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姐妹花(十)情敌间的对峙
自那日扶钧来季家送过聘礼之后,整个幻境的时间流速就像加快了一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四月。
而血滴冥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明鸢倒也不是没努力过,但她这个身份实在太不方便,季鸢的身子骨弱她不可能像墨玉那样天天翻墙,况且在家里又不受宠,哪怕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去也是一个难题。
“真是麻烦啊。”她深深地叹口气,摊开扶钧送给她的那几张情笺反复看,希望能从上面看出什么破解幻境的线索,可惜看了又看愣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好放弃。
她伸伸懒腰,看向在一旁绣花的绿意:“二娘呢,最近怎的不见他?”
说来也怪,自从那日他来给她送雁之后他们就很少见到了。一开始她还有事没事派人去给他传话,到后面传话都嫌累,也就逐渐冷淡了。
用红梳的话说,是方姨娘不希望他们多接触,但明鸢却能敏锐地感知到,他其实是在躲着她。
就像他们以前在凌华宗吵架的那次几次一样。不过倒也是,这本来才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啊,不管是对故事里的季家姐弟而言,还是对凌华宗的主峰师姐弟来说。
家仆过来传话催她去用膳,她点点头起身,随口问道:“二娘今日会去么?”
家仆却摇头:“她今日应当是不去了,嘉成郡主设宴,她如今正在长公主府上呢。”
***
这还真不是家仆的托辞,因为墨玉确实是和嘉成郡主他们待在一块。
准确来说,是和郡主本人在一块。
他将她困在杂物房的某个角落中的,指腹不住地摩挲着雪亮的钢刀,动作轻缓目光却锐利,像随时可以暴起伤人的猛兽。
昔日高高在上的嘉成郡主已被他吓得屁滚尿流。
“季玉!你把本郡主骗到这里来又想干什么!”她双手撑在墙上一点点往后挪,明明怕得要命,却依旧梗着脖子,“你疯了吗?竟敢打本郡主——啊!”
墨玉不紧不慢地将匕首收回来,平静地看着她脖颈上那道细细的血线,缓缓叹口气:“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乖呢。”
“季玉,你给我等着。”
嘉成郡主咬咬牙,裙子一提就要往外逃,没想到对方的刀更快,刀锋擦着她的鼻尖划过扎入柱子上,嵌入近两寸。
温热的血从她脸上滚落,她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嗓子沙哑地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恐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然后开始一样一样掏珠宝。
“给你,都给你,我会和娘亲说让她在皇帝舅舅面前给你爹说好话让他加官进爵的,只要你别杀我……”
她哆嗦着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只可惜她算错了,面前人对什么高官俸禄金银珠宝压根就没有兴趣。
他只是反复盯着她眉心处那一点微不可见的印记瞧,冷声呵道:
“最后问你一次,你上个月有没有去过七里香。”
刀尖已经逼至她跟前,似乎只要她敢说错一个字,他便会将她的喉咙彻底划破。
“我,我就去过一次。”嘉成郡主早就被吓破了胆,呜呜嘤嘤地哭着,“是表哥带我去的,他说请我吃饭,但我们真的就只是吃饭而已。”
“当真?”墨玉挑起眉,刀尖又往下轻轻一压,“你表哥是扶钧?”
嘉成郡主疯狂点头。
墨玉若有所思地盯她片刻,突然将刀收回鞘中。嘉成郡主长舒一口气,刚想询问她能不能离开时,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双脚悬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为什么要给季鸢下药。”
“你,你知道?!”她震惊地瞪大眼。她心里也清楚给女子下药这种事极不光彩,所以那日带着一众小姊妹去找明鸢麻烦的时候还特意模糊了这点。
没想到会在今日被墨玉点破。
“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给她出头吧。”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可你不是最恨了她了吗?甚至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讨厌。”
墨玉没有正面回答她:“所以你这是承认咯。”
紧接着不等她回答,右手便突然一个用力将她的脑袋给硬生生拧了下来。他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当他把嘉成郡主的头颅从地上捡起时候,她的眼皮还在颤动。
墨玉看都不看一眼就随手将她踢到床下,随后开始满脸嫌弃地开始清理地上的血迹。
“啧,没有法术真麻烦。”
就连收尸效率都要比之前低不少。好在现在大部分人都在园林中玩投壶射覆,暂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他将最后一点血擦干净往外走,果然如他所料,并没有太多人在意郡主的突然离席,都一致认为她必定是看中哪个小郎君去角落里逍遥快活去了——反正她也经常这样。
“季玉,你来了。”看到他来,一个圆脸姑娘便给他让出位置,“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聊你姐呢。”
“谈她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面前的茶盏倒满,暗暗记住面前那几个官家小姐的模样。
他记得她们和嘉成郡主交好,那日跟她一起去找明鸢麻烦的人里面就有她们几个。
不过在这里动手太过危险,果然还是等晚一些比较好。
那些娇小姐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还在那边笑个不停,三句话里两句离不开季鸢,无非就是在说她也敢痴心妄想王妃的位置。
“要相貌没相貌,要才气没才气,要我说,她连给王爷当个妾都不配呢,还正妻,我呸。”
“就是就是,而且明知道自己妹妹喜欢他还去抢,什么人呐。”
“装的呗,男人就是就喜欢这种装柔弱的女人。”
“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哦我忘记了,她连镜子都没有,你看她黑成那样,脸还没我胳膊白呢。”
几个女孩笑闹到一起,开始挤眉弄眼地模仿季鸢说话。
墨玉曲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笑而不语地看着她们。
圆脸少女被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搓搓胳膊:“季玉,你怎么不说话。”
“觉得你们说的很对。”他笑着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李小姐最满意的,应当就是自己的肤色吧。”
被称为李小姐的圆脸少女困惑不已地看着他,鬼神差使地点了点头。
“是么?”
