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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宴 竹间听客 24175 字 7天前

第41章 暗香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七月卯时的蝉鸣吵醒了沉醉在昏梦的人们,帝都的夏日不算太热,但急匆匆赶路的人难免大汗淋漓。

朝会上沈明堂一连下了两道圣旨:

其一,着任久言协助夏收夏种督办事务。

正值农时紧要关头,大褚各地农户既要抢收沉甸甸的麦穗与金黄的油菜,又需赶在时令前播下新一季的水稻与玉米。这差事虽不入流,却要日日奔波于田间地头,与老农为伍,与泥土作伴。

其二,命萧凌恒入讲武堂协理练兵事宜。

自开国以来,大褚便有盛夏练兵的传统,烈日炙烤下的演武场最能磨砺将士意志,汗水浸透的铠甲方能淬炼出真正的精锐。这差事虽无实权,却要从卯时站到酉时,在烈日下监督操练,与士兵同吃同住。

这看似寻常的调令,实则是要将他们一个困在泥泞的农田,一个拴在滚烫的校场。一个要俯身倾听田间老农的絮语,一个要挺直脊背承受烈日炙烤。

都是最磨人性子的历练。

朝会一散,任久言便快步回府收拾行装。他这次被派往郯州协助夏收,虽说离帝都不算远,不过大半日车程,但郯州今年遭了大旱,庄稼欠收,百姓日子艰难。朝廷这次派人下去,一来是帮着抢收抢种,二来也是要安抚民心,免得闹出乱子。

任久言的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衣衫而已,他收拾好后怔了片刻,随后起身走向博古架,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了一只镯箭,他轻轻摸了摸上面精致的纹路,又滑过内壁的刻字,随后将这精致小物戴在了手腕上。

这是他第一次戴上,很漂亮。他手腕白细,白玉温润的光泽衬得他手腕愈发清瘦,透玉镯身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他下意识转了转腕子,三枚银丝缠绕指环随着动作在修长的指节上微微闪着恰到好处的光。

少顷,任久言放下衣袖,遮住了腕间那抹温润的白。临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眼架子上摆放的那张古琴,眼神在秦身上留恋片刻,便缓缓的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萧凌恒在沈清安府上倚着软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弹着塌帘上的绳结。他心里有事,他想去某个府邸道个别。

沈清安坐在案前,身旁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大缸冰块,花千岁则坐在窗边的棋盘前拨弄着玉子。

厅内一时静默,三人谁都没有开口。最终还是沈清安轻叹一声,打破沉寂:“凌恒,*这次练兵你任都尉,主抓驻防和操练。既要督导士兵训练,也要跟着一起摸爬滚打。这是积累经验的好机会,别愁眉苦脸的。”

萧凌恒没有答话,他其实压根就没听见,他心不在这。

无人应腔后还是花千岁接上了沈清安的话:“清安,你还不明白?他哪是怕操练辛苦?萧公子何时怕过习武吃苦?”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他担心的,怕是城外的辛苦。”

讲武练兵的讲武堂和操练营在城北的郊区,虽在城内,但这期间无诏不得随意出入。

萧凌恒仍是没讲话,房内又陷入沉默。

少顷,萧凌恒突然起身,“我先回去收拾。”

说罢便往外走,“有事派人到营里寻我。”

其实萧凌恒并不必急于收拾行李,前往城北的人马定在下午申时营内集合,还有半日的时间。但出城前往郯州的车马,辰时末就要启程了。

萧凌恒鬼使神差的策马奔向南边郭城外的明德门,那是前往郯州的门。他远远的勒马站定,看着一行车马缓缓驶向明德门,他不知那人在哪辆马车上,但他就想看着这几辆马车,哪一辆都要安全平稳。

“秋后…见。”

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不知是几人喃喃了一句。

自分别后两人长达整月没有见面,这一个月,任久言跑遍了郯州的角角落落。天刚蒙蒙亮,他就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出门,踩着坑坑洼洼的泥路,一家家走访农户。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后背上结出一片片白花花的盐渍。他蹲在田埂边,和老农们仔细商量灌溉水渠该怎么修,手把手教年轻后生辨认哪些是病虫害的庄稼。到了夜里,还得强撑着疲惫,在油灯下核算物资,规划着如何用有限的银子办更多的事。他根本顾不上吃饭,实在感觉到饿的时候就随便啃两口冷硬的干粮,喝几口早就凉透的井水,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另一边,萧凌恒带着将士们在烈日下操练。日头最毒的时候,地面蒸腾起滚滚热浪,空气都仿佛扭曲变形。将士们的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滴落在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上,眨眼就被晒干。萧凌恒也和大家一样,身上的铠甲被晒得滚烫,贴着皮肉生疼。他大声呼喊着指导要领,亲自示范每个动作,哪怕嗓子喊得嘶哑,也不曾停歇。休息时,他和士兵们席地而坐,一起灌下大碗大碗的凉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淌,浸透了前襟。在这样的酷暑里,他一遍又一遍纠正士兵们的动作,陪着大家反复演练战术,只为了让队伍的战斗力能再提升一分。

八月正值酷暑,御书房内成缸的冰块摆放在各个角落,依旧遣不散令人烦躁的热气。向子成等人坐在两侧的木椅上,天气热的茶都喝不下去,只一个劲儿地擦汗。

沈明堂翻完各地粮产奏报,又拿起城北送来的练兵折子,半晌忽然轻笑:“这天儿太热了。”

许怀策忙接话:“是啊,今年暑气格外重。”

皇帝抬眼扫过众人:“总不能让诸位爱卿日日顶着日头办差。”

向子成会意:“陛下的意思是…”

“兴庆宫吧。”沈明堂打断道,“龙池边上还凉快些。”

武忝锋刚要开口请示宾客名单,又被皇帝截住话头:“该来的都来。”

众人相视一笑,许怀策起身行礼:“老臣明白。”

不过两个时辰,传旨的快马便分头奔向各处,帝都内各个官员的府邸、城北军营,还有一队人出明德门直奔郯州方向。

皇帝于三日后在兴庆宫设下夏凉宴。龙池边的水榭收拾得清爽宜人,四周古树投下斑驳的荫凉。池面微风拂过,带着淡淡荷香,正好解了这盛夏的暑气。官员们在水榭中既能饮酒闲谈,又可赏看池中游鱼与园中景致。

任久言接到圣旨时正在郯州田埂边查看稻穗长势。传旨太监念完圣旨,他神色如常地叩首谢恩,指尖却不自觉摩挲了下腕间的白玉镯箭。起身时他微微颔首,转身继续指点老农灌溉之事。

萧凌恒在演武场接到圣旨时正赤着上身与士兵比试枪法。他随手抹了把汗领旨谢恩。随后转身继续把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吓得亲兵都不敢近前。

“他…在受邀之列吗…”

不知是谁心中闪过这个问题,不知几人的心中闪过这个问题。

三日转瞬即逝,这日的龙池畔水榭早已布置停当。

沿着青石小径两侧,错落摆放着数十张矮几,铺着素白的细麻桌布。每个席位前都备着青瓷酒盏和竹箸,几案上洗净的葡萄盛在藤篮里,切好的甜瓜码在白瓷盘中。

池边的柳枝低垂,正巧拂过水面,偶尔有锦鲤跃出,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临水的栏杆。侍从们捧着冰镇的酸梅汤往来穿梭,将盛着碎冰的铜盆搁在廊柱边,凉气便随着微风四散开来。

