几句挑逗和笑骂夹杂着夜风吹向远处。
十月初七,年逍率领两万联军北上,队伍穿过临河谷的浅滩,横跨戈壁的砾石地,顶着赤沙地的风沙疾行,不到三天就逼近了鸿滇与古娅之间的荒漠。
当联军距鸿滇南境还有二百里时,鸿滇的暗探已飞马传回急报。老国王连夜召集将领,将自家将士与赤荥、喀尔、燮硰三支驻军整编为防御部队,在边境筑起围墙。
十月十一,年逍与萧凌恒带领一万两千联军在鸿滇以南一百里处扎营,与此同时,述律然率八千兵马继续北上,最终在鸿滇以西一百八十里处驻军。
同一天,陈靖鹤从安西都护府发出军令,何廷雨率八千驻军自东向西出关,在鸿滇以东一百五十里处安营。
待营盘立定,军中参军立刻将粮草、军械等扩张所需的预算快马送回都护府。
鸿滇国被三路大军合围,方圆百余里内形成围三阙一之势。东、南、西三面营帐连绵,战马嘶鸣,犹如一颗响雷砸中中心,沙暴四周扩散。
老国王站在城楼上远眺,斥候不断传回军报,三路联军虽按兵不动,却每日都在加固营寨、操练兵卒,他盘算着时间,这场围困就像极速收紧的绞索,要命的,还是不知何时才会开始屠猎。
当晚,一名斥候趁着月黑风高,匆匆出城向东而去。几乎同一时间,乌尔迪同肎迦进入月勒城,直奔皇宫而去。燮硰、喀尔两位族长暗守边境,只等城内传出几人商议后的结果。
殿宇内,鸿滇王背着手站在沙盘前沉思,肎迦悄声走近,扫了眼沙盘上的局势,嘴角微扬:“这些推演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与其纠结怎么打,不如想想何时打,想想如何把主动权抓在手里。”
“你想打先手?”鸿滇王侧目看向肎迦,眉头微皱,“他们兵力少说也有三万,虽说我们联军人数占优,但打防守战终究更稳妥些。”
肎迦伸手拨弄着沙盘上的小旗,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防守固然稳妥,可若让他们把包围圈扎牢了,咱们就成了笼中困兽。”
鸿滇王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
“东面的褚军刚至,营寨未固;南面的联军虽众,却分属不同部族。”肎迦指尖在沙盘上划了道弧线,“不如趁他们尚未合围,先破其一路。”
“东边是何廷雨带领的边防驻军,南边有年逍坐镇中军,”鸿滇王权衡着,“以燮硰族对褚军的恨意,若势必如此行动,那就从东边入手,打那个年轻的。”
“鸿滇作战谋划都这么草率的吗?”肎迦笑笑,“三万人……”他摇摇头,“确实不少了,”
他再次抬头,先是瞧了乌尔迪一眼,随后直视着鸿滇王,“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这三万人马,旗帜可都一般颜色?军令可都出自一人之口?既然不是铁板一块,那裂缝自然可以撬得更开些。”
鸿滇王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从内部瓦解他们?”
“难,”肎迦负手而立,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图尔特和古娅现在死死抱着褚国和渥丹这两棵大树,就算我们递上好处,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谁都清楚,此时叛变,日后无论是哪边得胜,都定容不下他们。”
鸿滇王眉头紧锁:“那你的打算是?”
肎迦轻叩沙盘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论起沙漠作战,渥丹的铁骑可不输褚国精锐。”他抬眼看向鸿滇王,“渥丹王会放着商路这块肥肉不动心?”他轻蔑一笑,“我可不信。”
鸿滇王沉吟道:“你是说咱们拉拢渥丹?”
“不错,”肎迦说,“渥丹可不是那些仰人鼻息的小国,无论是胜了还是败了,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这份底气,正是我们需要的筹码。”他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他有得选。”
商路要隘对鸿滇和赤荥而言是绝不可触碰的底线,无论是鸿滇王还是乌尔迪,都宁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将这条命脉交予他人之手。唯一不同的是,乌尔迪将这份决绝摆在明处,而鸿滇王则藏在心里。
“绝对不行!”乌尔迪闻言突然打断,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商路是命脉,”他眼中燃着怒火:“用商路作交易?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要打就打到底!资源、地域、商路,一个都不能放!”
殿内骤然安静,肎迦和鸿滇王同时转头看向激动的乌尔迪,老国王轻咳一声,顺着乌尔迪的话锋说道:“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他的目光移向肎迦,带着几分探询之意。
肎迦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谁说真要给他们商路?不过是借这个由头引他们入局罢了,等战事平定,头顶上的刀被拿下了,那时才开始咱们与渥丹的交易。”他摇摇头,“未见分晓,变数还多着呢。”
鸿滇王眉头越皱越紧:“可若是事后反悔,渥丹的报复”他摇了摇头,“届时我们要面对的麻烦,恐怕不比现在这三路联军来得轻松。”
肎迦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陛下可曾见过沙漠里的蝎子?它们最懂得什么时候该蛰伏,什么时候该亮刺。”他抬眼看向鸿滇王,“渥丹再强,也强不过一个理字。战后局势未明,我们有的是周旋的余地。”
乌尔迪没听明白这话,他往前上了一步,追问道:“什么意思?”
“商路一事牵扯的可从不只是渥丹和赤荥两方,”肎迦不疾不徐,“渥丹想吃,咱们想吃,”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鸿滇王。
二人对视之际,鸿滇王眼神微动,随即恢复平静,不显露内心的觊觎。
肎迦见状轻笑,继续说:“这还只是漠北,那漠南呢?”他随手推倒沙盘上一面小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真答应渥丹,其他邦国会坐视他们独占商路吗?这商路可从不会是只听一家之言。”
话音落地,几人陷入沉默,肎迦转过头与乌尔迪对视,做了一个“少安毋躁”的安抚神情。
殿内烛火摇曳,将沙盘上的沟壑照得明暗交错。
次日午时初,安西都护府的衙署内,陈靖鹤正对着案几上的军饷簿册皱眉。
何廷雨报上来的数目比往常多了半成,虽不算离谱,却足以让他察觉。
正当他猜测着,一名侍卫匆匆进门。
“都护大人,”侍卫快步进来抱拳,“府门外有位公子求见。”
“公子?要见我?”陈靖鹤抬头,“长什么样子?”