他抬眸看看天色,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上敲着,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一刻钟后,后宅里传来丫鬟的失声惊叫。
很快一群护院们就涌入了院子中,以长公主府里有刺客为由,恭恭敬敬地将诸位受惊的贵女们请出了院子。
“真是吓人,对吧。”李小姐惊魂未定地爬上马车,看向坐在对面的墨玉,劫后余生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你说郡主是得罪谁了,竟然死的那么凄惨。”
她以为对方会害怕,没想到他却用古怪的语气反问她:“你觉得她死的惨?”
“难道不是么?”虽然没有见到尸体,但她可是听说郡主的整个头都被扭下来了啊,吓人得不行。”
看到对面人还在那里面不改色地吃糕点,她心中更急:“你就不怕?”
“怕什么。”他又拈起一块裹满了桂花的糖塞进嘴里,“这是在哪里买的,”
“额,云水北街的刘家铺子。”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他点点头,掏出一块帕子又裹了几块糕饼,一边收拾一边回答她:“有什么好怕的,她死的利落,也不会有什么痛苦。”
“是吗?”李小姐露出迟疑的神色。
“当然。”他勾起唇角,“你想试试看吗?”
***
两个时辰后,墨玉从最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
此时已经接近亥时,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黑夜之中,空气里的刺鼻血腥味从街头弥漫到街尾,不难想象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一个身着白衣的瘦高“少女”从角落中缓缓走出,与步履匆匆的官差擦肩而过。
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裙摆上的红梅并非绣花,而是鲜明的人血,而她手上把玩着的也并非什么石子,而是一节指骨。
“她”轻车熟路地拐入巷中,却在即将走到尽头时突然停下。
“跟我跟了一路,王爷累不累。”
这突如其来的男音并没有让扶钧吓一跳,反而令他笑出声。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很难猜么?”墨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语气戏谑,“她们太聒噪,我听着烦。况且若是不这样,我怎么引你出来。”
他说的太过理所应当,仿佛杀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扶钧却并不意外:“倒像是你的性格。”
“自作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几乎话音落下的瞬间刀光就已经逼至他跟前,扶钧猛地后退一步,同时拔出佩剑向他刺去,在几息之内就已经对打了不下十个回合。
扶钧一开始还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但渐渐地就发现,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疯子。
他不取他性命,纯粹就是在戏弄他,将他好好的一身王服挑得七零八落,让他身上落满大大小小的伤口。
可他也从来不防御,从始至终都只有进攻,刀炖了就用拳头,而且还特喜欢往他脸上揍。
“你动作慢了。”最后一下,他一拳挥在扶钧的鼻梁上,将对方高挺的鼻梁打得歪到一边,非常满意地啧啧两声,“果然没有法术就是不行呢,你说是吧,茯苓师兄。”
“你是因为明鸢打我,还是在报密林中那次切磋的仇。”他擦去唇边的血,“墨玉,我隐瞒身份也是无奈之举。”
“不。”墨玉耸耸肩,笑得恶劣,“我就是单纯地想打你而已。”
段衡本体他打不过,区区一个没有法力的分身打他还不容易吗?
“你!”茯苓硬生生气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墨玉敛起脸上的笑,将从嘉成郡主那里拿到的发簪递到他跟前。
这枚发簪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然而最重要的是上方密密麻麻的鬼气。
“你应该知道冥佩现在在哪里吧。”
茯苓冷笑:“知道是知道,那我就非得告诉你不可吗——唔!”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鼻子,感受到不断有温热液体从鼻腔中流出。
“你说的对,我就是因为小绿才打你的。”墨玉慢条斯理地擦去拳头上的血,“你待她不好,就该被打。”
第52章 姐妹花(十一)求婚
墨玉造访的时候,明鸢正准备入睡。
瞧见窗前有黑影闪过,她赶紧将衣服合拢,也不过去,就隔着一扇窗没声好气地骂骂咧咧。
“大晚上的来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是女子闺房——唔!”
她半句话还没说完,原本在窗前的那道黑影就瞬间闪现到她跟前,吓得她险些坐在地上。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身上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但很快,明鸢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你受伤了?又去和谁打的架。”她按着他的肩膀左右打量,刚想踮起脚看看他脸上有没有伤时,突然被他一把按住手腕。
他的指腹太凉,明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抬头想要询问他,便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墨玉松开她,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生病找大夫不是正常的事么。”
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有些迟疑:“但我毕竟是男子。”
“哦,男子啊。”明鸢在他身上的绣花襦裙上上下下地扫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她话里话外的取笑之意太过明显,墨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啧一声别开眼。
他开始厌烦季玉男扮女装的角色设定了,若他现在还是男装,明鸢绝对不会是这个态度……不过,也有可能会将他直接赶出去。
“你伤到哪里了。”明鸢见好就收,挨着他坐下,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小刀和针灸包,“我在幻境外的那些药品都不见了,这些也不知对你管不管用,你先凑合着,实在不行等离开再说。”
“若是无法离开呢?”他脱口而出。
明鸢困惑地抬起头,突地笑出声:“你怎么会那么想。既是幻境,那就有解开的办法,只要能找到阵眼我们就能离开。”
“我不是说这个。”他用力握紧拳头,嘴张了又张,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他是怕她到时候会不愿意离开这里。
想起茯苓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便觉得一阵反胃。
“在幻境外我们是师徒,她喜欢我有违伦理朝纲。而在这里我们是未婚夫妻,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比你这个见不得人的继弟更加名正言顺。”
他低下头,用他那张和段衡九成相似的容貌看向她,却用与段衡完全不一样的语气嘲弄道:“你信不信,她会为了我这个分身而选择留在幻境之中。”
思绪回神,墨玉猛地发现明鸢正在抽自己的衣带。
春季的襦裙轻薄,他又喜热,不过只一件单一,明鸢稍稍一扯便扯开了,露出他冷白色的纤细胸膛。
“你做什么!”他像炸毛的猫似的险些原地蹦起,可衣带的另一头还在她手里攥着,两股两道同时使劲,衣服反而被拽下得更多。
墨玉铁青着脸从床上坐,用力将衣带从她手中夺回来。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又不是你的身体。”明鸢耸耸肩,泰然自若道,“况且我是大夫,你在我眼里就和一块猪肉差不多的,我不会胡思乱想。”
她本意是想安慰一下他,没想到话说完后对方的脸色更臭了。
少年用力扭过头,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脱下了外衫。
和他自己的身体不同,因着常年身着男扮女装的缘故,季玉的身子骨要更瘦弱一些,横七竖八的伤痕凌乱地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像是一块将要破碎的白玉。
“你怎么搞成这样。”她皱眉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后背,熟练地替他处理伤口,“你是去郡主那里喝茶的还是去打架的,哪来那么多伤。”
“哦,我去杀人放火了。”他随口应道。
明鸢翻翻白眼表示不信,随后开始往他的伤口上撒药。
因为没有真气护体和灵力草的缘故,止血散带来的疼痛感几乎是从前的数倍,明鸢一边撒药一边小心打量他,真生怕他会一不小心就晕过去了。
可墨玉却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过头与她对视,冷不丁地开口叫她:
“明鸢。”
“嗯?”他这语气太过正经,明鸢还以为自己弄疼他了,赶紧停下手中动作,“是不是这药不行,要不我换一种?”