乐工们在西侧回廊下调弦,琵琶声混着池水潺潺,倒比往日的丝竹更显清幽。几位先到的官员正三三两两站在树荫下闲谈,时不时用帕子拭去额角的薄汗。

龙池畔的微风轻拂,萧凌恒正与沈清安站在水榭边说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与寒暄。

萧凌恒下意识回头,任久言正从回廊处缓步而来。

一个多月不见,任久言清瘦了许多,一袭素色长衫衬得身形愈发纤细,如竹如松。月光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清辉。

那人唇角含着浅笑,与沿途的官员一一见礼,举手投足间尽是皎月般的温润气度。

萧凌恒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突然忘了跳动。他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看着他与这个寒暄,同那个颔首,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看着他说话时微微滚动的喉结。

任久言踏入水榭时,便瞧见了站在池边的萧凌恒。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借着与沿途官员寒暄的间隙,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人。

一个多月的时间,萧久恒似乎晒黑了些,肩膀也比离京前更显宽厚,想必这一个月的练兵没少吃苦头。

“任大人近来可好?”户部侍郎刘禹章拦住了他的去路。

“托大人的福……”

任久言含笑应答,眼角余光却瞥见萧凌恒正仰头饮酒,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他指尖无意识地抚摸了下腕间的白玉镯箭,忽觉这盛夏的热气愈发燥人。

待走到沈清珏身旁落座,他才敢借着举杯的姿势,光明正大地往那个方向看去。萧凌恒正与二殿下说着什么,眉宇间那股张扬的神采依旧,只是眼下多了些青黑。

两人始终未发一言。

任久言借着替沈清珏斟酒的动作,终于与萧凌恒的视线短暂相接。不过一瞬,两人便各自移开目光,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池面偶然泛起的涟漪。

沈清安顺着萧凌恒的目光望去,视线在任久言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回身旁人脸上。他端起酒杯,轻碰了下萧凌恒的杯沿。

萧凌恒仰头饮尽杯中酒,润酒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他垂眸盯着空了的酒杯,余光却仍能看见任久言与沈清珏低声交谈时,眼角微微弯起的弧度。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沈清安语气随意,眼底却带着了然的笑意。

萧凌恒轻咳一声:“没什么,在想讲武堂的事。”

“是吗?”沈清安似笑非笑,“我还以为是在看郯州的收成呢。”

萧凌恒手指一顿,随后扯了扯嘴角:“清安…别开玩笑。”

“说起来,”沈清安压低声音,“郯州今年大旱,久言这趟差事可不轻松。”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任久言清减的轮廓,“瘦了不少啊。”

萧凌恒捏着酒杯正要开口,忽听内侍高声唱道:

“陛下驾到——”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沈明堂踏着池面拂来的微风缓步而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水榭中央的空席上。

“都坐吧。”沈明堂摆摆手,“今日不论君臣,只赏这龙池风光。”

沈明堂落座后,目光在席间扫视一圈,最终停在任久言身上。

“任爱卿,”皇帝执起酒盏,“郯州夏收之事,进展如何?”

任久言起身行礼:“回陛下,各县抢收已近尾声,新播的稻种也都下了地。”

“听说那边旱情严重?”

“是。臣与当地老农商议,改用了深井灌溉之法。”任久言声音平稳,却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沈明堂微微颔首:“辛苦爱卿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瞧着清减了不少,可是郯州的饭菜不合口味?”

席间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任久言耳尖微红:“臣惶恐,只是天热食欲不佳。”

“既如此,”皇帝指了指侍从刚端上的冰镇莲子羹,“这道消暑的羹汤,爱卿多用些。”

“谢陛下体恤。”

席间两人多次不着痕迹的瞟向对方那个方向,但不知怎的,所有目光均交错开来,再未对视过。直到晚宴结束,二人都未曾讲过一句话,未再对视一眼。

宴会散场,沈明堂回到御书房,重重跌坐在龙椅上,闭目揉着太阳穴:“这龙池的水汽,半点没解了暑气。”

武忝锋递上冰镇的帕子:“八月正是最闷热的时候,怕是要等到白露才能凉快些。”

皇帝接过帕子覆在脸上,闷声道:“今晚那俩小的,你可瞧真切了?”

武忝锋忍不住笑出声:“年轻人到底藏不住事”

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摇头笑了笑。

沈明堂扯下帕子扔在案上:“去安排吧。”

他疲惫地摆摆手,“朕没耐心看他们磨蹭。”

“臣明白。”

第42章 繁花可以…让我再抱一会吗

任久言在晚宴第二日便匆匆启程赶回郯州。

又是两日的灼烤,萧凌恒正在操练营同将士们训练,一名侍卫急匆匆穿过校场,附耳低语:“大人,天督府楚大人在营门候着,说是有急事。”

萧凌恒眉头一皱,将长枪扔给副将:“继续练。”

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朝营门走去。

楚世安正在营门外来回踱步,见萧凌恒出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拖到一边,声音压的很低很低:“萧大人,刚刚得到消息,郯州遭了土匪暴动,正好在……”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萧凌恒:“正好在沈大人所在的那个村子。”

萧凌恒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猛地抬头看向楚世安,而楚世安却别过脸去没有看他。

萧凌恒抬步就走,却被楚世安一把拉住,说道:“萧兄,我不阻拦你,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这是抗旨。”

萧凌恒蹙眉:“那你告诉我的目的不就是——”

楚世安打断:“萧兄,马已经给你备好了,我的乌云踏雪借你。”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它跟了我八年记得带它回来。”

两人目光相接,无需多言。楚世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双双点头。

萧凌恒接过缰绳时,掌心全是冷汗,他翻身上马,楚世安最后拽了下马鞍:“郯州东郊的刘家村。”

萧凌恒点点头,随即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快马疾驰过官道,尘土飞扬,萧凌恒脑中不断闪现出任久言的脸庞,他咬紧牙关,鞭子抽得更急。

此时的郯州东郊,任久言正带着衙役疏散村民。

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但奇怪的是,那些土匪目前暂时只在外围虚张声势,并未真的冲进村落。

“大人,往北撤!”差役指着一条小路,“那边有官兵接应!”

任久言还未来得及回应,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是一个道疤脸土匪,几人策马正朝着他们奔过来,一边举着大刀一边叫。

“往回跑!”任久言推着身边的差役和村民,“快!”

一群人慌乱的往村内跑着,任久言和差役在最后面,仓促的护着每一个村民。可人哪跑得过马?眼看土匪越来越近,任久言突然停下脚步。

“你带大家走!”任久言对差役喊道,“我来拦他们!”

“大人不可——”

“走!”

说罢,任久言便转身,独自面对迎面策马而来的几名土匪。

任久言不动声色的将手腕微微一抬对上土匪,然后手指稍稍一勾,指环通过银链子牵动镯子上的机关,第一次将镯子里的玄铁针射了出去。

随即三名土匪从马上跌落。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当差役再次回过头时,任久言已经被剩余几名土匪团团围住。

当萧凌恒赶到时郯州官道上烟尘滚滚,身下的骏马喘着粗气,却仍被他催得疾驰如飞。离村子还有三里地,就已经能看见冲天而起的黑烟。

村口处,几个衙役正拖着血淋淋的死牛往后撤,见萧凌恒策马而来,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吏嘶声喊道:“大人别过去!那群土匪见人就追着——”

萧凌恒没等他说完就冲进了村子,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牛的,也有羊的,就是没有人的,远处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嚎声。

萧凌恒却无暇理会这不合理的场面,他揪住一个逃跑的衙役,“任久言呢?!”