侍卫点头,“长得挺秀丽的。”
陈靖鹤皱眉思忖片刻,随后沉声道:“带进来吧。”
侍卫出门后,他合上账册,顺手将算盘往旁边一推,目光落在缓缓打开的厅门上。
第117章 变故押了注就要保庄家通吃
门外脚步声渐近,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双沾满尘土的靴子,目光缓缓上移,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猛地站起身。
“千岁?”陈靖鹤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怎么跑到这西陲之地来了?”
花千岁跨过门槛,抬手拂去肩头的沙尘,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陈叔父,别来无恙。”他声音清朗,却掩不住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快来坐,”陈靖鹤连忙引着花千岁入内,手掌紧紧攥着年轻人的手腕,像是生怕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似的。
待花千岁在客座落定,陈靖鹤仍握着他的手不放,布满茧子的手指轻轻拂过年轻人额前的碎发,声音突然哑了几分:“好孩子啊…都长这么大了。”
“自打我十岁那年,叔父随父亲离京,”花千岁任由他握着,嘴角噙着笑,“整整十一年没见着叔父了。”
“是啊…十一年了…”陈靖鹤紧紧牵着花千岁的手,“花老将军走的早啊…”语气逐渐哽咽,“千岁…这两年…你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啊…”
说着,他为了掩饰神色,给花千岁倒了杯热茶,“先喝口热茶吧。”
他递过茶盏,仔细打量着花千岁。
花千岁接过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多谢叔父。”说完,他抿了一口茶水。
“好孩子啊,”陈靖鹤看着花千岁感叹。
花千岁笑笑不语。
二人对视片刻,陈靖鹤话锋一转,“对了,这大老远的,怎么突然到安西来了?”
“听说叔父在这边驻守,正好路过,就想着来看看您。”
“路过?”陈靖鹤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学会跟叔父打马虎眼了?这荒郊野岭的,你能顺哪门子的路?”
花千岁笑了笑,指尖在茶盏转了个圈:“不瞒叔父,这次来边关,我特意带了六千影卫支援。”
陈靖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眯起眼睛:“是去找萧家那小子?”
花千岁神色不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你个臭小子!”陈靖鹤突然大笑,“绕这么大圈子,原来是来跟叔父问路的?”
“问路只是顺带,”花千岁露出乖巧的笑容,“主要还是想来看看叔父。”
陈靖鹤笑着摇头,眼中满是宠溺:“得了,他们跟着年老将军往北去了,按行军速度算,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驻营地。”
花千岁笑笑,“多谢叔父告知。”
陈靖鹤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要是见到年将军,替叔父捎句话。”
花千岁看向陈靖鹤,等着下文。
陈靖鹤从案几上抽出那份军饷预算,递到花千岁面前:“你且看看这个。”
花千岁接过文书,目光在数字间扫过,眉头渐渐皱起,少顷,他合上文书,眼中带着探询看向陈靖鹤。
陈靖鹤摆摆手,“老夫又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那小子三番五次打探五殿下和何将军的驻军情况,年将军又同他眼神飞来飞去,我能看不出来?能听不出来?”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花千岁,“你这次带兵来援,也是为这事吧?”
花千岁微微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叔父,”他端正了坐姿,“二殿下特意嘱咐过我,无论如何要保萧将军周全,尤其是不能让他栽在自己人手里。”
陈靖鹤闻言轻咳一声,他赶忙转移话题,“封统帅也在边关,我刚从他那回来,你不顺路去看看他?”
“自然是要去的,”花千岁点头道,“既然叔父将这份军饷异常告知于我,封叔父身为九关统帅,自然也该知晓此事。”
陈靖鹤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年轻人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欲言又止:“战场上刀枪无眼,千岁你——”
“叔父不必担心。”花千岁笑着打断,“我只做策应,左右也不是领军的,绝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在日落前去封叔父那边一趟,就不多待了。”
陈靖鹤也跟着起身,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块令牌:“拿着这个,沿途关隘都能省去盘查。”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若遇变故,立刻派人来报。”
花千岁接过令牌,微微屈膝,“叔父保重。”
转身时,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笑道,“等西边太平了,我陪您喝两盅。”
陈靖鹤摆摆手,望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才缓缓坐回案前。
他摩挲着那份军饷文书,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
花千岁掀开车帘钻进马车,乔烟辰立刻凑上前:“他们打到哪了?”
“已经到鸿滇家门口了,听说联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花千岁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忽然露出玩味的笑容,“不过陈叔父倒是跟我说了件有意思的事。”
说完,他挑逗的看着乔烟辰。
“什么趣事?”乔烟辰看着花千岁这幅没憋好屁的模样顿感不妙,“跟老五有关?”
花千岁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嘴角噙着笑就是不开口。
“说呀千岁,快说呀,”见对方仍是不开口,乔烟辰急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祖宗,您倒是把话说完啊!”
花千岁嗤笑出声:“倒没说是什么直接关系,而且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嗯?说完呀。”乔烟辰更急了,“千岁,你要急死我呀。”
花千岁千这乔烟辰这副模样,被他逗得合不拢嘴,这才把陈靖鹤说的军饷异常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乔烟辰。
说的差不多了的时候,花千岁还意味深长的补充分析道:“多要的这些军饷会用在哪里呢——”
他转了转眼珠佯作猜测,“啊~他们倒是可以多打一场仗了。”
其实不用他说得这么明白,任谁听到“虚报军饷”都会想到对方是有后续的动作谋划,只是如今的可能性太多,到底是何廷雨一时疏忽,还是有意为之?若真是有意,又是否与沈清珏有关?若真有关联
若真是沈清珏的意思,那事情就简单了,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
乔烟辰听完后眉头越皱越紧,“这……”
他自我安慰时的摇摇头,“这应该不能,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花千岁拿起座上的折扇,手腕一抖,折扇展开,“梓明,你就自欺欺人吧。”
北境边关的城墙上,沈清珏身披黑金纹饰的长袍,独自立在垛口前。
他向西眺望,目光越过戈壁与赤沙的交界处,直到消失在茫茫荒原的尽头。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辛迈步走上石阶,在他身后站定。
“库兰那边都安排妥当了?”沈清珏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
辛声音温润:“殿下放心,此战必让他二人葬身大漠。”
沈清珏缓缓转身,眼中带着审视:“有件事本王始终不解,你——”
“殿下无需费神,这没有好什么不解的,”辛打断道,嘴角仍旧挂着恰哦到好处的弧度,“萧羽杉是二殿下心腹,我既选择效忠您,与他便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那任顷舟呢?”沈清珏眯起眼睛,“你对他那份杀意,又从何而来的?”
