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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宴 竹间听客 24175 字 13天前

锦被上被抓出凌乱的褶皱,任久言依旧沉默地颤抖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好了好了久言,”萧凌恒立即退开身,用最轻的力道将人揽进怀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般轻拍他的后背。

“我不碰你,我保证不碰你,你别怕……”

萧凌恒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拭去他额角的冷汗,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我们就这样抱着,好不好?”

任久言终于缓缓点头,将脸埋进他肩头。萧凌恒吻了吻他发顶,把锦被仔细裹在他身上,就这样和衣而卧,只是轻轻握着他的手。

第46章 奶妈这御书房还得用呢…你别砸了………

要说萧凌恒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在他眼里,床笫之欢这种事情任久言是有经验的。他觉得或许是任久言还没做好把自己交给他的准备,他并不想逼迫任久言做事情,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二人相拥而卧,心里各有心事。二人皆无话,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夜入子时,两人谁都没睡得着,萧凌恒从身后环抱着任久言,呼吸洒落在身前人的后颈。任久言也无法平静,他心里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萧凌恒轻声开口:“久言,睡着了吗?”

任久言摇了摇头,发丝擦过枕畔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萧凌恒侧身支起身体:“久言,你给我弹首曲子吧?就用我送你的那张皎月。”

任久言闻言怔了一瞬,那张琴自从抱回来,确实从未给送琴之人弹奏过,每次都是夜深人静时自己独奏。他思索后点了点头坐起身,下榻往屏风后走去,将琴抱过来放在案上。

“想听什么?”他端坐琴前,指尖轻触冰弦。

萧凌恒可不懂琴曲,他听过的曲子寥寥。

男人倚在榻边,目光温柔:“都行,只要是久言弹的我都想听。”

任久言垂眸,指尖在琴弦上方悬停片刻,忽而指尖落下,一抹清音自弦上漾开。他弹琴时肩背挺得极直,脖颈却微微低垂,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清越的琴音如月光倾泻,是一曲《幽兰》,左手吟揉的力道恰到好处,右手勾挑的幅度克制而精准。萧凌恒虽不通音律,却听得出其中孤芳自赏的寂寥。

曲至中段,忽转《凤求凰》的调子,琴音渐急时,他眉心微蹙,唇却不自觉轻抿,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只见在缠绵处戛然而止,化作零落的泛音。他忽然抬眸,眼中映着摇曳的烛火,像是深潭里落进了星子。

最后一个音余韵未绝,他的手却已静静按在弦上,仿佛连呼吸都随着琴音一同静止了。

“怎么不弹完?”萧凌恒轻声问。

任久言的手指按在微微震颤的弦上:“下半阙…我不喜欢…”

月光透过窗纱,在琴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萧凌恒忽然上前,从背后将人环住,下巴轻搁在他肩头:“久言不喜欢,那咱们就不弹。”

任久言没有答话,只是将手覆在萧凌恒的手背上。琴弦的余韵还在室内回荡,像极了他此刻说不出口的心事。

天刚蒙蒙亮,西市街面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悦来客栈门口已经围了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几个天督府黑甲卫正横着木棍拦人。

二楼最里间的客房房门大开,血腥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一个身着异域服饰的商人仰面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刀,血已经浸透了衣襟,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暗红。桌边的酒壶翻倒,酒液沿着桌沿滴落,和血混在一起。楚世安站在尸体旁,房间内窗户紧闭,门闩完好,地上没有打斗的痕迹。

“昨夜有谁进出过?”楚世安头也不抬地问。

掌柜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回大人,这位客官独住,小的……小的没听见动静。”

楚世安抬头看了看门口的男人,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道:“暂时封锁整个客栈,没有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说罢,他便踏出了房门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辰时末,沈清珏府中传来瓷碎声,同声传出的还有他的怒吼:“多勐怎么死了?!他死了咱们的那批货跟谁要?!”

任久言和乔烟尘对视一眼,乔烟尘开口道:“那批宝石应该还没有落在别人的手中,除了多勐以外无人知道在哪。”

沈清珏:“问题是咱们也拿不到!”

任久言:“殿下,货拿不到都是次要的,我怕…凶手的目的没这么简单。好端端的,何必杀一个西域商人?”

沈清珏重重叹了口气:“若是这事情的目的是想切断本王同西域商贩的走私…就麻烦了。”

任久言:“或许…还不止于此……”

乔烟尘:“任兄的意思是,是有人想切断整个走私渠道?”

任久言微微颔首:“多勐是连接西域商队的关键纽带,这帝都之内同西域走私的可不止咱们。倘若真的是有人想借此作为契机,肃清整个走私风气,应该不会…”

乔烟尘接上话头:“帝都中那么多西域商贩,此番事发引起所有西域商人们群情激愤,他们如今人人自危,死了家乡人,如今都在府衙门口讨要一个公道呢。”

任久言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没错,这就是第二层,恐怕死了一个褚人都不至于闹得这么大,竟是天督府楚大人亲自带人封锁现场。”

他顿了顿继续说:“帝都之中有很多西域人,这些年大褚与西域相交甚好,互通往来皆无障碍。可如今事发,必定会损害两方友好。”

沈清珏:“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想挑起两国矛盾?”

任久言点头:“不无可能。”

与此同时,沈清安府中的书房内,沈清安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萧凌恒站在窗口看着庭院,花千岁赖在太师椅里一动不动。三人皆无声。

少顷,沈清安终是想不明白,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们说,这事儿究竟是冲着谁去的?”

花千岁懒洋洋地嗤笑:“总不会是老五那个蠢货。”

萧凌恒转身,眸光深沉:“死一个西域商人,谁最能得利?”

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萧凌恒开口说:“老五和多勐的勾当见不得光,咱们很西域也有来往,所以咱们双方肯定是没有动机这么做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就是陛下,倘若陛下真想打击走私风气,也断不会通过杀一个西域商人来敲打咱们,帝都这么多西域人,大褚又与西域又交好多年,此事一出,定然会引起两国矛盾,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陛下不会做的。”

花千岁:“那照这么说,就只能是敌国咯?”

萧凌恒:“不好说,也可能是……”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沈清安:“帝都动荡,邻国反目”

他抬眼与萧凌恒对视,“除了外敌,还能让谁渔翁得利?”

萧凌恒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还有心怀不轨意图谋逆之人。”

事发突然,三法司立即展开了行动,刑部封锁消息,天督府进行调查,大理寺安抚群众情绪。下了朝会沈明堂立即宣来了京兆尹赵平洲和向子成于御书房商议。

沈明堂嗓音深沉:“好一招离间计,既让朕疑心两个儿子,又让皇子们对朕生怨,还能挑起西域事端。这幕后之人,所图非小啊。”

赵平洲垂首而立:“陛下,此事还需等天督府左大人的调查结果,究竟是内忧还是外患,我们总得有个方向。”

沈明堂轻笑一声:“无论是内忧还是外患,这事儿倒是来的赶巧。这平定此事的人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味的意味深长的笑着。

赵平洲微微蹙眉:“陛下,他们二人资历尚浅,臣担心万一……”

沈明堂闻言看了向子成一眼,示意让他接上话。

向子成会意,缓声开口:“赵大人不必担心,陛下已于今晨调回了车骑大将军年将军,此刻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年将军?!”赵平洲瞳孔微缩,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三分,“有年将军坐镇,臣就放心了。”