“在、在祠堂!土匪头子说要活捉朝廷命官”

阴暗的祠堂地窖里,任久言被反绑在木柱上,粗糙的麻绳磨破了腕间细嫩的皮肤,渗出的血珠染红了那枚白玉镯箭。

但土匪只是将他绑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从门外冲进来一名小土匪,在领头的那个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那人便朝任久言走了过去。土匪头子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烛火在那张沾了血污的脸上跳动。

“都说京官细皮嫩肉”粗糙的手指碾过任久言的唇瓣,“今日倒要看看,是不是连骨头都是软的。”

话音刚落,就有人扯开他的衣领,冰凉的刀刃贴着锁骨游走。

任久言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你们可知,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死罪?等我们兄弟几个舒服完了,给你往阴沟里一扔,谁会知道?”

土匪说完,便扯开男人的衣襟,露出白嫩的胸膛。

“啧啧,这朝廷的官儿比窑姐儿还白净。”为首的刀疤脸用刀尖贴着男人的皮肤游走,“不知道叫起来是不是也比窑姐儿动听?”

另外两人发出猥琐的笑声,有人伸手去扯他的腰带,粗糙的手指故意蹭过他的腰侧。

“别、别碰我。”任久言猛地别过脸,却被狠狠掐住下巴扳回来。

“装什么清高?”刀疤脸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待会儿让你好好舒服。”

任久言闭上眼,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混着周围粗重的喘息。

“叫啊,”有人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对视,“怎么不叫?万一有人能来——”

话还未说完,柴房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踹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直接贯穿了最近那个土匪的咽喉,喷涌的鲜血溅了任久言满身。

众人定睛,只见萧凌恒站在门口,手中的剑还在滴血,他眼中翻涌的杀意让剩下几个土匪踉跄着后退,“我、我的天——”

话没说完,萧凌恒便箭步上前拧断了说话之人的手腕。

惨叫声中,他脱下外袍裹住任久言颤抖的肩膀,而后便提剑冲向剩余的土匪。

最靠近任久言的土匪喉间绽开血花,喷溅的鲜血在墙上留下一道刺目的弧线。

其余几人还未反应过来,第二剑已贯穿另一人的心窝。

剑气如虹,舞出银龙,几名土匪应声倒地。

“操!快——”土匪头子的话戛然而止,他的头颅飞起时,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一时间,五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个活口都没有。

萧凌恒反手将剑插回鞘中,大步走向蜷缩在干草堆上的任久言。

他对着任久言单膝下跪,正当要开口的时候大氅滑落,露出那人手腕上的镯箭。

任久言强忍着惊魂未定,开口说道:“我…我用它…杀了三个人…第一个射进了脖子第二个穿入了眼睛第三个”

他声音不可控的颤抖着,死死攥着拳头,衣领大开,露出锁骨处一道血痕。

萧凌恒看着强忍颤抖的任久言,身上脸上都是血,衣襟大开,强撑着故作镇定,他忽然觉得心疼的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般。

他皱起眉头,一把将对方按进怀里,那人的脸颊贴在他颈侧,呼吸落在他的颈窝里,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却倔强地挺直着背脊。

“有我呢…”萧凌恒轻轻拍着男人的脊背,“没事了…”

任久言缓缓抬手环住萧凌恒的腰,萧凌恒也收拢双臂,将人彻底窝进自己的身躯里。

他们的心跳隔着衣料相撞,任久言凌乱的呼吸喷在萧凌恒的喉结上,滚烫。

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任久言的颤抖渐渐平息,他缓缓开口:“你抗——”

萧凌恒轻声打断:“无妨。”

柴房外传来官兵搜寻的呼喊声,任久言动了动身子:“外面”

“别管。”萧凌恒仍保持着拥抱的姿势,鼻尖蹭到他耳垂一道细小的擦伤,“疼么?”

任久言摇头,却因这个动作让唇瓣擦过萧凌恒的颈侧。

两人同时僵住。

“我…”任久言挣脱开想后退拉开距离,后背却抵上了柱子,萧凌恒的手还护在他脑后,指缝间缠着几缕散落的发丝。

萧凌恒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可以…再让我抱一会吗…”

柴房外的火把的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凌恒忽然握住任久言的手,缓缓按在自己心口。

“这里停了一瞬。”

任久言感受到掌心下的心跳如擂鼓,但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了一瞬。

“当得知你这里出现了暴乱时,当宴席上与你重逢时,当你站在楼上与我对视时,当你每一次看向我时…”

萧凌恒顿了顿,温柔的眼神将要把对方灼穿,“当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萧凌恒坦诚的表白着,他并不想求什么,他没有目的,他只是想通过平仄的语言,表达他心中翻涌之万一。

“久言,我不知何为爱,我只知道这段时间我很想你,我只知道我想拼尽全力护你周全,我只知道每次望向你的眼睛时,我都不知该如何呼吸。”

任久言的呼吸骤然凝滞,萧凌恒的目光如灼灼星河,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与你有关的每一次危险,心脏都在疼。”

任久言完全怔住,面对眼前这个为他抗旨、为他单枪匹马提刀而来的人,面对如此赤诚的表白,他不知是怎么了,嘴巴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我…”

萧凌恒轻轻理了理任久言额前的碎发,语气轻柔却极为笃定:“久言,你无需担心,也无需顾虑,更不必有负担,我只是不愿悔,我无所求。”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温柔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继续说道:“明朝、前尘,我皆许给你,我甘愿的,我想要的。”

萧凌恒低头,珍而重之地吻去他眼角的湿意:

“我只要你平安喜乐…其余的,都不重要。”

任久言睫毛颤了颤,他忽然仰头,在萧凌恒嘴角极轻地碰了一下,像蜻蜓点过水面,转瞬即逝,继而看着对方的眼睛,什么都没说。

萧凌恒被这一举动也惊的忘记了呼吸,他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任久言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是盛满了碎星。

“…久言?”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敢确信的颤抖。

任久言垂下眼帘,喉结微微滚动:“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萧凌恒诧异了一瞬,随即又不去想什么破坏气氛的事情,他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滑过任久言的鬓角,四指插入对方的发间,他低下头,在任久言紧闭的眼睑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这样…”

他的唇缓缓下移,轻触鼻尖,

“或者这样…”

最后停在咫尺之距,温热的呼吸交织,

“都可以。”

萧凌恒的气息落在任久言的唇畔,他终于睁开眼,眸光如水。

目光相撞,萧凌恒再也忍不住,他低头覆上那柔软的唇瓣。

这个吻很轻,却很深,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不得相见的时光都补回来。

任久言一动不动的仰头承受这个吻,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唇齿间交缠的温度。

二人同时陷入缱绻、温柔、缠绵的缓溪中。

当分开时,萧凌恒的额头抵着任久言的眉骨,两人呼吸交错,他看见任久言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别怕…”萧凌恒轻声道,又在那泛红的眼角落下一吻,“我在。”

任久言抬眸,撞进男人温柔又澄澈的目光之中,他第一次见到萧凌恒如此虔诚的样子。

少顷,任久言将头缓缓靠在男人的肩上,随即轻轻的点了点头。

次日天不亮,萧凌恒就匆匆赶回帝都,直奔皇宫而去。

卯时三刻,宸阳殿前的汉白玉阶上凝着晨露,他跪在殿外已有半个时辰,官袍下摆被浸得透湿。

他盯着石缝里一株挣扎求生的野草,耳中灌满了身后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哎呦,这萧大人这是何苦…”

“哎,听说陛下昨日在御书房摔了茶盏”

突然,殿门“吱呀”开启,大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

“宣——金吾卫司阶,萧羽杉,觐——见——”

萧凌恒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跨过门槛的刹那,他瞥见楚世安立在殿柱前,沈明堂端坐在龙椅上,眼皮都不抬一下。

萧凌恒跪在地上前额扣地:“微臣萧羽杉,前来领罪。”

沈明堂没有接话,他只是那么俯视着跪伏在地的男人。

大殿安静的落针可闻,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沈明堂终于开口,听不出情绪的说道:“自己去官署中庭跪着吧,跪满四个时辰再去刑部领二十板子。”

“臣,领罪谢恩。”

待人退下,沈明堂缓缓抬起眼帘,指尖轻敲着案几:“折了多少?”