“此人先前是殿下的谋士,也是殿下将他一手抬上来的,”辛不徐不疾地说,“他如今却背叛殿下,与萧羽杉之流苟同,沆瀣一气,杀他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仅此而已?”沈清珏谨慎审视着,目光扫着辛的脸庞,“你们家向来不参与朝堂,怎的你突然主动搅进这党争,又对本王如此效忠?”
辛面不改色地迎着沈清珏审视的目光:“殿下多虑了,我们家虽不涉朝堂,但天下大势总要有人押注。”
他微微躬身,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眼中闪过的暗芒,“我不过是择良木而栖。”
沈清珏轻笑一声,指尖在城墙砖石上轻轻敲击:“好一个良木。”
他忽然上前一步,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那你说说,若本王这棵良木倒了,你又当如何?”
说着,他扶住辛的胳膊,轻轻捏了一下。
辛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冷意:“殿下说笑了,既然押了注,自然要保庄家通吃。”
他缓缓直起身,“况且我押的注,绝不会败。”
两人相对而立,城头的风卷着黄沙从中间呼啸而过,目光对接间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突然,沈清珏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城墙上回荡。
沈清珏其实不是个饥不择食的主,但他确实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很清楚眼前这人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话里话外都藏着掖着,并不交代实底。可眼下这荒漠戈壁之中,自己身边需要人用,关于这人他打算得也很决然,待事成之后,若能驯服这匹野马便留着用;若不能,做掉就是了。
沈清珏背过身去,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远处传来戍卒换岗的号角声,衬得二人的对话愈发意味深长。
黎明前的荒漠上,联军大营已经燃起了点点火光。年逍披着铁甲站在沙丘高处,望着远处鸿滇城墙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萧凌恒踩着松软的沙土走上来,腰间佩剑与甲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都准备好了?”
萧凌恒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我带着先锋队从正面佯攻,吸引守军注意,封卿歌携主力趁势突破侧门。”
他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只要拿下城门,半日之内就能控制王宫。”
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声,各营将士正在整装列队,烟尘混合着晨雾在营地间飘荡,隐约能听见刀剑出鞘的铮鸣。
“将军!”韩远兮飞奔而来,单膝跪地,“各部已按计划就位,只等将军号令。”
年逍与萧凌恒对视一眼,同时翻身上马,随着号角声响起,大军如同潮水般向鸿滇城涌去。
铁甲反射着初升的朝阳,在荒漠上划出一道刺目的光带。
正午时分,当联军先锋已经逼近鸿滇城墙,正预备刀戈相见之时,突然一匹快马冲破尘烟直奔中军。
“报——!”传令兵满脸尘土,声音嘶哑,“述律大人急件!”
年逍一把扯开火漆封印,脸色骤然阴沉。
萧凌恒凑过来一看,只见信上寥寥数语:
我主急令撤军,不得不从。八千骑兵已拔营南返,望将军见谅。——述律然手书。
就在这千钧一发临门一脚之际,渥丹撤军导致了西侧无人空阙,这便意味着此刻需要重新制定作战方案。可此刻哪里还有时间?要么放弃西门,要么,从中军拨出一队填补空阙。
可哪里有那么多人?先前制定的几个阵型将士都可丁可卯,那都是压着底线安排的,此刻要劈出一队正门的将士,一要保证南正门仍有足够的兵力冲城破门,二要确定西侧不能只做无用功,这人手数字可不是小数目。
“这渥丹!”萧凌恒一把攥皱信纸,“眼看就要破城,这时候——”
年逍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慌什么!”
他看着萧凌恒的眼睛,“记住,你是个将军,是整支军队的脊梁骨,是作战的核心,你不能慌。”
年逍像个气定神闲的定心丸一样,“去把你那个小参军叫来。”
“师父?”
“让你手底下的封卿歌带八千人去西侧,正门处你打你的。”
萧凌恒一瞬不瞬的看着师父的眼睛,像是在询问,也像是敬仰。
年逍瞧了他一眼,最终只说了一个字:
“赌。”
第118章 攻城萧凌恒足够信任任久言
鸿滇城下,烈日当空,黄沙卷着血腥气。
“呜——呜——”
苍凉的号角撕裂空气,如同死神的叹息。
萧凌恒勒马立于中军阵前,铁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光,他身后千名先锋军肃立如林,长抢如荆棘丛生,盾牌连成一道移动的金属城墙。
沙砾拍打在铁甲上的声音像骤雨般密集,萧凌恒摸了摸额头上的抹额,看着鸿滇南门的轮廓在天光中显出齿状垛口。
“重弩准备。”他声音很轻,但传令兵立刻挥动了旗号,数十架床弩被推上前线,绞盘转动的吱呀声让人牙酸。
“先锋军!”萧凌恒举起长剑,“听我号令!”
命令简洁冰冷,战鼓骤然擂响,沉闷如大地的心跳。
千嶂沉在晨光中划出一道乌弧,身后上千先锋军同时发出震天吼声。
“杀!!”千名先锋军随着他们的将军犹如猛龙般向城门冲锋。
鸿滇南门城楼上,乌尔迪猛地挥下战旗:“放箭!”
箭雨落下时,萧凌恒突然勒马转向,先锋军立刻分成三股,中间举盾顶住箭矢,两侧轻骑兵已经甩出钩索攀上城墙。
乌尔迪暴喝一声,亲自抡起战斧劈断三根绳索。
与此同时,渥丹王庭门前,任久言驻足在台阶下方,阳光斜斜打在他身上,地上的影子长长的伸向西边。
殿内传来侍卫的禀报,“褚国使节求见大汗。”
接着是带着咀嚼的应声:“让他进来吧。”
任久言迈过门槛缓步走入殿内,只见渥丹王正用匕首割着烤羊肉,刀尖在肉块上顿了顿:“褚国的使者?本王记得没传召过你。”
任久言身着素色长衫,风尘仆仆却仪态从容,他对着高踞王座、身形魁梧的渥丹王深施一礼,声音平稳清越:
“拜见渥丹天主。”
“本王知道外使所为何事而来,”渥丹王擦了擦手指上沾的油,“但万事‘利’为先,此事外使不必开口了。”
任久言并不气馁,单刀直入,“容外臣直言,鸿滇弹丸之地却卡着商路的咽喉要道,如此多势力争来抢去,不是因为它多富庶,而是因为它握着这把锁钥。”
他微微前倾身子,“可这把钥匙如今反倒是祸端之源。”
鸿滇南门外,先锋军后方的床弩发射的瞬间,萧凌恒看见了城头闪过的铁盾反光。
“举盾!”乌尔迪的吼声压过了弩箭破空声:“放箭!”