车骑大将军年逍,当世剑客位列第二,原本九关总军统帅定的是他,可这人向来听调不听宣,高傲的不行,直接推了委任。就连沈明堂也没得办法,当年年逍和花太空扶持他上位,可自从沈明堂登基,年逍就再懒得参与朝堂之事。

沈明堂望向窗外,想起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当年与花太空并称“龙渊双璧”的年逍,自他登基后便避居江南。这次若非局势危急,怕是连圣旨都请不动这尊大佛。

三人沉默片刻,沈明堂望着窗外缓缓开口:“正因朕从来不缺人用,这江山方可稳固。”

他回头看向二人:“所以朕不能让朕的儿子,无人可用。”

二人会心一笑,继而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天刚破晓,御书房内烛火未熄,天督府的密报匆匆送进皇宫,沈明堂展开天督府加急密报,目光在纸上游走,眉头渐渐拧成一个结。

左延朝:“陛下,世安那孩子亲眼看见那名死士进了阑州地界,七拐八绕的回到了驰亲王府上。”

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

沈明堂重重叹了一口气:“都快二十年了,朕这位好兄长,倒是一如既往地惦记着这个位置。”

左延朝屏住呼吸,这话他不敢接。

沈明堂继续说:“当年朕亲手把他从争储的行列打下去,后来又是朕亲自把他送上前往封地阑州的马车上,他竟真的记恨到今日,朕当年还是心太软了。”

左延朝:“陛下,那阑州那边……”

沈明堂:“朕这个好哥哥第一恨的是朕,第二恨的是太空,第三恨的就是年逍。所以朕不想让年逍面对他。”

左延朝小心翼翼道:“陛下,既然年将军都已经回帝都了,不如——”

沈明堂打断:“让他回来还有别的事,这阑州他是不会明着去了,还是让那两个孩子面对这件事吧,让老年暗里跟着,万一真有意外,他护着点就行。”

左延朝为难:“这……臣……”

沈明堂见他面露难色,没好气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朕亲自跟他说。”

他没好气的继续说道:“你们一个一个的怎的都怕他怕成这样?!”

左延朝不露痕迹的轻声叹了一口气。

不出一刻钟,沈明堂在御书房内正襟危坐,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见人来了活像个见了债主的老掌柜。

年逍大步跨进门,连腰都懒得弯,下巴一抬:“陛下。”

这声“陛下”喊得跟“老沈”似的随意,说完就往太师椅里一瘫,翘起二郎腿。

沈明堂搓搓手:“爱卿一路辛——”

年逍直接打断:“谁要造反?”

沈明堂一激灵,赶紧挥手:“都退下!退下!”

待宫人们连滚带爬撤干净后,皇帝陛下鬼鬼祟祟凑近:“那个……这次其实不用你亲自出马,你只要——”

年逍“蹭”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不用我?那你火急火燎的召我回京?!”

沈明堂吓得赶紧安抚:“冷静!冷静!朕这个御书房还得留着用呢,你别给我砸了。”

“你什么意思?”年逍眯眼。

“就…就那俩孩子去阑州…”皇帝缩了缩脖子,“你暗中跟着,万一他们挨揍了……”

年逍气笑了:“你想让我暗中保护?!”

沈明堂:“哎…也…也可以这么说吧…主要那两个孩子…确实是小。”

年逍:“那你派他俩去干嘛?我去得了呗,你这不瞎折腾吗?”

沈明堂叹了口气:“诶,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打一线呢?那两个孩子虽然小,但确实是人才,好好锻炼锻炼,日后扶持朕的儿子,维护整个江山。”

年逍思索了一下,没好气的点了点头,“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出宫了,这皇城呆的太憋屈,帝都的风里都带着股子算计味。”

沈明堂讨好似的嘿嘿一笑:“还确实…确实有点事……”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

御书房内传来年逍的一声怒号:“你说什么——?!?!”

守在殿外的左延朝默默低头,假装没听见里面传来的叫骂声。

小太监小声问道:“大人…这可要记录…?”

左延朝轻叹:“记陛下与年将军商议要事即可。”

小太监小声提醒:“大人…砚台刚才飞出来了”

左延朝面不改色:“补上一笔:君臣比武,用具略有损耗。”

第47章 悟梦跟我说说你的过往吧

次日,皇帝沈明堂的圣旨调令便下达金吾卫和监门卫,委任萧凌恒为都督,任久言为参事,即日秘密赶往阑州捉拿驰亲王,当地驻军节度使也已收到圣旨,为此次行动提供兵力支持。但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之后特意拉着二人低语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能够兵不血刃的暗中捉拿是最好的,大动干戈兵刃相见毕竟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阑州位于整个大褚版图的中南部,距离帝都大概一千二百余里,急行大概二十日左右可以抵达。任久言与萧凌恒同策一匹马一路南下,十八日便到了阑州地界。当日夜里,他们住在了阑州边界的一家客栈里。

二人在任久言的房间内,本是为第二日入城进驻军营做打算,可萧凌恒从后面抱着任久言蹭来蹭去,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要亲亲,任久言左右也没他力气大,只得被他转来转去的亲,都快子时了,二人也没聊上一句正事。

被亲的晕头转向的任久言在空隙间挤出破碎的一句:“别闹了…明日……”

话未说完就又被堵住了嘴。

“正事…”任久言试图挣脱。

“这就是正事。”萧凌恒的声音含糊在唇齿间。

“凌恒…别闹…了…”

萧凌恒见半夜了,意犹未尽地住了嘴,他把任久言转向了桌子上的军报,下巴抵着人的后颈:“阑州驻军共三千六百名将士,其中除了驻扎军,可调配的不过两千八百人。”

任久言:“陛下的意思是最好不打,倘若能用说服或是计策令其降伏是最好的。”

萧凌恒:“我当然知道,可咱们对这个驰亲王并不了解,得等明日见到节度使,向他打听打听,看看这个驰亲王有没有什么弱点软肋。”

任久言忽然转身,眼中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萧凌恒挑眉。

“萧总督出征前,竟没做足功课?”任久言语带调侃。

萧凌恒眸光一闪,随即笑开:“看来任大人是早有准备?”

任久言颔首:“驰亲王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早年病故,二儿子不堪大用,小儿子遁入空门,这三个儿子,就是他的软肋。”

萧凌恒的嘴唇又蹭过来:“久言的意思是~”

任久言用一根手指抵住他:“你猜,他的小儿子为何看破红尘?”

萧凌恒:“这可能性太多了,不过肯定是受到某种巨大打击。”

任久言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他早年间可是驰亲王的骄傲,当年南海叛乱,他一人带着三千将士把灵霄国一支一万多人的军队杀了个来回,要论智谋与武功……”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凌恒:“不比你差。”

萧凌恒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后来呢?”

任久言:“后来他爱上一个姑娘,可那姑娘是灵霄国的细作,与他缠绵就是为了利用他拿到大褚的情报。”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再后来,驰亲王就命他亲手杀了那个姑娘。”

萧凌恒神情一顿:“他杀了?”

任久言点头:“杀了,杀完就出家了。”

“忠与卿不得双全法啊…”萧凌恒感叹:“啧,可惜了。”

任久言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沉。

萧凌恒见任久言没有讲话,忽又笑道:“这比我可差远了,若换作是我……”

“你待如何?”任久言挑眉看他。

萧凌恒凑近他耳边:“定会想方设法金屋藏娇。”

见任久言要恼,忙正色道:“咳……说正事,你打算怎么用这步棋?”

任久言:“我们就从他这里入手。”

萧凌恒:“你想让他劝降?”