他没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会不会为了某个人留在这个幻境之中。”
他这问题来的太过突然,明鸢直接一整个愣在原地。
但很快,她又笑起来:“你问的这是什么傻问题呢,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上扶钧了吧。我不是何尝说过么,我们青鸾一族是很专一的,若是喜欢上谁便会——”
“假若他就是段衡呢。”他冷声打断她。
“这……”明鸢手上的动作明显迟疑起来,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师尊不是好好地在门派闭关么。”
“假如他就是呢?”
她想打哈哈糊弄过去,但墨玉却偏偏不随她的意,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眸看,像是要将她彻底看穿。
明鸢只好扭过头。
她无措地抓抓被褥上的绣花,像是做错事后被师长罚站的学生一般,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或许会的吧。”
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墨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一点点沉下去。
“哪怕你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幻境?哪怕你再也见不到幻境外的朋友家人?明鸢,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真的要为了某个人永远留在这里吗?!”
明鸢被他吼懵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搓搓胳膊:“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咱们不止是在说个假设吗。”
墨玉猛地站起身,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
“没人在和你说假设。”
丢下这一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开,木门重重砸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绿意听到声音后慌忙冲过来看,却只看到了坐在床上发愣的大小姐。
她慌里慌张地跑过去跪下,想查看明鸢身上是否有受伤。
“我没事,这些血不是我的,方才有只受伤的小猫跑进来,我就随手替它包扎了一下。”
“您没事便好。”
绿意犹犹豫豫地看着床上那明显不是一只小猫能留下的出血量,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抱来一床新被褥后便转身离去。
次日一大清早,明鸢就被几阵窃窃私语声吵醒。
她循声走去,才发现说话的是几个年轻的丫鬟,看到她来,她们便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给她行了个礼。
明鸢记得她们是方姨娘院里的丫鬟,倒也没太在意她们冷淡的态度,而是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还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丫鬟撇撇嘴,迟疑片刻后开口:“回大小姐的话,奴婢们是在讨论长公主府的事。”
“嘉成郡主?”明鸢脑子里浮现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她来府上了?”
“不。”丫鬟摇摇头,小声说道,“她死了。”
“不只是她,还有和她交好的好几个贵女……不如说昨日前去郡主府参加宴席的,除了二小姐都死了。”
明鸢一怔。
联想起昨日墨玉身上的伤,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那他们可有查出凶手是谁吗?”
丫鬟摇头:“还没有,他们已连夜将消息压下。奴婢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个同乡的哥哥在衙门当差,所以才听说了一些。”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这凶手的作案手法很是干净利落,并不像是初犯。所以他们怀疑那些小姐是得罪了哪位权贵,才被买了命。”
这样的话就很难查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怀疑到墨玉头上。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感觉被查到也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候再想去查关于冥佩的事就很麻烦了。
明鸢捏捏锦帕,正当她纠结要不要过去提醒墨玉一声时,一个小厮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她跑来。
她认出这是跟在扶钧身边的那个消息,正要询问,就见他扑通一声在她跟前跪下:“大小姐,您快去王府看看吧!王爷急着要见您呢!”
他语气急切,仿佛就是在说:王爷已经快不行了一般。
明鸢心里咯噔一跳,再也顾不得什么其他的,赶紧随他赶去王府,真生怕再迟一些扶钧人就要咽气了。
一路上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药箱,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假设,越想心越乱。
他为什么会受伤,该不会是撞见墨玉的杀人现场所以被灭口了吧,他这个男主角死了那故事该怎么演下去啊……
不等她深想,马车便吱呀一声停下,她不等丫鬟搀扶便提着裙子跳下马车,二话不说便撒开腿往他院子里跑去。
王府的下人们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勾起嘴角。
一开始明鸢还没反应过来,等她赶到他床前时,才知他们为何要露出那种诡异的笑。
“哈?!你这不是没事嘛!骗我呢!”