楚世安垂首禀报:“死士折了二十四名,村民无伤亡,牛七头,羊——”

沈明堂没好气:“去去去,”

他突然轻笑,“倒是小瞧他了,挺能打的啊。”

楚世安:“陛下,是否——”

“不用,你先去厚恤阵亡将士家眷。”

沈明堂打断道,向后靠进龙椅里,晨光从金阶上反射在他的脸上,映出眼底一抹满意的神色。

继而缓缓低声道:“这孩子…总算能用了。”

第43章 羁縻下官对任大人仰慕已久

挨完打的萧凌恒恕了七天的休沐养伤,廷杖执行完他从刑部被架回府中。夜色沉沉,萧凌恒俯卧在榻上,背后的杖伤火辣辣地疼,嘴角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连眼尾都漾着几分春色。

沈清安坐在榻边,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他瞥了眼萧凌恒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少顷,沈清安眉梢一挑:“凌恒,这顿板子倒让你打出滋味来了?郯州的水土这般养人?”

“嘶——”萧凌恒闻言佯装吃痛,却藏不住眼底的流光,“我这是…苦中作乐。”

沈清安将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是吗?”

语气里满是揶揄。

“自然是真的。”萧凌恒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沈清安忽然倾身,压低声音:“你得手了?”

“胡说什么!我岂是那种——”萧凌恒猛地转头,牵动伤口又倒抽一口冷气,“嘶。”

“我问的是兵权。”沈清安眨眨眼,一脸无辜,“你以为是什么?”

屋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响,萧凌恒眨巴眨巴眼,随后把脸埋进软枕,露出的后颈红了一片。

“……”

“这趟郯州跑的你一点收获都没有?”沈清安意有所指的问道。

萧凌恒闷声嘟囔:“这不是领了顿板子吗?”

沈清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点他发烫的耳尖:“是极,这板子挨得值,我看你疼得都快笑出声了。”

“……”

沈清安慢悠悠地剥着第二颗橘子,“刑部的板子滋味如何?”

萧凌恒趴在软枕上哼哼:“你要不要也去领教领教?”

“我可没这个福分。”沈清安笑着递过一瓣橘子,“不过看你这样倒像是捡了金子回来?”

萧凌恒接过橘子,嘴角不自觉翘起:“比金子金贵。”

“哦?”沈清安挑眉,“凌恒,你何时成了这醉卧美人怀的情种了?”

“你!”萧凌恒抓起软枕就要砸他,结果又扯到伤处,“哎哟”

沈清安连忙按住他:“别激动别激动,伤口裂了可没人给你上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任大人托我带的伤药。”

萧凌恒立刻安静如鸡,眼巴巴盯着那个瓷瓶。

“不过嘛”沈清安晃了晃瓶子,“你得先老老实实坦白,我才给你。

“清安清安…”萧凌恒急得要起身,结果疼得直抽气,“你别闹…快给我。”

沈清安嗤笑出声,“凌恒,这回翻船了吧?”

他笑眯眯地打开药瓶,“谁当初拍着胸脯跟我说‘我日后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萧凌恒直接把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红透的耳尖,活像只煮熟的虾子。

沈清安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哼着小曲:“桃花香,桃花飘,飘进痴情人的眼眸~”

“别唱了别唱了…”枕头底下传来闷吼。

“好好好,”沈清安憋着笑,“不过你这伤怕是要趴着睡七天咯。”他故意拖长音调。

萧凌恒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悲愤的呜咽,闷声嘟囔:“我要换朋友…”

沈清安继续偷偷乐着。

二人沉默少顷,沈清安犹豫再三还是没憋住:“不过…任大人不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凌恒的笑容也突然僵了一瞬,随即撅了撅嘴:“久言想心悦谁就心悦谁,我不逼他。”

沈清安闻声问道:“他可曾说他会从老五那脱身出来?”

萧凌恒摇了摇头:“我没问,就算真要脱离那边,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沈清安还是觉得说不通:“倘若任大人真是心悦老五才呆在老五身边的,那如今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了……”他若有所思的停住了。

萧凌恒挑眉侧目:“你的意思是……?”

沈清安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咱们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萧凌恒蹙眉想了一下,随后耸了耸肩:“不想了,久言想怎样就怎样,按照他自己的节奏来,他高兴就好。”

沈清安向来对萧凌恒百般包容,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照单全收,但这句话还是让他浑身一激灵,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哎哟~久言高兴就好~”

沈清安捏着嗓子,似嘲非嘲阴阳怪气地学了一遍,说完还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

“我这一身鸡皮疙瘩,都能搓二两盐下来了。”

萧凌恒抄起手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沈清安!”

沈清安灵活地偏头躲过,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不逗你了。”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

沈清安说得没错,他们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萧凌恒笃信任久言终会离开老五。不仅是为了他,更因他确信以任久言的眼光,必能看清沈清珏绝非治国之才。无论任久言是出于曾经对老五的那份“爱”,还是为日后仕途考量,亦或是为了他萧凌恒,似乎都没有理由不选择站在沈清安这边。

他萧凌恒不曾知晓任久言的过去,不曾感知任久言的苦衷,从某个方面来讲,他们二人是一样的,一样的割裂,一样的为难,同时也一样的不了解彼此内心的伤。

可能是因为心情爽,第四天萧凌恒就回到了城北操练营继续带兵训练。

城北操练营的将士们刚列好阵,便见辕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

萧凌恒翻身下马,背上的杖伤未愈,动作却依旧利落。他大步走向校场,军袍下隐约透出包扎的白布,却丝毫不减威严。

“都尉!”众将士齐齐抱拳,眼中满是讶异。

萧凌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操练。”

他依旧是亲自下场示*范枪法,动作虽比平日稍缓,却仍然凌厉精准。汗水浸透绷带,血痕隐隐渗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士们看在眼里,无人敢懈怠半分。

八月的操练营热浪滚滚,萧凌恒背上的杖伤结了痂,却仍隐隐作痛。他站在校场高台上,目光扫过汗流浃背的士兵,忽然发现第三队列少了七八个人。

“韩远兮呢?”他挑眉问副手。

副手支吾道:“他…在…”

萧凌恒一皱眉头,径直往营帐区走去。

刚掀开韩远兮的帐帘,就闻到一股米粥的香气,五六个士兵正围坐在地上喝粥,韩远兮手里还端着半碗,见了他差点把碗摔了。

“都、都尉!”韩远兮慌忙起身,脸色煞白。

萧凌恒盯着那锅米粥,突然伸手捞起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米粒少得能数清楚,混着野菜和麸皮,分明是克扣军粮后掺了杂粮充数。

“解释。”萧凌恒扔下勺子,金属碰撞声吓得众人一颤。

韩远兮扑通跪下:“是末将擅自调了粮仓的陈米……营里七个兄弟家里遭了旱灾,朝廷赈灾粮迟迟不到,他们爹娘都快饿死了……”

他咬牙抬头,“末将愿领罚,但求都尉别牵连他们!”