任久言摇头:“让他劝降是不太可能的,不过……可以用他劝降。”

萧凌恒将脸埋进任久言的颈窝中,闷声说道:“说说?”

任久言拗不过萧凌恒的耍流氓,他只得叹了口气,任由那人“轻薄”自己,缓声说道:

“我们不如……”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将二人的密谋淹没在雨声中。

次日辰时的天光还带着寒意,任九言与萧凌恒牵着马立在“普度寺”山门前。

朱漆斑驳的匾额悬在飞檐下,门前两尊石狮子缺了半只耳朵,倒生出几分沧桑。

晨雾未散,寺内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声,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石阶旁落叶被扫成几小堆,显见有人打理。

任九言上前叩响铜环,门扉“吱呀”开启,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缓缓开启寺门,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有何贵干?”

“叨扰大师,我们求见悟梦师父。”任久言执礼甚恭。

老僧微微颔首,侧身引路:“请随贫僧来。”

穿过幽深回廊,院落内满地的银杏叶,廊檐下,一个清瘦高大的身影正执帚扫叶,竹帚与青石板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在秋日的静谧中格外清晰。

“沈将军。”任久言轻唤。

竹帚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又继续划动:“施主寻错人了,请回吧。”

任久言不徐不疾的继续说道:“令尊的骑兵连,已经给战马钉上了新蹄铁。”

悟梦的竹帚再次顿住:“我既已剃度,就没有父亲。”

任久言依旧温雅的说道:“那公子每日对着西方诵经,是在超度哪个王府里的亡魂?”

悟梦攥紧竹帚:“我只求清净,俗世恩怨与我无关。”

萧凌恒上前一步插话:“佛门不问俗世,可俗世会问你。若战事起,朝廷第一个要问的,就是谋反逆臣之子为何安然出家?”

他又逼近半步:“那些御史的笔,可是锋利如刀啊。”

悟梦转过身来,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仍存着沙场将领的凌厉与沉稳,眉眼自有股遗世独立的冷冽贵气。

“你们威胁我?”

萧凌恒笑笑摇头:“你弃甲换袈裟,可这杀伐之气,却不是剃度就能断干净的。”

他顿了顿,缓声道:“将军可知,王爷的骑兵已开始演练攻城阵型?”

悟梦:“既已剃度,我与将军二字再无干系,你们既知我已遁入空门,何必再提旧事。”

“可城内外的百姓仍记得,当年那位少年将军单骑破阵,救百姓于水火。”

萧凌恒再次上前半步,“令尊的铁骑一旦踏出封地,大褚大地上又要添多少冤魂?你曾在战场上救下多名稚童,如今那些孩子,也要因这场谋反面朝黄土?”

悟梦怔了片刻,看似有所动摇,随后却仍旧开口道:“我已与俗世无关。”

“无关?”萧凌恒微微偏头,轻挑一下眉尾,“当鲜血浸透经文,当你日日敲的木鱼声,混进百姓的哀嚎,这佛前的清净,我可不信你能心安理得。”

他压低声音:“这满城鲜血,当真会比你亲手斩下的那一刀更轻?”

僧袍下的脊背骤然绷紧,佛珠撞出闷响。

萧凌恒继续说:“你日日诵经超度,可曾想过,阻止这场战事,才是真正的大善?”

悟梦沉默,二人也闭口不再多言,三人对立很久很久,悟梦方才缓缓开口:“若我配合你们…他可能活着…?”

任久言从怀里掏出盖着玉玺的空白文书:“这上面会写明亲王受奸人蛊惑,念及皇室血脉,削爵为民,永居封地。我以钦差身份担保,只要令尊不再举兵,朝廷绝不会赶尽杀绝。”

悟梦闻言垂眸思索不语,少顷,他缓缓开口:“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二人从寺庙出来时已至午时,萧凌恒早已腹中空空,饿的前胸贴后背,方才在庙里他甚至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往后要是跟久言过日子,该不会要经常饿肚子吧?

任久言浑然不觉,衣襟内的信件沉甸甸的,他也仍沉浸在与驰亲王对弈的棋局中。

两人往山下走着,皆是无话,一个饿的说不出话,一个满脑子盘算无心说话。

行至山脚,萧凌恒眼前一亮,正盘算着要找家酒楼大快朵颐,却听任久言头也不回地说道:“先去军营找节度使商议对策,若劝降不成,还需兵力镇压,软硬兼施才稳妥。”

萧凌恒闻言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张了张,愣是没发出声音。

走出十几步的任久言终于察觉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回头只见那人还杵在原地,活像根被雷劈过的木桩。

“怎么了?”任久言疑惑道。

萧凌恒委屈巴巴地挤出两个字:“饿了。”

任久言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折返,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他的手腕:“…我们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讨好。

“…我想…吃肉…”

用过午膳后,萧凌恒总算恢复了精神,随后二人便来到了军营,驻军营的节度使早已在帐中等候。

任久言简明扼要地将计划讲了一下,然后又补充道:“若劝降不成,需立即封锁王府各出入口,重点把守西侧角门,那里守卫最松懈。”

节度使点头:“王府近处拨两百精锐,再配一队弓箭手埋伏在王府外围。”

他转向萧凌恒,“萧总督觉得如何?”

萧凌恒正色道:“再加十个身手敏捷的,我要他们潜伏在屋顶,若真动起手来,得确保第一时间制住驰亲王的亲卫。”

“明白。”节度使郑重点头,立即唤来亲兵:“去挑选两百名精锐,要机灵能干的。再选十个轻功上乘的,交由萧总督亲自调遣。”

待亲兵领命退下,节度使又谨慎询问:“若劝降不成,真要兵戎相见,下官需提前疏散城中百姓……”

“这是自然,”任久言说,“在我们二人进王府之前将王府周围的百姓都遣到西山上去,但事发之前千万不要同百姓们说具体原因,就说匪患。”

节度使点头:“下官明白,不知二位大人打算何时去见驰亲王?”

任久言:“明日。”

萧凌恒紧接着问道:“大人同他在阑州多年,可知他性情如何?有何忌讳?”

节度使蹙眉思考:“驰亲王平生倒没什么爱好,但他最忌旁人提及早逝的大公子,那是他与先王妃的独子,王妃病逝不到两年,公子也跟着去了。”

“是因情伤所致?”萧凌恒追问。

“倒不尽然。”节度使压低声音,“当年王妃母族倾力相助王爷……”

这话他没有再继续说完,随后又继续说:“后来事败迁至阑州,全赖王妃娘家暗中周旋,自王妃与公子相继离世,这层关系也就断了。”

任久言眉头一蹙,心中恍然:难怪陛下这些年对驰亲王多有容忍……

萧凌恒也想明白了这一层,他扯开这个大逆不道的话题:“倘若真的打起来,节度使这边大概有多少能上得了场的将士?”

节度使:“也就两千八左右,不超过两千九。”

萧凌恒胸有成竹的笑了:“足够了,让所有将士整装待发,明日倘若失败,他起兵的速度不会超过半日。我要所有将士封锁所有入城的通道,将他的人全部隔离在外面。”

节度使颔首:“下官明白。”

任久言补充道:“切记,所有人着便装,分批入位,莫要打草惊蛇。”

“下官明白。”

是夜,客栈房间内烛火轻晃,任久言坐在案前,仔细研究着阑州城防图,正凝神思索明日计划。

萧凌恒却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懒洋洋地搁在他肩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久言,别看了。”

任久言头也不抬:“别闹,明日还有正事。”

萧凌恒低笑:“正事哪有你重要?”