看到扶钧好端端坐在那里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礼数也不想尽了,转身就想回去。
她
刚扭过头,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扶钧擦去唇边咳出的血,对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
“抱歉骗了你,但我怕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
顶着和段衡一样的脸说出和他语气差不多的话。明鸢一下子就招架不住了,瞥着嘴坐回去给他把脉。
她本来就想随便看看,没想到越看没眉头皱得越紧,几乎要皱成一个“川”字。
扶钧伸出手,想替她舒开眉。
“谁伤的你。”明鸢躲过他的手,恨恨地握紧拳头,“下手也太阴毒了。”
一开始的伤口还好,越到后面就越严重,明鸢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他和那个人说了什么,才让他改变主意从而对扶钧痛下杀手。
他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无妨,有太医呢。”
“太医能比得上我?”她小声反驳。
她本以为他没听到,没成想他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这一笑,恰似故人归。
“也是,谁都比不上阿鸢。”趁着明鸢愣神的片刻,他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所以阿鸢愿不愿意留在王府里,当我的心上良药呢?”
“你要我冲喜?”明鸢敏锐地将手抽回。
同时,她也想起话本里的相应片段,三王爷旧病复发只剩最后一口气,皇后便趁机给季家施压,将婚期提前。让她嫁进来冲喜。
但在话本中他可是相当不情不愿的,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恨不得她连夜搬过来的态度。
该不会像绿意说的那样,真喜欢上她了吧。
“怎会是冲喜?”他缓缓起身向她靠近,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只是有人在觊觎我的未婚妻,这让我很不高兴。”
他伸出手,轻柔地替她将鬓边垂下的头发别回耳后,眼神温柔的不像话,仿佛她真是他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与段衡重叠成了同一个人。
高大的男子将少女困在角落,半诱哄半恳求地低声说道:
“快些嫁过来,好不好。”
第53章 姐妹花(十二)你又为谁慌了神……
明鸢最后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季家。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场梦,梦里她终于和师尊两情相悦,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成为道侣,从此云游四海快意人间。
梦醒之后她听见太监尖细的声音从门外远远地传来,还未等她听清,就见数个丫鬟婆子一股脑地涌入她的房间将她拽起,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她梳妆打扮,穿衣的穿衣,上妆的上妆,明鸢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人推着走,一直到看到人潮才停下。
太监矮胖的中年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笑得几乎快要眯成一条缝。
“季小姐,咱家今日是来恭喜您的。”
说罢他挥挥手,数十个下人便将一箱一箱的珠宝抬进府中,而丫鬟们也是一人捧着一盒首饰头面,众星捧月般地将她围在中间。
再一看方氏,明明脸都臭的不像话了也又不敢发作,袖子里的帕子都快要被她拧破。
明鸢莫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站起来欣赏了周围一圈,这才发现墨玉并不在。
没等她开始困惑,下一瞬就被这箱中耀眼的色彩便夺去了全部心神。
“这都是三王爷送过来的?”
这些金银财宝比她前半辈子见到的加起来都还要多,清苦惯了的小鸟有些不习惯,赶紧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压压惊。
太监依旧笑得和蔼可亲:“王爷看重您,担心您嫁妆不够会受到委屈,所以才特意派老奴来给您添一些。”
“他还真是……”明鸢咂咂嘴,心里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是啥滋味。
在原剧情中,季鸢不仅在季家不受宠,在婆家也相当不被重视。出嫁那天连送行的人都没几个,一人拜堂一人进洞房,全程扶钧看都没看她一眼。
而现在这般阵势,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毕竟这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一天,自然要上心些。”
“公公说笑了。”明鸢对他弯一弯唇,心说这哪是上心啊,这分明就是掏心掏肺吧。不过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和扶钧前后加起来认识也不超过两个月,他干嘛对她那么好。
只可惜这位公公显然也是个精明人,她前前后后在他身边问了那么多句都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反而是好话听了不少,一口一个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将她夸的飘飘然,仿佛下一秒就能羽化而登仙。
“便是这些东西,还请季小姐过目。”他对她拱一拱手,仍旧是那笑眯眯的样,“兴许下次见您时,老奴该叫您一声王妃了。”
明鸢将他恭恭敬敬地送出屋,等回到院子里时候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笑僵了,都怪那些人整天拉着她说场面话。
一踏进院子,她就再次被众人包围。
“你们还在呢。”她打量着面前这十几个不论是仪态还是举止都挑不出错来的丫鬟,困惑道,“为什么不和他回去。”
“回姑娘的话,咱们都是您的嫁妆。”为首的那女子站出来解释道,“王爷说您作为准王妃,身边不该只有一个丫鬟。”
“是么?”
明鸢吃惊地打量着面前的侍女们。不得不说扶钧确实很贴心,这些人一看就是聪明能干的。且长相和穿着都平凡朴素,站在她旁边能最大程度地将她这朵红花给衬托出来。
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将箱子一样样布置下去,明鸢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财宝,明知道这里只是幻境,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畅快。
畅快完之后她又唾弃自己,她可是不染俗世凡尘的仙宗弟子,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庸俗,师尊若是知道定要讨厌她了。
她一排排箱子中走走停停,直到被满面春风的绿意叫住。
“大小姐,您过来看这个。”
她将她引到最大的那个箱子前,神神秘秘地将门合拢,最后哐当一声将木箱打开。
层层叠叠的裙摆如红莲般铺开,袖口上的凤凰栩栩如生,恍惚下一瞬便会飞上天际。数颗价值不菲的珠翠镶嵌在纯金打造的头冠上,倒映出少女绯红的脸颊。
所谓凤霞披冠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嫁衣?”她抬手在阵脚绵密的绣花上小心翼翼地拂过,真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碰坏了。
她知道在凡间,大多数女儿出嫁时的嫁衣都由母亲亲手缝纫,一些富贵人家的女儿则会从及笄起就寻找手艺精湛的绣娘进行准备。确保衣服足够华贵大气,以彰显娘家的看重。
季鸢虽出身不凡却活得拮据,就连出嫁的那身也是匆匆从成衣铺里买来的,甚至袖口都还有未剪干净的线头。
“大小姐,您要试试么?”绿意兴致勃勃地盯着箱中的嫁衣,“奴婢帮您换上?”