包铁的重盾在城头连成黑线时,萧凌恒突然攥拳高举手,本该直射的弩箭诡异地划出弧线,擦着垛口/射/入/后方堆着的滚油。
同时,城墙上的箭矢也如飞蝗般泼下,叮叮当当撞击在先锋军的盾牌上,间或有惨叫声响起,士兵扑倒,迅速被后面的人填补。
萧凌恒眼神锐利,一架架云梯被数十名壮汉喊着号子推向城墙,梯顶的钢钩狠狠砸进墙砖缝隙。
乌尔迪站在高处睥睨城下之人,指挥守军将滚烫的火油和金汁倾泻而下。
凄厉的惨嚎顿时压过了战鼓,攻城梯上瞬间化作人间炼狱,人体裹着火焰和污秽坠落。
王庭内,渥丹王摇晃着镶嵌宝石的酒杯,眼神锐利如鹰:“外使此言差矣,既是锁钥,能者居之,我渥丹铁骑纵横大漠,取之有何不可?”
任久言微微一笑,不急不缓:“渥丹铁骑之威天下皆知,只是锁钥之争可非仅勇力,敢问天主,前些年赤荥大军陈兵东境,所为何来?鸿滇王老谋深算,忍痛割肉,将商路许您,其心可诚?”
“原来外使也知商路隘口是块肥肉啊?”渥丹王手肘支着膝盖,上半身微微前倾,“让我放弃,说不过去吧?”
“不是放弃,是换更大的肉。”任久言摊开羊皮地图,“鸿滇答应给贵国的商路,这里——”指尖划过漠南漠北中间的隘口,“他们一家根本做不了主。”
“你们褚人有个词叫与虎谋皮。”渥丹王突然笑了,“现在你和我,不都正在干这事?”
“不,”任久言也轻笑,微微上前一步,“我是来告诉天主,有人想用虎皮当毯子。”
鸿滇南门城楼爆出第一团火光时,萧凌恒突然瞥见西门方向升起狼烟。
激战正酣的同时,西门方向陡然响起尖锐的冲锋号角,一支精悍的骑兵如离弦之箭,卷起漫天沙尘,直扑西门。
为首将领一身银甲,封卿歌手中长枪如银龙出海,厉声高喝:“破门!”
守在此处的喀尔族长立刻下令:“快!*堵住城门!弓弩手压制!”
西门守军仓促应战,箭雨稀稀拉拉。
封卿歌的骑兵速度极快,顶着箭矢冲到城下,一部分人下马扛起巨大的撞木,在盾牌掩护下,狠狠撞击包铁的城门。
“咚!咚!”每一声闷响都让城墙震颤。
喀尔族长在城头:“滚石!檑木!砸下去!”
渥丹王庭内,任久言向前一步,目光直视渥丹王:“鸿滇王许您商路,是驱虎吞狼之计。赤荥更是虎视眈眈,他岂容他人抢去这条黄金命脉?他鸿滇自知争夺不易,便抛出这块肥肉,诱您与赤荥、联军死磕。”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待您三方拼得筋疲力竭,他鸿滇便能坐收渔利,甚至…伺机夺回商路,此乃‘祸水东引’。”
鸿滇城下,萧凌恒的剑尖刺入守门军的肩甲时,听见了东门传来的溃败号角,他顺势一个肘击,趁着对方踉跄时看向东方。
东门城下,何廷雨率领的边关驻军步卒方阵如山岳般推进。
燮硰族长站在东城楼,看着下方严整的军阵和闪亮的长枪,手心沁出冷汗。
“稳住!弓箭手,三轮齐射!压制!”
箭雨落下,褚军举起高大的橹盾,阵型丝毫不乱,稳步推进到城墙根下。
何廷雨眼神冷峻,挥动令旗:“钩锁队!上!”
数百名身手矫健的士兵从盾阵后冲出,手中飞爪带着绳索呼啸着抛上城头。
燮硰族长嘶吼:“砍断绳索!快!”
城上守军手忙脚乱地挥刀劈砍绳索,但仍有数十条飞爪牢牢抓住垛口,褚军精锐口衔短刀,像猿猴一样开始向上攀爬。
何廷雨看着燮硰族长在城墙上来回驰骋,她突然下令:“放粮车。”
二十辆粮车被推向城墙根,燮硰战士还未反应,何廷雨轻声道:“点火。”
藏在粮袋下的火油罐同时爆燃。
渥丹王脸上的调笑消失了,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大量着任久言,心中暗暗思忖。
任久言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对独占商路的美好幻想。
“天主,”任久言声音低沉却清晰,“商路如河,利益如水,堵不如疏,霸不如和,与其独占此路成为众矢之的,引得赤荥鸿滇乃至更多势力日夜觊觎,战火不断耗尽国力民财…何不另辟蹊径?”
他声音文雅,语调不急不缓,“今我主愿与渥丹共议,开辟一条自由公开、多方共管的新商道规则,以利锁盟以和为贵。天主坐拥强兵威慑四方,摒弃不合理的过路之资,渥丹坐享大国美名,也无需承担独占之险,既得久利,又避兵燹,何乐而不为呢?”
鸿滇南门,战况胶着,一架云梯终于顶住了火油和箭矢,数名悍勇的联军士兵成功跃上城头。
刀光剑影瞬间在狭窄的垛口处爆发。
“挡住!给我推下去!”乌尔迪怒吼着,挥舞着巨大的战斧亲自冲上前,一斧劈飞一名联军士兵的头颅,血雨喷洒。
萧凌恒在城下看得真切,眼中寒光一闪:“重弩!目标城楼指挥台!”