任久言终于侧头瞥他一眼:“凌恒,驰亲王的事若办砸了,你我回去都交不了差。”

“放心,办不砸,”萧凌恒趁机在*他唇角偷了个香,又故意叹气,“可你这几日只顾着筹谋,连正眼都不瞧我。”

任久言被他闹得没法,只得叹了口气合上地图,“萧大人如此胸有成竹,可是想到如何说服驰亲王了?”

“不告诉你,明日你就知道了,”萧凌恒得逞般一笑,将他转向自己:“先陪我聊点别的。”

“聊什么?”

萧凌恒指尖抚过他微蹙的眉心,“跟我说说你的过往吧?久言,我想了解你的一切。”

任久言听到这个问题,神情一滞,这是他最不想同人说的事。

“怎么了?”萧凌恒轻声问道。

任久言调整好表情,摇了摇头:“没事。”

萧凌恒并未察觉任久言内心的波动,随口问道:“久言,你爹娘是做什么的?可还在世间?”

任久言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凌恒这才发觉对方的状态不对,急忙说道:“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良久,任久言鼓足勇气开口:“我爹就是个普通商贩,卖包子的。我娘是青楼的一名舞妓,不知同哪个银主有了我,赚不了银子了便被东家赶了出来。”

他轻轻呼吸一口,继续说道:“我爹贪便宜,便一文钱没出的娶了她。”

萧凌恒心头一紧:“咳…嗯…至少他收留了你们”

任久言一听到这话,更是呼吸不上来,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仍旧是将多年压抑的伤疤死死隐藏在心里。

任久言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嗯。”

他垂眸掩去眼中翻涌的情绪,将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重新锁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第48章 执剑这徒弟我收了

次日辰时,驰亲王从寝房来到书房中,书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封信笺。没有署名,只有“王亲启”三字。这字迹他太熟悉了。

他难以置信的打开信封:

父亲若执意谋反,儿唯有以余生在佛前为您赎罪。望您及时止戈,留一丝善念于世间。

驰亲王手指微颤,纸张在他指间簌簌作响。五年了,这是第一次收到儿子的消息。

正当他心神震荡之际,门外传来小厮小心翼翼的叩门声:“王爷,有客到访。”

此刻的正堂内落针可闻,任久言与萧凌恒正静立等候。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驰亲王推门而入,见来者不是儿子,眼中的期待瞬间化作凌厉:“你们是何人?”

任久言从容上前半步,执礼道:“替人送信之人。”

驰亲王的眼神瞬间杀意十足:“你们是朝廷的人?”

萧凌恒负手而立,声音清朗:“我们是这江山万民的人。”

空气骤然凝固,只能听到三人细微的呼吸声,驰亲王攥着信笺的手背青筋暴起,未发一言。

任久言从容地整了整衣袖:“王爷,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驰亲王冷笑一声,拂袖落座:“你们要说什么?”

“很简单,”任久言直视对方,“我们是来劝王爷悬崖勒马的。”

驰亲王:“何出此言?污蔑皇室,可是死罪。”

萧凌恒轻笑一声:“我们既然敢来,自然是有备而来。”

任久言接过话头:“王爷这些年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难道是为了修身养性?”

驰亲王眼神阴鸷:“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证据自然有,”任久言不疾不徐,“不过在下更想问问王爷,可曾想过事成之后,要如何安置令郎?”

驰亲王面色微变。

“王爷谋划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儿子强接出佛门,立为太子吗?”

任久言向前一步,“王爷当真以为用皇权就能绑住令郎?他亲手杀了最爱的人,连情丝都能斩断,会在乎什么虚名?您谋反若成封他做太子,他只会觉得这是沾满鲜血的枷锁。”

任久言的切入点非常精准,驰亲王谋反成与不成,变数都在于他这个小儿子。若成,将来必然会将皇位传给他的幼子,但如今,悟梦书信已然表明态度,自己定然不会接受这皇位。那这谋反对于驰亲王而言就变成了一锤子买卖,自他始,也至他终。如此,意义便不大了。

驰亲王闻言身形一晃,扶着桌角才稳住身子。

萧凌恒见状掀开另一个切入点,说道:“王爷不妨猜猜,您起兵时,天下人会怎么说?——‘看啊,连亲儿子都给敌军送情报,这反贼必遭天谴’。”

他轻笑一声继续说:“您再不妨权衡一下,您若胜了,他也不会继承皇位,只会躲在寺院写经念佛,但您若败了,他即便是没有参与其中,也定然不会逃脱诛九族的命运。王爷,你可想好了。”

是了,这就意味着,成了,他不会接手你的皇位,败了,你还得连累他。

见驰亲王不回应,任久言放轻声音:“王爷,令郎在信中说得明白。他宁愿在佛前为您赎罪,也不愿见您一错再错。”

厅内陷入死寂。

萧凌恒见人不语,便恐吓道:“王爷还记得前朝那位禅位太子吗?老皇帝谋反成功后想传位给嫡子,结果嫡子联合文官集体逼宫,最后老皇帝只能在冷宫看着儿子登基。您儿子虽在佛门,但若有人拿替天行道的大义劝他……”

他压低声音,语气阴狠:“毕竟令郎手上沾过血,杀一人是杀,杀万人也是杀。”

驰亲王太了解他这个儿子了,未及弱冠便征战沙场,天纵英才受世人敬仰。最风光的时候又亲眼看着最爱的人背叛自己,随后又在父亲的逼迫下亲手杀了爱人。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的谋反成功了,倘若真的逼着他这个儿子做太子,届时会发生什么,真的是不好说……

任久言:“王爷,倘若此番您愿意放弃起兵,我可以保证您得以活下来,毕竟,百姓和朝臣们并不知此事,陛下有不赶尽杀绝的余地。”

驰亲王其实最在乎的并不是这个,他更在乎……

萧凌恒:“这样吧王爷,倘若您放弃起兵,我去负责劝说三公子,让他心甘情愿地走出寺庙,我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从此他不再姓沈,然后再把他塞进我的军营,总有一日,令郎会重振往日雄风。”

驰亲王抬眸:“当真?”

萧凌恒:“自然。”

二人从王府出来时,任久言面露难色,他知道萧凌恒想做什么,他不想阻止,也无法帮衬,犹豫再三,他终是开口:“你自己去见他吧,我就不去了。”

萧凌恒也明白任久言的意思,他微微的点了点头:“那我先送你回军营吧,不会超过两个时辰我就回来。”

“军营?”

萧凌恒支支吾吾:“你自己待在客栈…我不放心。”

任久言笑了一下:“无妨的,驰亲王既已答应不起兵,那就不会出乱子的。”

“除了他还有别人,”萧凌恒蹙眉,声音渐低,“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看你长得好看……”

任久言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来,点点头答应了。

萧凌恒将人送到军营门口:“进去吧,把今日的具体情况跟节度使说一下。”

任久言点点头,见对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嗯?”

“你先进去,我看着你去。”

“你自己也小心。”任久言嘱咐道。

“放心。”萧凌恒目光温柔,“等我回来接你。”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任久言这才转身往军营里走。萧凌恒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离开。

萧凌恒来到普度寺再次寻到悟梦,那人正站在一口枯井前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低着头眼神悲悯的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凌恒:“悟梦。”

那人没有转身:“你的目的达到了,再来寻我做什么?”