看她这激动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出嫁的是她呢。
明鸢却摇头:“不急,我想先去一趟王府。”
她想先去问问扶钧这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是图名,图利,还是看出了她并不属于这里。
“那当然是因为喜欢您啊。”绿意一拍大腿,将快要黏在嫁衣上的眼睛挪开,喜滋滋地走到明鸢跟前,“咱们大小姐貌若天仙举世无双,除非是瞎了,要不怎么会看不上您。要奴婢说,就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远远比不上您呢!”
“就你会说话。”她轻嗤一声。暗道谁说没有这种男子,家里不就有个天天和她吵架的“瞎子”吗。
绿意轻轻在自己的嘴上打两下,赔笑道:“不过大小姐,您现在还暂时不能去王府呢。按照惯例,新娘子成婚前至少一个月都是不能和丈夫见面的,虽说您和王爷的婚事提前了不少,但这规矩也还得守。”
“规矩?”明鸢预感不妙,果不其然下一
瞬就见一个年长女子缓缓从中一众王府侍女中站出。
“季小姐安好,老奴是王府中的管事,您叫我刘嬷嬷变好。”
她上前两步走到明鸢跟前,明明脸上挂着笑,却让她莫名地觉得胳膊有些冷。
“您放心,有老奴在,您定能成为这城中最配得上王爷的女子。”
“不……”明鸢张张口正要反驳,下一瞬门边便传来一声极轻,极肆意的笑声。
穿着胡服的“少女”轻快地跳下马匹大踏步向他们走来,她动作张扬,眉宇之间却有着说不出的少年意气,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实现。
甚至有几个年轻丫鬟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他。
绿意的嘴角却一下子掉下来,她主动挡在明鸢面前摆出戒备的姿势,随时做好吵架准备。
“你来做什么?”明鸢对他的突然出现同样感到吃惊。
对方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劲直朝刘嬷嬷走去。
“你就是从王府来的?果然气度不凡。”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嬷嬷也就没去责怪他的无礼,可没想到对方先礼后兵,下一瞬就将她身后的木箱猛地踢翻。
卷轴咕噜噜地滚落在地,露出男女交合的画面,除此之外还有玉势缅铃合欢香等助兴之物一起落在地上。将干净整洁的房间弄得满地狼籍。
书册随风翻动,画中男女就像是动起来了一般,将原本只有三分的暧昧延伸至了九分。丫鬟们早已看得面红耳赤,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去看主子们的脸色。
墨玉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随手捡起一本拿起来晃晃:
“所谓教规矩,就是教这种事么?”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刘嬷嬷快要气炸,说话也逐渐口不择言起来,“子嗣绵延是皇家的头等大事,房中事自然也至关重要。再者说,身为妻子,本来就有义务伺候好自家夫君。”
“哦,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们才迫不及待地拿来这些东西教她怎么伺候人……”
“墨玉!”
措不及防被喊全名,墨玉一下子僵在原地。
明鸢也顾不得什么露馅不露馅的,趁着众人恍惚的间隙拽着他夺门而出,直到某个没人的偏僻处才停下。
她转过头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那本春宫图,赶紧抢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水里。
“你怎么还拿着这东西呢!”
墨玉也懒得和她抢,一副任君随意的姿态靠在假山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怎么,只许你看不许我看?”他阴阳怪气她,“我就不能和刘嬷嬷学学‘规矩’吗,不然以后怎么伺候人。”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难听。”明鸢呵斥着打断他,“好歹也是修仙之人,心思就不能放干净些。”
墨玉冷笑。
干净?也就她会在意这种事,他都不知道梦见她在榻上娇啼多少次了。
“小绿,你真打算嫁给他?”
“对啊。”明鸢对他翻翻白眼,“我们是未婚夫妻,情投意合,有什么不对。”
说是这样说,但她其实也没这么想过,毕竟嫁给扶钧也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后续能找到滴血冥佩和离开幻境的方法而已。
只不过墨玉差得让人窝火,她才不想和他解释这些。
干脆就顺势应下:“而且他和师尊一模一样,说不定还是师尊的分身呢,嫁给他就相当于圆梦了,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她本来就是信口胡说,不成想墨玉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猛地向她靠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灼的热气。
“你真是这么想的?”他垂眸盯她片刻,突地松开手,与她拉远距离。
“既然如此,那师弟也只能祝师姐得偿所愿了。”
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没来由地给她平静无波的心绪带来了一瞬间的慌乱。
第54章 姐妹花(十三)大婚
婚期将至,明鸢也逐渐忙碌起来。
虽然那日墨玉大闹一通并且说了很多极其不中听的话,但刘嬷嬷还是没有走,而是选择留下来继续教她“规矩”。
季尚书对这位王府来的教养嬷嬷极其欢迎与巴结,方氏虽然心里不满,脸上却依旧表现得滴水不漏。
至于墨玉,自从那天争吵之后她就很少见到他了。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府中的不同寻常。
“马奴怎么换人了?之前赶车的周叔呢?”