帐内一片死寂。

须臾,萧凌恒忽然伸手,从锅里舀了半勺粥尝了一口,粗糙的麸皮刮得喉咙生疼。

“明日寅时,”他丢下勺子,“带着偷粮的名单来见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营帐,留下几名将士面面相觑。

次日天未亮,萧凌恒就带着韩远兮的请罪书进了宫,刚走到御书房外,就听见里头摔杯子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军粮也敢动?”沈明堂的怒喝穿透殿门,“传朕旨意,韩远兮杖八十,流放岭南!”

萧凌恒没有理会拦阻的太监,径直进入殿内直接跪下:“陛下,此事另有隐情。”

沈明堂眯起眼:“萧卿这是要替逆臣求情?”

“臣不敢。”萧凌恒双手呈上韩远兮的供词,“请陛下先看看这个。”

供词上详细列着被克扣的军粮数目,每名士兵只少了半勺米,省下的粮食却救了二十多户军眷,末尾还附着血指印和七份家书,最上面那封字迹歪斜:娃,你爹吃了你让人捎回的米,能下炕了。

沈明堂沉默片刻,随即听不出情绪的开口:“萧卿可知,朕若开了这个口子,日后人人都能打着‘仁义’的旗号违抗军令?”

“陛下圣明。”萧凌恒重重叩首,“但韩远兮若因此流放,寒的不只是将士的心——”

他抬头直视皇帝,“更是天下孝子的心。”

话音落地,沈明堂没有接话,殿内落针可闻。

须臾,沈明堂忽然抓起案上镇纸砸过来,萧凌恒不躲不闪,玉石擦着额角划过,顿时血流如注。

看到萧凌恒此般模样,沈明堂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的神情。

“陛下,”萧凌恒背上的伤还未好全,却挺得笔直,“韩远兮擅调军粮,按律当罚,但请陛下明鉴,他所为并非私心,而是不忍将士家眷饿死,若论罪,臣亦有失察之责,愿同受责罚。”

沈明堂眯眼看他:“你倒是会揽责。”

萧凌恒不卑不亢:“军心若散,再严的军法也无用,韩远兮有错,但罪不至死,若陛下开恩,臣愿以军功抵过,保他性命。”

皇帝沉吟片刻,最终摆手:“杖二十,降职留用。”

“谢陛下恩典。”

萧凌恒带着满脸血回到军营时,韩远兮正被捆在刑架上等死。见萧凌恒回来,整个校场的将士都围了过去。

“都尉!”韩远兮慌张的抓住萧凌恒的袖子,“您这是……”

萧凌恒抹了把额头的血,哑声道:“陛下开恩,你降职为普通兵卒,杖二十。”

说着解开自己的腰带扔给行刑官,“这十杖,我替他挨。”

全场哗然。

韩远兮疯了似的拉住男人的手腕:“不行!末将自己……”

“闭嘴。”萧凌恒用力挣脱,随后脱了上衣趴在刑凳上,“你们记着,军法如山,但将者,当与士卒同滋味。”

众将士七嘴八舌的喊着“都尉”,韩远兮拦着行刑官不让打。

“滚开,”萧凌恒一个眼刀飞过去,“你在废话我就进宫请旨把你流放了。”

见萧凌恒主意已定,军令如山,韩远兮也不敢再说什么。

十仗结束,萧凌恒摇摇晃晃站起来时,两千将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萧凌恒虚弱又坚决的说道:“今日起,偷粮者照旧按军法处置,”

他顿了顿,“但若再有军眷饿死,要跟我说,我亲自带你们去粮仓抢粮。”

说罢,他差点没站稳,众将士见状立刻上前扶稳了男人。

韩远兮郑重下跪,磕了三个头:“都尉,末将这条命……”

“省省吧。”萧凌恒呲牙咧嘴,“真要谢我,就练出个人样来。”

“都尉大恩…末将没齿难忘…!”韩远兮眼眶通红。

萧凌恒叹了口气:“行了,日后别再犯浑。”

说罢,他一瘸一拐的往营内走去。

他萧凌恒算是个“好人”吗?他算是个“孝子”吗?他自己都觉得他不算的。但他绝对算个有担当之人,除此以外,他有脑子、有魄力、敢打敢杀,硬刚暗算他都玩得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判断,他都是带兵的英才。

他的智慧,可绝不止在于玩弄权术翻卷朝纲。

他事先确实就有掌兵权的心思,但他此番举动,绝不止是为了掌权笼络人心,而是在听到韩远兮哭着说出“爹娘快饿死了”时内心的触动,他自己没了爹娘,他便不想他的兵也没了爹娘。

自此以后,军中将士对萧凌恒算得上是死心塌地,他带伤归营的魄力、替下属担责的义气,让这支原本散漫的军队渐渐凝聚成铁板一块。

八月末,暑气渐散,郯州事宜处理完毕,委派郯州的众官员纷纷回到帝都,当然也包括那个让萧凌恒日日思夜夜念的人。

当日朝会,各地官员接次汇报着今岁的收成,站在武官末尾的萧凌恒的目光就从未离开那个身影,众官员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

二人都没来得及私下碰面就赶来上朝,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个月未见,萧凌恒恨不得把眼睛黏在对方身上,然后将人塞在衣服里,死死不撒手。

散朝时,官员们鱼贯而出,任久言经过他身侧时他故意轻轻咳嗽一声。

“萧大人。”任久言不自然地颔首,官袍广袖却在他手背轻扫而过,像蝴蝶掠过一般。

萧凌恒微微一笑,故意慢半步跟在任久言身后,借着廊柱遮挡,指尖勾住对方腰间的玉带轻轻一扯。

“你”任久言耳尖瞬间红了,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

“任大人留步!”萧凌恒突然高声,吓得任久言僵在原地。

他大步上前,一本正经地托起对方的手:“任大人的袖口沾了墨。”拇指却在那截手腕内侧暧昧地摩挲。

路过的户部尚书笑呵呵道:“两位大人倒是和睦。”

“自然。”萧凌恒笑得坦荡,袖中手指却勾着任久言的玉带将人往身侧带,“下官对任大人仰慕已久。”

任久言猛地甩开他,眼底漾着水光:“萧大人…休要胡言…”

萧凌恒低笑:“我曾经也同这般在大家面前纠缠任大人啊,久言怎的从前不是这般反应,今日反应这么大?”

他刻意凑近:“嗯?”

“……我…我只是——”

“今晚我去寻你。”

萧凌恒调笑着打断任久言的支支吾吾,转过身挺胸抬头的一边走一边说。

第44章 溺欢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萧凌恒难得偷得半日清闲,下了早朝便径直去了沈清安的府邸。庭院里,沈清安正在给花花草草浇水,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你自北境回来后,可有去过城外别院?”

萧凌恒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苹果:“哪有空闲?这不是连轴转到现在。”

他嚼着苹果,声音含糊,“张叔那边可还适应?”

沈清安轻叹:“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不过老人家就算不习惯,想必也不会同我说。”

萧凌恒听进去了,轻轻一挑眉:“我下午去瞧瞧,这些日子实在抽不开身。”

沈清安转过身来看向懒洋洋的萧凌恒:“凌恒,任大人的回来了,你打算……”

他没有说下去。

萧凌恒看向他,又塞了一口苹果,囔囔着说:“看久言吧,我不想逼他。”

沈清安走近男人:“你真的不介意他与老五…?”