萧凌恒:“自然是有事的。”

悟梦猜他要说什么,他直接回绝:“我已入佛门,世间万念与我再无干系,你断了心思吧。”

“话不能这么说,萧凌恒轻笑:“若真断了尘缘,此番又怎会相助?”

悟梦没有说话,背影纹丝不动。

萧凌恒继续说:“令尊放弃起兵了,但他有个条件,就是要让我劝你出山,祝你重振往日斗志。”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我并不打算用这个理由说服你,用你一人的出山换取令尊刀下的亡魂,这担子了太重了,与威胁无异。”

悟梦转过身来:“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你,”萧凌恒意有所指的笑了一下:“将军可知那姑娘为何能接近你?”

悟梦眼神微动,佛珠在悟梦指间突然停住。

萧凌恒笃定:“因为你骨子里的光连敌人都想利用。”

他走上前:“若连你都躲进空门,这世间还有谁能护住那些无辜百姓?这天下需要的不是佛前枯坐的忏悔者,而是能在沙场上让敌人胆寒的利刃。”

悟梦苦笑:“这担子就不重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萧凌恒压低声音:“我猜你剑指爱人时,执剑的手在颤抖,但颤抖的应该不只是刀刃吧?更是恐惧。”

“恐惧?恐惧什么?”

“你不怕杀错了人,但你怕自己爱错了人。她利用你是真,但你爱上的那份温柔未必全是假。”

萧凌恒继续说,“若这算罪,那世人都该剃度出家了。”

萧凌恒看着沉默的悟梦,继续道:“我不劝你忘记过去。那种亲手杀死挚爱的痛,会在每个深夜啃噬你的骨头。”

他上前一步:“你不得已杀过身为棋子的爱人,应该最懂身为棋子的悲哀。”

“我”悟梦的声音破碎,“忘不了她最后看我的眼神那里面的东西,我不敢看”

萧凌恒:“你以为是亲手杀了爱人?可若换个角度,你何尝不是终结了她作为细作的痛苦?她被困在谎言里无法自拔,而你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她解脱。这世上有多少人,至死都没机会看清自己的命运?你不是刽子手,而是给了她最后的慈悲。”

悟梦抬眸:“慈悲?我杀过的人足以填平西山的大坑,我慈悲?”

萧凌恒没有直接回答:“你看这庙里的古树,被雷劈出焦痕却依然抽芽。你心里的伤比这更深,但也更坚韧。”

他顿了顿继续说:“蟠龙营有个女兵,曾被敌军掳走当诱饵,如今却成了最擅长识破诡计的将军。仇恨会生根,但希望也会。若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见证,真心如何打败谎言。”

“不……那太痛苦了……这是一条不归路……”悟梦踉跄后退。

萧凌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五年,你敲碎了多少木鱼?可曾听到一声佛偈?”

他向前一步,“佛说普度众生,可佛从没说过要世人把自己困成囚徒。”

悟梦手中的佛珠突然绷紧。

“听——”萧凌恒指向高墙之外,“那不是风声,是千山万民的哭喊。你每多念一句经文,就多一个将士倒在血泊里。”

他突然抓住悟梦的手腕:“你以为赎罪就是把自己钉在佛前?错了!你泄露的军情正在敌营发酵,你爱过的姑娘用命换来的情报,马上就要变成插进大褚百姓心口的刀!”

“看看这双手——”萧凌恒强行掰开他攥紧的拳头,“上面沾的不是血,是未干的眼泪。你躲在这里敲一天木鱼,边境就多一座焚毁的村庄!”

院中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万千亡魂的呜咽。

“拿起你的剑,”萧凌恒一字一顿道,“不是为杀人,是为救人。不是为复仇,是为证明你当年的赤诚没有错付!”

他最后的话像惊雷炸响:

“现在,选择权在你,继续做被命运摆布的棋子,还是执棋破局?”

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时间仿佛静止。

许久,萧凌恒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塞进男人的手心:“这是军中通行令。若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不是为了令尊,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声音极轻:“更是为了,大褚的子民。”

说罢,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独留悟梦一人在院中与枯井和落叶为伴。久久,悟梦终于抬手,静静端详着那枚令牌,玄铁令牌的手感他太熟悉了,但曾经征战沙场的记忆又太遥远,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萧凌恒出了寺庙便直奔山下,刚到半山腰的一个小平坡,忽然一抹黑影如鬼魅般从斜刺里掠出,长剑带着割裂空气的锐响,直取他咽喉要害。

萧凌恒旋身急退,腰间软剑出鞘时挽出剑花。剑刃相撞的刹那,火星四溅,他借力倒飞而出,足尖点在石墩上借力反弹,软剑如蛇般直刺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冷笑一声,出剑横斩,两股力量相撞,萧凌恒被强力震的手都麻,踉跄着连退三步。

“你是何人?”

“来取你性命的人。”

黑影话音刚落,萧凌恒旋即矮身突进,剑锋突然变招,专攻对方下盘。黑衣人不慌不忙,脚尖挑起地上碎石,精准砸向萧凌恒的腕脉。

两人在林间缠斗,黑衣人看似招招致命,实则剑锋总在触及要害前偏开半寸。萧凌恒却不知对方留手,将剑法使得密不透风。他抓住一个破绽,软剑如游龙直取对方心脏,却见黑衣人侧身避开,掌风贴着他耳畔扫过,带起几缕碎发。

“就这点本事?”

“再来!”

黑影闻言,手中的长剑突然变刺为扫,萧凌恒就地翻滚避过,后背却被剑风刮出一道血痕。他咬牙起身,将全身内力灌注剑中,施展出上次向子成教的“惊鸿三叠”。三道剑影如闪电般疾射而出,黑衣人终于露出几分认真,双足钉地,长剑舞出层层剑幕,将所有攻势尽数化解。

“你会用惊鸿?”

“少废话。”

缠斗间,萧凌恒忽然瞥见对方剑招中藏着几分熟悉的路数,心中一动。还未及细想,黑衣人已欺身上前,剑柄重重砸在他肩头。剧痛让他单膝跪地,却仍死死攥着剑,怒目而视。

黑衣人收剑而立,面罩下传来低沉的笑声:“是块好料子。”

说罢身形一闪,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只留下萧凌恒喘着粗气,望着空荡荡的山道,心中满是疑惑与不甘。

黑衣人闪远后,身边静悄悄跟上来一个侍卫,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黑影取下面巾,年逍轻笑着说:“回去告诉陛下,这徒弟我收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不出三年,应该不会比老花差。”

侍卫轻轻躬身,随即闪回林间没了踪影,年逍回身望向方才二人缠斗的方向,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屁孩。”

第49章 糍粑带你骑马看月亮

腊月初二,帝都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被寒风裹挟着,轻轻落在萧凌恒的肩头。他刚从城外山庄回到军营,副将便急匆匆迎上来:“将军,有人在后司等您。”

萧凌恒眉头微皱,大步走向后司。推开门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背影映入眼帘。虽未见到正脸,他却立刻认出了来人。

“你可让我好等。”萧凌恒嘴角扬起笑意。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悟梦。他唇角微勾:“上赶着不是买卖。若不让你等上两月,你怎知我难得?”

萧凌恒示意他落座:“令尊近来可好?”

“来帝都前偷偷去看过一眼。”悟梦神色平静,“精神尚可。”

“没打个招呼?”萧凌恒挑眉。

悟梦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萧凌恒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适时转移话题:“想要个什么职位?”