“回大小姐的话,咱们约莫两个月前就换了,周叔家里突发急事,不得不回去帮忙,至于其他人也是如此。”
“怎么,那么多人都赶在同一天出事?”明鸢眯起眼。
管家讪笑:“大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恰好此时刘嬷嬷过来寻她,管事赶紧趁机逃跑。明鸢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心里也隐约有了猜测。
“季小姐,再过几个时辰就要上轿了,您可得小心些才行,别在这时候落人口舌。”
“这是自然。”明鸢敛下心神,抬眸对她笑笑。
刘嬷嬷看她这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满意。
原本以为这丫头在家里不受宠,定是个胆小怯懦的性子,指不定还得有点什么怪癖。没想到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不仅没有嫌恶她,反而对她的态度改观不少。
只不过……她什么都好,就是对房中事依旧排斥,每次她想教她有关知识时她都会找借口躲开。
“季大小姐,您这样可不行,您身为王爷唯一的妻子,身上背负着传承子嗣的大任……”
“停停停。”明鸢赶紧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无奈叹口气,“嬷嬷,王爷府里难道就没个妾室或者通房之类的吗?”
怎么责任全都压到她头上了。她嫁给扶钧只是权宜之计,可没打算跟他生孩子啊。
况且她又不是人族,能不能生还是一回事呢。
刘嬷嬷听到后不禁失笑:“您说什么呢,王爷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也只有您一个女人,您放心,嫁过去之后您只管享福就好。”
“是么。”明鸢挑挑眉,显然没将这种场面话放在心上。
门外锣声传来,紧接着一群丫鬟婆子端着嫁妆首饰鱼贯而入,以及那身红得刺目的嫁衣。
嫁衣繁琐,但好在刘嬷嬷经验老到,很快替她更好了衣。绿意兴致勃勃地拿着一面铜镜走到她跟前:“大小姐您看!”
明鸢怔在原地。
哪怕是她早已习惯自己的容貌,此时此刻也不禁为镜中美人狠狠惊艳了一把。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一个两个或明张目胆或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眸中尽是羡艳,除了……
她抬起头,在镜中对上一双写满戏谑的眼睛。
绿意及一众丫鬟迅速警铃大作,慌里慌张地将她包围在其中。
“这么紧张做什么。”墨玉皮笑肉不笑地抬眸在众人脸色扫一圈,最后定在少女眉间的朱砂痣上,“我又不会吃了你。”
“今日可是我们小姐的重要日子!”一向胆小的绿意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你休想破坏!”
“喔,那还真是不巧,我就是来破坏的。”
“你!”
见小丫鬟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了,明鸢赶紧挡在他们中间,警告道:“我说,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开玩笑的,姐姐别生气。”他弯弯唇,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姐姐成婚,妹妹自然得来送贺礼,只是这里人多耳杂的不方便,你能不能让他们都出去?”
绿意嘴唇微动刚想开口,就见她家主子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大小姐!”绿意痛心疾首,这家伙可是坏女人啊,主子怎能答应她。
明鸢按住她的肩膀将她不由分说地推出房门:“无妨,你们都出去。”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墨玉半倚靠在门边上,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比不得你,半个月换一批下人。”她没声好气地翻翻眼睛,“所以说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她才不信这家伙是来送什么贺礼的呢,看他这来势汹汹的样子,说是来抢亲还差不多。
不过转念一
想又觉得可笑,比起抢亲,他估计会更热衷于在她婚礼上大开杀戒,毕竟他现在身上的浓重杀气真是盖也盖不住,隔着老远都能嗅到。
“你该不会真是来抢亲的吧。”明鸢看他不说话,小声嘀咕。
可令人意外的,墨玉却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阴阳怪气或是讥讽她,而是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这身裙子不适合你,上半身窄了。”
明鸢一怔,下意识扯了扯衣摆,发现上衣尤其是胸口处确实有点紧。
她撇撇嘴,刚想回怼就见他扑通一声朝自己跪了下去。
明鸢大惊失色地想要后退,却被他紧紧箍住腰动弹不得,他身上冰冷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嫁衣传递至她身上,酥麻感也一路从腰侧蔓延到心口。
他像弹琵琶一般,在她腰带上的珠翠旁一下一下地拨过,轻拢慢捻抹复挑,弹到最后时,明鸢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中。
“你,你要做什么。”
新婚夜,新娘子男扮女装的继弟跪在地上给她改嫁衣,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只要稍稍一抬头,侧脸便能贴到她的小腹上。
明明心里清楚墨玉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她就是莫名地觉得扶钧的头顶有点绿。
“帮你改衣服。”他泰然自若地抬起头,手里还拈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银针,看她这副气息紊乱的样子,不仅不反省自己,还反过来控诉她,“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闭嘴。”明鸢瞪他一眼,同时也为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懊恼,明明自己最讨厌的人就是眼前这家伙,怎么能因为他的一点触碰就在那里浮想联翩。
真是太丢人了!
屋内也不知是谁点的茉莉香,熏得她有些头晕,思绪也逐渐变得迟钝。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到有人托起她的后腰,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询问。
“小绿,你真的喜欢扶钧吗?”
香气越来越浓,她已无暇去在意问题的答案,只随意点头含糊了一声,下一瞬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锣鼓声与鞭炮声一齐奏响,在一片欢声笑语的热闹氛围中,纤细高挑的新娘扶着侍女的手缓缓踏上马车。将风吹过掀起盖头一角,露出她白皙精致的下巴,
只是那么一点,就足以将在场的大部分都震慑住。
“红梳,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你不是最讨厌大小姐了吗?”人群中,一个小丫鬟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胳膊,“说起来,你伺候的那位呢?”