数架床弩被绞盘拉开,手臂粗的巨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乌尔迪所在的方位。
乌尔迪身旁的亲卫举盾格挡,“轰”的一声巨响,盾碎人亡,乌尔迪被气浪掀翻,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惊出一身冷汗,
“他娘的…”
王庭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渥丹王的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神变幻不定。
任久言的话在他脑中回荡:独占的诱惑巨大,但代价可能是无休止的战争和所有强邻的敌视。共管新路,似乎…更稳妥?但渥丹的铁骑,是否需要如此妥协?
渥丹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主能代表联军?能保证古娅和图尔特日后不反悔?”
他加重语气,补充质问:“你又能保证,你们褚国皇帝不后悔?”
鸿滇西门处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
西门包铁的大门在封卿歌部下一次次凶猛的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向内轰然倒塌,木屑铁片纷飞。
“城门破了!杀进去!”封卿歌银枪一指,身先士卒,如同银色闪电般冲入城门洞。
“挡住!堵住缺口!”喀尔族长目眦欲裂,带着亲兵疯狂地扑向城门缺口。
两股洪流在狭窄的门洞内狠狠撞在一起,刀枪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瞬间达到顶点,每一寸土地都在被鲜血浸透。
任久言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神色无比郑重:“天主多虑了,联军所求,唯破鸿滇,解边境之患。商路之利非我主首要,赤荥贪婪、鸿滇狡诈,若渥丹此时抽身坐观其变,待联军破鸿滇,赤荥与联军必有龃龉。届时,天主再以强兵之姿与我主共议新路,赤荥自顾不暇,鸿滇已亡,谁敢不从?待价而沽之上策,若大王此刻被鸿滇空言所惑,强行介入,与联军为敌…”
他深深看了一眼渥丹王,“那才是真正将渥丹拖入泥潭,为他人火中取栗。”
他微微躬身,“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全在您一念之间,然此一念,系乎渥丹国运。”
鸿滇东城墙上的争夺格外惨烈,燮硰族长亲自督战,守军拼死抵抗。
爬上城头的褚军士兵虽然悍勇,但立足未稳,被数倍于己的守军围攻,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城下。
“顶住!把他们压下去!”燮硰族长嘶吼着,脸上溅满血污。
一名褚军校尉刚砍翻两个敌人,就被侧面刺来的长矛捅穿腹部,他怒吼一声,死死抓住矛杆,另一只手挥刀砍断了持矛士兵的手臂,带着那截断矛踉跄着扑向燮硰族长。
燮硰族长惊骇之下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刀被震飞。
那校尉用尽最后力气,张开血口咬向他的咽喉,燮硰族长亡魂皆冒,狼狈地向后翻滚躲开,亲兵一拥而上将那濒死的校尉乱刀分尸。
渥丹王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厅内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任久言的话如同重锤,砸在他心头,鸿滇的空头许诺,赤荥的虎视眈眈,联军的强悍战力,以及眼前这条更稳妥的“新路”…
利弊在脑中激烈交锋。
良久,他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任久言,望向窗外大漠的落日余晖,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传令…给述律然。”
鸿滇城下,夕阳如血。
南门、西门、东门,三处战场都如同巨大的血肉磨盘,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生命。
城墙下尸积如山,鲜血汇成小溪流入沙地,染红大片大片的黄沙,喊杀声、惨叫声、战鼓号角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地狱般的交响。
萧凌恒盔甲染血,望着久攻不下的城墙,眉头紧锁。
封卿歌在西门缺口处反复冲杀,银甲已被染成暗红。
何廷雨在东城下指挥着新一轮的攀爬。
就在这战况最胶着、最惨烈的时刻,一匹快马如旋风般冲破后方烟尘,直抵萧凌恒中军。
传令兵滚鞍下马,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报!将军!渥丹王急令!述律然所部八千骑兵已启程北返!”
“知道了。”萧凌恒只是淡淡回应,因为他足够信任任久言,他知道,只要任久言同渥丹王见了面、谈了话,渥丹将士是一定会回来的。
他抬头望向南方,夕阳下的天际,一道巨大的、正在狂奔的烟尘带,珍贵得如同默契的火焰。
第119章 初升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鸿滇城下的厮杀已持续了整整一日,联军士兵的尸体和守军的残躯在城墙上下层层堆积,黏稠的血浆浸透了黄沙,在夕阳下泛着刺眼的暗红。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萧凌恒甲胄上溅满了血点和污泥,脸颊被烟熏黑了一块,嘴唇干裂,他紧盯着南门方向,乌尔迪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带着亲兵死死堵在突破口,联军冲上去一波,就被砍翻一波。
何廷雨的东面攻势也被燮硰族长带人死死顶住,攀城的士兵不断惨叫着跌落。
封卿歌的西门虽然一度破门,但门洞狭窄,骑兵无法展开,被喀尔族长的人用尸体硬生生堵了回去,陷入了残酷的巷战拉锯。
萧凌恒眯起眼睛,那道烟尘越来越近,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将军!”韩远兮飞奔而来,声音里带着兴奋,“是渥丹铁骑回来了!”
萧凌恒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述律然的骑兵来得极快,转眼间已冲到联军阵前。战马嘶鸣间,述律然勒住缰绳,马匹人立而起,溅起一片尘土。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随后述律然抽出细刀:“渥丹的儿郎们!随我破城!”
八千铁骑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战马扬蹄,尘土飞扬。他们如同一股黑色洪流,绕过联军主阵,直扑鸿滇南门侧翼。
城头上的乌尔迪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撤了吗?”
没人能回答他,眨眼间,渥丹铁骑已经冲到城下,箭雨铺天盖地射向城头,守军猝不及防,顿时倒下一片。
“架云梯!”述律然亲自下马,带着亲兵扛起一架攻城梯,顶着箭矢冲向城墙。
渥丹士兵悍不畏死,一个接一个爬上梯子。
萧凌恒见状,立即下令:“全军压上!一举破城!”
联军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动地,两股兵力如同铁钳,狠狠夹向鸿滇南门。
突然,东方地平线上烟尘再起,这道烟尘是疾速向着鸿滇城方向席卷而来,如同一条贴地飞行的黄龙。
城上城下,无数目光被吸引过去。
“援军?!他们又是哪来的援军?!”乌尔迪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惊疑不定地望向东方,他的心猛地一沉。
烟尘越来越近,渐渐能看清是大队骑兵,旗帜在烟尘中翻卷,隐约可见一面陌生的旗幡。
“是…是风师!风师回来了!还带回了援兵!”城楼上一个眼尖的赤荥守军突然狂喜地尖叫起来。
仿佛一剂强心针打入守军体内,原本摇摇欲坠的士气竟为之一振,“援军来了!大伙顶住!风师带人回来了!”