庭院里忽然静了下来,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凌恒垂眸不语,少顷,他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他是不是纯洁我并不在乎,”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只想他开心,我想他平安。”

沈清安闻言,自嘲的笑了笑:“是我狭隘了,凌恒,对不住。”

“无妨。”萧凌恒将果核抛进远处的竹篓,拍了拍手,“谁都有过往。久言既曾真心待过老五”

他深呼一口气:“这份真心,原就该被珍重。”

沈清安知道,就算他萧凌恒不在乎任久言是否干净洁白,但老五与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心里肯定还是会有点不舒服的。

沈清安话锋一转,扯开了话题:“凌恒,新兵那边你可有把握了?”

萧凌恒耸了耸肩:“军心是一回事,军权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就算想跟我,以我如今的官职,也无法将他们收入手底下。”

“那你如何打算?”

萧凌恒眼神阴厉一瞬,缓缓抬眸看向对方的眼睛:“立功。”

“那也得有契机啊,不光如此,还得有……”沈清安收住话头,因为这话再继续说下去,就大逆不道了。

二人都清楚一个道理,就是当一个人把心思放在升官受封上面时,那就很难升官受封了。

萧凌恒狂傲,他自然是不信邪的:“事在人为,没有契机就创造契机,不给机会——”

他一字一顿:“争夺机会。”

短短几字,重若千钧。

任久言下朝后也是直奔沈清珏府邸,他心里沉甸甸的,自从和萧凌恒有了牵扯,在沈清珏面前就再难像从前那般坦然,他与萧凌恒的事情也只能刻意隐瞒。

他安静地穿过回廊,正要叩响书房的门,就听见里面乔烟尘的声音:“任兄与那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殿下不必多虑。”

任久言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乔烟尘心里是清楚的,他这么说是在替自己遮掩。

犹豫片刻,他抿了一下嘴唇,轻轻叩响房门。

“进。”沈清珏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

任久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躬身行礼:“殿下。”

沈清珏抬眼看他:“久言,这个夏天你可算是没闲着啊。”

都说做贼心虚,这话听着意有所指。

任久言温声道:“殿下说笑了,我如今既吃着皇粮,那——”

沈清珏一把将茶盏挥落在地,打断了任久言的话:“听说他萧羽杉为了你抗旨,单枪匹马一路未歇的杀到郯州——”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任久言:“本王好奇极了,他如此心系你的安危,何故啊?”

任久言指尖微紧,面上仍平静道:“殿下,此番郯州匪患恐没这么简单。”

“哦?”沈清珏在他面前站定,“继续说。”

任久言微微颔首:“那帮土匪来的蹊跷,起初他们并不进村子,后来也没有伤百姓。”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他们抓住我的时候,并没有伤我,而是特意等人到了,才开始对我动手。时机和尺寸都把握的刚刚好,既不至于真的伤到我,但也足够侮辱我,激怒萧…大人。”

“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他们不是冲着财,或是冲着人来的,而是别有所图。”

任久言冷静的分析道:“我也是后来才觉察出来的,差役们清点时,竟无一名村民伤亡,而是死了很多牛羊,而且,他们烧的也都是些久无人居住的老破草房…”

“那久言觉得,他们图什么?”

任久言摇摇头:“暂时猜不透,他们好像早就知道萧大人会来,而他们,在刻意激怒他。”

沈清珏轻笑:“久言,看来这萧羽杉对你确实是用情极深啊?”

任久言微微欠身:“萧大人如此一番折腾,将我与他推至风口浪尖……”

他刻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意引导着沈清珏,也不用自己说谎。

沈清珏:“我在乎的从不是他对你是否有心,而是你对他是否也有意。”

任久言没得辩驳,他否认不出口,亦承认不得。

乔烟尘适时插话解围:“这话就不对了,倘若他萧羽杉真的对任兄用情至深至真,那咱们何不利用?”

没办法,二者皆危择其轻,若不这么说,难不成还要老老实实承认吗?况且这话说的对的准心坎,相比较纠结于任久言是否有意,沈清珏择先思考的确实该是这个问题。

沈清珏盯着任久言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梓明说得对。”

他转身踱到窗边,语气轻缓却字字锋利:“既然萧羽杉愿意为你拼命,那这份情,不利用倒是可惜了。”

任久言垂眸:“殿下想怎么做?”

“不急。”沈清珏指尖轻叩窗棂,“先说说,你觉得萧羽杉为何会被区区土匪激怒?”

任久言沉默一瞬:“或许是因为我。”

“或许?”沈清珏回头看他,眼中带着审视,“你心里清楚得很。”

乔烟尘适时开口:“萧大人这般冲动,倒不像他平日作风。”

“人在意什么,就会为什么失去理智。”沈清珏意味深长地看着任久言,“你说是不是?”

任久言知道这是在逼他表态。他抬起眼,平静道:“殿下若要用这步棋,我配合便是。”

沈清珏忽然走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久言,你记住,棋子太重要的时候,就容易变成弃子。”

任久言不动声色:“我明白。”

“久言明白就好,”沈清珏收回手,“那你就继续陪他演这场戏。不过”

他语气转冷,“别演着演着,假戏真做了。”

任久言正要开口,乔烟尘突然轻咳一声:“殿下,刑部的人还在等您议事。”

沈清珏看了眼乔烟尘,便朝门口走去,经过任久言身边时顿了顿,“记住我说的话。”

任久言站在原地,直到沈清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咽不下也吐不出。

乔烟尘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是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抽身?怎么抽身?当沈清珏立于雪地里向他伸出手时,当他看着沈清珏跪地崩溃大哭时,当萧凌恒单枪匹马闯进郯州时,当萧凌恒浑身是血却仍执剑护在他身前时,他就已经抽不了身了。

“乔公子…”任久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人是不是总会被自己最不该拥有的东西困死?”

乔烟尘沉默片刻,摇头:“你不是会被情爱困住的人。”

任久言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我不该是。”

可他偏偏就是,明明知道萧凌恒是仇敌,是棋子,是注定要互相摧毁的人,却还是在对方每一次靠近时心跳失序,在每一次算计后辗转难眠。

“殿下起了疑心,往后你…”乔烟尘皱眉,“你得做个选择了…”

“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

任久言此刻心里想着,要么让萧凌恒死心,要么让自己死心。总归,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可倘若真的那么容易死心,那二人从一开始便不会动心了。

入夜,任久言坐在卧房的案几前,室内一片漆黑,唯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地上,描绘出模糊的人影。他没有点烛火,因为他打算趁着二人还未彻底沦陷,同萧凌恒切断这层关系,但他害怕如果看着那人的眼睛,他便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利用萧凌恒,也不想背叛沈清珏。所以他只能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如此,对谁都好。

少顷,他听到院内有轻微人翻墙落地的声音,他知道那人来了。

萧凌恒以为人不在,便直接推门而入,他刚要点燃烛火,任久言表轻声开口:“萧凌恒。”

这一声给萧凌恒吓了一跳,他回身看向任久言的身影,大步走去:“久言,怎的不点灯?”