红梳摇摇头,没急着回答她,而是继续盯着摇摇晃晃的花轿看。
“是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新娘子有点奇怪呢。
还来不及等红梳再多看几眼,花轿就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这场婚宴极其盛大。
不只是王权贵族,就连许多平民百姓也有幸参与其中,童男童女们提着花篮子站在路边,将碎银撒给来贺喜的人们。
相比之下,热闹最中心的新娘子就平静许多。
她在嬷嬷的指引下过门槛,跨火盆,与同样俊逸逼人的三王爷拜天地,全程没有出现丝毫纰漏,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
众人感慨真不愧是季家嫡女,就是得体大方。同时又有几个嘴碎的婆子将季家二女儿扯出来拉踩,说如果嫁过来的是二小姐,未免有这般气度。
拜过天地后便是将新娘子送入洞房,扶钧想要去搀扶她,没想到却被她劲直躲过。
“抱歉。”被拒绝后他也不恼,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温柔,“我只是担心夫人看不清路。”
红盖头下的美人微微颔首,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扶钧还想再和她说几句话,但很快就被宾客们拉走了,只好低声叮嘱她要记得等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王爷真是痴情呢,如今能娶到心上人,肯定很高兴吧。”
“那还用说?”他笑着接过好友递来的酒,眸中暗涌流动,“我倾慕夫人已久,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众宾客又笑闹起来,于是又是一大片恭喜的声音。
酒过三巡,扶钧终于挣脱那些人的“束缚”,摇摇摆摆地回到房间中。
他看着红盖头上的鸳鸯绣花,嘴唇微动。
“阿鸢,我可算是娶到你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想去拉她的手,却又被她躲开。
扶钧失笑:“我们如今已是夫妻,你怎么还如此害羞呢?”
见少女不说话,他也不恼,劲直在房间里忙活起来。
红烛摇曳,嫁衣上的鸳鸯刺绣在熏香下逐渐变得扭曲,像随时会泣出几滴血泪。
明明该是价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却不见丝滑暧昧春色,房间静谧无比,只能听到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盖头下的新娘子依然保持着端坐着的姿势,仿佛一尊木雕。
她沉默地在心里数着节拍,直至喜称逼到她年前,挑开盖头一角——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脆响,二人之间的位置瞬间调换,玉树临风的王爷被狠狠摔到地上,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很意外?”
墨玉一打响指,覆盖在他身上的幻术瞬间消失,冒昧无双的新娘子变成了个大男人,凤冠霞帔也变成了黑色劲装。
他吊儿郎当地把玩着床上的夜明珠,偏过头对他笑:“也是,哪怕机关算尽如你,或许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娶到’自家徒弟吧。”
“看到是我,你可高兴?”
“废话少说。”扶钧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方才墨玉那一脚下得实在太重,他到现在都还有些头晕眼花,“明鸢在哪里。”
“你管她做什么,先管好你自己吧。”他抬手将燃烧着的红烛打翻在地,很快火舌便舔舐到了床单之上,不出几息的功夫,整个房间就被彻底点燃。
在熊熊烈火之中,黑衣少年举起长剑。
“阵法用的不错,若来的是明鸢的话只怕已经被你困住了吧。”他一脚踩碎滚落在地的夜明珠,用力将其碾碎,“怪不得这些日子拿那么多东西去找她呢,只怕找人是假,布阵是真。”
他摩挲着手中的夜明珠碎片,食指停在缝隙间的红色光点上:“为了怕她逃脱,你还特意在嫁衣上覆了一层专门针对青鸾一族的阵法。”
洞房里的布局是特意改装过的,若是明鸢穿着这身衣服踏入此间,迎接她的不会是来自心上人的浓情蜜意,而是能将她从头贯穿到尾的利刃。
“只可惜这些对我没用。”
他嗤笑一声,抬手又把几个烛台打翻,天衣无缝的风水局就这样被烈火破坏。
院子里同样安静的可怕,在他们这番闹腾后竟没有一个丫鬟过来查看,所有人都像既定好的一样,不约而同地成为了这个法阵中的一环。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拔出长剑。
都是剑修,哪怕现在使不出太多灵力,但也足以将整个王府闹得天翻地覆。雪亮的剑刃一次次擦着扶钧的脖颈而过,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意。
他们其实实力相当,可墨玉每一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眸中金光闪烁,满满的都是对战斗的狂热。
长剑又一次在他喉咙间划出一道血线,墨玉肆意地挑起眉,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真不好意思啊师尊,我好像比你想象的要强许多呢。”
扶钧捂着心口向后退一步,擦去唇边的血,“倒是本座小看你了,当时将你带回来时还以为你是个乖顺的,没想到竟是只会咬人的蛇。”
“狩猎时隐藏实力不是常识么?”