呼喊声在城头此起彼伏。
联军将士的心则沉了下去,萧凌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眼神瞬间变得决绝而冰冷,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南门。
正要发出决死冲锋的命令之际,异变再生。
联军后方,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黑甲骑兵如幽灵般出现,悄无声息地切入了战场。
他们没有冲锋的号角,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沉默而致命的迅疾。
为首一人,正是风尘仆仆的花千岁,他身边,是目光如电的老将封翊。
“影卫听令!”花千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战场喧嚣,“南门!东门!西门!三路齐发,一个不留!”
“是。”六千名黑甲影卫齐声低喝,声音冰冷如同刀锋摩擦。
他们瞬间分成三股,如同三道无声的黑色闪电,借着战场混乱的掩护,目标极其明确地扑向各自的目标,他们行动如鬼魅,攀爬城墙如履平地,手中短弩和淬毒短刃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是浮生阁的影卫!是我们的援军!”联军中有人认出了那独特的黑甲,绝望中爆发出狂喜。
几乎在影卫行动的同时,东方那支打着陌生旗号的骑兵也冲到了近前。
肎迦勒马,看着城下惨烈的景象,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他猛地抽出弯刀,刀锋却不是指向联军,而是高高举起,发出震天的咆哮:“勇士们!随我——诛杀叛逆乌尔迪!”
“诛杀叛逆!!!”他身后的骑兵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这股生力军,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鸿滇守军的侧翼,他们直指南门城楼上的乌尔迪。
战场局势,瞬间天翻地覆。
乌尔迪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肎迦!你…你怎么…”
他身边的亲兵也懵了,完全搞不清状况。
“全军!入城!”萧凌恒虽然也搞不明白,但战场上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他压抑住狂跳的心脏,嘶哑着嗓子发出了最后的命令,声音里带着一种浴血淬炼后的沉稳与力量。
联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洞开的南门、突破的西门和东门,汹涌地冲进了鸿滇王城,最后的抵抗在绝望的哀嚎中被迅速碾碎。
战斗在次日黎明前基本平息,鸿滇王宫燃起了大火,黑烟滚滚,映照着初升的朝阳,一片凄艳。
鸿滇帝都月勒城的街道上狼藉不堪,倒塌的房屋,散落的兵器,凝固的血泊,还有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百姓,几具尸体横在路中央,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萧凌恒走在还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街道上,靴子踩在碎瓦片上发出咯吱声响,铠甲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右臂的护甲被砍出一道裂口,隐约可见里面渗血的绷带。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量。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躲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死去的母鸡,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他刚想上前,突然听见前方传来老妇人凄厉的哭喊,只见三个联军士兵正粗暴地扯着一个粗布包袱,老妇人死死抱住包袱不放,被拖得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住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士兵们一愣,看清是主将,慌忙松开手,立正行礼:“将军!”
萧凌恒走到近前,目光扫过三人胸前的番号:“你们古娅没教过军规?”他声音很轻,很冷。
老妇人还趴在地上发抖,包袱散开,露出几件粗布衣裳和一个小小的木梳。
萧凌恒蹲下身,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尽量放缓语气:“老人家,别怕,仗打完了,联军入城不伤百姓。”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邦邦的干粮,塞到老妇人冰凉颤抖的手里,“拿着,先垫垫肚子,很快会有人来安置大家。”
老妇人这才敢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年轻将军疲惫却温和的脸,她突然伸手打翻馍馍,突然嚎啕大哭:“你们、我儿子就是死在你们手里!你们是恶鬼!!”
周围的废墟后,渐渐探出几个脑袋,一个断了胳膊的中年男人,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憎恨。
萧凌恒被这句话说得无地自容,他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后深呼吸一口,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幸存下来的鸿滇百姓,或躲在残垣断壁后,或瑟缩在街角,都用一种混合着恐惧、麻木和仇恶的目光看着他。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提高了声音,声音穿透清晨的寂静,清晰地传到附近每一个角落:
“鸿滇的百姓们,战争结束了,联军入城只为讨伐无道,非为屠戮。我们将尽快肃清残敌,恢复秩序开仓放粮,你们不会再受战火之苦。”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也没底气,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恐慌的骚动渐渐平息,那些麻木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他指了指自己铠甲上的伤痕,“我和你们一样,知道战争的残酷,也痛恨战火硝烟,我——”
就在这时,墙角那个孩子从断墙后探出头打断:“你会杀我们吗?”
萧凌恒摇摇头,走到孩子面前蹲下:“不会,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糖,“吃吧,甜的。”
孩子的母亲冲出来要阻拦,萧凌恒却已经把糖放在孩子手心:“联军只会做三件事,开仓放粮、救治伤患,还有帮你们重建家园。”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一个老者颤巍巍地骂道:“你别在这里假惺惺!”
萧凌恒解下千嶂沉,重重插进泥土:“以剑为誓。”他指向城门方向,“粮车已经到了,能走动的可以去领粥,伤者留在原地,军医马上就到。”
他转向自己的亲兵,“传令下去,各营抽调半成人手,帮助百姓清理废墟,再派人去周边村庄采购药材和粮食。”
正当萧凌恒转身要走,衣袖却被拽住,是那个拿糖的孩子:“将军我爹还能回来吗?”
这个问题极快地刺痛了萧凌恒,他看着衣袖上孩子脏兮兮的小手,又看了看孩子可怜兮兮的小脏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天真的希冀。
萧凌恒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无法无视战争给无辜百姓带来的苦难,他也无法不认目光所及之处是出自他的双手,他更加无法亲口告诉眼前这个孩子残酷的现实。
萧凌恒沉默片刻,他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你父亲是守城的士兵吗?”他声音很轻。
孩子用力点头:“他们说爹是我们鸿滇的英雄可英雄为什么还不回家?”
萧凌恒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想起攻城时那些拼死抵抗的守军,想起城破时那些宁死不降的面孔,那些都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和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拇指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污渍,“我会派人去查所有俘…所有鸿滇勇士的名册,也会让人去伤兵营寻找。”
这话说得艰难,每个字都像在心上划了一刀,“如果如果可以,我一定把你爹带回来。”
孩子眼中的光暗了暗,似乎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他松开萧凌恒的衣袖,小声问:“那要是要是爹变成星星了呢?”