任久言站在暗处,听着身后那人三两步走向自己的身后,突然感觉到手腕被一把抓住,被那人拽得踉跄转身,还未站稳就被萧凌恒一把拥入怀中。

他能感受到对方克制着,小心翼翼的收着力道,但仍旧紧紧的裹在怀里,他瞬间红了眼眶。

萧凌恒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声震耳欲聋。任久言内心挣扎一瞬,终是颤抖着抬起手,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料。

就这一次。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怀抱里。

最后一次。

“我好想你…”萧凌恒语气轻柔又带着委屈,“你知不知道我”

“知道。”任久言打断他,声音闷在他肩头,“我都知道。”

萧凌恒的呼吸突然近了,任久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唇上一软,那是一个轻得几乎发颤的触碰,像初春的雪落在唇间,转瞬就要化开。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萧凌恒的唇很凉,却带着熟悉的味道,在咫尺之间萦绕。这个吻太小心,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梦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本该推开。可当萧凌恒的手抚上他后颈时,他却仰头迎了上去。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任久言的手揪紧了萧凌恒的衣襟。他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拂过脸颊,睫毛轻颤时几乎要扫到自己的皮肤。这个距离太危险,近到能听见彼此失控的心跳。

萧凌恒的唇稍稍退开些,却又在呼吸交错间若即若离地蹭过。像是试探,又像是留恋。任久言被这磨人的暧昧逼得眼尾发红,正要偏头躲开,却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托住下颌。

“别躲,”萧凌恒的拇指抚过他微颤的唇瓣,“久言,我知你心里有我,我也是。”

那指尖的温柔太过美好,任久言恍惚间张了唇,便被更温柔地含住。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压抑已久的眷恋,一寸寸加深这个吻。温软的舌尖扫过上颚时,他听见萧凌恒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终于抓住了渴求已久的幻影。

任久言失算了,即便他不看着那双眼睛,他也说不出口。

他仰着头任由那人探索,丝毫没有推开对方的力气,呼吸交错间,他好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个瞬间,好希望两人就留在这个地方,永远不必面对那些血仇与算计。

萧凌恒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下颌,唇舌温柔地纠缠,任久言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连指尖都发麻,他从未想过,一个吻能让人这样心头发酸。

可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抵在了萧凌恒的胸前。

“凌恒…”他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萧凌恒稍稍退开,却仍将他圈在怀里,额头抵着他的,呼吸不稳:“怎么了?”

任久言不敢睁眼,怕一睁眼,就会在那双眼睛里溃不成军。

他得拒绝,

他只能拒绝,

他必须拒绝。

他不想拒绝。

经过许久内心挣扎,他终究是缓缓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事…”

烛火依旧未明,萧凌恒的手掌缓缓滑过任久言的侧颈,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一粟,任久言也不由得将双手贴在萧凌恒的肩膀上,他从未依靠过如此宽厚、坚实的双肩。

双方沉醉在彼此的情难自禁中,两额头相抵,呼吸交错,他们皆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第45章 绥抚久言,你在发抖

初秋的北风掠过帝都城墙,城外流民聚集的窝棚区绵延数里,此起彼伏的啼饥号寒声混着疫病的腐臭,像一块烂疮贴在帝都心口。禁军已出动四次镇压抢粮骚乱,可流民越聚越多,昨夜西市绸缎庄被焚,火势借着风势差点烧到王府区。

夜色深沉,沈清安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凌恒斜倚在圈椅上,指尖摩挲着茶盏,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轻笑:“金吾卫派去的人只会用强,流民越剿越乱,那群人只会挥刀,怨气反倒越压越重,如今西市夜夜火光冲天。”

沈清安看着萧凌恒:“凌恒,那些酸儒总说‘民心如水’,你说这水要是烧开了,能否把金銮殿的砖都烫裂?”

萧凌恒赖在椅子上不肯起身:“民心不过是锅里的米,如今那些掌勺的人何时在乎过这米到底是煮成了粥还是饭?”

他眼神中露出少许犹豫:“王掌柜那边已让赌场故意逼死三个欠债的流民,今早尸体刚被扔进护城河。现在全城都在传,是禁军克扣赈灾银买通了黑恶势力。”

沈清安也露出少许愧疚,少顷后继续说道:“如此添了一把十足的火,父皇已动雷霆之怒,金吾卫将军还说‘乱民当诛’,殊不知他派去镇压的中郎将,靴底只剩下烟花巷柳的胭脂香。”

他稍稍压低声音:“凌恒,接下来就该你上场了。”

萧凌恒从怀里摸出叠账本,推到沈清安跟前:“这是他们的受贿记录,每笔银子都落在金吾卫将军和中郎将名下。那俩家伙平日里没少仗着这的名头捞油水。”

烛火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的精光忽明忽暗:“流民不是真的想反,不过是想讨口饭吃。我们只需让他们‘看到’敌人,比如散布消息,说赈灾粮全进了禁军高层的私囊。”

沈清安颔首:“赌场、烟馆之流,哄抬物价逼死流民,届时民愤自会指向‘克扣粮饷’的禁军。”

萧凌恒:“待骚乱最凶时,我向陛下请命,把中郎将当众斩首,再以朝廷之名分发粮饷。民心如水,疏导有方,自能平息。”

他轻轻一笑:“流民们要的不过是个‘公道’,只要让他们觉得朝廷‘清了蛀虫’,自然会散。”

沈清安转头看向萧凌恒,目光中满是信任:“过后我会让认识的文人在茶馆说书、写小报,把此番‘英雄事迹’到处传,说你又能打又为民着想。待此事了结,翊府中郎将之位,非你莫属。”

萧凌恒闻言,嘴角勾出一个危险的弧度:“我要的,”

他身体突然前倾,语气轻缓的让人心颤的继续说道:“可从来不只是中郎将这个位置。”

烛火忽明忽暗,二人相视一笑,多年默契尽在不言中。

次日下了朝会,御书房内,龙涎香氤氲缭绕,沈明堂将手中奏折轻轻合上,抬眼望向肃立案前的武忝锋。

皇帝指尖轻叩檀木御案,“你说这满城风雨,可会是那孩子的手笔?”

武忝锋垂手而立:“回陛下,事已至此,真假反倒次要。他今日主动请命,便说明对兵权并非无意。陛下既有栽培之心,何不顺水推舟?”

“若真是他所为……”沈明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慈不掌兵。”武忝锋声音低沉,“为将者最忌妇人之仁,过刚易折,过柔则废,优柔寡断之辈,难成大器。况且此事流民是真,贪墨是真,他也并不算不择手段。”

沈明堂微微颔首:“这话说的没错,手上不沾血,如何登得上高位?”

他轻轻谈了一口气:“清安也是一样,他若真想坐这位子,那他也不可太过重情。”

武忝锋略一迟疑:“那此事是否需要臣……”

“不必插手。”沈明堂摆摆手,眼中精光一闪,“雏鹰总要自己扑腾翅膀。不经历些明枪暗箭,如何能翱翔九天?”

“只是……”武忝锋眉头紧锁,“五殿下那边必不会坐视不理…”

“朕就怕清珏不来掺合。”沈明堂忽然轻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这两个小狐狸,谁也不能落下。”

窗外秋风掠过,卷起几片落叶拍打在窗棂上。武忝锋望着皇帝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么,躬身道:“陛下圣明。”

“去告诉兵部,”沈明堂放下茶盏,语气转沉,“这次调兵,就按那孩子说的办。”

他垂眸时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轻笑出声:“让他俩闹吧,不闹翻不出新花样啊。”

“臣遵旨。”

武忝锋正要告退,忽听皇帝又补了一句:“对了,让暗卫盯紧些,只要不闹出人命,就由着他们去。”

“臣明白。”

与此同时,任久言站在沈清珏的书房内,看着这位皇子拧紧眉毛思索着什么。二人皆无话,房间内只剩下窗外的风声。

少顷,

“久言。”沈清珏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密报,“本王想让你去当这个监军使。”

任久言眸光微动,他不动声色地拱手:“殿下吩咐便是。”

沈清珏抬眼看他,眼神锐利如刀:“你就不问问为何?”