墨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随意挽了个剑花:“师尊,你教教我,修无情道最关键的一环是什么。”
扶钧不语,墨玉便轻笑着替他将话接下去:“是杀妻证道。”
爱得越深,杀得越狠,越是绝情这道就证得越成功。所以以爱为食的青鸾一族从来都是无情道修士祭天的最佳选择,因为他们哪怕死在爱人剑下也无怨无悔。
明鸢自然也不例外。
“你为了修成道,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的徒弟培养成‘杀妻证道’的祭品。不忍心下手,所以利用滴血冥佩建造出幻境,又捏造出这么一个故事。你既是在骗她,也是在自欺欺人:季鸢与明鸢不是同一个人,扶钧也不是段衡。所以是扶钧杀了季鸢,和你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因为不忍她死在喜欢的人剑下,所以编造出了这么一个幻境。因为不舍得亲自动手,
所以将一魂一魄融入剑灵里捏造出了一个名为茯苓的分身,让他去替自己做这些腌臜事。
分身与本体的思想记忆都相互独立,哪怕在筹划期间不慎败露,段衡也能轻松将自己摘出去,毕竟作恶的是剑灵茯苓,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明鸢跟着他的引导一步步往下走,那他们必定会在这个幻境之中结为夫妻,而他只需要在洞房夜将她顺利击杀就能完成杀妻证道的任务。
修士死在秘境之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没有人会怀疑她真正的死因,更没有人会猜到幕后黑手竟是他,顶多会为他惋惜几句,说可惜了这个天赋异禀的小姑娘。
他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可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分身与本体会同时对明鸢动心。因为心有所动,所以漏洞百出,才叫墨玉这个外来者钻了空子。
他拖着长剑一步步走到扶钧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计划的不错,若是我没有误入这里的话,明鸢恐怕已经死了吧。她那么喜欢你,就算你叫她去赴汤蹈火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
“对啊。”扶钧扯扯嘴角,“你信不信,哪怕明鸢知道真相之后也依旧会喜欢我。”
“信信信,我当然信。”墨玉耸耸肩,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她还会找理由给你开脱,说你其实也是逼不得已,是被滴血冥佩侵染了心神所以才会变坏。”
扶钧扬起的嘴角停在半空,但仍不死心地叫道:
“那你难道就不怕杀了我,她会从此恨上你”
墨玉一怔,但很快又笑起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喜欢过我似的。”
他将剑尖向前一挑,一枚邪里邪气的赤色玉佩便从扶钧的怀中滚落而出,滴溜溜地滚到他的脚边。
他俯身正要将其捡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吸气声,他回过头,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
身着嫁衣的少女满脸苍白地站在火海之中,将眼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包括那把刺在扶钧胸口上的剑。
第55章 姐妹花(十四)移情别恋
在关于三王爷和季小姐的话本中,是这么写的:
“季玉嫉妒了季鸢很多年。在得知她即将嫁给三王爷后,这种心情更是直接达到巅峰。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嫁过去,所以在新婚夜做了一个惊为天人的举动——李代桃僵。”
“但三王爷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谁能接受新婚夜新娘子变成另一个人?于是乎二人便打了起来,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不分昼夜不知天地为何物……”
明鸢抬头看看几乎被烧成木炭的房屋,轻声喃喃:“你还真是遵循原著啊。”
墨玉嘴唇微动,站在距离她一步左右的位置,手里还提着那把滴血的长剑,他想解释,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是用力别过脸:
“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随你!”
他想,就是明鸢恨上他他也认了,反正她本来就讨厌他,左右也不差这点。况且扶钧确实是他杀的,他也没打算抵赖这点。
“哦。”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大吵大闹或是给他一耳光。
而是一脸平静地将在他身边坐下,就像从前每一次替他疗伤一样,熟练地替她包扎伤口。
可她这次却比以往每一次手抖的更厉害,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不停颤动的睫毛。
漂亮的杏眸中氤氲着水汽,将漫天的火光倒映在其中。
一刻钟,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明鸢终于放开手,将药瓶随意扔在他身上,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接下来你自己处理便好。”
墨玉回过头,就看到她往重伤倒地的扶钧那边走去了。他下意识想要起身阻止,可双腿就像是被缠上了千斤坠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他看着明鸢在扶钧身边蹲下,开始查看他的伤势,然后——
“小心!”
眼见那柄利刃就要刺到明鸢后背,他想也不想地就冲过去硬生生替她接了这一招,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嫁衣上,一时间分不清谁更红。
明鸢怔愣地看着陷入他掌心的利刃,但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他们多考虑,很快扶钧第二刀就砍了下来,墨玉试图故技重施想要空手接白刃,没想到刀刃竟在即将逼近他们时瞬间消失。
下一瞬,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至明鸢身后,将她彻底贯穿。
“小绿!”
温热的鲜血顺着刺绣上的花纹滑落在她指尖,她捂着受伤处踉跄几步,颤抖着手想去捡起地上的银针,却在意识到什么后又将手收了回去。
“也罢……”她抬起头,对着面前的扶钧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低声喃喃,“该做的都做了,我也没有对不起谁……”
暴雨倾斜而下,流过倒塌的屋檐,打湿了地上的阵法,而她就在这一片狼藉中踉跄前行,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
明鸢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刚刚拜入凌华宗的那一年,那时候她还没有段衡膝盖高,就已经学会了以貌取人。
“仙尊,我拜你为师好不好。”小绿鸟叽叽喳喳地飞到青年跟前的枝头上,抖抖身上的羽毛,化成一个梳着五、六岁的小姑娘,“你长得好看,我想跟着你修行。”
她这番童言无忌的话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有几个老古板对她这番天真烂漫的话生出不满,要将她赶下山去。
段衡抬手阻止。
他蹲下与她平视,捏捏她白生生的小脸:
“你就是从昆仑山来的小丫头?叫什么。”
“鸢!”她蹭蹭他的掌心,眼睛亮晶晶的,“我叫明鸢!仙尊,我能不能和你学医术啊。”
段衡见她这样不禁失笑,挑起眉,故作为难道:“是吗,原来阿鸢想拜入我门下啊,但这掌门亲传弟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需要经历三重试炼,可以吗?”
明鸢重重点头:“当然!”
“好。”他起身,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那本座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刚落,画面再次模糊起来,她睁开眼,发现周围景物再次发生变化,她通过房间里的布局猜测,自己应当是梦到了六年前。
也就是喜欢上师尊的那一年。
桌面上还摆放着写满少女心事的情书,她将她一样样拆出来看,摩挲着上方的字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今日是个良辰吉日,适合向师尊表明心意。
她正看着,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明鸢打开门,差点被对方给撞倒在地。
“明师姐,您怎么还在这儿,快去戒律堂,傅师兄出事了!”
她被他风风火火地拽走,等她紧赶慢赶赶到时,还没等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从前如清风明月一般的青年跪在地上,已然被鞭打得不似人形。而他的师尊清河长老则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身上已经不知受到几鞭,却仍旧执拗地望向心上人的方向。
“你可知罪。”
“弟子不知。”他擦去唇边的血,“弟子只知道自己心悦师尊,不知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整个戒律堂皆沸腾起来,还有不少年纪小的弟子趁机在人群里给他砸石头,口中高喊着无耻之徒去死之类的话。