周围的啜泣声突然大了起来,萧凌恒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他伸手将孩子搂进怀里,铠甲硌着孩子瘦弱的身子:“那他就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永远看着你长大。”
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萧凌恒的肩甲,将军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拍着孩子的背,目光却越过废墟,望向远处还在冒烟的城墙。
日出高升,粮车周围渐渐排起长队,军医的白布条在废墟间格外显眼。
萧凌恒站在街心看着这一幕,就在这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抬头望向王宫方向的高高城墙。
残破的城垛旁,静静地立着一个身影。
年逍依旧穿着战袍,但没有披甲,清晨的日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沧桑的轮廓,风吹动他斑白的鬓角。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穿过弥漫的硝烟和满目疮痍的城池,精准地落在了下方街道中央的萧凌恒身上。
一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
萧凌恒仰着头,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清晰地看到了年逍的脸。那张熟悉的、严厉的、教导了他无数次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赞许,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的平静。
但就是这平静的目光,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中了萧凌恒的心脏,一年多的卯时苦练,无数次演武场上的呵斥,这九十多个日夜的运筹帷幄…
还有昨日那血与火的炼狱,同袍倒下的惨烈,指挥若定的决断,以及最终破城时那混杂着狂喜、疲惫和沉痛的复杂心绪…
所有的所有,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翻涌奔腾。
在这座燃烧的王城下,他萧凌恒成为了真正的将军,这一仗,是他独立指挥、独立承担、独立打赢的。
年逍没有言语,但姿态却胜过了千言万语,那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交接,一种对徒弟的最终审视与认可。
萧凌恒迫使自己挺直了早已疲惫不堪的脊梁,迎着师父的目光,没有激动的话语,没有热泪盈眶,只有一个疲惫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年逍的眼神也谈不上纯粹,有理解,有无奈,也有悲悯。
没有办法,每一个将军都是这么过来的,第一次见这幅场景谁都会自责和痛苦,固然知晓战争无情,可当对家血淋淋的残破实打实的砸在眼前时难免愧疚。
随后,年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却重若千钧。
紧接着他不再看萧凌恒,而是将目光投向远方,投向那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以及这片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百废待兴的土地。
老将军的身影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格外沉静而悠远。
萧凌恒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走向那些需要安抚的百姓,走向这座等待重建的城池。
第120章 混沌风从哪来?又往哪吹?
鸿滇联军此次败的彻底,喀尔族长在西门缺口处被乱箭射成了刺猬,燮硰族长在东城墙上被一柄长矛贯穿了咽喉,而乌尔迪更是惨烈,这位猛将的头颅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砍下,此刻还挂在鸿滇南门的旗杆上示众。
鸿滇王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联军大营,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联军将领们轮番上阵,年逍来过,萧凌恒来过,连花千岁都亲自来了一趟,可这老国王就像块石头似的,盘腿坐在草堆上闭目养神,任凭谁说什么都充耳不闻,饭送来了就吃,水端来了就喝,可就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愣是让见多识广的年逍都拿他没办法。
日头正当高空,年逍、封翊、花千岁和乔烟辰四人挤在一处临时搭建的破棚子里用午膳。
这棚子简陋得很,几根木棍支着块破布,阳光温吞地照在临时搭建的破棚子上,漏下的光斑在四人中间晃晃悠悠。
年逍盘腿坐在一块磨得发亮的石头上,手里捧着个粗陶碗,正往嘴里扒拉粟米饭。
封翊靠在棚子口,就着半块咸菜啃馍,胡须上沾着馍渣。
“这破棚子搭得不错,”花千岁用筷子尖戳了戳摇摇欲坠的木棍,“竟然没塌。”
乔烟辰正专心挑着鱼刺,闻言抬头笑了笑:“将就着用吧,总比蹲在沙地里吃土强。”他顺手把挑好的鱼肉拨到花千岁碗里,“趁热。”
年逍咽下最后一口饭,抹了抹嘴:“前线来报,那边快收尾了。”他顿了顿,“述律然那小子,倒是没让人失望。”
封翊把最后一点馍渣倒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渥丹人打仗确实够猛,就是太莽撞。”
他拍拍手上的碎屑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土,“那小子人呢?”
年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往南边去了,说是要去接人,拦都拦不住。”
花千岁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任久言又不是小孩子,身边带着那么多兵,还能被狼叼走了不成?
“随他去吧。”年逍摆摆手,把空碗放到一边,“仗都打完了,爱接谁接谁去。”
话音落地,花千岁和封翊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在半空里推搡,来回推了几个回合。
半晌,封翊重重地坐回年逍对面,搓了搓手:“老年啊有件事儿”
年逍闻声抬起头,没吭声,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封翊支支吾吾了半天,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就是说不出来。
年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吃馍噎着了?能说说,不能说换人说。”
封翊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他求救似的看向花千岁,挤了挤眼睛,拼了命地表达着:你看你看,他说了,让换个人说。
花千岁可不怕,不只是因为性格,更因为眼前这两位都是他父亲花太空的生死之交,说是他的半个父亲也不为过。
他轻轻放下碗,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陈叔父那边得了份军报,何廷雨的军饷预算比往常多了三两成。”
他顿了顿,眼神在两人脸上扫过。
年逍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一巴掌拍在桌上:“老沈这儿子想干什么?要造反吗?”
声音大得把棚顶的破布都震得簌簌作响。
封翊吓得差点从石头上滑下来,赶紧摆手:“没提五殿下!谁也没说五殿下,是何将军何将军。”
也是,即便是昭然若揭的事情,可这没证据的事儿谁敢贸然咬皇子啊?
乔烟辰在一旁低头喝粥,死死把脸埋在碗里不敢抬头。
年逍斜眼瞥了封翊一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棚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外头风吹茅草的沙沙声。
花千岁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倒了碗茶,慢悠悠地吹了吹茶碗上飘着的茶叶沫子:“老五这算盘打得精啊,既想捞军功,又惦记着储位。”
他抿了口茶,“一箭双雕。”
封翊急得直搓手:“哎呦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敢乱说——”
“计划倒是周全。”年逍根本不管封翊说什么,直接打断他,接上花千岁的话头,“他要是敢动,老夫亲手把他拎到他老子跟前,让沈明堂好好看看自己养出来的好儿子。”
封翊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说,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两位一个比一个横,根本拦不住。
乔烟辰只能低头猛灌茶水,假装自己不存在。
棚子里一时只剩下茶水吞咽的声响,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马匹嘶鸣。
“这事不能不防,”年逍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可他们究竟是打算在哪儿下手呢…”
“老五看重的无非就是一个储位,谁挡他他就会从哪下手呗,”花千岁歪了歪头,不屑的说道。
无人回应间,他突然想起什么,继续问:“那个带头杀了赤荥族长的人,是什么来路?”