“殿下自有考量。”

沈清珏盯了一会任久言,随后轻笑:“本王只是不知,此事究竟是否是出自他们之手。”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况且即便不是他们的谋划,倘若真让他立了功,至少我们不能一杯羮都分不到。”

任久言低垂着眼帘:“我明白。”

沈清珏忽然笑了,他起身走向窗边,“记住,他升到哪,你就要跟到哪。“

“是…”

暴乱第五日,流民已聚集至西市粮仓,怒吼声震天。禁军持盾列阵,却挡不住人潮冲击,场面几近失控。

萧凌恒一身玄甲立于高台,身后押着被除冠去袍的中郎将。那人脸色惨白,嘴里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诸位父老!”萧凌恒朗声喝道,声音穿透喧嚣,“朝廷已查明,此次粮荒皆因此人贪墨赈灾粮饷所致!”

人群骤然一静。

他猛地抽剑出鞘,寒光映着晨雾:“今日,本官奉陛下旨意——斩此蠹虫,以正国法!”

剑落,血溅刑台。

任久言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颗头颅滚落台阶。暴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他抬眼,正对上高台上萧凌恒的目光,那人嘴角噙着笑,指尖却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剑柄,向台下的他挑了挑眉。

三刻钟后,粮仓大门轰然洞开。

“奉圣谕,开仓济民!”士兵们抬出一袋袋粟米。萧凌恒亲手为老妪舀粮,温声道:“陛下深知民间疾苦,特命我等严惩贪官,今后绝不容此等祸国之事。”

任久言看着流民们跪地叩谢皇恩,无声地翻开簿册记下:“辰时三刻,斩中郎将,民怨立平。”

流民暴动的第八日,任久言照例随军巡视灾民安置情况。萧凌恒正在城东粥棚亲自为老弱盛粥,粗布衣衫上沾着灶灰,却依然掩不住挺拔的身姿。

“监军大人又来记小本本了?”萧凌恒头也不抬,将盛满的粥碗递给颤巍巍的老妪。

任久言翻开随身簿册,淡淡道:“萧大人亲自施粥,体恤民情,下官自当如实记录。”

萧凌恒忽然凑近,带着粟米香的热气拂过他耳际:“那要不要也记一笔——”

他压低声音,“本将军昨夜梦见监军大人秉烛夜读,甚是辛苦。”

任久言笔尖一顿,此刻萧凌恒近在咫尺的呼吸,让他呼吸停了一瞬。

“将军还是专注赈灾为好。”任久言后退半步。

他抬头看着萧凌恒,那人此刻正对着他笑着,笑的肆意洒脱,这笑容就像是一束刺眼的强光,明知直视时会被晃的睁不开眼,但仍旧是挪不开目光。

在整个平乱期间,任久言虽挂着监军使的头衔,却始终未曾真正干涉萧凌恒的行动。他仔细揣摩过沈清珏的命令,这位殿下并未要求他阻挠萧凌恒的晋升,只是命自己需要跟着喝一口汤。于是任久言选择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每日随军巡视,却从不横加阻拦;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既算是完成了沈清珏的交代,又给了萧凌恒足够的施展空间。

随着事态发展,茶馆酒肆间,说书人将萧凌恒赈灾的事迹编成段子,添油加醋地传唱;文人墨客在诗会上挥毫泼墨,将他比作贤臣;经过众人的口口相传,曾经那个出入风月场所的纨绔形象,如今已被“为民请命”的英勇头衔所取代。就连往日对他嗤之以鼻的清流官员,如今在朝会上遇见,也会客客气气地拱手致意,短短几日,萧凌恒就从众人眼中的浪荡子,变成了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

流民暴动一事,萧凌恒率领将士们按部就班地安抚民众,开仓放粮,妥善安置了所有受灾百姓,经过了半个月的平叛,终于算是渐渐平息了。

经此一事,沈明堂心中已了然,他看得出来二人的谋划,更清楚他的两个儿子内心的想法,无论最终是清安还是清珏继承大统,朝*堂上总需要这样的能臣。若清安继位,以萧凌恒重情的性子,断不会坐视任久言沦落至戴罪身死。

他沈明堂看好的从来都是沈清安,自漕运贪墨案发那日起,沈清珏便已失了圣心。堤坝银两关乎百万生民性命,他在此事上动了手脚便再无登基的可能。沈明堂护儿子是一回事,但选拔继位人选那是另一回事。他作为父亲自然盼着儿子们平安顺遂;但他身为帝王,遴选储君从来不是家事,而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国事。

御书房静的只剩下铜漏声。沈明堂坐在龙案后,手指叩着此次流民一事的折子,就这样沉思了许久许久。

“传旨。”皇帝突然开口,惊得老太监差点打翻茶盏,“去把那几个老家伙宣来,朕要议一议翊府中郎将的人选。”

“嗻。”

沈明堂思索着二人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忽然笑了,萧凌恒既能狠心布局,又懂得收买人心,倒是块难得的材料。任久言表面恭顺,实则暗中周旋的本事越发精进。

两个时辰后,两份圣旨被两名太监捧出了御书房的门,往两个方向去了。

一份上书晋任久言为监门卫中郎将,另一份上书晋萧凌恒为金吾卫中郎将。

就这样,沈清安和萧凌恒的目的达到了,而沈清珏吩咐任久言的任务也完成了,二人皆被升为翊府中郎将一职,品级皆为正四品下。

可饶是如此,任久言的内心依旧是充满不安,这一遭下来,他与萧凌恒算是彻底站到了风口浪尖上。往后要应付的局面只会越来越棘手,不得已的棋局将会越来越多,围绕他们二人展开的较量也将愈演愈烈,利用他们之手完成的目的也将越来越困难。

况且,被众人注视对于二人之间的感情,是极为不利的。

二人经过升迁,第一时间又是理清文书,又是接管人手的,忙活整整五日没见得上面。

萧凌恒这日夜晚终于忙活完军营里的事,迫不及待的抽身去见任久言。

夜色已深,任久言正在书房整理皇城巡防文书,烛火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忽然门扉轻响,他还未抬头,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五日了……”萧凌恒的声音闷在他颈间,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与思念。

任久言能闻到他身上未散的铁锈味与那人独特的香气,手中的文书不知不觉滑落案几,“恭喜萧大人荣升中郎将。”

他故意端着官腔,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萧凌恒低笑,温热的唇蹭过他耳尖:“同喜啊,任大人。”

他的手作乱似的滑向对方腰间玉带,“五日不见,久言倒是学会打官腔了。”

任久言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转身正要说话,却被抵在书案边。萧凌恒的吻落下来,比想象中温柔,却带着压抑多日的急切。他尝到对方唇间残留的茶香,还有这些天辗转军营的苦涩。

“文书……唔……”任久言偏头想躲,却被扣住手腕。

萧凌恒的吻顺着脖颈下滑,在喉结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那些死物,比我还重要?”

任久言仰头喘息,手指插入对方发间,案上烛火剧烈摇晃,将纠缠的人影投在墙上,分不清彼此。

干柴烈火,再加上小别的思念,萧凌恒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觊觎。

他想要任久言。

他缓缓将手往下滑至任久言的腰间,顺利地解开了玉带。

萧凌恒的指尖刚触及任久言的里衣,就感觉到怀中人猛地一颤。他以为只是情动的反应,直到将人轻压在榻上时,才借着烛光看清任久言的脸色。

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满是惊惶,睫毛剧烈颤抖着,连唇色都失了血色。

萧凌恒这才发现,任久言整个人都在细微地发抖,手指死死攥着身下的锦被,指节都泛了白。

“怎么了久言?”萧凌恒立即松了力道,却见对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任久言别过脸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久言你在发抖……”萧凌恒心头一紧,伸手想抚他的脸,却被下意识地躲开。

这个躲避的动作像刀子般扎进萧凌恒心里:“你怕我?还是……你不想我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