悟梦抬眼轻笑:“你现在这个位置就不错。”

萧凌恒朗声大笑:“开什么玩笑,以你的本事,区区中郎将岂不是大材小用?”

悟梦微微摇头,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

萧凌恒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得有个新名字,总不能一直叫悟梦吧?这几天你可以好——”

“想好了。”悟梦打断他,目光沉静而坚定,“就叫卿歌。”

萧凌恒挑眉露出个玩味的笑:“这么风雅?姓卿?”

悟梦轻轻摇头。

萧凌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如跟我姓萧?反正萧家就剩我这一根独苗了。”

悟梦不欲触碰他的痛处,平静道:“姓封。”

“风清歌?”萧凌恒夸张地拖长声调,“这可比卿歌还要酸。”

封卿歌再次摇头,他缓缓轻声说:

“爱卿的卿,”

他一字一顿道,“封喉的封。”

萧凌恒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好一个封卿歌!倒是我忘了”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不过你这样的狠角色,取什么名字都掩不住骨子里的杀气。”

封卿歌淡淡道:“杀气也好,佛性也罢,不过都是执念罢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就像这场雪,落地即化,何必执着是雪是水?”

萧凌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正色道:“但雪化之后,总会留下痕迹。”

他转向封卿歌:“就像你,既然选择回来,就该让这天下记住封卿歌这个名字。”

封卿歌不可置否,只见他起身整了整衣袍:“带路吧,萧将军。”

腊月寒风里,萧凌恒下了值就直奔西市铁匠铺。他今日检阅军械时突然想起一事,吓得他头皮发麻。

铁匠铺内炉火正旺,打铁大汉见他进来,难得放下铁锤:“今日要打什么?”

萧凌恒急得开门见山:“给我打把匕首。一尺长短,刀刃微弯,带螺旋纹,刀柄尾部要嵌铜圆片……”

大汉听罢,转身从木柜取出个模具:“这样的?”

萧凌恒如获救星,眼睛一亮:“正是!再劳烦在刀柄右侧刻上——”

“回礼?”大汉突然接话。

萧凌恒闻言一愣,眉毛高高挑起:“对就是回礼”他难得结巴起来。

铁匠嗤笑一声,“三日,一百两。”

“不是八十两吗?”萧凌恒皱眉。

铁匠冲他挤了挤眼睛:“您比那位有钱。”

萧凌恒撇撇嘴,也懒得计较:“行吧,但一定要做得一模一样!”

大汉慢悠悠地说道:“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同一只手刻出来的,刀肯定是一样的。”

他忽而意味深长的抬眸:“但——刀——肯定是不一样的。”

萧凌恒明白男人的这话的意思,他被噎了一下,随后便把银子撂下:“三日后我来取。”

说罢便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身,说道:“你话真多。”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大汉闻言大笑,摇着头拿起模具往后院走去。

任久言自阑州回到帝都,每日不是在监门卫府衙处理文书、安排人手,就是泡在沈清珏的府上为他重新安排和处理西域走私链路。

多勐之死一事,任久言和萧凌恒当初把驰亲王派来杀人的死士押回了帝都。朝廷将死士斩首示众以平民愤,但这事还是闹得人心惶惶。现在,帝都里的西域商人少了三成,剩下的也都提心吊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连命都保不住,谁还敢安心做生意、过日子呢?

西域邻国渥丹国同大褚那是上百年的交情了,多勐出事以后,沈明堂就派了使者去渥丹解释,还带去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古书药材赔罪。当然,这事情原委肯定不是内乱谋反,只能找了其他理由,挑能说的说。好在渥丹国君收下了礼物,也接受了道歉,表面上看,两国算是把这事翻篇了。

没多久,渥丹就换了新的贸易负责人,继续同大褚进行贸易往来。新上任的渥丹贸易负责人不熟悉老规矩,和大褚这边配合得也不默契,很多事都得慢慢磨合。这段时间,任久言只能天天泡在沈清珏那里,一门心思盯着西域走私的生意,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夜里,子时的梆子刚响过,任久言揉着发酸的肩膀踏出沈府,刚踏出大门,腕子突然被一只大手攥住。未及反应,整个人已被拽进巷口阴影里。

萧凌恒的声音裹着酒气压下来,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久言,你这段时间总是跟老五在一起,我们都见不到。”

这话说的…活像个不被正主知晓的小外室…

任久言僵在原地,喉间发紧,“我…我需要处理西域的事情…”

“西域的事就非你不可?”萧凌恒的指尖抚上他眼下的青影,声音低哑,“乔烟尘是干什么吃的?”

任久言别过脸去:“西域的事一直是我去负——”

“那我呢?”萧凌恒突然逼近打断,鼻尖几乎相触。

任久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颤,后背抵上冰冷的砖墙:“……我……”

“我不管,”萧凌恒忽然俯身,在任久言耳边轻声道:“你欠我的时间,得连本带利还回来。”

说罢,他便拉着任久言走向不远处阴影里的马匹。

任久言顿时慌了神:“你疯了吗?这可是在”

他拼命挣扎,声音压得极低。

萧凌恒充耳不闻,一把将人托上马背,自己紧随其后翻身上马。任久言被他铁箍般的手臂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你要带我去哪?”任久言低声问。

“城北。”萧凌恒一抖缰绳,骏马扬蹄而出。

“大半夜去城北做什么?”

夜风呼啸中,萧凌恒的声音带着笑意:“带你骑马,看月亮。”

马儿踏着月色疾驰,穿过寂静的街巷。任久言起初还紧绷着身子,但随着夜风拂面,身后温暖的体温渐渐让他放松下来。

“抓紧了。”萧凌恒突然在他耳边低语,随即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骤然加速,任久言下意识往后一仰,整个人完全陷进萧凌恒怀里。

城北的草场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萧凌恒勒住缰绳,他们停在一处高坡上,整个帝都的灯火尽收眼底。

“如何?”萧凌恒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比闷在书房强多了吧?”

任久言望着远处的护城河,河面倒映着满天星斗,仿佛一条缀满宝石的缎带。他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积压的疲惫似乎都被夜风吹散了。

“你专程带我来就为看这个?”

萧凌恒低笑,手臂收得更紧:“不止。”

他指向天边,“看那儿。”

一轮明月正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清辉洒在两人身上。任久言不自觉地仰起脸,月光为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

萧凌恒看着眼前这个犹如皎月一般的人,月光将那人衬得他如谪仙般不染纤尘,他不自觉的看入了神。他此刻好想将人狠狠揉进身体里,用体温融化他周身的寒意,又想捧起他的脸,吻上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他想独占眼前这个让他忘了呼吸,让他难以自持的人。

“久言…”萧凌恒把脸埋进任久言的侧颈,声音闷闷的,“你能不能”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任久言一直也没有开口说过离开沈清珏的身边,萧凌恒就感觉任久言不像是对老五没有“感情”了,每每想到这个,胸口就像堵了块石头。

更让他难受的是,任久言这些日子几乎日日泡在沈清珏府上,连见一面都难。那些被刻意压下的猜忌在心底疯长,他怕极了任久言对沈清珏余情未了。

任久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他比谁都清楚萧凌恒的困惑,可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如何启齿?他没办法抛下沈清珏,他其实内心更为煎熬,他何尝不想解释?可那些压在心底的恩情,那些不得不为的苦衷,即便说出口又能改变什么?纵使剖白心迹,终究要在这漩涡里左右为难。

“我…”任久言喉结滚动,“是为了西域那边的事”