“据说是赤荥族的参军。”年逍皱眉,“我也觉得蹊跷,怎么突然就把乌尔迪给杀了?”
“倒戈的这么绝然,”花千岁轻笑一声:“杀完人就跑,仗还没打完就溜了,倒是挺利索。”
封翊也纳闷这件事,没人能不纳闷儿,这传说中深得乌尔迪信任战无不胜的“风师”,何故会突然将刺尖指向自家人呢?
“这帮小崽子究竟在做什么呢…”年逍眯着眼睛低语。
大漠上的局势越来越混沌,原本清晰的阵营界限早已模糊,他们几人都像蒙着眼睛在沙暴中行走,分不清谁是谁的人,表面上看是三方势力对垒,可暗地里究竟有多少股力量在角力,谁也说不清。
肎迦、辛,、沈清珏、何廷雨,包括萧凌恒与任久言,每个人都在下棋,但同时自己也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信任一直都是最奢侈的东西,这片大漠上的风究竟从哪里来的,又往哪个方向吹,没人能看得明白。
而荒漠依旧沉默,冷眼注视着这群自诩聪明的赌徒,等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自己亲手放出的野兽反噬。
它看过太多这样的戏码,野心家们来了又走,算计着别人,也被别人算计。最终,黄沙会掩埋一切输家的尸骨,而胜利者也不过是暂时站在尸堆上罢了。
几人正沉吟间,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踉跄着几乎是摔在地上,他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喊道:“将军!边关急报!库兰人犯境,何将军已经带兵赶过去了!”
“什么?!”年逍和封翊同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库兰?!”
乔烟辰脸色骤变,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年逍和封翊的脸色瞬间阴沉,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花千岁倒是还坐着,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这莫名其妙杀出来的库兰让几人都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在屠戮鸿滇这场大战中始终明哲保身的库兰族竟在此时突然对褚国动手。
年逍一把抓过军报,“库兰不是一直躲在后面看戏吗?”
封翊急得直拍大腿:“坏了坏了!何廷雨带了大部分人来前线,边关现在就是个空壳子。”
“这不是就知道了老五打算往哪里使劲了?”花千岁嗤笑一声,眯起眼睛,“鸿滇刚破,库兰就来了,他们一动手,何廷雨就带兵走了…”他轻轻挑眉,“安排得真好。”
年逍抬头,和花千岁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猜测。
“备马!”年逍一声暴喝,把军报狠狠拍在桌上,“传令各部,即刻开拔!老子亲自去!”
花千岁快步跟上,“我去找萧凌恒,让他带兵堵住南线。”他冷笑一声,“咱们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乔烟辰急的满头是汗,他思维转了几圈,最终决定跟着年逍直接去前线,不为堵截,他要去找沈清珏,他要将那个野心勃勃的好友从悬崖边缘死命拽回来,他要趁还有机会之时阻止这一切。
侍卫们已经乱作一团,传令声、马蹄声此起彼伏。
褚国北境边关外,尘土漫天。
库兰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呼啸着冲击着褚国边境单薄的防线,箭矢在空中尖啸着交错,战马的嘶鸣混杂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噪音。
何廷雨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库兰骑兵掀起的烟尘。
那些骑兵呼喝着,箭矢稀稀拉拉地射向关墙,声势不小,但准头差得离谱,大部分都钉在了离墙头好几丈远的土坡上,偶尔有几支射上来的,力道也软绵绵的。
马蹄踏得大地震颤,烟尘遮天蔽日,可真正扑到拒马前的却不多,更像是凶猛的恫吓与袭扰。
八千边关驻军“仓促”迎战,阵型看似严整,喊杀声震天,却总在关键时刻“差之毫厘”。
库兰骑兵的箭雨落下,褚国士兵的盾牌“恰好”慢了半拍,人群中便响起几声闷哼倒地,双方骑兵凶狠地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场面极其惨烈,但仔细看去,也没有几人是真正死去倒下。
“将军,这……”他身边一个副将看得直皱眉,“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让底下人喊起来,骂得越凶越好。”何廷雨冷冷道,“等他们人来了,直接联同库兰反攻。”
副将抱拳躬身,领命下去。
很快,关墙上响起褚国士兵震天的叫骂声,关墙下,库兰骑兵的“头领”看着这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差点笑出声。
他勒住马,装模作样地挥舞着弯刀,用库兰话大声吆喝着,指挥手下继续围着关墙“袭扰”,马蹄子把地上的土都刨松了。
远处的高坡上,沈清珏身披大氅,漠然注视着下方喧嚣的这场“激战”,如同看一场乏味的戏剧。
辛立在一旁,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若有似无的的笑意。
“殿下,何将军那边‘战况激烈’,已吸引萧羽杉主力回援,肎迦那边也已按计划‘消失’。”辛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沈清珏嘴角勾起弧度:“很好,封翊那碍事的老东西也该清场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辛,“萧羽杉那边,万无一失?”
“殿下放心,”辛微微躬身,姿态优雅,淡淡地说,“只等他赶到战场,何将军同库兰族人会直接将他困死在山谷,届时他萧羽杉再如何难缠也插翅难飞,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他顿了顿,继续说明:“肎迦‘消失’前,已经将消息放给了对乌尔迪之死耿耿于怀的赤荥死忠。那些丧家之犬,此刻想必正像闻到血腥的鬣狗,扑向疲惫的猎物。”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极轻的补了一句:“混乱之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利用肎迦搅浑水的本意,让萧凌恒死于“赤荥复仇者”之手,既干净,又能进一步点燃褚国与联军残余势力的仇恨,让这潭水更浑。
他就是要让这场斗争乱到极致。
沈清珏点点头,不再言语,眼前的厮杀只是一场无趣的皮影戏,他不置可否,目光投向更远的南方,仿佛已看到了萧凌恒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