这解释一出口就觉得苍白,可他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萧凌恒抬起头,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嗯…我明白。”

次日辰时初,刚下朝会,萧凌恒就拉着任久言去吃早点,他也发现任久言不大吃东西,所以就用出自己死缠烂打耍无赖那出缠着任久言陪他去吃糍粑。

西市的晨雾还未散尽,沿街的早点摊已经支起了棚子。炸油糖饼的锅里滋啦作响,雪白的面团在案板上翻飞,石磨咕噜噜转着碾出醇厚的豆浆香。摊主们各自忙碌,蒸腾的热气混着食物的香气在街市上弥漫开来。

萧凌恒熟门熟路地拉着任久言穿过人群,径直钻进一个早点棚子,扬声道:“老板,十个糍粑,两碗咸豆花。”

话音未落就把人按在矮桌旁的马扎上,自己大咧咧地跨坐在旁边。

任久言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在萧凌恒这儿,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吃什么、吃多少,统统由对方说了算,他只需要乖乖跟着来就好。

“久言,”萧凌恒支着下巴看他,眼里盛着晨光,“这家的糍粑可是京城一绝,你待会儿得多吃几个。”

任久言无奈:“糍粑最是难消化,不宜多食。”

“哪有的事!”萧凌恒不服气地挑眉,“我一次能吃六七个呢。”

说着还比划了个手势,活像在炫耀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任久言佩服萧凌恒的胃,他无奈的颔首,随后又抬眸:“凌…这是帝都,我们——”

“怕什么?”萧凌恒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我心悦你这件事,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以前不也是这样缠着你吗?”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带着几分促狭,“还是说久言现在心里有鬼?”

萧凌恒的语气太过轻薄,调戏的意味太明显了。

任久言给了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恰逢老板端着糍粑和豆腐脑来了,正合适救了场。

“来,久言,尝尝。”萧凌恒眼疾手快地夹起一块糍粑塞进任久言嘴里,眼睛亮晶晶的,“甜着呢。”

任久言被塞了满嘴的糍粑,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还没来得及咽,萧凌恒又舀了一勺豆腐脑递到他嘴边:“再尝尝这个,咸鲜口的。”

“我…我自己来”任久言话没说完,又被塞了一勺。

萧凌恒看着他被迫鼓起的腮帮,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怎么样,好吃吧?”

任久言无奈地点点头,慢慢咽下食物。晨光透过棚子的缝隙洒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映得萧凌恒的侧脸格外生动。

“久言,”萧凌恒突然兴致勃勃地凑近,“要不我们也支个摊卖糍粑吧?你收钱,我吆喝。”

他学着街边小贩的腔调拖长声音:“热乎的糍粑——”

这生动地模仿学的还挺像那么回事,惹得老板笑着回过头打趣道:“公子这个摊子若是支起来,我这里怕不是要没人了?”

任久言也被他逗得嘴角微扬:“萧大人这是要改行?”

“只要久言愿意。”萧凌恒托着下巴看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任久言心头一热,低头搅动着碗里的豆腐脑。

萧凌恒冲着任久言笑得灿烂:“久言,我们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任久言动作一顿,没有接话,却悄悄把最后一块糍粑推到了萧凌恒面前。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早点,偶尔眼神交汇,街市的喧嚣仿佛远去了,只剩下这一方小天地里的温情脉脉。

第50章 葫芦新岁你打算怎么过?

浔州位于江南西部,在江南八州中虽不是最富庶的,却是最负盛名的。这里是天下文人墨客向往的圣地,素有“文脉浔州”的美誉。*1

辞家,就是浔州首屈一指的文墨世家。自先祖于永昌年间定居浔州以来,已绵延六代,传承近二百载。可以说是大褚的文墨顶梁柱。整个大褚境内任何一个文士均以辞家为尊,拜入辞家门下求学的弟子更是数不胜数。*2

然而辞家有一条世代相传的祖训:严禁子孙入朝为官。坊间传言,这是因为百年前辞家老祖的发妻被皇室看上,抢了过去。但真相究竟如何,外人无从得知。

辞家的书院培养了很多人才,现在朝中不少官员年轻时都在那里读过书。虽然辞家人不参与朝政,但在文坛说话很有分量。各地读书人考试前都会来辞家拜访请教,很多书院的山长也都是辞家培养出来的。

如今的辞家虽不似巅峰时期那般显赫,却仍是文坛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其根基之深,百年内无人能撼动。即便真有衰落之日,单凭遍布大褚各地的门生故旧,也足以让辞家后人活得体面自在。

辞家现如今最年轻一辈中,八枝兰桂竞秀,三男五女各擅风华,而最得辞老太爷青眼的,当属老二辞霁川。*3

辞霁川的父亲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很早就与妻子生下了他。可惜母亲在他年幼时就病逝了,他对母亲几乎没什么记忆。可辞霁川从小就展现出过人的聪慧,即便在人才济济的辞家,他的天赋也称得上百年难遇。去年行冠礼时,还*是如今的辞家的大家长辞老太爷亲自为他加冠,这份殊荣在辞家年轻一辈中独一无二,恩宠和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日,帝都来的马车队伍大大小小总共八辆,将辞府门前停了个水泄不通,浔州百姓早已习惯了辞府门前门庭若市,因此并没有人奇怪。

马车队伍停了足有大半日,年近九旬的辞老太爷拄着乌木拐杖送着一位身穿华锦的贵人出府,老人身后跟着一位翩翩公子,正是天之骄子辞霁川。三人附耳密语一番后,辞霁川则随着那位贵人一同上了马车,辞老太爷驻足于府前目送二人的车队离开,久久没有回神。

腊月下旬的帝都刚下完一场大雪,朱雀大街上的积雪映的整个帝都更为明亮,任久言拎着一包松子,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不疾不徐地往西市走着。还有不足十日便是新岁,街边已有小贩支起了卖年货的摊子。任久言望着那些忙着置办年货的人家,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这些年来,每逢新岁他都是先去沈清珏府上坐坐,而后独自回府守岁。虽说府里一个人也没有,但他总觉得该守着这个习俗。

但今年却与往年不同,昨日皇帝的诏书送到了他手上,命他出席除夕那日明德殿的岁宴。任久言对这样的场合向来兴致缺缺,无非是群臣虚与委蛇地互相恭维,觥筹交错间尽是算计。可当他在受邀名单上看到萧羽杉的名字时,心头却莫名跳快了一拍。

他就那么走着走着,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在一处摊位前驻足,摊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绳葫芦挂件,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喜庆。

商贩搓着手,脸上堆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公子挑个葫芦吗?”

任久言微微颔首,目光细细掠过摊位上琳琅满目的挂件。

商贩热情地拿起一只刻着“福”字的小葫芦:“公子看看这只‘福禄安康’,这只葫芦身子最是周正。”

任久言接过那只小葫芦,不太喜欢,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垂眸继续扫视着满桌的小葫芦山。

小贩很有耐心,乐呵呵道:“行,公子慢慢挑,挑个合眼缘的,我这葫芦多,总能有公子喜欢的。”

任久言微微颔首示意,修长的手指在葫芦小山中流连,他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只上面画着小老虎,刻着“和”字的葫芦。

“多少钱?”任久言问。

“十文。”小贩笑吟吟的说道。

任久言放下十文钱,拿着他满意的小葫芦转身离开了小摊子。走远几步,他忍不住将小葫芦拎在眼前端详着,那圆润的葫芦肚上,小老虎正冲他咧嘴笑着,“和”字在雪光下柔和鲜明,他很喜欢。素来对这些小玩意无感的他,今日不知怎的,看着这只小葫芦就欣喜。

任久言正端详着手中的葫芦,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任兄!”

他转身循声望去,只见乔烟辰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灯笼摊前,正朝他挥手。任久言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时便见乔烟辰提着两盏大红灯笼,穿过熙攘的人群向他走来。

乔烟辰笑呵呵:“任兄这是要去哪?”

任久言:“准备回府了。”他低头看向对方手中的红灯笼:“乔公子不回漫州?”

乔烟辰摇了摇头:“往年回去也只是远远的望一眼,也不曾回家,今年就不回去了。”

两人一同往前走着,乔烟辰开口:“任兄打算如何守新岁?不如与我一起吧?”

任久言本就打算用完岁宴便回府的,面对乔烟辰的邀约,他没有拒绝:“花公子一起吗?”

乔烟辰摇头:“千岁回漫州了,浮生阁岁末正是忙的时候,一堆事儿等着他回去拍板呢。”

任久言调侃:“那如此说来,倘若我不应允你,乔公子也得独自一人过新岁了?”

乔烟辰咧嘴一笑:“任兄真是狠心,你我二人独身一人,共同取暖不好吗?”

任久言被他逗的微微一笑:“当然好啊。”

乔烟辰继续问:“那小子可有安排?一起叫来吧,我的酒肆别的没有,酒管够。”

任久言并没有问过萧凌恒怎么过新岁,他摇了摇头:“他应该…跟二殿下一起吧。”

乔烟辰瞥了瞥嘴,耸了耸肩,挑眉说道:“也是,他们两个是好兄弟,一起过新岁也是应该的。”

他忽然促狭的低声说道:“那就只能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咯。”

另一边,萧凌恒正在明德殿外忙着安排岁宴的侍卫部署。他与封卿歌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各处守卫布置妥当。

封卿歌将众将士布置好后,走到他身旁:“今年这个雪下的格外大,不知除夕那夜会不会下。”

萧凌恒望着今日方才放晴的天空:“下就下吧,只要不下刀子,这个年该过也得过。”

封卿歌:“岁宴结束你可有什么打算?”

萧凌恒顿了顿:“往年都是在清安府上过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

封卿歌听出了他的犹豫:“今年另有打算?”

“你呢?”萧凌恒不答反问,“你怎么过?”

“在营中与将士们同乐。”封卿歌平静道。

萧凌恒挤了挤眼:“要不你与我一起吧?清安人很好的,我也同他提过你,正好带你认识一下。”

封卿歌突然想要戳他一下心窝子:“不知任大人怎么过新岁。”

萧凌恒被一句话堵住了嘴,顿时语塞,正欲开口,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将军,营门外有人求见。”

待萧凌恒赶到营门,只见一个高大身影背对而立,负手站在雪地中。

“阁下是……?”萧凌恒问。

年逍转过身来,将萧凌恒从头到脚的扫了一遍,随后说:“进去聊。”

说罢,他就像回府一样的往营里走。

守门的将士看着萧凌恒,眼神像是在询问什么,萧凌恒却什么都没说,也进了营。

营帐内,年逍翘着二郎腿大咧咧的坐在主位,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就吃,并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

萧凌恒站在他面前,右手按着腰间的佩刀,保持着随时战斗的准备。

年逍吃了两口苹果,觉得不好吃,随手扔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周围,露出嫌弃的神情:“这磐虎营如今这么寒酸了?”

萧凌恒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年逍转过头,放松的往椅背一靠,直视着萧凌恒:“取你性命的人。”

萧凌恒突然回想起阑州山上那名剑客:“是你?!”

他缓缓握住了刀柄。

年逍瞧着他戒备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怎么,认识我?”

“不认识。”萧凌恒眼神凌厉,“但既然来者不善,是谁都无所谓。”

年逍彻底被他逗乐了:“小子,我要是真想宰了你,你早就埋在阑州了。”

萧凌恒打量着对方:“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年逍叹了口气:“受人之托,教你点东西。”

这句话有歧义,“东西”二字本身就意思广泛,至于“如何教”又是值得深思的,可以是手把手先生教学子那般,也可以是让你吃亏长个教训。

萧凌恒警觉:“我们不如开门见山。”

“行啊,”年逍轻笑一声,随后说道:“从今往后,你得叫我师父,见了我得行礼,不可以质问我,不可以顶撞我,不可以忤逆我。”

“师父?”萧凌恒眯起眼睛,“你究竟是谁?”

年逍:“我姓年,单名一个逍字。”

萧凌恒听到名字后没反应过来:“你是车骑大将军年逍?”

“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前缀,”年逍不以为意的挑眉:“就年逍。”

要不说什么师父带什么徒弟呢,这年逍是真狂。

“你说你要收我为徒?”萧凌恒再次确认。

年逍眨了一下眼睛,往上一挑眉,表示肯定。

“受人之托?”萧凌恒警惕,“受谁所托?”

年逍不耐烦的“啧”了一下,“你话真多,你就说你学不学吧。”

还不等人回答,年逍起身:“不学也得学,每日卯时末,城北野地,不许迟到。”

说罢,抬步就往外走。

萧凌恒一把拉住年逍的手腕,“授人本领是需要理由的,我想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年逍都没想到这个小屁孩敢拉他手腕,在他的人生经历当中,除了花太空,没人敢这么拉他:“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你给我打到榜首去。”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榜首不太可能,至少打到第二。”

年逍就是第二,他的意思很明显,花太空已死,他是永远的榜首,你没机会与他切磋,但你至少得打败我。

待年逍的身影消失在营门外,萧凌恒仍站在原地发愣。

那可是年逍啊,连圣旨都敢当耳旁风,向来只听调不听宣的年大将军,居然收他做徒弟?

营门处的积雪被萧凌恒来回踱步踩出了一圈杂乱的脚印。直到封卿歌寻来,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怎么?见着鬼了?”封卿歌打趣道。

萧凌恒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比见鬼还邪门。”

封卿歌挑眉问道:“听说方才来的是年逍?”

萧凌恒点了点头。

“说什么了?”

萧凌恒把事情经过跟对方讲了一遍,封卿歌突然嗤笑出声:“他要收你为徒?那你可真是…撞大运了。”

萧凌恒:“何出此言?”

“他这一生从未收过徒。”封卿歌挑眉,“你没听过他?”

萧凌恒:“听过,但是不多。”

“他可是我父……”封卿歌顿了一下,立刻改口继续说,“他可是那人的死敌,那人一共两个死敌,一个是花太空,一个就是年逍,当今圣上当年是以武立的储,那人当年不服,被这俩人率军打得满地找牙。”

萧凌恒挑眉:“所以,你父…”

他也顿了顿,改口道:“所以王爷当初夺嫡失败之后,是被打去的阑州?”

封卿歌点头:“要是当年没有我大哥母亲家中的势力保他,他早死了。不过那时我还小,许多事记不清了。但我知道,花太空和年逍这两个名字,在王府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你父……”萧凌恒嘴太快了,“王爷的禁忌不是你大哥吗?”

“大哥…谈不上禁忌吧,”封卿歌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微微拱鼻,“那顶多是不愿提及,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禁忌。”

他压低声音,“比当今圣上还要忌讳的名字。”

萧凌恒今日接收的震惊实在太多,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封卿歌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好跟着学吧。说不定”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会成为第二个花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